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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鹤林玉露-宋-罗大经

  杨诚斋为零陵丞,以弟子礼谒张魏公。时公以迁谪故,杜门谢客。南轩为之介绍,数月乃得见。因跪请教,公曰:“元符贵人,腰金纡紫者何限,惟邹至完、陈莹中姓名与日月争光。”诚斋得此语,终身厉清直之操。晚年退休,怅然曰:“吾平生志在批鳞请剑,以忠鲠南迁,幸遇时平主圣。老矣,不获遂所愿矣!”立朝时,论议挺挺。如乞用张浚配享,言朱熹不当与唐仲友同罢,论储君监国,皆天下大事。孝宗尝曰:“杨万里直不中律。”光宗亦曰:“杨万里也有性气。”故其自赞云:“禹曰也有性气,舜云直不中律。自有二圣玉音,不用千秋史笔。”   胡澹庵见杨龟山,龟山举两肘示之曰:“吾此肘不离案三十年,然后于道有进。”张无垢谪横浦,寓城西宝界寺。其寝室有短窗,每日昧爽,辄执书立窗下,就明而读,如是者十四年。洎北归,窗下石上,双趺之迹隐然,至今犹存。前辈为学,勤苦如此。然龟山盖少年事,无垢乃晚年,尤难也。   欧阳公居永奉县之沙溪,其考崇公葬焉,所谓泷冈阡是也。厥后奉母郑夫人之丧归合葬,载青州石镌阡表。石绿色,高丈余,光可鉴,阡近沙山太守庙。襄事祷于庙,祝板犹存。曰:“大事有日,阴云屡兴,假以三日之晴,则拜神之赐,其敢忘报!”执政得立功德寺,公素排佛教,雅不欲立寺。崇公讳观,又不可立观,乃立青阳宫。然公自葬郑夫人之后,不复归故乡。其作《吉州学记》云:“幸余他日,因得归荣故乡。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为公卿。问于其俗,而婚丧饮食,皆中礼节。入于其里,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于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道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时从先生耆老,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献酬之酒,而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虽有此言,而迄不践。乐颖昌山水,作《思颖》诗,退休竟卜居焉。前辈议其无回首敝庐、息间乔木之意。近时周益公归休,尹直卿以诗贺之云:“六一先生薄吉州,归田去作颖昌游。我公不向螺江住,羞杀青原白鹭洲。”   寿皇在宫中,常携一漆拄杖,宦官宫妾莫得睨视。尝游后苑,偶忘携焉,特命小黄门取之。二人竭力曳以来,盖精铁也。上方有意中原,故阴自习劳苦如此。   东坡赞文与可梅竹石云:“梅寒而秀,竹瘦而寿,石丑而文,是为三益之友。”席子择遭丧,山谷怜其贫,纠合同志者助之,其辞云:“富者不仁,理难共语,仁者不富,执难独成。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愿与诸君同力振之。”二帖余皆见其真迹,坡、谷集所不载。   太学蕴道斋有小池,忽一鸥飞来,容与甚久。一同舍生题诗云:“朝来池上有斯事,火急报教同舍知,昨夜雨余春水满,白鸥飞下立多时。”读者赏其酝藉。   ●甲编 卷二   周益公参大政,朱文公与刘子澄书云:“如今是大承气证,渠却下四君子汤,虽不为害,恐无益于病尔。”呜呼!以乾淳之盛,文公犹恨当国者不用大承气汤,况下于乾淳者乎!然历考往圣,如孔子相鲁,而下大承气汤,固是对证。大舜继尧,亦不免下大承气汤。信矣,文公之为名言也。益公初在后省,龙大渊、曾觌除阁门,格其制不下,奉祠而去,十年不用,天下高之。后入直翰林,觌以使事还,除节钺,人谓公必不草制,而公竟草之。其词云:“八统驭民,敬故在尊贤之上。”宜其不敢用大承气汤也。   欧阳子曰:“隐公非摄也,使隐果摄,则《春秋》不称公。《春秋》称公,则隐公非摄,无疑也。”此论未然,《春秋》虽不书隐公居摄,而于两书仲子之事,自隐然可见。夫母以子贵,世俗之情也。使桓不将立,则仲子特一生公子之妾耳,周王何为而归其<贝冒>,鲁国何为而考其官?今也归<贝冒>而不嫌渎乱之讥,考官而加严事之礼,徒以桓之将为君也。桓将为君,则隐之摄着矣。或曰,隐摄则何以称公?东坡曰:“周公摄而克复子者也,故不称王。隐公摄而不克复子者也,故称公。史有谥,国有庙,《春秋》独得不称公乎?”此论亦未然,周公之摄也,诰命之际曰“周公曰’、“王若曰”,曷尝自称王乎?窃意鲁史旧文,必蕾隐公摄位之实,去摄而书公,乃仲尼之特笔,一以耆隐之不当逊,一以着桓之不当立,二者皆非也。欧公论隐公、赵盾、许止事,皆未明《春秋》之旨。《春秋》之所以为《春秋》者,正当显微阐幽,若但直书其事,则夫人能之矣,何为游、夏不能措一辞哉!   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为下。今之富者,大抵皆奸富也,而务本之农,皆为仆妾于奸富之家矣。呜呼,悲夫!   一顾倾城,再顾倾国,色也。大者倾城,下者倾乡,富也。货色之不祥如此哉!   《吴子》之正,《孙子》之奇,兵法尽在是矣。《吴子》似《论语》,《孙子》似《孟子》。   朱文公《与庆国卓夫人书》云:“五哥岳庙,闻尊意欲为五哥经营干官差遣,某切以为不可。人家子弟多因此坏却心性,盖其生长富贵,本不知艰难,一旦仕宦,便为此官,逐司只有使长一人可相拘辖,又多宽厚长者,不欲以法度见绳。上无职事了办之责,下无吏民窃伺之忧。而州县守令,执反出己下,可以陵轹,故后生子弟为此官者,无不傲慢纵恣,触事懵然。愚意以为可且为营一稍在人下职事、吃人打骂差遣,乃所以成就之。若必欲与求干官,乃是置之有过之地,误其终身。”前辈爱人以德,至于如此。卓夫人乃少傅刘公子羽之妃,枢密共父之母,五哥即平甫,朱与刘盖姻娅。初,文公之父韦斋疾革,手自为书,以家事属少傅。韦斋殁,文公年十四,少傅为筑室于其里,俾奉母居焉。少傅手书与白水刘致中云:“于绯溪得屋五间,器用完备,又于七仓前得地,可以树,有圃可蔬,有池可鱼,朱家人口不多,可以居。”文公视卓夫人犹母云。   《五代史》:汉王章不喜文士,尝语人曰:“此辈与一把子,未知颠倒,何益于国!”子,本俗语,欧公据其言书之,殊有古意。温公《通鉴》改作“授之握,不知纵横”,不如《欧史》矣。   农圃家风,渔樵乐事,唐人绝句模写精矣。余摘十首题壁间,每菜羹豆饭饱后,啜苦茗一杯,偃卧松窗竹榻间,令儿童吟诵数过,自谓胜如吹竹弹丝。今记于此:韩云:“闻说经旬不启关,药窗谁伴醉开颜。夜来雪压村前竹,剩看溪南几尺山。”又云:“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渔翁醉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长孙佐辅云:“独访山家歇还涉,茅屋斜连隔松叶。主人闻语未开门,绕篱野菜飞黄蝶。”薛能云:“邵平瓜地接吾庐,谷雨干时偶自锄。昨日春风欺不在,就床吹落读残书。”韦庄云:“南邻酒熟爱相招,蘸甲倾来绿满瓢,一醉不知三日事,任他童稚作渔樵。”杜荀鹤云:“山雨溪风卷钓丝,瓦瓯蓬底独斟时。醉来睡着无人唤,流下前滩也不知。”陆龟蒙云:“雨后沙虚古岸崩,渔梁移入乱云层。归时月落汀洲暗,认得妻儿结网灯。”郑谷云:“白头波上白头翁,家逐船移浦浦风。一尺鲈鱼新钓得,儿孙吹火荻花中。”李商隐云:“城郭休过识者稀,哀猿啼处有柴扉。沧江白石渔樵路,薄暮归来雨湿衣。”张演云:“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唐人柳诗云:“水边杨柳绿烟丝,立马烦君折一枝。惟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朱文公每喜诵之,取其兴也。   宋文帝时,司徒义康颛总朝权,四方馈遗,皆以上品荐义康,而以次品供御。上尝冬月啖柑,叹其形味并劣,义康曰:“今年柑殊有佳者。”遣人还东府取柑,大供御者三寸。上浸不能平,义康旋以罪废。唐代宗谓李泌曰:“路嗣恭献琉璃盘九寸,乃以径尺者遗元载,须其至议之。”赖泌一言,嗣恭免罪,而元载竟诛。吕许公不肯多进淮白鱼,盖惩此也。秦桧之夫人,常入禁中。显仁太后言近日子鱼大者绝少。夫人对曰:“妾家有之,当以百尾进。”归告桧,桧咎其失言,与其馆客谋,进青鱼百尾。显仁拊掌笑曰:“我道这婆子村,果然!”盖青鱼似子鱼而非,特差大耳。观此,贼桧之奸可见。   魏鹤山《天宝遗事》诗云:“红锦绷盛河北贼,紫金盏酌寿王妃。弄成晚岁郎当曲,正是三郎快活时。”俗所谓“快活三郎”者,即明皇也。小说载,明皇自蜀还京,以驼马载珍玩自随,明皇闻驼马所带铃声,谓黄幡绰曰,“铃声颇似人言语。”幡绰对曰:“似言三郎郎当,三郎郎当也。”明皇愧且笑。   逆亮窥江,刘已病,亦同捍御。未几,亮歼,亦殂,特赠太尉。周益公行词云:“岑彭殒而公孙亡,诸葛死而仲达走。虽成功有命,皆莫究于生前;而遗烈在人,可徐观于身后。”读者服其的切。益公常举似谓杨伯子曰:“起头两句,须要下四句议论承贴,四六特拘对耳,其立意措词,贵于浑融有味,与散文同。”   绍兴中,刘光世在淮西,军无纪律。张魏公为都督,奏罢之,命参谋吕祉住庐州节制。光世颇得军心,祉,儒者,不知变,绳束顿严,诸军忿怨。统制郦琼率众缚祉,渡淮归刘豫。魏公方宴僚佐,报忽至,满座失色。公色不变,徐曰:“此有说,第恐虏觉耳。”因乐饮至夜分,乃为蜡书,遣死士持遗琼,言“事可成,成之,不可,速全军以归。”虏得书,疑琼,分隶其众,困苦之,边赖以安。南轩言:“符离之役,诸军皆溃,唯存帐下千人。某终夕彷徨,而先公方孰寝,鼻息如雷。先公心法,如何可学!”   游诚之,南轩高弟。尝言:“《易》有太极,而周子加以无极,何也?试即吾心验之,方其寂然无思,万善未发,是无极也。虽云未发,而此心昭然,灵源不昧,是太极也。”闻者服其简明。其诗亦可爱,如“春风未肯催桃李,留得疏篱浅淡香”,“平生意思春风里,信手题诗不用工”,“闲处漫忧当世事,静中方识古人心”,皆有味。   齐封田婴于薛,号靖郭君,专齐之权。尝欲城薛,客谓曰:“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砀而失水,则蝼蚁制焉。今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苟有失齐,虽隆薛之城至于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董卓积金帛于坞,曰:“事成,雄据天下,事不成,守此坞足矣。”人之智愚相远乃如此。   上蔡先生云:“透得名利关,方是小歇处。今之士大夫何足道,真能言之鹦鹉也。”朱文公曰:“今时秀才,教他说廉,直是会说廉,教他说义,直是会说义,及到做来,只是不廉不义。”此即所谓能言鹦鹉也。夫下以言语为学,上以言语为治,世道之所以日降也,而或者见能言之鹦鹉,乃指为凤凰,惟恐其不在灵台灵圃间,不亦异乎?   黄伯庸代宰相贺雪表云:“招来众彦,无昼卧洛阳之人;激励三军,有夜入蔡州之志。”词意壮切,真宰相事也。李公甫表云:“汉使啮毡,未必得匈奴之要领;楚军挟纩,惟当坚祈父之爪牙。”语虽巧,颇牵强。   唐李商隐《汉宫诗》云:“青雀西飞竟未回,君王犹在集灵台。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讥武帝求仙也。言青雀杳然不回,神仙无可致之理必矣。而君王未悟,犹徘徊台上,庶几见之,且胡不以一物验其真妄乎?金盘盛露,和以玉屑,服之可以长生,此方士之说也。今侍臣相如,正苦消渴,何不以一杯赐之,若服之而愈,则方士之说,犹可信也,不然,则其妄明矣。二十八字之间,委蛇曲折,含不尽之意。   《汉 食货志》云:“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注谓每日又得半夜,为四十五日也。然则农之宵尔索,儒之短檠夜诵,岂可少哉!胡澹庵书遗从子维宁曰:“古之君子,学欲其日益,善欲其日加,德欲其日起,身欲其日省,体欲其日强,行欲其日见,心欲其日休,道欲其日章。以为未也。”又曰:“日知其所亡,日见其所不见,一日不使其穷亻免焉。其爱日如是是矣,犹以为未也,必时习焉,无一时不习也。必时敏焉,无一时不敏也。必时术焉,无一时不术也。必时中焉,无一时不中也。其竞时如是,可以已矣,犹以为未也,则曰:夜者日之余也,吾必继晷焉,灯必亲,薪必然,膏必焚,烛必秉,蜡必濡,萤必照,月必带,雪必映,光必隙,明必借,暗则记。呜呼!如此极矣,然而君子人曰,终夜不寝,必如孔子,鸡鸣而起,必如大舜,坐以待旦,必如周公,然则何时而已耶?范宁曰:‘君子之为学也,没身而已矣。’”   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长孙道生一熊皮障泥数十年,盖贵而能俭。若渊明“十年着一冠”,则言其贫也。   敖器之善察脉,尝言心脉要细、紧、洪,备此三者,大贵大贤也。赵季仁举似谓余曰:“此非论脉,乃是论学。”余曰:“小心翼翼,细也。务时敏,紧也。有容乃大,洪也。”季仁曰:“正是如此。”   汉高祖谓项羽曰,“吾翁即若翁”,此语理意甚长。《左氏传》:齐败于鞍,晋人欲以萧同叔子为质,齐人曰:“萧同叔子者,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孟子》曰:“杀人之父者,人亦杀其父。然则非自杀之,一间耳。”高祖之语,与此暗合。史谓不修文学,而性明达,此类是也。项羽迄不杀太公,有感于斯言矣。乃知鸷猛之人,胸中未尝无天理,特在于有以发之耳。   “九金聚粹,共图魑魅之形;孤剑埋光,尚负斗牛之气。”此吕惠卿表也。邪人指正人为邪如此,人主于何以辨之?   卫青少服役平阳公主家,后为大将军,贵显震天下。公主仳离择配,左右以为无如大将军。公主曰:“此我家马前奴也,不可。”已而遍择群臣,贵显无逾大将军者,迄归大将军。丁晋公起甲第,巨丽无比。军卒杨杲宗躬负土之役,劳苦万状。后杲宗以外戚起家,晋公得罪贬海上,朝廷以其第赐杲宗,居之三十年。世事翻覆,何所不有!杨诚斋诗云:“君不见河阳花,今如泥土昔如霞。又不见武昌柳,春作金丝秋作帚。人生马耳射东风,柳色桃花却长久。秦时东陵千户侯,华虫被体腰苍ギ。汉初沛邑刀笔吏,折腰如磐头抢地。萧相厥初谒邵平,中庭百拜百不应。邵平后来谒萧相,故侯一拜一惆怅。万事反覆何所无,二子岂是大丈夫!穷通流坎皆偶尔,抟扶未必贤抢榆。华胥别是一天地,醉乡何尝有生死,侬欲与君归去来,千愁万恨付一杯。”   朱文公云:“二苏以精深敏妙之文,煽倾危变幻之习。”又云:“早拾苏张之绪余,晚醉佛老之糟粕。”余谓此文公二十八字弹文也。自程苏相攻,其徒各右其师。孝宗最重大苏之文,御制序赞,特赠太师,学者翕然诵读。所谓人传元祜之学,家有眉山之书,盖纪实也。文公每与其徒言,苏氏之学,坏人心术,学校尤宜禁绝。编《楚辞后语》,坡公诸赋皆不取,惟收《胡麻赋》,以其文类《橘颂》。编《名臣言行录》,于坡公议论,所取甚少。   陈了翁日与家人会食,男女各为一席,食已,必举一话头,令家人答。一日问曰:“并坐不横肱,何也?”其孙女方七岁,答曰:“恐妨同坐者。”   魏鹤山云:“某尝以吕文穆《夹袋册》,韩忠献《甲乙丙丁集》,吕正献《掌记》,曾宣靖《雌黄公议》,司马公《荐士编》,陈密《学章稿》,范文献《手记》,近世虞忠肃《翘材馆录》之类,粹为一编,名《达贤录》,亦使士大夫识得行己用世规模,须是推诚心,布公道,集谋虑,广忠益,不惟资人辅己,济一旦之用。往往居德养才,流风所被,薰习演迤,逮乎数世,乃是先知先觉职分当然。”鹤山此论可谓任重道远。然荐士非难,识土为难。卞和之识玉,九方皋之识马,此岂有法之可传哉!若识鉴未至,徒以偏驳锢滞之意见,称量摸索,其不为王荆公者几希!荆公尝曰:“当今可望者,惟吕惠卿一人。”又曰:“章子厚才极高,但为流俗所毁耳。”呜呼!《翘材》之所延,《夹袋》之所载,使尽如荆公之选抡,则是蛇虺之渊,虎狼之薮也,其流毒可胜道哉!故量足以容君子,识足以辨小人,可以为大臣矣。   有日者谒黄直卿,云善算星数,知人祸福。直卿曰:“吾亦有个大算数,《书》曰:‘惠迪吉,从逆凶。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大学》曰:‘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个数,亘古今不差,岂不优于子之算数乎?”   真西山论菜云:“百姓不可一日有此色,士大夫不可一日不知此味。”余谓百姓之有此色,正缘士大夫不知此味。若自一命以上至于公卿,皆是咬得菜根之人,则当必知其职分之所在矣,百姓何愁无饭吃。   高适五十始为诗,为少陵所推。老苏三十始读书,为欧公所许。功深力到,无早晚也。圣贤之学亦然,东坡诗云:“贫家净扫地,贫女巧梳头。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朱文公每借此句作话头,接引穷乡晚学之士。   徐渊子《九日诗》云:“衰容不似秋容好,坐上谁怜老孟嘉?牢裹乌纱莫吹却,免教白发见黄花。”时一朝士和云:“呼儿为我整乌纱,不是无心学孟嘉,要摘金英满头插,明朝还是过时花。”二诗兴致皆佳,未易优劣。   豫章旅邸,有题十二字云:“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做好事。”邹景孟表而出之,以为奇语。吾乡前辈彭执中云:“住世一日,则做一日好人;居官一日,则做一日好事。”亦名言也。   自古盗贼,如黄巢、侬智高,败绩之后,皆能脱身自免。巢髡发为僧,题诗自赞,有“铁衣着尽着僧衣”之句,智高败后,惟金龙衣在,或谓入海,或谓奔大理国。淳熙间,江湖茶商相挺为盗,推荆南茶驵赖文政为首。文政多智,年已六十,不从,曰:“天子无失德,天下无他衅,将以何为?”群凶不听,以刃胁之,黾勉而从。文政知事必不集,阴求貌类己者一人,曰刘四,以煎油糍为业,使执役左右。辛幼安为江西宪,亲提死士与之角。困屈请降,文政先与渠魁数人来见,约日束兵。既退,谓其徒曰:“辛提刑瞻视不常,必将杀我。”欲遁去,其徒不可。则曰:“宁断吾首以降,死先后不过数日耳。”其徒又不忍,乃斩刘四之首,使伪为己首以出,而文政竟遁去,官军迄不知其首级之伪也。   嘉定间,加史丞相实封,制云:“天欲治,舍我谁也,负孟轲济世之才;民不被,若己推之,挺伊尹佐王之略。”用经句而帖妥,然过谀失体。勋德如韩魏公,荆公草加官制不过曰:“保兹天子,进无浮实之名;正是国人,退有顾言之行。”或谓荆公素不满于魏公,故无甚褒之词,非也,王言之体当然耳。   ●甲编 卷三   庆元初,赵子直当国,召朱文公为侍讲。文公欣然而至,积诚感悟,且编次讲义以进。宁宗喜,令点句以来。他日文公请问,上曰:“宫中常读之,大要在求放心耳。”公因益推明其说曰:“陛下既知学问之要,愿勉强而力行之。”退谓其徒曰:“上可与为善,若常得贤者辅导,天下有望矣。”然是时,韩胄自谓有夹日之功,已居中用事。公因进对面谏,又约吏部侍郎彭子寿请对,面发其奸。且以书白赵丞相,云当以厚赏酬其劳,勿使干预朝政。胄于是谋逐公。忽一日御批云:“朕闵卿耆老,当此隆冬,难立讲,已除卿宫观。”内侍王德谦径遣付下,宰相执奏,台谏给舍争留,皆不从。时子寿出护使客,回则公已去矣,即上章攻胄云:“昔元符间,向宗良兄弟止缘交通宾客,漏泄机密,陈抗章劾之。谓自古戚里侵权,便为衰世之象,外家干政,即是亡国之本。亦如州县之政,只要权出守令,若子弟亲戚交通关节,则好人鼓舞,良民怨咨。如此言,不可不察。今胄所为,不止如宗良,而朝无陈,莫能出力排之。在太上皇朝,始用姜特立,大臣尚能逐之使去。后用袁佐,谏官尚能论之使惧。不谓陛下初政清明,有臣如此,乃无一人敢出一语,则其声可知矣。”上甚嘉纳,谓宰相曰:“胄是朕亲戚,龟年是朕旧学,极是难处。”宰相进两留之说,且谓龟年性刚,乞宣谕留之。上曰:“此人质直,兼是随龙旧僚,四人两人罢,一人忧去,只有龟年,有事肯来说,如此区处甚好。”其晚忽降省札,直批彭龟年予郡,宰相亦不知也,自是众君子皆逐矣。上始初虽为诧胄所误,然三十一年敬仁勤俭如一日。天文示变,斋心露祷。禁中酒器,以锡代银。上元夜尝荧烛清坐,小黄门奏曰:“官家何不开燕?”上愀然曰:“尔何知,外间百姓无饭吃,朕饮酒何安?”尝幸聚景园,晚归,都人观者争入门,蹂践有死者。上闻之深悔,自是不复出。文公格心之效,终不可泯。陈正甫草保安赦文云:“朕寅畏以保邦,严恭而事帝。虽不明不敏,有惭四海望治之心。然无怠无荒,未始纵一毫从己之欲。”真能写出宁宗心事,天下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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