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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夜谭随录-清-闲斋氏

夜谭随录 (清)闲斋氏 著   自序子不语怪,此则非怪不录,悖矣,然而意不悖也。夫天地至广大也,万物至纷赜也,有其事必有其理,理之所在,怪何有焉?圣人穷尽天地万物之理,人见以为怪者,视之若寻常也。不然,凤鸟河图,商羊萍实,又保以称焉?世人于目所未见,耳所未闻,一旦见之闻之,鲜不为怪者,所谓少所见而多所怪也。苟不以理穷,则人生世间,无论天地万物广大纷赜也,即一身之耳目口鼻,言笑动止,死生梦幻,何者非怪?不求其理,而以见闻所不及者为怪,悖也;既求其理,而犹以见闻所不及者为怪,悖之甚者也。予今年四十有四矣,未尝遇怪,而每喜与二三酒朋,于酒觞茶榻间,灭烛谈鬼,坐月说狐,稍涉匪夷,辄为记载,日久成帙,聊以自娱。昔坡公强人说鬼,岂曰用广见闻,抑曰谈虚无胜于言时事也。故人不妨妄言,己亦不妨妄听。夫可妄言也,可妄听也,而独不可妄录哉?虽然妄言妄听而即妄录之,是亦怪也。即《夜谭随录》,所谓为志怪之书也可。   乾隆辛亥夏六月霁园主人书于蛾术斋之南窗卷一崔 秀 才奉天先达刘公,未遇时,故世家子。少倜傥好客,挥霍不吝,车马辐辏,门庭如市,行路者健羡。虽齐之孟尝,赵之平原不是过也。忽有崔元素者,投一刺,刘接见,询其邦族,曰:“山东临朐秀才也,游都门二十年矣。闻公喜接纳,来作食客耳。”刘大悦,与之往来,亦时济其薪水。崔率十余日一至,至必有所借贷,家人悉厌贱之,刘独不以为琐,每如其愿,未尝拂逆。如是者二年余。   刘迭遭大故,资产荡尽。又三年,一贫如洗。更屡试不第,亲故白眼相向,动辄得咎,传为口实,渐至不相闻问。婢仆逃散,并有心作罪以求去者接踵,仅存一老仆。内则一妻一女一子,鼎足而三焉。会腊尽,牛衣尘甑,无以卒岁。女能诗,戏吟曰:“闷杀连朝雨雪天,教人何处觅黄棉。岁除不比逢寒时,底事厨中也禁烟。”刘见之,笑曰:“此际玉搂起粟,若可煮食,足够一饱。今得汝诗,能不令人羞也?”因和之曰:“今年犹戴昔年天,昔日轻裘今破棉。寄语东风休报信,春来无力出厨烟。”   妻怒之以目,曰:“往日良朋密友,有求必应,啜汁者岂止一人。今年近岁逼,吃着俱无,犹不少思筹策,乃和儿女子作推敲丑态,想亦拼得饿死,故预作韭露挽歌耶?”刘曰:“然则欲我做贼去耶?”妻曰:“做贼亦得!第恐君无其才耳!顺城门外朱知县,方其落拓时,与汝为莫逆交,一日不见,亦不能耐。今闻其丁艰在家,宦囊颇厚,讵不能走一简,聊济燃眉耶?”刘曰:“微汝言,吾几忘之矣。”亟作书,遣老仆往投之。日暮赤手回,入门即骂曰:“丧心人不必复与相识矣!始而阍人辞以他出,我则不信;既而送客在门,相见。两眼棱棱,持书而入。再四促之,始传语言事忙,不暇修复。但借口致意,主人现在凡百需费,囊无一文,正愁无处措置,断难如命云云。似此丧心人,若复与相识,名节扫地尽矣!”刘企刻一日,满拟必获如意,骤闻此变,不禁索然。   妻哂曰:“莫逆交不足恃矣。然总角之交,应非泛泛也。城北杨君,非与君为总角交乎?”刘以为然,复走柬以干之。杨辞以生意淡泊,本利损亏,无囊可解。刘抚髀叹曰:“面朋口友,固不足怪。欲明通财之义,非道义之交不可。”乃挑灯作札,罄吐肝膈,翌日付老仆持送南城靳公子。靳世胄阀阅,田园遍畿辅。公子与刘为世交,又属至戚,每当晤对,夜以继日,所讲论非忠义大节,即出世大道,互相诱掖,不啻同胞,所谓立脚不随流俗,留心学做古人者。阅札即刻复答,谓:“叨在知己,亟当如命,奈心与力违,束手无策。君但勉为尚志之士,无自暴弃,又何忧贫贱哉!且天生刘君,必非碌碌者,君姑待之,保有大富贵日也。第好义如弟者,值此危急之秋,竟坐视良朋之困,不能一援手救,殊堪自愧,唯知己者谅之耳!”刘忿,掷书于地曰:“嗬嗬!平日披肝胆,谈道德,何啻羊、左、任、黎!每举一子一女,犹以百金为寿。今急切相需,乃不破一文,反以肤词迂说相敦勉。所谓道义之交,固如是乎?”   老仆慰之曰:“主之朋友,大概未曾交得一人。亲戚中不乏富贵者,盍拚一失色,与之通融。”刘叹曰:“朋友列五伦之一,尚三呼不应,琐琐姻娅,又何望乎?”言次,闻门有剥啄声,报崔秀才来矣。妻曰:“呸!人家潦倒至此,彼尚欲来刲瘦胫耶?焉知并胫也无,即欲来刲,正恐无下刀处!”刘曰:“不然。此空谷足音也。”延之入。   崔曰:“刘君纵理不入于口,而乃一寒如此哉?昔日之繁华,真耶幻耶?今日之索寞,幻耶真耶?鼯技易穷,青松落色,槿心朝在,夕不存矣。尚有一人肯杖策踵门如崔元素者否?”刘曰:“昔日自谓盟车笠,订金兰,得一二耐久朋,为终身胶漆,不意翻覆若此,不敢复言交游矣。”崔曰:“不然。廉将军免官客去,翟廷尉复职客来。人情自昔然也。君自不达,夫何怨尤!智者当务之为急。为今之计,当奈何?”刘曰:“束手待毙耳!”崔笑曰:“出此言,当罚锾矣。吾闻负重涉远,不择地而休;累重家贫,不择禄而仕。盍投笔从戎,聊博升斗,不犹愈于托钵向人,受守钱虏之轻薄乎?”刘曰:“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非所以自完也。”崔曰:“外以笔耕,内以针耨,亦可免冻馁。”刘曰:“局促效辕下驹,夙所羞也。”崔曰:“奇货可居,垄断可登,鸟兽之羽毛可织而衣。其遗粒足食也。贪贾三之,廉贾五之,盍为贾?”刘曰:“觊觎分毫,镏铢必较,素所鄙夷,而弗屑者也。”崔曰:“然则度君之心,量君之志,欲更扬眉吐气,非官不能矣。欲为官,须登第;欲登第,须理旧业读书;欲读书,须膏火之费。吾视君皆未易办也。吾有钱八十千,可辇至。”刘曰:“君方同病,讵忍波累?”崔曰:“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夫何辞焉?”遂言别。移时,以车辇八十千至,刘大感谢,欲备一餐相款。崔不坐而去。   迟数日,复提一囊至,曰:“君曾肄业否?”刘曰:“新正伊迩,未免匆忙。”崔曰:“予思八十千,岂敷樽节之用,更蓄得一囊金,为君谋小康。”亟置之炕头,便出门,挽之不及。试启囊,灿然尽赤金也。一室俱惊,权之三百两。崔从此不复至,更不识其居处,徒铭感而已。出资购第宅,赎旧产,又于新居掘得窖金二瓮,遂成富室。僮仆去者,次第复来,百计夤缘,以求收录。亲友亦稍稍通庆吊。一年之间,繁华如故。刘不复好客,唯闭户下帷,日夜占毕。是年及第,官清要,贺客日盛。   值初度,预使人四出,凡亲故中贫窭落魄及不能举火者,尽招致之。及期,亲友毕集,竞出金玉锦绣,罗列满堂,为刘祝嘏。刘乃张筵高会,酒再巡,罢乐,出席,举觞属客,悉出所得,分赠诸贫贱之前,使各收贮。众愕然,不测何故。佥曰:“凡兹不腆,其所以奉祝长年者,纵不足贵,亦诸亲友之芹献也。曷为散之?”刘叹曰:“今日何幸,群公臻至,赐我百朋,所恨座中唯少崔秀才一人耳!崔若在,必能知我之为此举也!”因袖出一笺,则五言古诗一章也。命其子朗诵以示众,曰:主人好施与,挥霍无踌躇。   客有谏之者,主人笑曰毋。   君谓财可聚,我意财宜疏。   不暇为君详,聊以言其粗。   财为人所宝,人为财之奴。   富者以其有,贫者以其无。   有则气逾扬,无则气不舒。   逾扬人愈亲,不舒人不知。   昔我贫贱时,颠踣无人扶。   有身不能衣,有口不能糊。   贵戚与高朋,相逢皆避途。   居然一厌物,俨若非丈夫。   今日奋功名,食禄复衣襦。   门庭闹如市,势利日以殊。   一寿千黄金,一箸万青蚨。   奢穷欲亦极,无劳用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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