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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康熙政要-清-章梫

  每在宫中默坐,即以天下事经营筹划于胸中。简任督抚之时,又必详加察访,盖一方大吏贤能,自能表率僚属。今贪墨之风,未必尽除,然激劝澄清,正欲使之潜移默化也。”   康熙二十八年。大学士、九卿等奏:“近闻山东、河南大雨霑足,直隶大名诸府皆有雨,京城昨晚亦已得雨。皇上于宫中日日虔祷,朝夕儆惕,茹素修省,忧劳过甚,请稍舒睿怀,以颐养圣躬。”圣祖曰:“朕可与他人比耶?先人而忧,后人而乐,理固宜然。近因久旱无雨,忧劳过甚,以致癯弱。   人或可欺,天亦可欺耶?日前祈雨,朕虽未躬往,而每次祈祷,朕皆竭诚斋戒。荷天之眷,得降雨泽,此后雨泽霑足,朕庶解焦劳也。”   康熙二十九年。圣祖谕大学士、九卿,詹士、科道曰:“尔等诸臣称雨泽霑足,固当欢悦,但去年大旱,民困未苏。昔汉文帝为三代以下令主,贾谊犹以处 厝火积薪之上而谓无危为喻,以今较之,可无虑乎?且今虽得雨,不知夏秋若何,其当远虑深思,愈加轸恤,何得称庆?”   康熙二十九年。圣祖谕大学士、部院大臣等曰:“今朕躬已愈,但因灼艾,未御乾清门耳。朕听政三十年来,无日不见诸大臣,共相谘议。今处宫中,虽日理奏章,未尝废事,而与诸大臣悬隔,思之如有所失,且旗下引见题补诸事,恐致壅滞,向有大臣奏事乾清宫之例,自明日始,仍如常进乾清宫启奏。”   康熙三十年。工部等衙门议复古北口总兵官蔡元疏言,古北口一带边墙倾塌甚多,请行修筑,应如所请。圣祖谕大学士等曰:“蔡之所奏,未谙事宜。帝王治天下,自有本原,不专恃险阻。奏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敢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服,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蔡元见未及此,其言甚属无益,谕九卿知之。”   先是,康熙四十六年,圣祖谕大学士温达等曰:“顷因刑部汇奏事内有一字错误,朕以硃笔改正发出。内外各衙门奏章,朕皆一一全览。外人谓朕未必通览,故朕一应本章,见有错字,必行改正。其繙译不堪者,亦改削之。   当用兵时,一日有三四百本章,朕悉亲览无遗;今一日中仅四五十本章而已,览之何难?一切事务,不可少有怠慢之心也。至五十谕大学士等曰:“朕理机务年久,阅本甚速,凡一应奏折及绿头牌,顷刻即能详阅。前尚书穆和伦数次奏事,意朕未加详阅,复行奏请,朕将事内缘由指明,穆和本乃默然无言而退。且朕阅事,不止于速,凡一经目,断不遗忘。一应奏章及汇题案件,无不详阅,有差误字句,朕必硃笔更改发出。”   康熙五十六年。圣祖谕大学士等曰:“自古人主多厌闻盗贼水旱之事,殊不知凡事由微至钜,豫知而备之,则易于措办。所以朕于各省大小事务,惟欲速闻知也。即如各省来京之人,从福来者,朕以浙江米价询之;自江南来者,朕以山东米价询之。伊系经过之地,必据陈奏,即彼省大吏,知不可隐,亦皆能实奏。米价既已悉知,则年岁丰歉,亦可知矣。”   是年,又谕大学士等曰:“为君之道,要在安静,不必矜奇之异。亦不可徒为夸大之言。程之曰:“人不学不为圣人,皆自弃也。此语亦属太过,尧舜之后岂复有尧舜乎?昔人有言,孟子不足学,须学颜子。此皆务大言不务实践者。朕自幼喜读性理书,千言万语,不外一敬字。人君治天下,但能居敬,终身行之足矣。尝论敬行简曰,观民气之静躁,而政之得失可知也;观政事之繁简,而治之隆替可知也。上古之世,淳淳闷闷,执契而自平,结绳自治,猗欤盛矣。自禅继相承,创守代见,张弛因革,道非一端,约而举之。其正简者治隆,其政繁者其治替,此古今不易之理,虽百世而可知也。   虽然,此特就其所行者言之耳。若夫宰治之原,则有至要者存焉,使操之无本。而以一简为主,则任法之弊,必尚于综核。省事之渐,必流于丛脞。秦之衡石程书,晋之清言招祸,其所失均也,必也主之以至一,本之以无私,正心以穷理,而是非不得淆其中。虚己以知人,而邪正不得淆其外。夫然后见之措施,清静画一,无为而治,事有不期简而自简者,故曰君子之学大居敬。”   是年,圣祖御乾清宫东暖阁,召诸王子及满汉大学士、学士、九卿、詹事、科道等人,谕曰:“朕少时天禀甚壮,从未知有疾病。今春始患头晕,渐觉消瘦。至秋月塞外行围,蒙古地方水士甚佳,精神日健,颜貌加丰,每日骑射,亦不觉疲倦。回京之后,因皇太后违和,心神忧瘁,头晕频发,有朕平日所欲言者,今特召尔等面谕,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太祖太宗,初无取天下之心。当兵及京城,诸大臣咸奏云当取,太宗皇帝曰:“明与我国素非和好,今取之甚易,但念中国之主,不忍取也。’后流贼李自成攻破京城,崇祯自缢,臣民相率来迎,乃翦灭闯寇,入承大统。   昔项羽起兵攻秦,后天下卒归汉,其初汉高祖一泗亭上长耳!元末陈友谅等并起后,天下卒归于明,其初明太祖一皇觉寺僧耳!我朝承绪先烈,应天顺人,抚有区宇,以此见乱臣贼子,无非为真主驱除也。朕年将七旬,在位五十余年者,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朕自幼读书,古今道理,粗能通晓,凡帝王自有天命,应享寿考者,不能使之不享寿考;应享太平者,不能使之不享太平。自黄帝甲子至今四千三百五十余年,称帝者三百有余。但秦史以前,三代之事,不可全信。始皇元年至今一千九百六十余年,称帝而有年号者,二百一十有一。朕何人斯,自秦汉以下,在位久者,朕为至首。古人以不矜不伐,知足知止者,为能保始终。览三代而后,帝王践祚久者,不能贻令闻于后世。寿命不长者,罔知四海之疾苦。朕已老矣,在位久矣,未卜后人之议论如何,而且以目前之事,不得不痛哭流涕,豫先随笔自记,而犹恐天下不知吾之苦衷也。自古帝王多以死为忌讳,每观其遗诏,殊非帝王语气,并非中心之所欲言,此皆昏瞀之际,觅文臣任意撰拟者。朕则不然,今豫使尔等知朕之血诚耳,当日临御至二十年,不敢逆料至三十年,三十年不敢逆料至四十年。今已五十七年矣,《尚书。洪范》所载:“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五福以考终命列于第五者,诚以其难得数也。今朕将七十,子孙曾孙百五十余人,天下粗安,四海承平,虽不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但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数十年殚心竭力,有如一日,此岂仅劳苦二字所能赅括耶?前代帝王或享年不永,史论概以为侈,然自耽于酒色所致,此皆书生好为讥评,虽纯全尽美之君,亦必抉摘瑕疵,朕为前代帝王剖白,盖由天下事繁,不胜劳惫之所致也。诸葛亮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臣者仅诸葛亮一人耳!若帝王仔肩甚重,无可旁诿,岂臣下所可比拟!臣下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年老致此而归,抱子弄孙,犹得优游自适。为君者勤劬一生,了无休息,如舜虽称无为而治,然身殁于苍梧,禹乘四载,联于胝足,终于会稽,似此皆勤劳政事。巡行周历,不遑宁处,岂可谓之崇尚无为清静自持平?《易》遯卦六爻,未尝言及人主之事,可见人主原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诚谓此也。诸人每云,帝王当举大纲,不必兼综细务,朕心窃谓不然,一事不谨,即贻四海之忧;一时不谨,即贻千百世之患。不矜细行,终累大德,故朕每事必加详慎。即如今日留一二事未理,明日即多一二事矣。若明日再务安闲,则后日愈多壅积。万机至重,诚难稽延。故朕莅政,无论钜细,即奏章内有一字之讹,必为改定发出。盖事不敢忽,天性然也。五十余年,每多先事绸缪,四海兆人,亦皆戴朕德意,岂可执不兼综细务之言乎?朕自幼强健,筋力颇佳,能挽十五力弓,发十三握箭,用兵临戎之事,皆所伏为。   然平生未尝妄杀一人,平定三藩,扫清漠北,皆出一心运筹,户部帑金,非用师赈饥,未敢妄费,谓此皆小民脂膏故也。所有巡狩行宫,不施采缋,每处年费不过一二万金,较之河工岁费三百余万,尚不及百分之一。幼龄读书,即知酒色之宜戒,小人之宜防,所以至老无恙。自康熙四十七年大病之后,过伤心神,渐不及往时,况日有万机,皆由裁夺,每觉精神曰逐于外,心血时耗于内,恐前途傥有一时不讳,不能一言,则吾之衷曲未吐,岂不可惜!   故豫于明爽之际,一一言之,可以尽一生之事,岂不快哉!人之有生必有死,如朱子之言天地循环之理,如昼如夜。孔子云:“居易以俟命’,皆圣贤之大道,何足惧乎?近日多病,心神恍惚,身体虚惫,动转非人扶掖,步履难行。当年立心以天下为己任,许死而后已之志,今朕抱病,怔忡健忘,故深惧颠倒是非,万机错乱,心为天下尽其血,神为四海散其形,既神不守舍,心失怡养,目不辩远近,耳不分是非,食少事多,岂能久存?况承平日久,人心懈怠。福尽祸死,泰去否来,元首丛脞,而股肱堕,至于万事隋坏,而后天灾人害,杂然并至,虽心有余而精神不逮,悔过无及,振作不起,呻吟床榻,死不冥目,岂不痛恨未死!昔梁武帝亦创业英雄,后至髦年,为侯景所偪,遂有台城之祸。隋文帝亦开创之主,不能豫知其子炀帝之恶,卒致不克令终。又如丹毒自杀,服食吞饼,宋祖之遥见烛影之类,种种所载疑案,岂非前辙?皆由辩之不早,而且无益于国计民生。汉高祖传遗命于吕后,唐太宗定储位于长孙无忌。朕每览此,深为耻之。或有小人希图仓卒之际,废立可以自专,推戴一人以期后福,朕一息尚存,岂肯容此辈乎?朕之生也并无灵异:及其长也,亦无非常。八龄践祚,迄今五十七年,从不许人言祯符瑞应,如史册所载景星庆云麟凤芝草之贺,及焚珠玉及殿前、天书降承天,此皆虚文,朕所不取。惟日用平常,以实心行实政而已。今臣邻奏请之储分理,此乃虑朕用猝然之变耳,死生常理,朕所不讳,惟是天下大权,当统于一。十年以来,朕将所行之事,所存之心,俱书写封固,仍未告竣。立储大事,朕岂忘耶?天下神器至重倘得释此负荷,优游安适,无一事撄心,便可望加增年岁。诸臣受朕深恩,何道俾朕得此息肩之日也。朕今血气耗减,勉强支持,脱有误万机,则从前五十七年之忧勤,岂不可惜?朕之苦衷血诚,一至于此。每览老臣奏疏乞休,未尝不为流涕。尔等有退休之时,朕何地可休息耶?但得数旬之颐养,但全考终之至生,朕之欣喜,岂可言罄?此岁月悠久,或得如宋高宗之年未可知也。朕年五十七岁,方有白须数茎,有以乌发药进者,朕笑却之曰:古来白须皇帝有几?朕若须鬓皓然,岂不万世之美谈乎!初年同朕共事者,今并无一人。后进新升者,同寅协恭,奉公守法,皓首满朝,可谓久矣,亦知足矣。朕享天下之尊,四海之富,物无不有,事无不经。至于垂老之际,不能宽怀瞬息,故视弃天下犹敝履,视富贵如泥沙也。傥得终于无事,朕愿已足。愿尔等大小臣邻。念朕五十余年太平天子,惓惓丁宁反复之苦衷,则吾之有生考终之事毕矣。此谕已备十年,若有遣诒,无非此言,披肝露胆,罄尽五内,朕言不再。   康熙六十年。圣祖谕近御侍卫等曰:“尔等日侍朕侧,于朕心忧劳之处,差知大概,若百官万民,何从而知?朕日理万机,其他姑置勿论,即每年春时,为雨水田禾,时刻不忘,留心究问,直至秋成,始稍释念。至于冬日,内地常恐雪少,口外地方,又恐雪大,此等苦心,惟身历方能知之。即尔等日侍左右者,也未必悉知也。”   圣祖躬尧舜之资,行汤文之政,所以立万年长治之基者,曰行王道。御制王道论曰:治天下必审择所以为治之道,然后运之有本,而措之也不劳。   盖得其道,则一时无赫赫之功,而久大之业,可以永建而不可拔。不得其道,则殚尽敝形,而终无以及于治。故治理之方,不可不审也,其要在仁义而已矣。昔三代之盛也,蠲烦去苛,屏饰斥伪,先躬行而后文告,崇礼让而缓刑罚,优游渐渍,不期效于旦夕,迨积之既久,风俗日茂,人心日淳,大化敦庞,号为上理,此行仁义之所至也。秦汉而下,务为一切苟且之政,以检束其民,民生其时,亦皆匿情饰貌以应上其上,上下相蒙,竞趋媮薄,治功之降,远不古若,此则不行仁义之故也。故曰:仁以育之;义以正之。仁以育之,所以养也;义以正之,所以教也。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又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盖言王道之成,仁义之效也。是以圣王在上,制田里,广树畜,省刑而薄敛,崇本而抑末,使天下之民,家给人足,有俯仰之乐,而无阽危之患。由是立庠序之制,置慈惠之师,修六礼以节其性,播六乐以淑其情,明七教以兴其德,齐八政以禁其非。当是之时,六合之远,一家之积也;四海之广,一身之推也;天下之久安而长治,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其去夫唐虞之治,不亦远平?呜乎!天也重器也,有天下大业也。彼挈瓶之智,犹必厝之于至安,况夫居重器而履大业者哉!盖亦知所择也。   圣祖孜孜求治,日昃不遑,机务之余,犹有日课,其宫中日课记曰:尝读商《颂》之成汤也,曰圣敬日跻。周《诗》之文武也,曰:缉熙,曰执兢;其成王也,曰夙夜基命宥密。而史亦称大禹惜寸阴,色而起,则命讲官捧书而入,讨论义理,是典学者为一时。出御宫门,则群工循序奏事。   朕亲加咨度,是听政者为一时。已而阁臣升阶,朕与详求治理,咨诹军国者久之。若夫宫禁之务,各有攸司。廷臣退,乃裁决焉。既事竟,罢朝。宫中图藉盈几案,朕性好读书,丹黄评阅,辄径寸,辩报别古今治乱得失。暇或赋诗,或作古文,或临池濡翰,以写其自得之趣。止此数事,已不觉其日之夕矣。及宫中燃烛,玉漏初下,则省一日所进章疏,必审其理道之安而后已。   要非夜分,不就宴息也。旭是者岁率以为常。夫禹、汤、文、武、成王之德,自揣乌能企及,而不敢懈逸之心。或者其庶几焉,因为记自勖以比于盤铭之义云。   圣祖综理万机,在位数十年,恒如一日,尝作《无逸》,以致寿论曰:三代盛时,民风沕穆,政令淳简,天下诸候,分治其国。为之君者,可以优游坐治矣。乃圣君处此,必兢兢业业,宵旰不遑。以自劳其神力,然卒获享遐福,而成令名,秦汉而降,废封建而为郡县,凡事之有关于宫府者,无不奏请于天子,其机务之众,千百倍于三代。宜为之君者,日给且不暇。乃或自图便安,至信神仙为可学、辄为方士所误,曾不之返者,何哉?朕尝观于商、周、汉、唐诸往事,而得其故矣,人君之所无逸者,莫如商之中宗与高宗。及周之文王,中宗则严恭寅畏,天命自度;高宗则作其即位,不敢荒宁;文王则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而考其享国之年,此三君者,最为悠久。迄今《无逸》一篇,班班可观也。人君之好逸乐者,莫如秦之始皇,汉之武帝,唐之宪宗。始皇既并天下,方士争言不死之药,于是遣使访三山,神仙之药卒不可得。武帝敬鬼神之事,祠太乙,建飞廉馆,作柏梁台,以招天神之属。   游心芒思者数年,究天左验,乃自叹愚惑。宪宗招求方士,用柳泌为刺史,求仙药,以服之日益燥渴。夫中宗、高宗、文王之敬修其德而享福者若此,始皇、武帝、宪宗云博养其生而寡效者若彼,然则帝王致寿道,从可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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