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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崇正辩-宋-胡寅

致堂先生崇正辩 序   《崇正辩》何为而作欤?辟佛之邪说也。佛之道孰不尊而畏之,曷谓之邪也?不亲其亲而名异姓为慈父,不君世主而拜其师为法王,弃其妻子而以生续为罪垢,是沦三纲也。视父母如怨仇,则无恻隐;灭类毁形而无耻,是无羞恶;取人之财,以得为善,则无辞让;同我者即贤,异我者即不肖,则无是非,是绝四端也。三纲四端,天命之自然,人道所由立,惟蛮夷戎狄则背迄之,而毛鳞角之属成无焉。不欲为人者已矣,必欲为人,则未有沦三纲、绝四端而可也。释氏于此丕单除埽,自以为至道,安得不谓之邪欤?岂恃此哉?人,生物也。佛不言生而言死。人事皆可见也,佛不言显而言幽。人死然后名之日鬼也,佛不言人而言鬼。人不能免者常道也,佛不言常而言怪。常道所以然者理也,佛不言理而言幻。生之後、死之前,所当尽心也,佛不言此生而言前后生。见闻思议皆实证也,佛不以为实而言耳目所不际,思议所不及。至善之德,尽于乾坤也,佛不知其尽,而言天之上、地之下舆八荒之外。若动若植无非物也,佛不惜草木之荣枯,而悯飞走之轮转。百骸内外无非形也,佛不除手足而除发须,不废八窍而防一窍。等慈悲也,佛独不慈悲父母妻子而慈悲虎狼蛇虺。等弃舍也,佛独使人弃舍其财以与僧,而不使僧弃舍其所取之财以与人。河山大地未尝可以法空也,佛必欲空之,而屹然沛然卒不能空。兵刑灾祸未尝可以度也,佛必欲度之,而伏尸百万。烈焚沦没,卒不获度。此其说之疏漏畔戾而无据之大晷也,非邪而阿?今中国之教,无父无君则圣贤辟之,万世不以为过。中国之治,杀父与君则王法诛之,人心不以为虐。至于诡术左道皆重加禁绝,所以扶持人纪、计安天下也。释氏之说,尽丽于比数者,吾儒反相与推尊归向,无乃有三蔽乎?三蔽谓何?一曰惑,二曰惧,三曰贪。夫闽光于隙穴者,岂知日月之大,明囿智于一物者,岂尽三阴阳之变化,此凡民浅识也。佛因而迷之,曰:“世界不可以数计,生死不可以世穷。”于是不智者亦从而惑矣。身拔一毛则色必栗然变,足复一刺则必惕然动,此凡民懦气也。佛因而惴之,曰:“报应之来,迅如影响之答;幽冥之狱,倍于金木之惨。于是不勇者亦从而惧矣。迫穷患害,必兴饶益之想;谋及悠远,必为子孙之虑,此凡民贪情也。佛因而诱之,曰:“从吾之教则诸乐咸备,寿富不足言;造吾之地则超位高明,天帝不足贵。”于是不仁者亦从而贪嵌。吾儒诚能穷理养气而宅心,必无比三蔽。有此三蔽,是衣冠身三而众庶见也,是引夷貊人中国以为未快,又与禽兽同群而不知避也。何乃不思之甚哉!无亦可悼之极哉!虽然,贤智之士有出尘之趣,高世之念者以事为胶扰,非清净妙圆之体也,则曰:“吾岂有所贪惧如愚夫之所期欤?盖将求佛所谓无上法第一义者,悟彻此心耳。”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德衣被天下,仲尼、子思、孟轲之道昭觉万世,凡南面之君,循之则人舆物皆蒙其福,背之则人与物皆受其殃,载在方册之迹著矣。其原本于一心,其效乃至于此,不可御也。今乃曰是未足以尽吾本心、兼利万物、为高士也,岂不犹食五谷而曰不足以妖、登泰山而曰不足以崇者乎?盍亦思三一圣人之言,穷万物之理,反求诸心乎?今于圣人之言来尝思,于万物之理未尝穷,志卑三一气馁,伥伥然如逆旅之人也,乃率然曰:“妙道非六经所能传,亦何言之易邪?假曰孔、孟有未言者故佛言之,佛言其妙所以出世,而孔、孟言其粗所以应世耳,其心则一也。然则以耳听,以目视,以口言,以足行,饥而 ,渴而饮,冬而裘,夏而葛,旦而勤,晦而息,戴皇天,履后土,皆孔、孟日用之常,佛者何不一既反之,而亦与之同乎?同其粗而不同其精,同其心而不同共用,名曰出世,而其日用与世人无以异,乌在其能出乎?故道不同不相与谋,儒舆佛不同,审矣。佛者未尝为儒谋,而儒之陋者无不为之谋,悦其受记之媚,承其外护之谄,张而相之,扶而兴之,至使著书名曰御侮,非毁尧、舜,诋讥丘、轲,曾不以为疾也。一有距西方之说者,则怵心骇色,若罪元在己,虽杀父舆君未足以方其怖且怒矣。良心陷僻乃至于此邪?或者曰:“凡子所言,皆僧之弊,非佛本旨也。子恶僧可也,兼佛而斥之,则过矣。”则应之曰:“黄河之源,不扬黑水之波,桃李之根,不结松之实。使缁衣髡首者承其教,用其术而有此奖,是谁之过也?仲尼父子、君臣之道,经纪乎亿千万载。岂有瞥邪?惟其不作而无樊也,是以如天之复不待推而高,如地之载不待培而厚,如日月之照不待廓而明,惟其造作而有奖也,是故蔓衍其辩、张皇其法、防以戒律而诅以鬼神,侈以美觐而要以誓愿,托之于国王、宰官,劫之以祸福、苦乐,而其敝久而益甚矣。墨氏兼爱,其流无父,杨氏为我,其流无君,非身自为之矣。孟子究极祸害,比之禽兽,况于身自为之,又率天下而从之,其害源之所逢而祸波之所浸,千有余年,丧人之心,失人之身,破人之家,亡人之国,漂泊陷坏天下溺焉,莫之援也,岂曰敝而已乎?昔梁武奉佛,莫与比隆,及侯景之乱,诸子拥重兵,图便利,云翔不进,卒殍其父而后兄弟相夷,宗国亡灭。彼于君臣父子之际可谓淡然无情,不为爱欲牵矣,而道果如是邪?”或者犹曰:“佛之意,亦欲引人为善道,使人畏罪而不为。慕善而为之,岂不有助于世,而何辟之深也?”则应之曰:“善者,无恶之名也。无父无君者,恶乎?善乎?自非丧心者不敢以为非恶,孰与有父有君之为善乎?道者,共由之路也。不仁不义者,可由乎?不可由乎?自非丧心者不敢以为可由,孰与居仁由义之为道乎?子悦其言而不复其事,过矣。”或者又曰:“夫在家以养口体、视温情为孝者,其孝小:出家得道而升济父母于人天之上者,其孝大。佛非不孝也,将以为大孝也。”则应之曰:“良价之杀父,效牟尼之逃父而为之者也。逃父避之于山而得道,不若使父免于思念忧勤而亲其身之为全也。杀父升之于天之非理,不若使父免于叱逐馁殍而养其生之为得也。然则佛之所谓大孝,乃其父所谓大不孝耳!借使佛之说尽行,人皆无父,则斯民之种必至珍绝,而佛之法亦不得传矣。人皆无君,则争敚屠脍相残相食,而佛之党亦无以自立矣。此理之易见者,彼非懵然不知也。特罔人以虚诞之言,盖其悖逆之情,聋瞽奸惰之徒,而安享华屋之居,良田之利,金帛之施,衣食之奉,泰然为生民之大蠢,不谓之与端邪说谓之何哉?”是故仲尼正则佛邪,佛邪则仲尼正,无两立之理。此《崇正辩》所以木得已而作也。上士立德以教变之,中士立功以法革之,下士立言以辞辟之。吾下士也,凡十余万辞,览者矜其志而左右其说,则忠孝之大端建矣。   致堂先生性胡氏,讳寅,字阴仲,建州崇安人,文定公长子。 卷一   (劫者,时也。梵语名劫波,华言曰时分也。成、住、环、空,凡四大劫。)   阴阳之气,分为天地,凝为日月,转为四时,散为万物。升降、晦明、消息、聚散,皆气之运,未有能、外之而独立者也。聚则成,散则坏。盈虚相荡,一息不留,未尝止也,安得言住了不成则坏,不坏则成,皆可耳闻目见而心知也,安得言空?是故中国传圣人之道者正之,曰:“有成坏,无祝罙。”佛以世界终归于空,故其道以空为至。然实不能空也,佛强空之耳。   (饥馑、疾疫、刀兵,三劫。谓南阎浮提,“有情寿命短促,有此三灾,次第兴起。有能一日一夜持不杀戒,不逢刀兵。若以一诃梨勒奉施僧众,不逢疾疫。若以一团食施诸有情,不逢焰馑。”)   岁有丰凶,人有疾病,国有兵革,自有天地以来所不能免。盖气化之运,人事之致也,岂谓有情而后遇之邪?今水土无情矣,为人所陶冶而成器、草木无情矣,为人所焚伐而致用,金石无情矣,为人所熔琢而备物。安可言水土、草木、金石有情,而命促邪?天竺国惟佛不父其父、不母其母,其余人固自有情爱。生长其土,固自有水旱、丰稔。其俗固自有争战、杀戮。佛何不尽化之使能免邪?今斋断肉者天下多矣,而死于兵乱者不知其敷,何谓不逢刀兵?倾家施财者天下多矣,而死于疾疠冻馁者不知其数,何谓不逢饥馑?验之共事,则信诞判矣。   (沙门仁赞曰:“夫劫者,槽舆天地,根栝古今,虽巧历不能尽其数,而劫尽之矣。成、住、坏、空,各二十劫,终则有始,若五遵之相生、质文之循环耳。《上系》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无也,两仪,形器也。形器从无而生。由此而观,儒得其半而有所遗矣。”)   梵言劫,华言时。日月星辰运行无乓而名之日时。此中国之常言,何待佛然后明之?今夫瞬息之速,顷刻之暂,岁月之积,今古之异,成坏相因,治乱相续,载籍以来,皆可孜矣。何时为住时邪?何时为空时邪?诬篾按据而造说茫昧,幻观天地而实证八荒,多见其妄矣。“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此孔子之言也。“太极,无也,两仪,形器也。形器从无而生”,此仁赞之言也。仁赞以其言自比于孔子,不知量之甚矣。又以太极而下为半,是太极而上犹有半焉。则又安得引两仪之间、五运文质之循环,以证四劫之全乎?言之浅陋如此,是来尝识太易之门户,而敢为无根之说以诋毁圣道,此所谓顺非而泽以疑众,孜于先王之法,必诛而不以听者也。   (释迦,姓也,释迦有王,听后谮,槟子逮出,到北雪山,住直林中,数年,归德如市。父思往召,辞过不还。成佛,号释迦氏。)   昔者舜之父母,生象面恶舜,舜起敬起爱,尽事亲之道,而父母皆悦,各进于善道。迄今敷千年,言孝者称为首。彼佛以母之赞己,并怨其父,忿然离其亲,虽召而不还。是以忿对为子,至不道也,而曰得道成佛。宜其教人以绝灭天性为道,而世之薄恩畋德者靡然从之。中国者,人伦之所在也。若以此为教,使人皆不父其父、不君其君,谋用是兴而兵由此起,大乱之道也。不慈不悲孰甚焉?   (释迦氏名牟尼,译为寂默。未成佛时,为大菩萨,生兜率天,住六十亿。诸天共议言:“今菩萨将降,当生何固?”菩萨曰:“观释种职盛,父性仁贤,母怀贞顺,应往降神。”化为白象,降母右胁,影现于外,如在琉璃。)   未成佛时,于兜率天住六十亿。既成佛后,于天竺国住四十九年。是为佛之功力,反不如菩萨时,何也?凡僧之教人祈向者,皆令发愿生兜率内宫,而不令生天竺国,是天竺国不如兜率内宫明矣。天竺国不如内宫,则是佛所住不如菩萨所住,又何也?父性仁贤,乃听母赞乎?母怀贞顺,乃谐其子乎?初为菩萨,既已超于六道,复化为象,又何堕于畜生?象胎生象,人胎生人,不可易也。象出人胎,则无是理也。其曰有父有母,即是男女构精之所成,而非象胎矣。如其不然,则可以无所托籍,忽尔自生,又何必择父母而依之哉?至于降母右胁,影现于外,皆理之必不然者,无非妄也。   (四月八日,于无忧树下从右胁出。年十岁,射金银铜铁七鼓,发矢洞彻。年十七,出四门游,观生、老、病、死,思求出家。王执其手,流泪言:“宜息此怀,国未有嗣。”太子夜从北门去,曰:“不断八苦,不转法轮,不成菩提,誓不还此。”王俾求之。太子岂不知恩,但为四患吉尔。)   古之帝王固有禀异显祥者,盖肇生元圣,开物成务,以拯天下后世,故灵气交感,异于众人。然男女之形,生出之道,则不可易也。胁下无可生之路,裂胁而出,岂非母之大苦欤!前代史氏记躲物之妖,有阴生于头,足生于背着反常逆理之甚,人所恶见而讳言也。如胁下可以生育,是则妖气之极,故生此人,以其邪道,为中国之害者耳。李广夜见草中石,诚以为虎也,射之饮羽。明日复射,则不复能人。今十岁之儿,以竹箭之矢而射五金七鼓,应弦洞彻,此理之必不能者也。凡学道之人,其初不可差,佛见生、老、病、死面求出家,其发心本于爱生怖死。知生不可留而死不可免,无以处之,故浩然弃父而去,曰“本来无有,皆空也”,所以排遣良心耳。此心自古至今人人具足“其可排遣乎?据此,即太子辞父出家,又舆受赞见槟之事不阔,未知何者为实?要是毁绝天性,非天下之大伦,不足贵也。   (夫五戒者:不杀,仁;不淫,义;不盗,智;不妄,信;不饮酒,礼。亦先王五常之教,盖眼目之异号,头首之别名,殊途同归,百虑一致尔。夫五常主教,禁其见非,五戒之谟,防其来过也。)   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共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此圣人戒杀之训也。由是推之,博施济众,使民生老病死不失其所,鸟兽鱼鳖成顺其性,本于此心而行之,有法度焉,久而无弊。非如佛氏不杀之化,无别无义也。举此一端,则仁义礼智信皆然,岂五戒浅浅之可比方哉?其途自异,其归不同,其虑自百,其致不一,不当引圣人之道以文其说也。既曰同归一致,又曰五常止能禁其见非,五戒乃能防其来过,不知见非之与来过,何以别之?禁其见非而不复犯,则无来过矣。若有来过,是乃见非未除矣。徒欲夸大佛法,而不虞其言之失也。   (儒家者盖出于司徒之官。)   九流非圣人之言。圣人既没,道术分裂,各得其一以自名家,故太史氏有九流之目。然其言推原本末,知风之自,各有所据,不苟然也。今释子既未尝深孜圣人之经,乃效史家区别流派,犹瞽者发矢,穷年无中矣。自尧、舜至孔子,或在上,或在下,然见于行事,著于经籍,所以扶立人道、不沦于禽兽夷狄者,乃大儒之极功。班固言出于司徒之官,则非至论矣。   (绝去礼乐,弃仁义、独任清虚以为治,此道家之弊也。)   仁之实,事父母也。义之实,从兄长也。礼之实,为仁义之节文也。乐之实,由仁义而和乐也。不知释氏之所谓仁义礼乐者,与此同乎异乎?同则不当弃父母、绝伦类,异则不当言仁义、谈礼乐。今其言非哄老子,而不知自陷于邪僻,犹哄人无足而自不知其兀也。礼乐固不可绝,释、老皆绝之,仁义固不可弃,释、老皆弃之,其得罪于圣人均尔!   (亡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至残残贼至亲,伤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自先王之迹息,秦以法律治天下,用刑严酷。漠世稍宽,而无复三代之忠厚。流俗相因,日改月化。以佛图澄之多术,不能止石虎之好杀。然多杀而已,犹未有巧杀也。及梁武为忏,丛集佛书地狱苦虐之状。至唐世,人君奉佛者众,而酷吏始以巧杀,苛毒惨虐,真如地狱变相,又有甚焉,所不忍闻者。呜呼!悲夫!彼佛之说本以恐动愚人,使之向己,不虞其流祸至此之极也!然则法家之弊小,地狱之说为害无穷。呜呼!悲夫!其言法家残贼至亲,伤恩薄厚,以吾观之,佛之教则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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