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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花月尺牍-清-徐枕亚

花月尺牍 虞山徐枕亚著 卷一 初遇园中致书寄慕   女士青睐:   东邻宋玉,不窥园者经年矣。春色恼人,欲眠不得,而洋场十里,尽是尘嚣,选胜探幽,何处得少佳趣。行行且止,步入公园,门前车马纷驰,不过成一哄之市而已。蜿蜒循径,绣草若茵,一片樱花,睨人欲笑。初以为画廊新柳,必有丽人点缀其间。羯鼓一声,万花齐放,未尝不一饱眼福也。无如俗粉庸脂,但工涂抹,弄姿搔首,顾影自怜。听杜宇啼声,已催我不如归去矣。不图荼靡架下,一瞥惊鸿,岂许飞琼天风吹下耶;抑宓妃洛水,欲博陈思一赋耶?微论盛鬋丰容,非时下妆束所能及,即衣香鬓影,姗姗其来,而欲不拜倒石榴裙下,得乎?   窃思仆翩翩之少年也,椿荫早凋,终鲜兄弟,虽未敢颉颃朱顿,富甲一乡,而尔宅尔田,燕诒犹昔。所以落落寡偶者,深恐为蜂媒蝶,使所欺耳。然而鲽鲽鹣鹣,有美必合;弱冠毕业以后,伏居家衖,即欲物色佳人。不然,岂有不乘长风破万里浪,求学于扶桑三岛哉。日复一日,正在自悔蹉跎,天假之缘,得诸邂逅。匆匆返舍,大有积思成悔之感。继如女士亦清门望族,夙以不栉进士自命。尊甫一乡祭酒,尤爱掌珠,择婿之苛,逾笄未字,而闺仪家法,足式晚近浇薄之所为。仆何人斯,敢陈家世,然而九回肠转,一点心通,回首旧游,芳容如在。诵周南首章,不能忘关雎河洲之兴也,鳞鸿有便,先致掌拳。诸惟珍摄,不尽欲者。某启。 致复书谢   先生文几:   咳唾珠玉,吹落九天;薇盥再三,琅琅成诵。抑何相忆之深,而相誉之过耶?幼受姆训,不离中阈;曹诫刘传,深所服膺。徒以时势所趋,不得不出就外傅。在校四载,未尝一越雷池,惟是星昴房虚,偶焉归省。然其时发才覆额耳。笄总以后,仍事女红。即或长昼,无聊读书自遣,从小愿以闺中笔墨,流播人间。况复春蚓秋蛇,徒遭齿冷。诗不如谢道蕴,书不如卫夫人,何必刻画无盐,唐突西子,增此丑态乎?   园中之遇,本非意料,烟云过眼,往事成尘。儿女于情,甚非待字者所宜解。来书惓倦,若以藐姑仙子重到人间者.不知伊听雎鸣,我惊厐吠,人如陌路,何必通辞。然而先为一面之缘,继有尺书之费,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此心耿耿,虽欲辍笔,而不能矣。   丈夫志在四方,蓬矢桑弧,正宜出为国用,灵护未暮,菽水不虞,分寸光阴,无竭虚掷。揆诸先生,窃所不取。果能鲲游鹏奋,下窥鳞翼,俾知少年白袷,亦能腾赶名场。岂必如潘安辈之以掷果盈车为乐哉?瓜田李下,应避嫌疑;人之为言,岂曰不畏。既荷知我,尤当谅我。以后毋以锦笺相饷,恐杯蛇之变,起诸家庭,即先生亦遭蝇玷也。匆匆奉答,言尽于斯,诸希雅照。某谨复。 直接求婚书   女士妆次:   木瓜之报,竟获琼环,蕙质兰心,跃然纸上。岂三生石上,果有前缘耶?仆岂不知祖生远去,先我著鞭;年矢催人,不堪回首。然北堂将老,谁作羹汤;中馈之虚,无不枨触。但冀鸳盟一订,即可以千金治装。鐏李夭桃,肃雍下嫁,不妨待诸三五载后也。   自际佳遇,并辱良箴。期望之情,溢于言表。仆益不敢以俳词绮语贡诸女士之前矣。辗转反则,一筹莫展,不获已商诸某媪,迳造尊潭。幸尊甫谊笃梓桑,不我遗弃。诚如赵秋舲所谓寅时卯时甲时酉时,把笔尖儿端写年庚字者。红丝之系,此即滥觞。虽乡谊朱陈.人家王谢,不至别起波澜,而纳采加笄,似非旦夕间所能藏事。银河牛女,一水盈盈,殊令人秋波盼断也。况仆之敬慕女士,何必非礼相干,赠芍采兰,同游溱洧,不特为大雅所不取.抑亦非君子所乐闻。至于申以盟誓,重以婚姻,不揣蒹葭,妄思倚玉。未识女季布,肯千金一诺否。有家有室,古训昭然,女士通人,度不作世俗腼腆态。黄姑聘钱,云英玉杵,果能如愿,仆何敢靳!否则“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有索我枯鱼之肆而己。乘某媪之便,特致近状。并嘱某媪以答书为信,吮毫研墨,心如辘轳,尚乞爱鉴。某启。 某女士拒婚   先生复鉴:   某媪出一椾,并絮絮述尊嘱。窃不敢怨君以不入耳之言来相动勉也。深闺弱质,驰逐于热恼场中,雾鬓风鬟,惹人指点,自问已窬闲矣。猥以一念怜才,互通缣索.以至龙钟老妪自炫良媒。岂为先生作传书鸽耶,抑先生借为吉士之诱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生学于古训,当所热闻;况已致冰言,并传庚帖,结褵与否,自有主持。且先生亦非无母夫人者,不告之娶,敢曰行权?深恐佻达之为,徒与城阙子衿分谤耳。若其一再不释,要我盟言,惟有诉诸严亲,拚受重罚。于先生则画虎不成,毋乃类狗乎。某妪急欲返命,匆促泚笔。用代投梭。某复。 再致女士求婚   女士知己:   仆固可怜人也,沉腰渐瘦,潘鬓欲雕,已日与茶窖药炉为伍矣。在女士怀清履洁,以礼自持,仆不惟不怨之,且钦之、重之。而仆则如已眠之蚕,作茧自缚,梦魂所扰,辄作呓言;角枕锦衾,依然独旦。   老母多方料量,商及亲知,有谓宜执柯求妇者,有谓宜量珠买妾者,偶相询问.辄以病起为辞。孰知咫尺蓝桥,仆固有意中人在耶。   仆之恋恋于女士者,非有他也。欧风东渐,醉心自由。略解之无,即以女相如作饵。乘车并辔,列席牵裾,曾几何时,得新弃旧,仆亦数见不鲜矣。若其矫枉过正,以为礼失求野,虽酒食蚕织,不改故俗,而一丁不识,谚云无才是福,亦非偶也。女士惊才绝艳,独出冠时.而贞静幽闲,不愆四德,实可遇而不可求者。此其一。   老母年将五十矣,操持家政,仅恃一人。仆素阔疏,罔知会计,内而婢媪,外而纪纲。从未有向仆来告者。且仆有志于远游也久矣。太史公历名山大川归,乃作史记,其文章遂得不朽,况今瀛洲四达,任我往还;契合学人观摩名胜,亦吾辈所不可缓者。苟无嘉耦.代尽子职.奚以自解耶?士女蘋蘩井臼,靡事不谙,姑妇谈棋,自成乐趣,而游子始无内顾矣。此又其一。   然某媪作合之始,尊甫果不为首肯,仆亦未敢喋喋也。风流名字.写一红笺,赵璧之珍.至今尚在。或者东床坦腹,竟许右军,其迟迟不肯发表者,未始非以敦品励学相期望耳。女士夙承家学,善体亲心,当迨吉之期,殆不至有标梅之感欤。此又其一。   以上三端,乃倾胸鬲。铜琶铁板,不复作细响铮铮。哀而许之,实拜大德。不然,有化为蝴蝶,嗅甜香于绣裙边而已。吾亲吾身,遑复计及。篝灯午夜.悲从中来,病腕阑珊,字随泪进。生之死之,惟女士所命。某启。 某女士慰病略表允意书   先生病榻:   梅雨经旬,轻寒未己。闺中岑寂,亦几停针罢绣矣。惠教一一,使读者亦泪涔涔下。然仍不愿以传言青鸟,来进不根之谈也。自维一弱女子耳,雅鬟龙媪,行必相随,爱月惜花,尚以起早眠迟为戒。老亲呵护,慎重相攸,岂不欲得玉貌韶年,为作怜香之伴哉。尊府一节.与家慈亦绸缪者再。徒以未瞻丰采,遂致迟迟。初不料先生之身,因此而病;先生之病,因此而深也。君有三端,侬有三约,衡情酌理,并非强人所难,惟先生图之。   夫野田蔓草,自可不为,况在先生。即使剧馆比肩,酒楼促膝,移人之俗,侬实未敢雷同。约一。   至于一曲一绫,才人豪举,侬未遑责也。窃恐远游汗漫,不问家山,雁杳鱼沉,别营金室。诵“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之句,未尝不废书三叹矣。信誓旦旦,无间始终。约二。   使君无妇,罗敷无夫,以礼自持,以情自遣,容方诟为越范者,倘竟“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里邻戚党,吠影吠声,则惟口兴戎,皆先生自职其咎耳。“摩兜坚慎莫言”,识之识之。约三。   先生若能固约,侬当守季隗就木之志,誓共姜泛舟之心,他如六甲,援有成例。重轻缓急,权在老亲。侬惟一瓣心香,默祝先生努力加餐而已。凉暖不时,珍重珍重。伫问大好。某再启。 赠照片与说部致女士书   吾爱心照:   所托三约,字字从肺腑中流出,谨拜命矣。相思刻骨,得此霍然。但恨无术风,不能坐双仔之楼,一吐胸中块垒耳。楼纪蕉绿,点缀晴窗,每展报书,如亲乡泽。回环雒诵,转觉锦心绣口,绝世聪明,弄玉吹箫,来归秦史,彩鸾写韵,果嫁又箫。仆无此清才,有此艳福。不识几生修到也。   病余多暇,尚未涂乙丹黄。惟说部之书,近年几至充栋,梢加涉猎,殊逊古人。情致不如《石头记》而媟黩过之;笔意不如《西厢记》而荒诞过之。甚或托言译本,极肆描摹;赠答之词,等于郑卫。仆不愿自亵,更何忍亵女士.惟梦回《金屋》魂写《玉梨》,悱恻缠绵,合称香艳。即置之湘帘棐几间,与名花倾国,带笑同看,亦一兰闺韵事也。敬陈左右,弗嫌唐突。摄影一片,犹是春间故物,修眉丰辅,玉立亭亭,不识公园邂逅时,与此画中人相印否。一别以后,遽染微疴.消瘦形骸,那堪对镜。然画楼绣阁,夫几神驰,藉此区区,聊为伴侣。吾爱或不遄弃乎。金钗钿合,且待后盟,聊以媵函,敬希莞纳。某再拜。 女士答谢书   吾友爱鉴:   某媪携来赐件,画图省识,笑对春风,纨扇轻衫,雅称璧人之目。已与香囊锦杷,什袭藏之矣。盖恐娇憨小婢,唤作姑夫,未免红潮晕颊也。然迎风坐槛,待月凭阑,未尝不展玩之。究不知病余清减,当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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