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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剪胜野闻-明-徐祯卿

剪胜野闻  (明)徐祯卿 撰   太祖尝自叙朱氏世德之碑,其文曰:「本宗朱氏,出自金陵之句容,地名朱巷,在通德乡。上世以来,服勤农业。五世祖仲八公,娶陈氏,生男三人,长六二公,次十二公,其季伯六公,是为高祖考,娶胡氏,生二子,长四五公,次即曾祖考四九公,娶侯氏,生子曰初一公,初二公,初五公,初十公,凡四人。初一公配王氏,是为祖考妣,有子二人,长五一公,次即先考,讳世珍。元初籍淘金户,金非土产,市于他方以充。先祖初一公,困于役,遂弃田庐,携二子迁泗州盱眙县,先伯考五一公十有二岁,先考纔八岁。先祖营家泗上,置田治产。及卒,家田消乏,由是五一公迁濠州钟离乡居。先伯考性淳良, (「先伯考性淳良」,「性」原作「惟」,据笔记小说大观本改。) 务本积德,于人无疾言忤意,乡里称为善人。先伯娶刘氏,生子四人,重一公、重二公、重三公生盱眙,重五公生钟离。先考君娶陈氏,泗州人,长重四公,生盱眙,次重六公、重七公,生五河,某其季也,生迁钟离后戊辰年。先伯考有孙六人,兵兴以来,相继寝没。兄重四公,有子曰文正,今为大都督。重六、重七俱绝嗣。   曩者父母因某自幼多疾,舍身皇觉寺中。甲申岁,父母长兄俱丧,次兄守业,又次兄出赘刘氏,某托迹缁流。至正二十四年,天下大乱,诸兄皆亡,淮兵蠭起,掠入行伍,乃招集义旅,兵力渐众,因取滁和。   龙凤三年,帅师渡江,驻兵太平,为念先考君尝言世为朱巷人,宗族俱存,平日每有乡土之念,即访求故乡宗族之所,遂调兵取句容。明年,克金陵,而朱巷距城四十里,举族父兄昆弟四十余人至,始得与之叙长幼之礼,行亲睦之道。但朱氏世次自仲八公之上,不复可考,今自仲八公高曾而下,皆起家江左,历世墓在朱巷,惟先祖葬泗州,先考葬钟离,此我朱氏之源流也。   爰自金陵、太平驻师开府,为根本之地,实乡郡焉。屡岁征伐,拓境开疆,吴楚瓯越,方数千里,由是累膺显爵。龙凤九年三月十四日内降制书:曾祖考为资德大夫,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右丞,上护军,司空,吴国公。曾祖妣吴氏,吴国夫人。先考府君开府仪同三司,录军国重事,平西右丞相,吴国公。先妣陈氏,吴国夫人。谨以闰月三日,祇谒先垄,焚香告祭,遵旧典也。 (「遵旧典也」,原无「也」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重念报本行礼宜厚, (「重念报本行礼宜厚」,「宜」原作「仪」,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今勉建事功,匪由己能,实荷先世灵长之泽,垂衍后昆,宜得报恩,三代并为上公,以遂为子孙者之至愿。书曰:『作善降之以百祥。』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先祖父积功累善,天之报使茂于厥后,凡我子孙,皆当体祖宗之心,蹈德存仁,以永厥绪于无穷,是吾之所望也。于是备书于后,以传信将来,有所考焉。」   淳皇帝及后族疾疫死,重四公继之,贫薄不能具棺穿穴。太祖与仲兄谋辇葬山谷中,行未抵所而绠绝,仲返计,太祖视尸。忽风雷震电,太祖避树下,闻空中神语云:「孰袭取我土?」髣髴有应者,具淳皇帝讳,神曰:「为若人则已。」已而,暴风扬沙折木,天转晦。比明,往视之,土裂尸已陷人,田伯刘大秀遂归其地而辞其价,即今凤阳陵寝是其地也。   太祖在滁,尝濯手于栢子潭,有五蛇扰而就之,因祝之曰:「如天命在予,汝其来附焉。」一日战毕,羣坐籍土,蛇忽蜿蜒其侧,帝乃掩以兜鍪。顷复报战,亟戴之而往,是日手刃者甚众。军法战胜必祭甲冑,众推帝功居多,乃置其兜鍪于前,甫奠,忽霹雳大震,白龙夭矫自兜鍪中出,挟雷声,握火光,腾空而去,诸将等自是畏服。   青田刘基伯温,尝携客泛舟于西湖,抵暮,仰瞻天象而言曰:「天子气在吴头楚尾,后十年当兴,予其辅之。」及过苏阊门,见张士诚,曰:「贵不过封侯,何能久也。」夜登虎丘山,复曰:「天子气尚在吴楚之间。」时郭子兴据濠上,就见之,遇太祖,曰:「吾主翁也。」深自结纳,曰:「后十载,主君当为天子,我其辅之。」乃拂衣而去。   太祖之初振也,将属皆草莽粗士,人人欲更试。太傅徐相国阴奇之,乃谓诸将曰:「天子岂可更立耶?」遂止。   常遇春初附刘聚时,尝昼寝, (「尝昼寝」,「尝」原作「常」,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梦一羽士语之曰:「起,起,此处非尔所宜托也,尔主至也。」既寤, (「既寤」,「寤」原作「寝」,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适太祖至,于是遂倾心焉。   王师与伪汉战于湖中,时乘白舟,汉主以赤龙厌之。及战,王师大捷,帝因制令以赤船载俘囚,白船给官胥之属。   伪周主张士诚面缚见帝,俛首瞑目,踞坐甚不恭,帝叱之曰: (「帝叱之曰」,「叱」原作「咤」,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盍视我?」对曰:「天日照尔不照我,视尔何为哉?」帝以弓弦缢杀之。及见周伯琦遥伏于后,问为谁?对曰:「前元江浙行省参政周伯琦。」帝曰:「元君寄汝以心膂之责,乃资贼以为乱耶?」伯琦惶惧不能答。先筵三日,大醉,以酬其功,后戮之。司徒李伯升先以国情虚实输我师,帝以为佞臣,命诛之,以示士诚。   帝念刘大秀施地为陵之惠,封为义惠侯。又感汪媪之意,敕授世官、从仕郎,署令卫皇陵。 (帝微时,汪媪常备礼仪送帝归皇觉寺中。)   徐太傅追元顺帝,将及之,忽传令颁师。常遇春不知所出,大怒,驰归告帝曰:「达反矣,追兵及顺帝而已之,其谋不可逆也。」太傅度遇春归,必有变,乃留兵镇北平而自引军归,驻舟江浦,仗剑入谒。帝时方盛怒,宿戒阍吏曰:「达入,慎毋从之。」达既入。未见帝,自疑有变,乃拔剑斩阍吏,夺关而出。帝阴使人释其罪,令内谒,达不允。于是帝出大庭往视于舟中,达因进曰:「达有异图,肯在今日?虽曰晚矣,然吾临江鞠旅,亦能抚有江淮,顾弗为尔。且吾之不擒元帝,亦筹之熟矣,彼虽微也,亦尝南御中国,我执以归,将曷治焉?天命在上,已知之矣,顾达何人,敢以自外?」帝重感悟,结誓而还,遂修好如故。   按:获元后妃孙子不行献俘礼及元宗室皆封以官,此我太祖忠厚之道,兴灭继绝之仁,度越前代者也。他日徐达领兵追元顺帝,将及之,辄下令收军。遇春大怒,报太祖曰:「达反矣。」问其故,达曰:「元君虽微,曾南面为君矣,若追及之,将何治焉?不若逐之归沙漠之为得也。」达斯言所谓深知大体矣,岂诸将所能及?此所以为开国元勋也欤!   太祖于后湖中筑一台,以藏天下兵册,欲辟火灾也。屡筑屡溃, (「屡筑屡溃」,「溃」原作「渍」,据笔记小说大观本改。) 乃命裒所诛髑髅为基,其台即就。   太祖勤于政事,每临食匕箸屡废,思得一事,即以片纸书之,缀于裳衣,或得数事,则累累满身,若悬鹑焉,洎临朝则一一行之。   太祖既营大内,而以旧禁赐中山王,王谢不敢。继而觞焉,至大醉,使人扶寝禁内,密伺其意。已而达醒,惊拜殿下,帝闻之乃喜。   洪武十年,宋学士濂上疏乞骸骨归,帝亲饯之,敕其孙慎辅行,濂顿首辞,且要曰:「臣性命未毕,蓬士请岁觐陛阶。」既归,每就帝圣节称贺如约,帝推旧恩,恋恋多深情。十三年失朝,帝召其子中书舍人璲、殿廷仪礼司序班慎问之,对曰:「不幸有旦暮之忧,惟升下哀矜,裁其罪谴。」帝微使人廉之, (「帝微使人廉之」,「微」原作「惟」,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则无恙。下璲、慎狱,诏御史就诛濂,没入其家。先是,濂尝授太子及亲王经书,太子于是泣泪谏曰:「臣愚戆,无他师傅,幸陛下哀矜,裁其死。」帝怒曰:「候汝为天子而宥之。」太子惶惧不知所出,遂赴溺,左右救得免。帝且喜且骂曰:「痴儿子,我杀人,何预汝耶?」因徧录救溺者,凡衣履入水者擢三级,解衣舄者皆斩之,曰:「太子溺,候汝等解衣而救之乎?」乃赦濂死而更令入谒,然怒卒未解也。会与太后食,后具斋素,帝问之故,对曰:「妾闻宋先生坐罪,薄为作福佑之。」帝艴然投箸而起。濂至,帝令无相见,谪居茂州,而竟杀璲、慎。   按:君臣遇合,自古为难,而保全终始尤难。我太祖之于宋学士,情义蔼然,不啻家人父子,而末路若此,非皇太后之贤,太子之谏,几于不免。在太祖似于寡恩,而学士失期不朝,其于小心翼翼之道谓何?此其智不及徐太傅远矣。   太祖视朝,若举带当胸,则是日诛夷盖寡,若按而下之,则倾朝无人色矣。中涓以此察其喜怒云。   太祖御膳,必太后亲调以进,深以防闲隐微。一日,进羹微寒,帝怒举杯掷之,羹污狼藉,后耳畔微有伤,后热羹重进,颜色自若。   洪武二十五年下度僧之令,天下诸寺沙弥求度者三千余人,有冒名代请者甚众,帝大怒,悉命锦衣卫将僇之。吴僧永隆 (尝于苏州之尹山寺出家。) 请焚身以救免,帝允之,敕中官以武士卫其龛。至雨华台,出龛望阙拜,辞入龛,书偈一首,又取香一瓣,上书风调雨顺四字,语中侍曰:「顺语陛下,若遇旱,以此香祷雨,必沾足。」永隆乃秉炬自焚。讫,骸骨卓立,异香袭人,羣鹤盘旋舞于龛顶上,乃宥三千人诛。后忽大旱,上命以所遗香至天禧寺祷雨。至夜,雨大澍,上喜曰:「此真圣僧永隆雨也。」太祖御制落魄僧诗以美之。 (「太祖御制落魄僧诗以美之」,「美」原作「羡」,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太祖尝为伪汉陈友谅所追,太后负之而逃,太子私绘成图轴。及太后崩,帝惨不乐,愈肆诛虐。太子谏曰:「陛下诛夷过滥,恐伤天和。」帝默然。明日,以棘杖委于地,命太子持而进,太子难之。帝曰:「汝弗能执欤?使我运琢以遗汝,岂不美哉?今所诛者,皆天下之刑余也,除之以安汝,福莫大焉。」太子顿首曰:「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帝愈怒,即以所坐榻射之,太子走,帝追之,太子探怀中所绘图遗于地,帝展视之,大恸而止。   太祖尝游一废寺,戈戟外卫而内无一僧,壁间画一布袋僧,墨痕犹新,傍题一偈云:「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盖帝政尚严猛,故以此讽之。急命武士索其人,不获。   余尝于民家弊籍中得伪陈友谅构宫殿上梁文,聊识于此,其词云:「伏以乾坤遶汉宫,献符玺图书之瑞,日月光天德,立邦家柱石之基。 (「立邦家柱石之基」,「柱」原作「杜」,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于以济世安民,于以建都启土,地灵有待,天眷无私。钦惟皇帝陛下,齐圣广渊,聪明睿智。富有四海,作之君作之师;天赐九畴,得其位得其禄。视民犹己,立贤有方。北伐东征,专不迩声色之美;文韬武略,处宵衣旰食之勤。俨九重龙凤之姿,拥百万貔貅之众。惟皇作极,应天顺人,万福攸同,一人有庆。习成周之礼乐,如丰沛之寓都。,展三辅之黄图,览九江之秀色。瀑布泻银河于峭壁,小孤矻底柱于中流。 (「小孤矻底柱于中流」,「孤」原作「姑」,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左彭蠡右洞庭,滔滔天堑;前朱雀后玄武,烨烨京华。工部抡材,梓人献巧,电布星罗之合度,翚飞鼓翼之奏功。黄道紫宸,峙中天之华阙;金钉朱户,启南面之明堂。虹举双梁,雷陈六伟。   东   扶桑拥出一轮红,光被海隅开寿域,衮衣端拱帝王宫。   南   岭峤猿归奏表函,方土珍奇皆入贡,华生彤管照晴岚。   西   使臣谕蜀马如飞,五十四州沾雨露,民安物阜悉依归。   北   万里幽燕苦霜雪,江南佳丽乐升平,比屋熙熙蒙帝德。   上   天命维新增气象,中天帝坐十分明,历历泰阶光万丈。   下   边境烽消收战马,六军务在尽耕桑,率土丰登乐闲暇。   伏愿阊阖开宫殿,嵬嵬玉几之端严;山河壮帝居,翼翼金城之巩固。永保安宁之日,信符海晏之时。衣冠讲唐虞,股肱皆社稷。庐山高几千仞,纲纪四方;天子寿亿万年,本支百世。」   元帝既遁,复留兵开平,犹有觊觎之志。太祖遣使驰书,明示祸福,因答诗曰:「金陵使者渡江来,万里风烟一道开。王气有时还自息,圣恩无处不昭回。信知海岳归明主,亦喜江南有俊才。归去诚心烦为说,春风先到凤凰台。」   太祖喜微行,每至徐太傅家。一日,太傅病笃,帝忽至,太傅自枕蓐下出一剑以示,帝曰:「戒之戒之,若他人得,以僇汝也。」自后诸功臣家不一至矣。   太祖尝微行京城中,闻一老媪密指呼上为老头儿。帝大怒,至徐太傅家,绕室而行,沉吟不已。时太傅他出,夫人震骇,恐有他虞,稽首再拜曰:「得非妾夫徐达负罪于陛下耶?」太祖曰:「非也,嫂勿以为念。」亟传令召五城兵马司总诸军至,曰:「张士诚小窃江东,吴氏至今呼为张王。今朕为天子,此邦居民呼朕为老头儿,何也?」即令籍没民家甚众。   太祖幸内庭,见宫人有遗丝些微在地,召诸姬至,计其蚕缫征税之费而责之,今后有不悛者斩。   太祖尝微行里市间,遇国子监监生某者入酒坊,帝揖而问之曰:「先生亦过酒家饮乎?」对曰:「旅次草草,聊寄食尔。」帝因与之入,时坐客满案,惟供司土神几尚余空,帝携之在地曰:「神姑让我坐。」乃与生对席。问其乡里,对曰:「四川重庆府人也。」帝因属词曰:「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生应声曰:「一人成大,大邦大国大明君。」又举翣几小木命生赋诗,因喻己意,其诗曰:「寸木元从斧削成,每于低处立功名。他时若得台端用,要与人间治不平。」帝私喜,因探钱付酒家,相别而去,不知其为帝也。明日,忽移名召生入谒, (「忽移名招生入谒」,「生」原作「至」,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生茫然自失。及既至,帝笑曰:「秀才忆昨与天子对席乎?」生惶惧谢罪。又曰:「汝欲登台端乎?」遂命除为按察使。金陵民家至今供司土神于地,本此。   僧宗泐性颇聪慧,太祖爱之,令其畜发。发既成,乃欲官之,泐固辞,乃止。尝命往西域求释典,泐不敢辞,行至外徼,道逢一老僧,泐遥拜问之曰:「西域此去几何?」老僧曰:「汝头白也行不到也。」泐曰:「明天子命往西域取经,惟老师请教。」僧曰:「毋行,抵自劳尔,为我置书,上中国明主,慎毋发也。」泐受之归。见帝,具道所以,帝发书视之,乃即位时作水陆醮斋以答神贶,上御制手书告祭表文也, (「上御制手书告祭表文也」,「手」原作「首」,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纸墨如故,帝允之,乃止。   伪周王张士诚窃据江东时,姑苏市井中有十七字诗谣曰:「张王做事业,只凭黄蔡叶,一夜东风来,干鳖。」及国事既去,太祖收其臣黄、蔡、叶三人者,刳其肠而悬之,至成枯腊。盖三人皆元戚机臣,其残奢积侈,倾国丧家,帝特恶之,故寘于极典。   常开平遇春骁猛绝世,状类猕猴,指臂多修毫,所过之地,纵士卒剽掠,故其兵特锐,有战辄胜,有攻必取。   太祖微时,甚见爱于郭子兴,郭氏之子薄之,尝以他事幽之空室中,绝其浆食,马后怜之,以饼饵遗给。一日,饵热益中,将修供,为郭氏亲信者窥之,遂纳怀中,肤有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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