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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佩韦斋辑闻-元-俞德邻

《小弁》,鹿斯之奔,喻太子被放而去也。奔宜亟而反伎伎然者,不忍去也。何不忍哉?雉之ず也,尚求其雌,王岂不念后乎?木之怀也,尚疾无枝,王岂不念太子乎?吾之忧如此,王宁莫知之乎?此人子之至孝,不敢以无天理人心者量其亲也。 《四牡》五章,四章皆言王事靡监,而末章独无之,盖王事毕而归也。故曰:“将母来谂”,以养亲之志而来告于君也,不然将驱驰之不暇,而暇遂其私乎?于此诗,可以见臣子之心矣。 《狡童序》谓刺郑忽而作,诸家皆祖其说。惟岷隐戴氏谓《山有扶苏》,指狡童,谓在朝之小人。今此诗不当以为昭公意,当时必有用事如董贤者。彼狡童耳,子与之狎,乃不与我言。子虽不我与,我维子之故,至不能食,不能餐,子独察我平?详味此说,则于正指昭公,而狡童则指用事者也。世子忽,年既长矣,帅师救郑,再却齐侯之昏,不可以为童子,况忽非有大罪者。国人特闵其微弱,无忠良为之助耳。诗人主文而谲谏,安有斥其君为狡童,而圣人录之者。《褰裳》之诗亦然。“子惠思我”言昭公而思我,我则褰裳而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但不忍狂童之乱政耳,亦非斥其君为狂童也。 《无衣》,由大夫言之,则美武公;由圣人言之,武公之罪大矣。武公自负强大,不请命于天子。乃使其大夫风天子之使而取之,其志何如也?岂曰无衣,自诡以盛强也。不如子之衣,是以敌己者相似也。衣者,天子之衣,岂使臣之衣哉?七命曰侯伯之服,六命曰子男之服。变六言七,非武公之谦辞也,岷隐谓外示强大,中实然。真情发见,不可掩也。当是时,晋犹未甚强,非得天子命服,不敢久安。故六命七命,皆可恃以为安且吉、安且顺也。然以《左氏传》及《史记》考之,则周之失亦甚矣。平王二十六年,晋昭侯封季弟成师于曲沃,诸侯专封,而王不之问,一失也。三十二年,潘父弑昭侯,欲纳成师,王又不问,二失也。四十七年,曲沃庄公弑晋孝侯,而王又不问,三失也。桓公二年,曲沃庄伯攻晋,王不能讨,反使尹氏、武氏助之,及曲沃叛,王始命虢伐曲沃,立晋哀侯,四失也。十三年,曲沃武公弑晋小子侯,王虽不能即讨,明年命虢仲,立晋哀侯之弟缗,又明年,虢仲、芮伯、梁伯、旬侯、贾伯伐曲沃,王纲若少振矣。至是,武公篡晋,僖王受赂,乃命之为诸侯,五失也。礼乐征伐移于诸侯,降于大夫,窃于陪臣,陵夷至此,周其能久乎?君子于《无衣》之诗,可以知周之终于不竞矣。 《黍离》一诗,元城刘氏曰:“人之情,于忧乐之事,初遇之,则其心变焉,次则微变,久则安之矣。至于君子忠厚之情则不然,其行役往来,固非一见也。初见稷之苗矣,又见稷之穗矣,又见稷之实矣,感慨之意,终始如一,不少变而愈深。此则诗人所以为忠厚也。噫!予于是而重有感矣。然《黍离》王国之(师)〔诗〕,降而为风,自季札观乐已然,非夫子删诗,所得而降之也。” 《简兮》之诗,卫之贤以万舞为耻。君子阳阳,周之贤以执簧执为乐。均一弃贤也,然贤者有耻心,则国犹可为也。贤者而乐于执簧执,则国非其国矣。周之事尚忍言哉! 《式微》,黎之臣子作也。当是时,卫之君与其大夫,并为淫乱,黎之臣实丑之。然黎有狄难,君寓于卫,臣不得不从焉,而心盖有寓卫为耻也。故曰:“胡为乎中露。”露,言其濡染也。“胡为乎泥中。”泥,言其陷溺也。黎虽灭亡,犹丑卫之淫乱。则淫乱之丑,其甚于灭亡也多矣。 《凯风》,孟子谓亲之过小者也。余友庐陵龙仁夫曰:“是诗当于‘劬劳’一语观之。夫以棘心之微,凯风吹之,至夭夭之甚,则母之抚我育我,出入覆我,其劬劳亦甚矣。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况于小过,而敢怨乎?故曰:‘母氏圣善,我无令人。’又曰:‘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惟知自责,而一毫怨怼之意不萌焉。是非勉强矫饰而然也,皆天理人心之自然而发见者也。” 《将仲子》,毛氏之说失之矣。京之不度,祭仲谏之,庄公弗纳,非有爱于叔段也。“畏我父母”,“畏我诸兄”,畏我国人之言,故未敢亟图之耳。然兄弟同气,古人譬之手足,而是诗拟之以杞、以桑、以檀,皆有可以斩伐之理。则诗人之意,固有在矣。可畏者,有时而不畏;可怀者,有时而不怀。段其能自免乎?观此诗也,则克段于鄢,顾岂在于子封出车之时耶? 《遵大路》,国人留贤而作也。古之去国者,或间道奔亡,而君犹留行焉。今也遵大路而去,则显然与庄公绝矣。国之留贤者,于遵大路之中,执其,执其手,冀少需之,毋我丑恶。又引其故与好者面感动之,其情切矣。而庄公听其自去,若罔闻知,则其失道也甚矣。 《风雨》之诗,非思君子也。乱世小人多,而君子少,幸一遇焉,故曰心夷、曰疾瘳、曰“云胡不喜”。犹《庄子》所谓:“逃空谷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也。” 柏梁体诗,起于汉武帝。元鼎元年,起柏梁台,《三辅旧事》云:“以香柏为之,香闻数十里。”《郊祀志》曰:“铸铜为柱。”《三秦记》曰:“上有铜凤,名凤阙台。”武帝诏群臣二千石能为七言者赋之。句各七言,句末皆谐韵,仍各述所职。如丞相则曰:“总领天下诚难治。”大司农则曰:“陈粟万斛扬以箕。”他皆仿此,后世遂为诗体云。 《淇澳》云“べ竹猗猗。”注:“べ,蓐也。”又《尔雅?べ竹篇》:“蓄也。似小梨,赤茎节,好生道旁,可食。”又云:“韩书作{艹毒},音笃,亦云篇竹。”余尝疑之。《史记》:“河决瓠子,武帝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置决河。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乃下淇园之竹以为楗,天子既临决河,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云云:‘河伯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颓林竹兮楗石。’”晋灼注:“淇园,卫苑也,多筱。”颜师古曰:“颓林竹者,即上所说,下淇园之竹以为楗。”又,任《述异汜》:“卫有淇园出竹,在淇水之上。”梁元帝《竹诗》亦云:“ㄍ谷管新抽,淇园竹复收。”则淇澳从来产竹明矣,所谓べ蓐蓄之类,将别有所据。 甲戌夏,予游江右,旅邸题诗满壁,独记忆数首,岁久忘其氏名,因录于左。《过常山》云:“酴香梦怯春寒,昼永帘垂燕子间。敲断五钗银烛冷,计程应念过常山。闺怨云有约未归,蚕结局小轩空度。牡丹春夜来拣尽,鸳鸯茧留织征衫。”《寄远人漫题》云:“南国伤谗缘薏苡,西园议价指蒲桃。惟遗白发存公道,近日豪家染鬓毛。”《王荆公读书堂诗》云:“乌石冈头上冢归,柘冈西畔下书帷。辛夷花发白如雪,万国春风庆历时。”此诗尤婉而成章者也。 予于北士家,见二诗,其一《读史诗》曰:“襄汉云屯十万兵,习池酩酊不曾醒。纷纷误晋皆渠辈,何独王家一宁馨。”德末,边将沉溺酒色,兵事多卖降恐后,乃指儒臣以为误国,此可以闭其口,而夺之气矣。 杜子美《晚行口号》云:“市朝今日异,丧乱几时休。远愧梁江总,还家尚黑头。”然《江总还宅诗》:“红颜辞巩洛,白首入に辕。乘春还故里,徐步采芳荪。”未尝黑头也。 梅亭李公甫,工耦俪之文,好用经句。守荣州日,四川茶马司欲夺荣之盐井而榷之,公甫《申省争辨》一联。云:“征商自此始矣,必求龙断而登之;作俑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也。”盖荣素无榷盐之禁,苟井隶茶马司,则榷盐将于此。词意俱到,良不易得。然集中所载之作,间有牵强合者,弗逮也。 饶公应龙,以浙西提刑除直显文阁、浙东安抚使兼知绍兴府。余代为贺札,有云:“翠节底公,红牙易镇。对扬光训,丕显哉文王之谟;保厘东郊,只命以周公之事。”又曰:“大都之尹,群州之节,式遄唐帅之行;会稽所喜,京兆所思,浑印坡公之句。” 黄尚书万石,旧以朱制置礻┆孙辟为广西经略司主管机宜文字。虽不就,常执门生之礼事之。黄守吴,朱守当涂,书问往来,殆无虚月。朱后为四川宣抚,黄俾余作札贺之,欲述其违远恋慕之意。余偶得一联云:“所见数十人,未有卢公之知己;今去五千里,何由张籍之致身。” 黄公万石,将漕福建,兼知建宁府。适岁歉,米斗至钱贯五百,因禁官民毋得酿酒。令行数月,米价顿减。既而寓公招宴,以乏酒,往往煮参枣汤代之。乐语云:“如此风月夜,顾安所得酒乎?在乎山水间,醒能述以文也。”然不知何入所作。又沿江制置司,中秋大宴,乐语有云:“试问夜何如,坐看疏星度河汉;但愿人长久,不妨千里共婵娟。”亦不记何人作也。又某人由沿江制幕召试馆职,将行,制置司请于朝旨,带行秘书省正字,仍旧职。其谢启云:“梦玉宇琼楼之邃,何似人间;陪纶巾羽扇之游,依然江表。”皆以词语属对,切中而事,情亦可喜也。 丞相赵忠靖葵,少负经济之才,耻事科举,以战多致宰辅。给事中徐清臾驳之,谓宰相非赏功之官,且援“宰相须用读书人”为辞。忠靖以此,力乞骸以归。既得请,其谢表曰:“虽霍光不学亡术,固难免于众讥;然皋陶所读何书,敢以是而自解。”“皋、夔、稷、契所读何书”,赵清献答荆公语也。用当家事,益见其工。 贾平章始生之日,钱唐宰郭应酉以词贺之。序语云:“峻极于天,诞弥厥月。彩衣廊庙,昔无一品之曾参;衮绣山林,今有半闲之姬旦。”盖贾有所生之母,朝命封两国,赐号寿贤。而新筑亭于葛岭,私第扁曰“半闲”故也。其结联云:“日长门馆,坐对南北峰之高;时游庙堂,尽付东西厅之间。”贾甚称赏,以此峻除列院。然识者谓晋楚之富,不可及也。曾子犹曰:“我以吾仁,我以吾义。”是岂较一品者。周公思兼三王,坐以待旦,又岂志半闲者哉!东西厅见韩魏公传。若南北峰,殆俗语耳。岂一时偶阿其所好耶? 东坡先生,文章妙一世。《韩文公庙碑》尤奇伟。但先辈以诗中作书诋佛、讥君王之语,谓君乏非可讥者。《沔水》规宣王,不如易以规字为善。予谓《山谷病起》十诗,似不愧少陵。至曰“颍川狂士邢尚书,本意扶日上天衢。敦天若在镌此老,不令平地生崎岖。”镌之一字虽为崎岖发,然父亦岂可镌乎?父慈子箴,则有之矣。 征商自贱丈夫始,《孟子》言之。《隋志》:“晋自过江,凡货卖奴婢马牛田宅,有文券。率钱万,输四百入官。卖者三百,买者一百。”因知税契钱自晋始。 明道间,嵩山石室中,有狂僧诵《法华经》,栖泊二十年,形土木也,饮食猿鸟也,扣其真旨,不可具道,尝曰:“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何由杂?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何由定?”欧阳永叔、尹师鲁最辟佛者,闻之亦不觉心醉。谢希深与梅圣俞书云。 秦桧为相,怙权恃援,沮复仇之议;诛杀勋旧,诬陷忠良。死之日,诏撰神道碑,士大夫无肯执笔者。然其子孙迄宋之亡,仕者不绝,或疑造物报施之误。至阅《四朝闻见录》,遂以为桧息兵和戎,生民赖以休息,时有“太平翁翁”之号,恐造物以此佑之。余观靖康末,桧在粘罕营,首入议状,乞存赵氏;其后黄时称、徐揆、段光远始继之。一日,粘罕谓莫俦曰:“搜寻宗室,有所未尽。”俦陈计:“俾于宗政寺,取玉牒,其中有名者,尽行根刷,则无遗类矣。”桧在旁曰:“尚书之言误矣。譬如吾曹人家,宗族亦自不少,有眼属近而情好疏者,有虽号同姓而恩义反不若异姓者。平时富贵,既不与共,一旦祸患乃欲均之,恐无此理。”粘罕曰:“中丞言是也。”由此,宗室之获免者众。此二事,亦有取焉。 天圣中,刘绰为京西转运使,分遣属官,盘量诸郡在庾之米,赢十余万石,奏乞付三司收系。时章献太后垂帘问曰:“已盘量者条贯,许再盘量否?”对曰:“向来漕臣徇情,不肯尽收入历。”太后曰:“卿识王曾、张知白、吕夷简、鲁宗道否?此四人者,皆不因盘量收出斗斛致身于此。”公绰大惭,退谓人曰:“当是时,殿上壁罅可入,我亦入矣。” 绍兴三年四月,知藤州侯彭老,以本州卖盐宽剩钱一万贯文,买到金一百六十余两,银一千八百两,投进。诏:“纵有宽剩,自合归之有司,非守臣所当进纳,或恐乱有刻剥,取媚朝廷。侯彭老可特降一官放罢。”以妄作故也。 建炎间,大臣荐泸洲草泽彭知一,有康济之略,隐居凤翔者。令守臣钱盖津,发赴行在所。既入见,乃以所烧金及药术献。诏云:“朕不忍烧假物以误后世,仰三省发遣赴元来去处,仍将烧金合用什物,于街市毁弃。” 宝丁巳,淮东总领献羡余三百万。旨转一官,依旧职如。董鸿仪父以司户参军为幕僚,作《奴戒》讥之。其辞曰:董子宫于南徐,俸钱二百有三十券,贮以箧,百费取需焉。率兼旬而尽,复问闵焉数日以待继。有奴狡笑于旁曰:“使狡得职是箧,当不至乏绝,且有赢羡。”余甘其言也,使职之,已而,默计其瓶罄耻也,呼狡来前问有余。狡曰“有”。余曰:“子非以吾之券,贷于人而取其倍称之息欤。不然,则子获草中之蚨欤?”狡曰:“亡是也。狡能使郎有余足矣,奚以问为?”余喜而歌曰:“昔啬兮今丰,昔窘步兮今从容。月之羡以百计,岁之羡以千计,吾其免乎屡空。信乎狡之为吾谋也忠。”一夕,月明,步于庭。有歌于墙阴者曰:“露零零兮沾衣,鹤翩翩兮夕饥。鹤饥兮何憾,伤子产之智兮,而受校人之欺。”审而听之,吾史戆也。余曰:“戆,尔何歌之悲也。”曰“自郎之任是狡也,戆不得以受子之佣矣。戆不足计也,以物售子者,不得以受子之直矣。子之所识穷乏者,不得以时蒙子之惠矣。”余矍然曰:“兹狡之所谓有余者哉!”诘朝,亟斥箧中券偿之,其羞涩也如初。 ●卷三 王勉夫著《野客丛书》谓:“士大夫不幸遗其亲于不测之地,要当委曲回护,无戾吾大节可也。苟虽固执而不顾其亲,君子所深惜焉。”于是,以赵苞之破贼为非,以周之降秦为是。又曰:“士大夫脱有不幸,当为周,无为赵苞。”按:赵苞为辽西太守,遣使迎母妻,道为贼所虏,赃出母示苞。苞号泣谓母曰:“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惟当万死,无以塞罪。”遂进破贼,母妻被害。苞谓人曰:“食食而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遂呕血而死。周为梓潼太守,遣骑送母妻归,道为苻坚将所获。不得已,亦降坚,以为尚书郎。曰:“蒙国厚恩以至今日,但老母见获,失节至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郎任乎?”坚乃止。《礼》:“事君不忠,非孝也。”《孝经》于《事君》一章,独言忠而不言孝。忠即所以为孝也。苞之与均为太守,非复在母膝下时。食人之禄,当死人之事。故死城郭,死封疆,圣人韪之。苟以亲之故,弃城而降,其亏大节多矣。母子俱俘,如君父何?况吾为君之臣,吾之父母,亦君之臣妾,苟不幸而处于不测之地,吾能破贼,吾之忠也。父母而死于贼,亦吾父母之忠也。事定之后,辞爵赏不受,如苞之死斯已矣。为之降,其可哉?苟降矣,使其母如王陵之母,则亦非所以慰母心也。故为人子者,不忍于其亲,必不舍吾亲而仕,可也。辞亲而仕则为人臣矣,为人臣而避其难,可乎哉?或曰:“如此则高帝‘分吾一杯羹’之语然乎?否平?”曰:“是事不可同年而语。苞之与,皆为人臣,义不当顾私恩而毁忠节者。刘项之争可已斯已矣。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圣人且不忍为,况忍舍父而取天下乎?孟子于瞽瞍杀人之问曰:‘圣人弃天下,犹弃敝踪。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谓得瞽瞍之重于得天下也。然则高帝之不顾其父,岂赵苞之不顾其母比哉?”或者又曰:“使苞而不死,葬其母,终身庐墓而不仕可乎?”曰:“父而有后,呕血而死耳,苟宗祀无托,则终身庐墓而不仕,君子亦无责也。” 汉明帝梦金人飞行殿庭,顶有日月之光,已而遍问群臣。惟傅毅对曰:“西域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梦,其是乎?”世遂谓佛之灵,能于其教未行中国之先,已见梦于帝。按《汉书》:霍去病出陇西,过焉耆千余里,得匈奴祭天金人而归,武帝取而置之甘泉。所谓金人,非佛像而何?金像既入汉,当时浑那休屠数万之众,皆徙入塞内,亦有入长安者,悉月氏故种,其间岂无奉佛者。又有金像以为之宗主,则中国之人,习闻其事久矣。是则所谓佛者,明帝固先闻之,由闻生想,遂形于梦,此乐广所谓因也。不然,傅毅生于中国,何由而知飞行挟日月者为佛邪?由此言之,佛入中国,虽在明帝时,而其萌已兆于武帝时矣。然《列子》亦有西方大圣人之说,则前乎汉世,佛之名固已著矣。 赵韩王为相,厅事后置二瓮,有投利害文字,皆置其中,满即焚于通衢。李文靖公为相,自言居位无补万一,惟四方言利害,未尝一见施行,聊以此报国。自常情论,二公若苟且废事者,而当时国家治安、百姓富庶。何也?天下事不可轻易改更,兴一利必有一害。今日之有益于民者,他时或有损于民。是故,法不至甚弊,守之可也。载其清净,民以宁壹,曹参之于汉亦然,岂特赵、李二公之见如此? 唐仲俊年八十五,极康健。自言幼读《千字文》,因“心动神疲”之语而有所悟,平生遇事未尝动心,所以老而不衰。 昔褚渊为齐司徒,贺客满座。褚叹曰:“使彦回作中书郎,而死不当为一名士邪!名德不昌,乃复有期颐之寿。”往年予游淮甸,闻有以忠勇名者,朝廷累授节钺,谓不在古名将下。使先数年而毙,诚有足以欺天下后世者,不幸老而不死,隳名损节为万世笑。人臣事君,见危致命,故死城郭,死封疆,义不返顾。颜鲁公死李希烈之难,年已八十,志士仁人,老而益壮,固不以衰年贰尔心也。使皆如彦回辈,则国家亦何所赖于老成哉! 王禹玉、元厚之尝问苏子容曰:“公记问之博,以至国家典故本末无遗,日月不差,用何术也?”子容曰:“某每以一岁中大事为纲,而究当年之事,则不忘矣。如某年改元,其年有某事;某年上即位,其年有某事;某年立后,立太子,其年有某事;某年命相,其年有某事。”亦记事之一法也。 朝士旧皆跨马。思陵幸维扬,雨中见扈从臣僚奔走泥淖,有坠马折臂。及驻跸于杭,诏百官,许乘肩舆。汪浮溪谢表云:“臣劳于下,宜无俟驾之行;君恤其私,至许肩舆之便。”又云:“悯塞翁折臂之忧,从汉相小车之佚。” 古者刑不上大夫,已为忠厚之至。大中祥符二年,诏曰:“朕念四方士子,虽应刈楚之求,未著赎刑之典,深可悯恻,继自今曾应举士人,有犯公私罪,杖以下听赎。”此意犹为忠厚。所以士大夫亦罕犯法,贾谊谓“婴以廉耻故人兴节行”者,此也。 宁庙时,永嘉有林君奇者,以风鉴名京师,日阅十人,则卷帘撤肆而饮。穆陵在侧微,诣焉,君奇熟视不对。肆将彻,穆陵辞去,君奇留之,延至所居,夫妇具盛眼以拜。曰:“贵官姓?”穆陵曰:“玉牒赵氏也。”又拜曰:“天下尚太平。”穆陵惊愕曰:“叟何为者?”君奇对曰:“某阅人多矣,’未见有如官者,后五年,当为天下主,今虽贫,去此六十日必富且贵。”因征诗为他日证,穆陵拈笔书曰:“许负往昔矣,天网今何之。谁知千载后,复遇林君奇。”且识岁月。未几,选嗣沂邸,擢果州团练使、邰州防御使,封成国公。宁庙崩,济王废,遂入继大统。君奇取诗,饰以龙锦标诸肆。时相史弥远呼君奇索诗,绐为入奏官之。明日,赠以钱二万,放令归乡,君奇愤恚而死。 宁庙升遐,遗诏有曰:“虽不明不敏,有孤四海望治之心;然克俭克勤,未尝一日纵己之欲。”故老闻之,无不陨涕。 穆陵继统,实史相弥远拥力之功,杨文元公简,史之师也,以列卿召对。上从容问曰“闻师相幼尝受教于卿。”简对曰:“臣之教弥远者,不如此。”上曰:“何谓也?”对曰:“弥远视其君如弈棋。”上默然罢朝。上以语弥远,弥远对曰:“臣师素有心疾。” 徐侨为侍从,家贫,朝服亦浣濯纫补。穆陵见之,蹴然曰:“卿一贫如此。”侨对曰:“臣不贫,陛下贫。”穆陵问之故,对曰:“陛下内无良相,外无良将,安得不贫?”上愕然。 乾德四年十月,诏:先朝帝王陵寝,申樵采之禁。仍置守冢户,委逐处长吏常切检察。罢任,有无废缺,印历明书之。太昊、炎帝、黄帝、高辛、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王、武王、汉高祖、东汉世祖、唐高祖、太宗,以上十六帝,各置守冢五户。每岁春秋,御置名祝版,祭以太牢。商中宗太戊、武丁、周成王、康王、汉文帝、宣帝、魏武帝、晋武帝、后周太祖、文帝、隋高帝、文帝,以上十帝,置守冢三户,岁一祭以太牢。余如秦始皇、汉惠帝、景帝、武帝、唐德宗、敬宗、武宗、昭宗、梁末帝、后唐愍帝、明宗三十有八帝,皆尝禁樵采。又诏:曾经盗贼开发者,重制礼衣常服棺椁以葬。若先代帝王有祠庙者,每祠须及一百五十间以上,委州、县长吏躬亲点视,索阃赴阙,遣使覆案。令太常礼院重定配享功臣,检讨仪像,绘付诸祠。惟东晋六朝陵阙,多在金陵、丹阳之间,当时江左未平,所以制书不载。斯亦忠厚之至也。 咸淳末,贾似道以太傅平章军国重事,禁天下妇人不得以珠翠为饰。时行在悉以琉璃代之,妇人行步皆琅然有声。民谣曰:“满头多带假,无处不琉璃。”假,谓贾;琉璃,谓流离也。《西域传》:“宾国,有琥珀流离。”则琉璃,字本流离也。 精太用则竭,神太役则疲。学者非天才敏瞻,乃欲敝精劳神于文字中,往往亦足致疾。《北史?文苑传》:李广,齐文宣初嗣霸业,命掌书记。广苦心于文词间,一日,坐而假寝,忽惊谓其妻曰:“吾向以睡,见一人止吾身中曰:“君用心过苦,非精神所能堪,今辞君去矣。”因恍惚不乐,后数日遇疾,逾年而死。宋淳熙间,成都ヘ秦奎极力属文,后得疾,字皆不复识,亦不能书,以此遂殂。《夷坚续志》,盖言其详云。 用事之误,前辈所不免,若寻常诗文,亦未为深害。至若告君,理宜谨审。唐太宗问孔颖达曰:“孔子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对曰:“此圣人教人谦耳。”帝称善,除国子司业。太宗虽误以曾子为孔子,颖达八岁就学,诵记日千余言,暗记三礼义宗及长明服氏《春秋传》,郑氏《尚书》、《诗》、《礼记》,王氏《易》,能属文,兼善篡立,一时老师宿儒皆出其下。质疑辨难,人畏服之,乃不省《论语》所载曾子之言,直以圣人教人为对,何也?苏文忠公博学强记,又尝注《论语》。其《上皇帝书》有云:“未信而谏,圣人不与。”此《论语》载子夏之言,乃谓之圣人,何也?其《再上皇帝书》云:“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论语》所载,乃子贡之言,今直指为孔子。书之再上,又非颖达仓卒间答比,何为多误如此?绍兴间,中书舍人张や代秦桧之《请先至江上谕诸帅招讨札子》云:“臣闻‘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此伊尹相汤,咸有一德之言也。”又其末云:“臣言如不可行,即乞罢免,以明孔圣‘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之义。”误以告太甲为相汤,孔子引周任之言又误指以为孔圣。当时朝士作诗讥之,事见周益公《诗话》。夫以颖达、文忠公之才犹如此,于张や何责焉?要之,告君之际,须谨之又谨可也。石建奏事下,惊马字不足,恐获谴。建父子虽无文学,其谨重殆可法也。 淳间,行“括田法”,令百姓履亩自实。无名子作诗云:“弃淮弃蜀弃荆襄,却把江南寸寸量。量得亩田多一尺,尺头能有几多长。”时宰闻之,亟寝其事焉。 宋景文公常言:“为文之要,意不贵异,而贵新;事不贵僻,而贵当;语不贵古,而贵淳;字不贵怪,而贵奇。”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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