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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张太史明道杂志-宋-张耒

张太史明道杂志 宋 张耒 白乐天作《紫毫笔》诗云;宣城石上有老兔,食竹饮泉生紫毫。余守宣时,问笔工毫用何处兔?答云:皆陈、亳、宿数州客所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盖兔居原田则毫全,以出入无伤也。宣兔居山,出入为荆棘树石所伤,毫例短秃,则白诗所云非也。白公宣州发解进士,宜知之,偶不问耳。 用事谬误,虽文士时有之。韩文公作《孔子庙记》云:社稷之祀,不屋而坛,岂如孔子,巍然当坐,用王者礼。若以谓坛祭之礼不如屋,则何必社稷?天地圜丘方泽,初不屋也,孔子之礼虽极隆,比天地则有间矣。岂以坛屋分隆杀乎?又巍然端坐,后世为土偶乃有此,古祭用主安能巍然而坐乎?退之未之思也。今文人作文,称乱世曰板荡,此二诗篇名也。板为不治则可;荡则《诗》云:荡荡上帝,下民之辟。荡岂乱意乎?大师举篇首一字名篇耳。《小序》言“荡荡无纲纪文章”,非其本义。尧无能名,亦荡荡也。 采石中元水府祠,有韩画马一轴,是一武臣过祠下舍之,盖模本也,而人皆以为真。余曾取视之,其典型乃法,落笔洗色,常工所为耳。祠前人说:顷年张唐公罢太平守,过祠下见之,不能舍,乃令画工模易取去,以模者纳庙中。及行,他舟皆发,独载画一舟引之不动,其势自沉。张公大恐,还旧本,舟乃安。余绍圣丙子岁罢守宣城,道采石,见此画。其秋寓居宛丘,于外氏李家,见所蓄模本甚多,一马与中元祠中正同,乃信其为模本决也。真画乃可宝,模本固易得,唐公何用爱之如此,而神亦甚宝之?由此言之,非独唐公之鉴未精,虽庙神亦误信也。 余所闻相工之验者固多,其尤异非常法所到者有三事。其一:欧阳文忠公应举时,常游京师浴室,院有一僧,熟视公,公因问之曰:“吾师能相人乎?”僧曰:“然。足下贵人也,然有二事耳。白于面,当名满天下,唇不掩齿,一生常遭人谤骂。”其后,公以文章名世,而屡为言者中以阴事,然卒践二府。其二:江邻几学士在馆阁有时名,诸公多欲引之,而邻几流落不偶,与故相吴正宪相善。时有一僧,能相人,且善医,游江吴二家。无几,江被召修起居注。吴相甚喜,一日谓僧曰:“江舍人修注,殊可贺也。”僧愀然曰:“事未可知。”吴诘其故,僧曰:“江舍人金形人,于法当贵,而留滞至今,久不解其故,近方能了耳。”吴曰:“何也?”僧曰:“非佳金,铅金耳。修注当日在君侧,本朝火德,铅在火侧,安能久也?”吴亦未以为信。后百余日,江得肺疾,不起。其三事:苏舜钦除名,居姑苏,唐询彦猷守湖州,苏与唐善,因拿舟自苏访之。时湖有报本长老居简,有异术,善知人,唐因谓居简使相苏。简曰:“试使来院中。”苏他日往过简,简乃设食其榻,留之竟日,遂留宿。中夜,简乃登苏卧榻,若听其息者。苏觉,乃诊其臂若切脉然,良久,曰:“来得也曷。”(吴人谓曷如速)更无他语。他日,唐问简,简亦以前四言对之,唐亦不晓。苏将行,又过简,因问之曰:“来得也曷是何等语耶?”简从容曰:“若得一州县官,肯起否?”苏大不意,因不复言。而舜钦以明年蒙恩牵复,为湖州别驾,遂不赴官,无几何,物故。此三事,相术之异者。 某初除秘书省正字时,与今刘端明奉世同谢,刘时除左史。余旧见相人术贵天地相临(谓颖额之势相应),余见刘有此相,又精爽明润,心颇奇之,归谓同舍晁无咎曰:“刘左史不迟作两府。”晁不以为然。刘竟再岁签书西府,无咎尝怪余言之验。许将罢成都,入北门,晁二言:“冲元非学士可留,非久当执政。”不知何以知之,已而许果除右辖。晁二谓余言:“君言刘签书固如神,我相许右丞也不疏。” 吕与叔长安人,话长安有安氏者,家藏唐明皇髑髅,作紫金色,具家事之甚谨,因尔家富达,有数子得官,遂为盛族。后其家析居,争髑髅,遂斧为数片,人分一片而去。余因谓之曰:“明皇生死为姓安人极恼。”合坐大笑。时秦学士观方为贾御史弹,不当授馆职,余戏秦曰:“千余年前,贾生过秦,今复尔也。”闻者以为佳谑,而秦不欢。 河豚鱼,水族之奇味也,而世传以为有毒,能杀人,中毒则觉胀,亟取不洁食,乃可解,不尔必死。余时守丹阳及宣城,见土人户食之,其烹煮亦无法,但用蒌蒿、荻笋、菘菜三物,云最相宜,用菘以渗其膏耳,而未尝见死者。或云土人习之,故不伤,是大不然。苏子瞻,是蜀人守扬州;晁无咎,济州人作ヘ。河豚出时,每日食之,二人了无所觉,但爱其珍美而已。南人言:鱼无颊、无鳞与目能开阖及作声者有毒,而河豚备此五者,故人畏之。而此鱼自有二种色,淡黑有文点谓之班子,云能毒人,而土人亦不甚以捕也。苏子瞻在资善堂与数人谈河豚之美,诸人极口譬喻称赞,子瞻但云“据其味真是消得一死”,人服以为精要。余在真州,会上食假河豚,是用江回作之,味极珍。有一官妓谓余曰:“河豚肉味颇类回而过之,又回无脂聿也。”(聿,论咄反,河豚腹中白腴也。土人谓之西施乳,珍美之极)晁无咎谓:“味似鳗鲡而肉差紧,多食不令人腻。”此鱼出时必成群,一网取数十。初出时,虽其乡亦甚贵,在仲春间,吴人此时会客,无此鱼则非盛会。其美尤宜再温,吴人多晨烹之,羹成,候客至,率再温以进。或云:其子不可食,其子如一太栗,而浸之经宿,大如弹丸也。或云:中其毒者亦不必食不洁,水调炒槐花末及龙脑水皆可解。余见人有说中此毒急服至宝丹亦解,橄榄最解鱼毒,其羹中多用之,而吴人悉不论此,直云用不洁解河豚,是戏语耳,恶乌头附子之属。丁骘吴人,因食河豚而死,或云:丁自是中风,非因食鱼。 韩少师持国,每酒后好讴柳三变一曲,其一句云:多情到了多病。有老婢,每听之辄云:“大官体中每与人别,我天将风雨辄体中不佳,而贵人多情致病耶。”又有一官人,谈语好文,尝谒一班行,临退揖而前曰:“未敢款谈,旦夕专候宇下。”班行作色曰:“何如趁取今日晴暖说了?”而此官人了不解。 先人尝任三司检法官,以亲老求知吴江县,将之官,名公多作诗送行,而吴正宪王中甫诗工。吴诗云:全吴风景好,之子去弦歌。夜犬惊胥少,秋鲈饷客多。县楼疑海蜃,衙鼓答江鼍。遥想晨凫下,长桥正绿波。王诗云:乍被轩绥宠,新辞计省繁。三江吴故国,百里汉郎官。烟水莼牙紫,霜天橘颗丹。优游民政外,风月即清欢。 王中父名介,衢州人,以制举登第,性聪悟绝人,所尝读书皆成诵,而任气多忤物,以故不达,终于馆职知州。其作诗多用助语足句,有《送人应举》诗,落句云:上林春色好,携手去来兮。又《赠人落第》诗云:命也岂终否,时乎不暂留。勉哉藏素业,以待岁之秋。此格古未有也。平生所嗜唯书,不治他事。其谈语多用故事,浅闻者未易晓。知湖州日,判司理《请覆检官状》云:督邮所由。得此状遍寻督邮,无知者,乃复入白之,介曰:“督邮即录参也,据尔如此,全不读书。”闻者皆笑。 杜甫之父名闲,而甫诗不讳闲。某在馆中时,同舍屡论及此,余谓甫天姿笃于忠孝,于父名非不获已,宜不忍言。试问王仲至讨论之,果得其由:大抵本误也。《寒食》诗云:田父邀皆去,邻家闲不违。仲至家有古写本杜诗,作“问不违”,作“问”实胜“闲”。又《诸将》诗云:见愁汗马西戎逼,曾闪朱北斗闲。写本作“殷”字,亦有理,语更雄健。又有: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惊鸥下急湍。本作“开幔”,开慢语更工,因开幔见蝶过也。惟《韩画马赞》有“御闲敏”,写本无异说,虽容是开敏,而礼卒哭乃讳,《马赞》容是父在所为也。 先君尝从赵周翰授《易》,与周翰稍密。先君尝与客语:“周翰作诗,极有风味,据此风流,是温飞卿韩致光之流,而世以朴儒处之,非也。尝作《梅》诗,有一联云:霜女遗灵长着素,玉妃余恨结成酸。又有一诗以《向来》为题,其诗曰:向来精思已陈陈,旅思无端不及春。潘子形容伤白发,沈郎文字暗丹唇。此诗奇丽之极,岂野儒所为乎?” 七言、五言、四言、三言,虽论诗者谓各有所起,然三百篇中皆有之矣,但除四言,不全章如此耳。韵虽起沈休文,而自有三百篇则有之矣,但休文四声,其律度尤精密耳。余尝读沈休文集,中有九言诗,休文虽作者,至牵于铺言足数,亦不能工,仅成语耳。黄九说:“《雄雉》诗何以见取于夫子?应是取趁韵耳。谓‘瞻彼日月’以下至篇终,韵极不伦也。韩吏部《此日足可惜》诗,自尝字入行字,又入江字、崇字,虽越逸出常制,而读之不觉,信奇作也。”子瞻说:“读吏部古诗,凡七言者则觉上六字为韵设,五言则上四字为韵设,如‘君不强起时难更’、‘持一念万漏’之类是也,不若老杜语韵浑然天成,无牵强之迹。则退之于诗,诚未臻其极也。”韩退之穷文之变,每不循轨辙。古今人作七言诗,其句脉多上四字而下以三字成之,如“老人清晨梳白头,先帝天马玉花骢”之类,而退之乃变句脉以上三下四,如“落以斧斤引纟墨徽,虽欲悔舌不可扪”之类是也。退之作诗,其精工乃不及柳子厚。子厚诗律尤精,如“愁深苑猿夜,梦短越鸡晨”、“乱松知野寺,余雪记山田”之类,当时人不能到。退之以高文大笔,从来便忽略小巧,故律诗多不工,如陈商小诗,叙情赋景,直是至到而已,脱诗人常格矣。柳子厚乃兼之者良田。柳少习时文,自迁谪后始专古学,有当世诗人之习耳。 南唐平,徐铉入朝,见中朝士大夫寒月衣毛衫,乃叹曰:“自五胡猾夏,乃有此风。”铉鄙之,不肯服,在州中寒疾死。铉之为此言,是不甘为亡国之俘,为丑言以薄中朝士大夫耳。不然,岂不读《毛诗》也?《豳》诗曰:无衣无褐,郑玄注:褐,毛布也。毛布非今缎子乎?则其来自三代也。古人衣裘,并皮衣之为裘,取毛织之为褐,理何爽乎? 苏长公有诗云: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黄九云“初日头”,问其义,但云若此僧负暄于初日耳。余不然,黄甚不平,曰:“岂有用白对天乎?”余异日问苏公,公曰:“若是黄九要改作日头,也不奈他何?” 读书有义未通而辄改字者,最学者大病也。老杜《同谷》诗有“黄精无苗山雪盛”,后人所改也,其旧乃“黄独”也,读者不知其义,因改为“精”。其实黄独自一物也,本处谓之土芋,其根唯一颗,而色黄,故名黄独耳。饥岁土人掘食以充粮,故老杜云耳。郑玄解经以绿为禄,以牺为莎,亦此类也。 古说黄目乃尊,上画人目,而禁中有古樽,乃画龟。或言虫中惟龟目最黄,不然,人目黄乃病也。 杜子美有《问人求小猢狲》诗曰:闻说夔州路,山猿树树悬。猢狲与猿两物也,而子美乃闻猿而觅猢狲,亦大卤莽矣。 潞公以太尉镇洛师,遇生日,僚吏皆献诗,多云五福全者,潞公不悦,曰:“遽使我考终命耶?”有一客诗云“绰约肌肤如处子”,盖用《庄子》姑射仙人事也,洛人笑之曰:“愿尔得妇色若此。”潞公色黔也。 苏惠州尝以作诗下狱,自黄州再起,遂遍历侍从,而作诗每为不知者咀味,以为有讥讪,而实不然也。出守钱塘来别潞公,公曰:“愿君至杭少作诗,恐为不相喜者诬谤。”再三言之。临别上马,笑曰:“若还兴也,便有笺云。”时有吴处厚者,取蔡安州诗作注,蔡安州遂遇祸,故有笺云之戏。兴也,盖取毛郑孙《诗》分六义者。又云:“愿君不忘鄙言。某虽老悖,然所谓者希之岁,不妨也善之言。” 某谪监黄州市征,有一举子惠简求免税,书札稍如法,乃言舟中无货可税,但奉大人指挥,令往荆南府取先考灵柩耳。同官皆绝倒。 钱穆内相,本以文翰风流著称,而尹京为近时第一。余尝见其剖决甚闲暇,杂以谈笑诨语,而胥吏每一顾问,皆股栗不能对。一日,因决一大滞狱,内外称之,会朝处,苏长公誉之曰:“所谓霹雳手也。”钱曰:“安能霹雳手,仅免葫芦蹄也。”葫音鹘。 苏侍郎言:“每见州府召客,观其品别人类,已足观政矣。” 钱穆尝言:“三世仕宦,方会着衣吃饭。”故钱公每飨客致馔,皆精要而不繁。 旧说宋莒公通小学,好证人误书,坐此亦招怨。如李献臣三子,名皆从累字,长寿朋、次复圭、次徒刍也。莒公曰:“朋象凤羽之形,非两月也。”正此类甚多。又有以方回首类之曰:“不知回字直屈一画耳,非两口也。” 汉阳武昌,滨江多鱼,土人取江鱼皆剖之,不加盐,暴江岸上,数累千百,虽盛暑为蝇蚋所败,不顾也。候其干乃以物压作肃,谓之淡鱼,载往江西卖之,一斤近百钱。饶信间尤重之,若饮食祭享无淡鱼,则非盛礼,虽臭腐可恶,而更以为佳。一船淡鱼其直数百千,税额亦极重,黄州税物,每有三淡鱼船,则一日课利不忧。 贡父刘公作给事中时,郑穆学士表请致仕,状过门下省,刘公谓同舍曰:“宏中请致仕,为年若干也?”答者曰:“郑年七十三矣。”刘公遽曰:“慎不可遂其请。”问曰:“何故也?”刘曰:“且留取伴八十四。”底时潞公年八十四,再起平章事,或云:潞公闻之甚不怿。宏中,穆字也。 熙宁中,有班中一大校,姓李,忘其名,尝监牧马于陈留雍丘之间。野中有丛祠,俗传以为周襄王公主墓,李因取纸钱就墓拜焚之,纸钱不化,因忽昏仆地,不知人。久之苏,谓其徒曰:“属公主召我。”又叹曰:“乃尔富贵。”因不复语,虽问亦不答。牧事已归家,即与其妻异寝,后亦寝疾。元丰中,忽一日,顾左右取衣冠甚急,又云备马,云当从驾。其父问:“从何驾也?”答曰:“皇太后驾也。”既被衣冠,良久遂卒,乃慈圣太后崩日也。 殿中丞丘,多言人也,尝在杭谒珊禅师,珊见之殊傲。俄倾有州将子弟来谒珊,降阶接礼甚恭,不能平。子弟退,乃问珊曰:“和尚接甚傲,而接州将子弟乃尔恭耶?”珊曰:“接是不接,不接是接。”勃然起,掴珊数下,乃徐曰:“和尚莫怪,打是不打,不打是打。” 沈存中博学多能,天文、历数、钟律、壬遁,皆极其妙,尤善用算,然甚好弈棋终不能高。尝著书论棋法,谓连书万字五十二而尽棋局之变,而余见世工棋者,岂尽能用算知此数?至有不分菽麦,临局便用智特妙,而括欲以算数学之,可见其迂矣。括又自言推数知死时在称意中,尝言括死时颇热闹。然括之死,乃在谪废中,非称意也。 王圣美尝言:“经传中无婶与妗字。”考其说,婶字乃世母字二合呼也,妗字乃舅母字二合呼也。(二合如真言中合两字音为一) 司马温公,当世大儒,博学无所不通,虽已贵显,而刻苦记览甚于韦布。尝为某言:“学者读书,少能自第一卷读至卷末,往往或从中或从未随意读起,又多不能终篇。”光性最专,犹尝患如此。从来惟见何涉学士,案上惟致一书,读之自首至尾,正错校字以至读终,未终卷誓不他读,此学者所难也。何涉蜀人。 余游洛阳大字院,见欧公、谢希深、尹师鲁、圣俞等避暑唱和,诗牌后有一和者称乡贡进士王复,有一联押权字特妙:早蝉秋有信,多雨暑无权。后不甚显名,洛人云仕亦至典郡正郎。 古人作诗赋事,不必皆实,如谢宣城诗“澄江净如练”,宣城去江近百里,州治左右无江,但有两溪耳。或当时谓溪为江亦未可知也。此犹班固谓“八川分流”。 王荆公为相,大讲天下水利,时至有愿干太湖,云可得良田数万顷,人皆笑之。荆公因与客话及之,时刘贡父学士在坐,遽对曰:“此易为也。”荆公曰:“何也?”贡父曰:“但旁别开一太湖纳水则成矣。”公大笑。贡父滑稽而解纷多此类。 掌禹锡学士,厚德老儒,而性涉迂滞。尝言一生读书,但得佳赋题数个,每遇差考试辄用之,用亦几尽。尝试监生,试《砥柱勒铭赋》。此铭今具在,乃唐太宗铭禹功,而掌公误记为太宗自铭其功。宋涣中第一,其赋悉是太宗自铭。韩玉女时为御史,因章劾之。有无名子作一阙嘲之云:砥柱勒铭赋,本赞禹功勋。试官亲处分,赞唐文。秀才冥(上)子里,銮驾幸并汾。恰似郑州去,出曹门。冥子,里俗谓昏也。 世传朱全忠作四镇时,一日与宾佐出游,全忠忽指一方地曰:“此可建一神祠,试召一视地工验之。”而召工久不至,全忠怒甚,见于辞色,左右皆恐。良久工至,全忠指地视之,工再拜贺曰:“此所谓乾上龙尾地,建庙固宜然。非大贵人,不见此地。”全忠喜,薄赐而遣之。工出,宾僚或戏之曰:“尔若非乾上龙尾,当坎下驴头矣。”东北人谓斫伐为坎。 世传谢仙火字,云谢仙是雷部中神名,主行火,此乃木筏上各私记其主姓名耳。火犹甲也,乃谢仙火中木也。今筏商皆刻木记主名,不惟谢仙也,意或偶合。道藏所载乎?未可知也。 庄子论万物出入于机,有程生马、马生人。而沈存忠《笔谈》乃谓行关中,闻人云此中有程,遂以为生马之程,而不知秦声谓虫为程,虫即虎也,岂庄子之谓欤?生马生人之论,古今未见通者,未可遽解也。 王黄州诗云:刺史好诗兼好酒,山民名醉又名吟。而黄州呼醉为沮,呼吟为垠(逆斤切),不知呼醉吟竟是何名也?黄州厮役多无名,止以第行为称而便称为名。余自罢守宣城,至今且二年,所过州府数十,而有佳酒者不过三四处。高邮酒最佳,几似内法,问之其匠,故内库匠也;其次陈州琼液酒,陈辅郡之雄,自宜有佳匠;其次乃黄州酒,可亚琼液而差薄。此谪官中一幸也。平生饮徒,大抵止能饮五升以上,未有至斗者,惟刘仲平学士、杨器之朝奉能大杯满,然不过六七升醉矣。晁无咎与余酒量正敌,每相遇两人对饮,辄尽一斗才微醺耳。 范丞相、司马太师,俱以闲官居洛中,余时待次洛下。一日春寒中谒之,先见温公。时寒甚,天欲雪,温公命至一小书室中坐,对谈久之,炉不设火,语移时,主人设栗汤一杯而退。后至留司御史台见范公,才见,主人便言天寒,远来不易,趣命温酒,大杯满,三杯而去。此事可见二公之趣也。 士人有双渐者,性滑稽,尝为县令,因入村治事,夏暑憩一僧寺中。方入门,主僧半酣矣,因前曰:“长官可同饮三杯否?”渐怒其容易,叱去。而引僧犹不已,曰:“偶有少佳酒,同饮三杯如何?”渐发怒,令拽出去,俄以属吏,渐亦就憩。至晚,吏呈案,渐乃判云:谈何容易,邀下官同饮三杯;礼让往来,请上座独吃八棒。竟笞遣之。 苏舜元字才翁,舜钦字子美,兄弟也。舜钦名藉甚,才翁人少称之,然才翁书,字清劲老健,实过子美,至为诗,有嘉句子美亦不逮也。才翁有《宿僧院》诗,一联云:断香浮缺月,古像守昏灯,可谓嘉绝。 高邮崔伯易龙图,性信鬼神,屡典郡所,至必缮祠庙,其居家亦常祭享,甚专精也。尝为余言:任兵部员外郎时,一日下直出省,其直舍有火炉,尽去火以大铁罩覆之。明早入省,去铁罩,则灰上有一名字,舍中不得人,崔已怪之。遂复罩炉乃祝之曰:“若果有所告,来日当别有字来。”早去罩视之,有一表字,崔了不解。其后不数日,迁礼部郎中,初视事,吏持一印来,曰:“此名表郎印也。”盖礼部掌撰贺慰诸表,表后署所撰郎官名,故有此印。伯易以谓神告。 杨大年奉诏修《册府元龟》,每数卷成,辄奏之,比再降出,真宗常有签贴,有少差误必见,至有数十签。大年虽服上之精鉴,而心颇自愧,窃惴上万机少暇,不应能如此。稍访问之,乃每进本,到辄降付陈彭年,彭年博洽不可欺毫发,故谬误处皆签贴以进。大年乃盛荐彭年文字,请与同修,自是进本降出,不复签矣。 黄州盖楚东北之鄙,与蕲鄂江沔光寿,一大薮泽也。其地多陂泽丘阜,而无高山,江流其中,故其民有鱼稻之利,而深山溪涧往往可灌溉,故农惰而田事不修。其商贾之所聚而田稍平坦,辄为丛落,数州皆大聚落也。而黄之陋特甚,名为州而无城郭,西以江为固,其三隅略有垣,壁间为藩篱,因堆阜揽草蔓而已。城中民居才十二三,余皆积木荒田,民耕渔其中。方盛夏时,草蔓蒙密,绵亘衢路,其俗忄扁迫俭陋而机巧,语音轻清类荆楚,而重浊类江左。虽濒江,而大风雨大寒暑辄无鱼。其虫多蛇,号白花者治风,本出蕲州,甚贵,其出黄州者,虽死两目有光,治疾有验,土人能捕之,岁贡王府。黄人言:此蛇不采食,蟠草中遇物自至者而食之,其治疾亦不尽如《本草》所载。余尝病疥癣,食尽三蛇而无验。黄之东三驿,地名岐亭,有山名拘罗,出蜈翁,俗传其大者袤丈。土人捕得,以烟熏干之,商贾岁岁贩入北方,土人有致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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