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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正统道藏太清部-抱朴子内篇-晋-葛洪

  凡世人所以不信仙之可學,不許命之可延者,正以秦皇漢武求之不獲,以少君欒太為之無驗故也。然不可以黔婁、原憲之貧,而謂古者無陶朱、猗頓之富。不可以無鹽、宿瘤之醜,而謂在昔無南威、西施之美。進趨猶有不遠者焉,稼穡猶有不收者焉,商販或有不利者焉,用兵或有無功者焉,況乎求仙,事之難者,為之者何必皆成哉?彼二君兩臣,自可求而不得,或始勤而卒怠,或不遭乎明師,又何足以定天下之無仙乎?   夫求長生,修至道,訣在於志,不在於富貴也。苟非其人,則高位厚貨,乃所以為重累耳。何者?學仙之法,欲得恬愉淡泊,滌除嗜欲,內視反聽,尸居無心,而帝王任天下之重責#8,治鞅掌之政務,思勞於萬幾,神馳於宇宙,一介失所,則王道為虧,百姓有過,則謂之在予。醇醪汩其和氣,艷容伐其根荄,所以剪精損慮削乎平粹者,不可曲盡而備論也。蚊噆膚則坐不得安,虱群攻則外不得寧#9。四海之事,何衹若是。安得掩翳聰明,歷藏數息,長齋久潔,躬親爐火,夙興夜寐,以飛八石哉?漢武享國,最為壽考,已得養性之小益矣。但以升合之助,不供鍾石之費,畎澮之輸,不給尾閭之泄耳。   仙法欲靜寂無為,忘其形骸,而人君撞千石之鍾,伐雷霆之鼓,砰磕嘈嚈,驚魂蕩心,百技萬變,喪精塞耳,飛輕走迅,釣潛弋高。仙法欲令愛逮蠢蠕,不害含氣,而人君有赫斯之怒,芟夷之誅,黃鉞一揮,齊斧暫授,則伏尸千里,流血滂沲,斬斷之刑#10,不絕於市。仙法欲止絕臭腥,休糧清腸,而人君烹肥宰腯,屠割群生,八珍百和,方丈於前,煎熬勺藥,旨嘉饜妖。仙法欲博愛八荒,視人如己,而人君兼弱攻昧,取亂推亡,闊地拓疆,泯人社稷,駈合生人,投之死地,孤魂絕域,暴骸腐野,五嶺有血刃之師,北闕懸大宛之首,坑生煞伏,動數十萬,京觀封尸,仰干雲霄,暴骸如莽,彌山填谷。秦皇使十室之中,思亂者九。漢武使天下嗷然,戶口減半。祝#11其有益,詛#12亦有損。結草知德,則虛祭必怨。眾煩攻其膏肓,人鬼齊其毒恨。彼二主徒有好仙之名,而無修道之實,所知淺事,不能悉行。要妙深祕,又不得聞。又不得有道之士,為合成仙藥以與之,不得長生,無所怪也。   吾徒匹夫,加之罄困,家有長卿壁立之貧,腹懷翳桑絕糧之餒,冬抱戎夷後門之寒,夏有儒仲環堵之暎,欲經遠而乏舟車之用,欲有營而無代勞之役,入無綺紋之娛,出無遊觀之歡,甘旨不經乎口,玄黃不過乎目,芬芳不歷乎鼻,八音不關乎耳,百憂攻其心曲,眾難萃其門庭,居世如此,可無戀也。   或得要道之訣,或值不群之師,而猶恨恨於老妻弱子,眷眷於狐兔之丘,遲遲以臻殂落,日日不覺衰老,知長生之可得而不能修,患流俗之臭鼠而不能委。何者?愛習之情卒難遣,而絕俗之志未易果也。況彼二帝,四海之主,其所耽玩者,非一條也,其所親幸者,至不少矣。正使之為旬月之齋,數日閑居,猶將不能,昆乎內棄婉變之寵,外損赫奕之尊,口斷甘肴,心絕所欲,背榮華而獨往求神仙之幽漠,豈不尠哉?是以歷覽在昔,得仙道者,多貧賤之士,非勢位之人。又欒太所知,實自淺薄,饑渴榮貴,冒干貨賄,衒虛妄於苟且,忘患禍於無為,區區小子之奸偽,豈足以證天下之無仙哉?   昔句踐軾怒蠅,戎卒爭蹈火。楚靈愛細腰,國人多餓死。齊恆嗜異味,易牙蒸其子。宋君賞瘠孝,毀歿者比屋。人主所欲,莫有不至。漢武招求方士,寵待過厚,致令斯輩,敢為虛誕耳。樂太若審有道者,安可待煞乎?夫有道者,視爵位如湯钁,見印綬如縗絰,視金玉如土糞,睹華堂如牢獄。豈當扼腕空言,以僥倖榮華,居丹楹之室,受不訾之賜,帶五利之印,尚公主之貴,耽淪勢利,不知止足,實不得道,斷可知矣。按董仲舒所撰李少君家錄云,少君有不死之方,而家貧無以市其藥物,故出於漢,以假途求其財,道成而去。又按漢禁中起居注云,少君之將去也,武帝夢與之共登嵩高山,半道,有使者乘龍持節,從雲中下,云太一請少君。帝覺,以語左右曰:如我之夢,少君將舍我去矣。數日,而少君稱病死。久之,帝令人發其棺,無尸,唯衣冠在焉。按仙經云,上士舉形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尸解仙。今少君必尸解者也。近世壺公將費長房去,及道士李意期將兩弟子〔去,皆託卒死,家殯埋之,積數年,而長房來歸。又柚識人見李意期將兩弟子〕#13皆在郫縣,其家各發棺視之,三棺遂有竹杖一枚,以丹書於杖,此皆尸解者也。   昔王莽引典墳以飾其邪,不可謂儒者皆為篡盜也。相如因鼓琴以竊文君,不可謂雅樂主於淫佚也。噎死者不可譏神農之播穀,燒死者不可怒燧人之鑽火,覆溺者不可怒帝軒之造舟,酗醟者不可非杜儀之為酒。豈可以欒太之邪偽,謂仙道之果无乎?是猶見趙高、董卓,便謂古無伊周、霍光。見商臣、冒頓,而云古無伯奇、孝己也。又神仙集中有召神劾鬼之法,又有使人見鬼之術。俗人聞之,皆謂虛文。或云天下無鬼神,或云有之,亦不可劾召。或云見鬼者,在男為覡,在女為巫,當須自然,非可學而得。按漢書及太史公記皆云齊人少翁,武帝以為文成將軍。武帝所幸李夫人死,少翁能令武帝見之如生人狀。又令武帝見竈神,此史籍之明文也。夫方術既令鬼見其形,又令本不見鬼者見鬼,推此而言,其餘亦何所不有也。鬼神數為民間作光怪變異,又經典所載,多鬼神之據,俗人尚不信天下之有神鬼,況乎仙人居高處遠,清濁異流,登遐遂往,不返於世,非得道者,安能見聞。而儒墨之家知此不可以訓,故終不言其有焉。俗人之不信,不亦宜乎?   惟有識真者,校練眾方,得其徵驗,審其必有,可獨知之耳,不可強也。故不見鬼神,不見仙人,不可謂世間無仙人也。人有賢愚,皆知己身之有魂魄,魂魄分去則人病,盡去則人死。故分去則術家有拘錄之法,盡去則禮典有招呼之義,此之為物至近者也。然與人俱生,至乎終身,莫或有自聞見之者也。豈可遂以不聞見之,又云无之乎?若夫輔氏報施之鬼,成湯怒齊之靈,申生交言於狐子,杜伯報恨於周宣,彭生託形於玄豕,如意假貌於蒼狗,灌夫守田蚡,子義掊燕簡,蓐收之降于莘,欒侯之止民家,素姜之說讖緯,孝孫之著文章,神君言於上臨,羅陽仕於吳朝,鬼神之事,著於竹帛,昭昭如此,不可勝數。然而蔽者猶謂无之,況長生之事,世所希聞乎。望使必信,是令蚊虻負山,與井䴖論海也。俗人未嘗見龍麟鸞鳳,乃謂天下無有此物,以為古人虛設瑞應,欲令人主自勉不息,冀致斯珍也。況於令人之信有仙人乎。   世人以劉向作金不成,便謂索隱行怪,好傳虛無,所撰列仙,皆復妄作。悲夫!此所謂以分寸之瑕,棄盈尺之夜光,以蟻鼻之缺,損無價之淳鈞,非刑和之遠識,風胡之賞真也。斯朱公所以鬱悒,薛燭所以永歎矣。夫作金皆在神仙集中,淮南王抄出,以作鴻寶枕中書,雖有其文,然皆秘其要文,必須口訣,臨文指解,然後可為耳。其所用藥,復多改其本名,不可按之便用也。劉向父德治淮南王獄中所得此書,非為師授也。向本不解道術,偶偏見此書,便謂其意盡在紙上,是以作金不成耳。至於撰列仙傳,自刪秦大夫阮倉書中出之,或所親見,然後記之,非妄言也。狂夫童謠,聖人所擇。蒭蕘之言,或不可遺。釆封#14採葑,無以下體,豈可以百慮之一失,而謂經典之不可用,以日月曾蝕之,故而謂玄象非大明哉。   外國作水精椀,實是合五種灰以作之。今交、廣多有得其法而鑄作之者。今以此語俗人,俗人#15殊不肯信。乃云水精本自然之物#16,玉石之類。況於世間,幸有自然之金,俗人當何信其有可作之理哉?愚人乃不信黃丹及胡粉,是化鉛所作。又不信騾及駏驢,是驢馬所生。云物各自有種。況乎難知之事哉?夫所見少,則所怪多,世之常也。信哉此言,其事雖天之明,而人處覆甑之下,焉識至言哉。   抱朴子內篇卷之二竟   #1『狄』原作『秋』,據王明校本改。   #2『使』原作『當』,據王明校本改。   #3『性』原作『主』,據王明校本改。   #4『一』原脫,據王明校本補。   #5『壤』原作『性』,據王明校本改。   #6『日』原作『白』,據王明校本改。   #7『聖』原作『得』,據王明校本改。   #8『責』原作『貴』,據王明校本改。   #9『寧』原作『安』,據王明校本改。   #10『刑』原脫,據王明校本補。   #11『祝』原作『視』,據王明校本改。   #12『詛』原作『粗』,據王明校本改。   #13方括號內的文句原脫,據王明校本補。   #14『采葑』原脫,據王明校本補。   #15『俗人』原脫,據王明校本補。   #16『物』原作『法』,據王明校本改。   抱朴子內篇卷之三   對俗   或人難曰,人中之有老彭,猶木中之有松栢,禀之自然,何可學得乎?抱朴子曰:夫陶冶造化,莫靈於人。故達其淺者,則能役用萬物,得其深者,則能長生久視。知上藥之延年,故服其藥以求仙。知龜鶴之遐壽,故效其道引以增年。且夫松栢枝葉,與眾木則別。龜鶴體貌,與眾蟲則殊。至於彭老猶是人耳,非異類而壽獨長者,猶於得道,非自然也。眾木不能法松栢,諸蟲不能學龜鶴,是以短折耳。人有明哲,能修彭老之道,則可與之同功矣。若謂世無仙人乎,然前哲所記,近將千人,皆有姓字,及有施為本末,非虛言也。若謂彼皆特禀異氣,然其相傳皆有師奉服食,非生知也。若道術不可學得,則變易形貌,吞刀吐火,坐在立亡,興雲起霧,召致蟲蛇,合聚魚鼇,三十六石立化為水,消玉為粕,潰金為漿,入淵不沾,蹴刃不傷,幻化之事,九百有餘,按而行之,無不皆效,何為獨不肯信仙之可得乎!仙道遲成,多所禁忌。自無超世之志,強力之才,不能守之#1。其或頗好心疑,中道而廢,便謂仙道長生,果不可得耳。仙經曰,服丹守一,與天相畢,還精胎息,延壽無極。此皆至道要言也。民間君子,猶內不負心,外不愧影,上不欺天,下不食言,豈況古之真人,寧當虛造空文,以必不可得之事,誑誤將來,何所索乎!苟無其命,終不肯信,亦安可強令信哉。   或難曰,龜鶴長壽,蓋世間之空言耳,誰與二物終始相隨而得知之也。抱朴子曰,苟得其要,則八極之外,如在指掌,百代之遠,有若同時,不必在乎庭宇之左右,俟乎瞻視之所及,然後知之也。玉策記曰,千歲之龜,五色具焉,其額上兩骨起似角,解人之言,浮於蓮葉之上,或在叢昔之下,其上時有白雲蟠蛇,千歲之鶴,隨時而鳴,能登於木,其未千載者,終不集於樹上也,色純白而腦盡成丹。如此則見,便可知也。然物之老者多智,率皆深藏遠處,故人少有見之耳。按玉策記及昌宇經,不但此二物之壽也,雲千歲松樹,四邊枝起,上抄不長,望而視之,有如偃蓋,其中有物,或如青牛,或如青羊,或如青犬,或如青人,皆壽千歲。又云,蛇有無窮之壽,彌猴壽八百歲變為猨,猨壽五百歲變為攫,攫壽#2千歲。蟾蜍壽三千歲,麒鱗壽二千歲。騰黃之馬,吉光之獸,皆壽三千歲。千歲之鳥,萬歲之禽,皆人面而鳥身,壽亦如其名。虎及鹿兔,皆壽千歲,壽滿五百歲者,其毛色白。能壽五百歲者,則能變化。狐狸豺狼,皆壽八百歲。滿五百歲,則善變為人形。鼠壽三百歲,滿百歲則色白,善憑人而卜,名曰仲,能知一年中吉凶及千里外事。如此比例,不可具載。但博識者觸物能名,洽聞者理無所惑耳。何必常與龜鶴周旋,乃可知乎?苟不識物,則園中草木,田池禽獸,猶多不知,況乎巨異者哉?史記龜策傳云,江淮間居人為兒時,以龜枝床,至後老死,家人移床,而龜故生。此亦不減五六十歲也,不飲不食,如此之久而不死,其與凡物不同亦遠矣,亦復何疑於千歲哉?仙經象龜之息,豈不有以乎?故太丘長穎川陳仲弓,篤論士也,撰異聞記云,其郡人張廣定者,遭亂常避地,有一女年四歲,不能步涉,又不可擔負,計棄之固當餓死,不欲令其骸骨之露,村口有古大塚,上巔先有穿穴,乃以器盛縋之,下此女於塚中,以數月許乾飯及水漿與之而捨去。候世#3平定,其間三年,廣定乃得還鄉里,欲收塚中所棄女骨,更殯埋之,廣定往視,女故坐塚中,見其父母,猶識之甚喜。而父母猶初恐其鬼也,入就之,乃知其不死。問之從何得食,女言糧初盡時甚饑,見塚角有一物,伸頸吞氣,試效之,轉不復饑,日月為之,以至於今。父母去時所留衣被,自在塚中,不行往來,衣服不敗,故不寒凍。廣定乃索女所言物,乃是一大龜耳。女出穀食,初小腹痛嘔逆,久許乃習,此又足以知龜有不死之法,及為道者效之可與龜同年之驗也。史遷與仲弓,皆非妄說者也。天下之蟲鳥多矣。而古人獨舉斯二物者,明其獨有異於眾故也,睹一隅則可以悟之矣。   或難曰,龜能土蟄,鶴能天飛,使人為須臾之蟄,有頃刻之飛,猶尚不能,其壽安可學乎?抱朴子答曰,蟲之能蟄者多矣,鳥之能飛者饒矣,而獨舉龜鶴有長生之壽者,其所以不死者,不由蟄與飛也。是以真人但令學其道引以延年,法其食氣以絕穀,不學其土蟄與天飛也。夫得道者,上能竦身於雲霄,下能潛泳於川海。是以蕭史偕翔鳳以凌虛,琴高乘朱鯉於深淵,斯其驗也。何但須臾之蟄,頃刻之飛而已乎!龍蛇蛟螭,狙猬鼉蠡,皆能竟冬不,不食#4之時,乃肥於食時也。莫得其法。且夫一致之善者,物多勝於人,不獨龜鶴也。故太吳師蜘蛛而結網,金天據九鴈以正時,帝軒俟鳳鳴以調律,唐蕘觀莫莢以知月,終歸知往,乾鵲知來,魚伯識水旱之氣,蜉蝣曉潛泉之地,白狼知殷家之興,鸑鷟見周家之盛,龜鶴偏解導養,不足怪也。且仙經長生之道,有數百事,但有遲速煩要耳,不必皆法龜鶴也。上士用思遐邈,自然玄暢,難以愚俗之近情,而推神人之遠旨。   或曰,我等不知今人長生之理,古人何獨知之?此蓋愚暗之局談,非達者之用懷也。夫占天#5之玄道,步七政之盈縮,論凌犯於既往,審崇替於將來,仰望雲物之徵祥,俯定卦兆之休咎,連三棋以定行軍之興亡,推九符而得禍福之分野,乘除一算,以究鬼神之情狀,錯綜六情,而處無端之善否。其根元可考也,形理可求也,而庸才近器猶不能開學之奧治,至于樸素,徒銳思於糟粕,不能窮測其精微也。夫鑿柄之麤仗,而輪扁有不傳之妙,掇蜩之薄術,而傴僂有入神之巧,在乎其人,由於至精也。況於神仙之道,旨意深遠,求其根莖,良未易也。松喬之徒,雖得其效,未必測其所以然也,況凡人哉?其事可學,故古人記而垂之,以傳識者耳。若心解意得,則可信而修之,其猜疑在胸,皆自其命,不當請古人何以獨曉此,而我何以獨不知之意邪。吾今知仙之可得也,吾能休糧不食也,吾保流珠之可飛也,黃白之可求也,若責吾求其本理,則亦實復不知矣。世人若以思所能得謂之有,所不能及則謂之無,則天下之事亦尠矣。故老子有言,以狸頭之治鼠漏,以啄木之護齵齒,此亦可以類求者也。若蟹之化漆,麻之壞酒,此不可以理推者也。萬殊紛然,何可以意極哉?設令抱危篤之疾,須良藥之救,而不肯即服,須知神農、岐伯所以用此草治此病本意之所由,則未免於愚也。   或曰,生死有命,脩短素定,非彼藥物,所能損益。夫指既斬而連之,不可續也;血既灑而吞之,無所益也。豈況服彼異類之松柏,以延短促之年命,甚不然也。抱朴子曰,若夫此論,必須同類,乃能為益,然則既斬之指,已灑之血,本自一體,非為殊族,何以既斬之而不可續,已灑之而不中服乎!余數見人以蛇銜膏連已斬之指,桑豆易鷄鴨之足,豆一作虫。異物之益,未可誣也。若子言不恃他物,則宜擣肉治骨,以為金瘡之藥,煎皮熬髮,以治禿鬢之疾耶?夫水土不與百卉同體,而百卉仰之以植焉。五穀非生人之類,而生人須之以為命焉。脂非火種,水非魚屬,然脂竭則火滅,水竭則魚死,伐木而寄生枯,芟草而兔絲萎,川蟹不歸而蛣敗,桑樹見斷而蠹殄,觸類而長之,斯可悟矣。金木在九竅,則死人為之不朽。鹽鹵沾於肌髓,則脯臘為之不爛,況於以宜身益命之物,納之於己,何怪其令人長生乎。   或難曰,神仙方書,似是而非,將必好事者妄所造作,未必出黃老之手,經松喬之目也。抱朴子曰,若如雅論,宜不驗也,令試其小者,莫不效焉。余數見人以方諸求水於夕月,陽燧引火於朝日,隱形以淪於無象,易貌以成於異物,結巾投地而兔走,鍼綴丹帶而蛇行,瓜果結實於須臾,龍魚瀺灂於盤盂,皆如說焉。按漢書,欒大初見武帝,試令鬬棋,棋自相觸。而後漢書又載,魏尚能坐在立亡,張楷能興雲起霧。皆良史所記,信而有徵。而此術事皆在神仙之部,其非妄作可知矣。小記有驗,則長生之道何獨不然乎?   或曰,審其神仙可以學致,翻然凌霄,背俗棄世,蒸嘗之禮,莫之修奉,先鬼有知,其不餓乎?抱朴子曰,蓋聞身體不傷,謂之終孝,況得仙道,長生久視,天地相畢,過於受全歸完,不亦遠乎?果能登虛躡景,雲舉霓蓋,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黃之醇精,飲則玉醴金漿,食則翠芝朱英,居則瑤堂瑰室,行則逍遙太清。先鬼有知,將蒙我榮,或可以翼亮五帝,或可以監御百靈,位可以不求而自致,膳可以咀茹華瓊,勢可以總攝羅酆,威可以叱叱梁柱,誠如其道,同識其妙,亦無餓之者。得道之高,莫過伯陽。伯陽有子名宗,仕魏為將軍,有功封於段干。然則今之學仙者,自可皆有子弟,以承祭祀,祭祀#6之事,何緣便絕。   或曰,得道之士,呼吸之術既備,服食之要又該,掩耳而聞千里,閉目而見將來,或委華駟而轡蛟龍,或棄神州而宅蓬瀛,或遲迴於流俗,逍遙於人間,不便絕跡以造玄虛,其所尚則同,其逝止或異,何也?抱朴子答曰,聞之先師云,仙人或昇天,或住地,要於俱長生,住留各從其所好耳。又服還丹金液之法,若且欲留在世間者,但服半劑而錄其半,若後求昇天,便盡服之。不死之事已定,無復奄忽之慮。正復且遊地上,或入名山,亦何所復憂乎?彭祖言天上多尊官大神,新仙者位卑,所奉事者非一,但更勞苦,故不足役役於登天,而止人間八百餘年也。又云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變化飛行,失人之本,更受異形,有似雀之為蛤,雉之為蜃,非人道也。人道當食甘旨,服輕暖,通陰陽,處官秩,耳目聰明,骨節堅強,顏色悅擇,老而不衰,延年久視,出處任意,寒溫風濕不能傷,鬼神眾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憂喜毀譽不為累,乃為貴耳。若委棄妻子,獨處山澤,邈然斷絕人理,塊然與木石為鄰,不足多也。昔安期先生、龍眉甯公、修羊公、陰長生,皆服金液半劑者也。其止世間,或近千年,然後去耳。篤而論之,求長生者,正惜今曰之所欲耳,本不汲汲於昇虛,以飛騰為勝於地上也。若幸可止家而不死者,亦何必求於速登天乎?若得仙無復任理者,復一事耳。彭祖之言,為附人情者也。   或問曰,為道者當先立功德,審然否?抱朴子答曰,有之。按玉鈐經中篇云,立功為上,除過次之。為道者以救人危使兔禍,護人疾病,令不枉死,為上功也。欲求仙者,要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務方術,皆不得長生也。行惡事大者,司命奪紀,小過奪筭,隨所輕重,故所奪有多少也。凡人之受命得壽,自有本數,數本多者,則紀籌難盡而遲死,若所禀本少,而所犯者多,則紀筭速盡而早死。又云,人欲地仙,當立三百善;欲天仙,立千二百善。若有千一百九十九善,而忽復中行一惡,則盡失前善,乃當復更起善數耳。故善不在大,惡不在小也。雖不作惡事,而口及所行之事,及責求布施之報,便復失此一事之善,但不盡失耳。又云,積善事未滿,雖服仙藥,亦無益也。若不服仙藥,並行好事,雖未便得仙,亦可無卒死之禍矣。吾更疑彭祖之輩,善功未足,故不能昇天耳。   抱朴子內篇卷之三竟   #1『守之』原作『 守之守之』,據王明校本刪去衍文。   #2『壽』原脫,據王明校本補。   #3『世』原作『此』,據王明校本改。   #4『不食』原脫,據王明校本補。   #5『占天』原錯簡誤接下文『按《漢書》,樂大初見武帝』,據王明校本改正。   #6『祭祀』原脫,據王明校本補。   抱朴子內篇卷之四   金丹   抱朴子曰,余考覽養性之書,鳩集久視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計矣,莫不皆以還丹金液為大要者焉。然則此二事,蓋仙道之極也。服此而不仙,財古來無仙矣。往者上國喪亂,莫不奔播四出。余周旋徐、豫、荆、襄、江、廣數州之間,閱見流移俗道士數百人矣。或有素聞其名,乃在雲日之表者。然率相似如一,其所知見,深淺有無,不足以相傾也。雖各有數十卷書,亦未能悉解之也,為寫蓄之耳。時#1有知行氣及斷穀服諸草木藥法,所有方書,略為同文,無一人不有道機經,唯以此為至秘,乃云是尹喜所撰。余告之曰,此是魏世軍督王圖所撰耳,非古人也。圖了不知大藥,正欲以行氣入室求仙,作此道機,謂道畢於此,此復是誤人之甚者也。余問諸道士以神丹金液之事,及三皇內#2文召天神地祇之法,了無一人知之者,其誇誕自譽及欺人,云己久壽。及言曾與仙人共遊者將太半矣,足以與盡微者甚尠矣。或有頗聞金丹,而不謂今世復有得之者,皆言唯上古已度仙人,乃當曉之。或有得方外說,不得其真經。或得雜碎丹方,便謂丹法盡於此也。   昔左元放於天柱山中精思,而神人授之金丹仙經。會漢末亂,不遑合作,而避地來渡江東,志欲投名山以修斯道。余從祖仙公,又從元放受之。凡受太清丹經三卷及九鼎丹經一卷金液丹經一卷。余師鄭君者,財余從祖仙公之弟子也。又於從祖受之,而家貧無用買藥。余親事之,灑掃積久,乃於馬迹山中立壇盟受之,并諸口訣訣之不書者。江東先無此書,書出於左元放。元放以授余從祖,從祖以授鄭君,鄭君以授余,故他道士了無知者也。然余受之已二十餘年矣,資無擔石,無以為之,但有長歎耳。有積金盈櫃,聚錢如山者,復不知有此不死之法。就令聞之,亦萬無一信,如何?夫飲玉粘則知漿荇之薄味,睹崑崙則覺丘垤之至卑。既覽金丹之道,則使人不欲復視小小方書。然大藥難卒得辦,當須且將御小者,以自支持耳。然服他藥萬斛,為能有小益,而終不能使人遂長生也。故老子之訣言云,子不得還丹金液,虛自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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