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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魏郑公谏录-唐-王方庆

高昌主麹文泰将入朝也,西域诸国咸欲遣使,乃敕蕃人压怛纥干使,往西域引诸国使入朝。公谏曰:“中国始平,疮痍未复,若有劳役,则不能安。往年高昌主来入贡,马才数百匹,所经州县犹不能供,况复加于此也。若任其兴贩,边人则获其利;若引为宾客,中国则受其弊矣。汉建武二十二年,天下宁晏,西域请置都护送侍子,光武不许,不以蛮夷劳弊中国。今若许十国入贡,其使不减千人,使缘边诸州,将何取给事既不济,人心万端,后方悔之,恐无所及。”太宗然共议,乃追压怛纥干还。 ○谏科围川县官罪 或奏云:“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珪,奉使九成宫,还,至围川县,有宫人先舍于令厅,靖等后至,乃移却宫人,安置靖等。又,近有宫人使至始平县,县令已安置讫,右丞裴载家口后至,移动宫人,不加礼敬。”太宗闻之大怒,曰:“此等官职都不由我,皆由李靖、王圭等乎?何见李靖王珪等如此,见我宫人都不礼遇。始平官、司空处约等决杖一百,解官,仍案验围川官人及李靖等。”公进谏曰:“李靖、王珪皆知礼法,必不许移动宫人自取好处,此或言者过误,发陛下嗔怒;如其实然,亦可矜恕。何者李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埽除仆隶,其委付事理不同,较其轻重,全无等级。又,靖等出外,官人访朝廷法式,归来陛下问百姓疾苦,靖等自不可不与官人相见,官人等亦不得不参。至于宫人出使,不与州县交涉,惟得供其饮食,自外何所参承若以此罪责及官人,不益陛下德音,徒骇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也。”乃释州县之罪,李靖等亦寝不问。 ○谏优长乐公主礼数 长乐公主将出降,太宗谓房玄龄等曰:“长乐公主,皇后所生,朕及皇后并所钟爱。今将出降,礼数欲有所加。”房玄龄等咸曰:“陛下所爱,欲少加之,何为不得请倍永嘉公主。”然永嘉公主即太宗之妹也。公曰:“不可。昔汉明帝欲封其子,云:‘我子岂得与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阳。’前史以为美谈。天子姊妹为长公主,天子之女为公主,既加长字,即是礼有尊崇,或可情有浅深,无容礼相逾越。”太宗然其言,入谓文德皇后曰:“我欲加长乐公主礼数,魏徵不肯。”文德皇后闻之,大喜,遣中使赍钱二十万,绢四百匹,诣公宅,宣令谓公曰:“比者常闻公中正而不能得见,今论长乐公主礼事,不许增加,始验従来所闻,信非虚妄。愿公常保此心,莫移今日。喜闻公言,故令将物相赏。公有事即道,勿为形迹也。” ○谏所行事与贞观初有异 太宗公问曰:“朕所行事,与贞观初有异否?”对曰:“贞观之初,陛下锐情思政,従谏如流,每因事触类为善,志存俭约,无所营求。比者造作微多,至于谏争,时有忤色,以此为有异耳。” ○谏权万幻任心弹射 公奏:“治书权万纪、侍御史季仁敬,俱以告讦为正凡所弹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一切之用,乃骋其奸计,附下罔上,多行无礼以取强正之名,诬房玄龄、斥退张亮,无所肃厉,徒损圣明,道路之人皆有谤议。臣伏度圣心,必不以谋虑深长,可委以栋梁之任,将以其无所避忌,欲以警厉群臣。若群臣信挟回邪,犹不可以小谋大;若群臣素无矫伪,空使上下离心。以玄龄张亮之徒,犹不得申其枉曲,其余疏贱之类,孰能免其欺罔伏愿陛下留神再思。自任二人已来,有事弘益,臣即甘心斧钺,受不忠之罪;陛下如未能举善以崇德,岂可进奸而自损乎?”太宗默然无以应,赐绢五百匹,俄而奸状渐露,遂免仁敬而出万纪。 ○谏魏王不得折辱贵臣 魏王,文德皇后所生,太宗特所宠异。贵要言:三品以上多轻蔑王者。意欲诬毁公等以激怒太宗。太宗大怒,御齐政殿,引三品以上入,作色而言曰:“我有一口语,欲向卿等道。往前天子是天子,今时天子即非天子邪往前天子儿是天子儿,今天子儿即非天子儿邪我见隋家诸王,一品以下皆不免其踬顿,我自不许儿子纵横,卿等何为蔑我儿邪我若教之,岂不能折辱卿等?”房玄龄以下,战栗流汗,拜谢。公正色而进曰:“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然在礼,臣子一也。传称:王人虽微,列诸侯之上,诸王用之为公卿,若不为公卿,则下土之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为公卿,并天子大臣,陛下之所敬异。如其小小不是,魏王何得折辱若国家纲纪替坏,臣所不知。以当今圣明,魏王岂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礼义,宠纵诸子,使行无礼,寻皆罪黜,不可为法,亦何足道。”太宗闻之,喜形于色,谓群臣曰:“凡语理到,不可不服。朕之所言,身之私爱;魏徵所言,国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谓理在不疑;见魏徵所论,方始觉屈也。人君发言,亦何容易。” ○谏于虢州采银 虢州统军裴师利奏:“诸山大有银矿,采之极有利益。”敕殿中少监赵元楷,令诸国府卫士及百姓采之。类为劳扰。公进谏曰:“昔尧舜置璧于山,投珠于谷,所以崇名显号,见称千祀。陛下巍巍盛德,思与尧舜比隆;戡定大功,远逾汤武之烈。所急在于仁义,所宝岂是珍奇珍奇既积,仁义必损。且劳役卫士,与下争利,人不见德,将何取焉。”太宗深纳之,即令停废。 ○谏听谏与贞观初不同 太宗御两仪殿,谓公曰:“朕比来所行得失、所布政化,何如昔年?”对曰:“若威之所加,远夷朝贡,比于贞观之始,不可等级而论;若德义潜通,人心悦服,比于贞观之初,相去又亦甚远。”太宗曰:“远夷来朝,应由德义所加。德义不如昔时,功业何以得益?”公曰:“昔者,四方未定,常以德义为心;今以海内无虞,渐更骄奢自溢。所以功业虽盛,终是不如往时。”太宗曰:“今所行与往前何以为异?”公曰:“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以后,见人谏争,悦而従之;四年以来,不悦人谏,虽黾勉听受而终有难色。”太宗曰:“于何事如此?”公遂指陈之曰:“即位之初,处元律师罪死,孙伏伽谏曰:‘法不至死,无容滥加。’遂赐兰陵公主园准钱百万。或曰:‘所言寻常而所赏太厚。’答曰:‘我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所以赏之。’此导之使言也。某州司户参军柳雄于隋资妄加等级,人有言之者,陛下令其自首,不首当与死罪,遂固言是真,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伪,将处雄死,少卿戴胄奏云:‘法止合徒。’陛下曰:‘我已与其断,当但与死罪。’胄曰:‘陛下即不时杀,非臣所及,付臣法司,法不合死,不敢酷滥。’陛下作色遣杀,胄争之不已,至于四五,然后欣然赦之,曰:‘曹司但能为我作如此守法,岂畏滥有诛夷。’此则悦以従谏也。往者,某县丞皇甫德参上书,有忤圣者,陛下以为讪谤,臣奏称贾谊当汉文之代,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长太息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不激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于时虽従臣言,赏物二十段,然意甚不可。此是小难于受谏。”太宗曰:“诚如公言,非公无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觉,公向未道之时,都自言所行不变;及见公论说,始觉志意渐移。公但常保此心,朕终不违公语也。” ○谏遣使西域市马 太宗遣使西域,立叶护可汗,又别使赍金帛,历诸国市马。公谏曰:“今发国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缘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以为深怨。诸蕃闻之,必不重中国,市马既不可得,纵得马,亦还路无従。但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銮舆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以安之乎’乃偿其道里之费而反之。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剑以赐骑士。陛下凡所施为,皆邈过三王之上,奈何至于此事,欲为二帝之下乎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珠不求自至;求得之,不足贵也。’陛下如不能慕汉文之高行,不畏苏则之言乎?”太宗纳其言,欣然而止。 ○谏益州北门造绫锦 益州及北门造绫锦金银等作,公谏曰:“金银珠玉,妨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一女不织,天下有受其寒。古人或投之深泉,或焚之通衢,而陛下好之,愚臣不胜其耻。” 卷二 ○谏聘郑仁基女为充华 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年十五六,有容色。文德皇后请备嫔御,太宗乃聘为充华,诏已施行,册使将行,公闻已许嫁陆氏,遽进谏曰:“陛下为人父母,子爱万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人有栋宇之安;食膏梁,则欲人无饥寒之患;愿嫔御,则欲人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而无顾问,播之四海,岂为人父母之义乎臣所传闻,或未指的,恐亏盛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太宗闻之,大惊,乃手诏答之,深自克责,遂停册使。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等内外群官奏称:“许适陆氏,无显然之状,大礼既行,不可即止。”陆爽又抗表云:“其父存日,与郑家还往,时相赠遗资财,无婚姻交涉。”太宗谓公曰:“群臣或阿顺旨,陆氏何为分疏?”公曰:“以臣度之,其意可识,将以陛下同于太上皇。”太宗曰:“何谓也?”公曰:“太上皇昔平都城,得幸处俭妇。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闻之不悦,遂令东宫出为万泉令,每恐惧不全首领。此陆爽谓陛下今虽容之,恐阴加谴责,所以反覆自陈,不足多怪。”太宗笑曰:“外人意见,或当如此。然朕之所言,未能使人必信。” ○谏解薛仁方官加杖 蜀王妃父杨誉,竞婢为都官郎中薛仁方留问,未及与夺,其子为千牛,于殿庭自列云:“五品已上,不合留身。以臣父是国亲,故生节目,不肯断决,淹历岁年。”太宗闻之大怒,曰:“知是我之亲戚,犹作如此艰难,不可容也。”即令杖仁方一百,免所居官。公进谏曰:“城狐社鼠,皆是微物,为其所凭恃,除之不易;况外家公主,旧号难理。汉晋已来莫能禁御。武德之中,已多骄逸,陛下登极方已肃然。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横加严罚以成外戚之私乎此源一开,万端争起,后必悔之,将无所及。自古能禁此事,唯陛下一人。备预不虞,为国常道,岂以水未横流便欲自毁堤防臣窃思度,未见其可。”太宗曰:“诚如公言,向未思耳。然仁方专擅,禁不奏闻,虽不合重罪,宜少加惩肃。”笞三十,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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