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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余冬序录-清-何孟春

余冬序录 明 何孟春 ●序 魏董遇好读书,其从学者渴无日。遇言当以三余:“冬,岁之余;夜,日之余;阴雨,时之余。”昔甯越问其友:“何为而可以免耕稼之苦?”其友曰:“莫如学。学三十年则可以免。”越请用十五岁,人将休吾不休,人将卧吾不卧。学十五岁而周威公师之。越盖以日、以时之余,而自力者。汉东方朔上书,高自称誉,三冬文史足用,生在幼悟时已如此。晋皇甫谧自言家贫,昼则愍于作劳,夜则甘于疲寐,三时之务,卷帙生尘,箧不解缄。唯季冬末,才得一旬学,或兼夜寐,或不觉日夕可知。北齐李铉亦家素贫,常春、夏务农,冬乃入学。三冬不畜枕,每睡假寐而已。士安既宝鼎,于日之余、时之余,盖有不暇及乎力学者矣。 春也少而仕宦,俸足自资。虽鞅掌王务,然未必无三余之隙。而性顾慵惰,比当开卷,辙帐然止。嘉靖甲申,因言事调官南部,幹局稍闲,乃理旧稿。乙酉冬闰,既卒有成帙。又明年,得养病归山林,益多长晷,四体不勤,此心难恕。明年,乃命儿子仲方,取旧稿而编辑之,岁亦适丁戊子冬闰。夫予之为学犹是闰尔。帙成六十余卷,以岁阳为序,遂题曰:《余冬序录》。比诸昔贤岁之余,春已不能不失之虚度,而况于以日以时乎?存此者,庶几后生之来问者,可备谈助,且可代予病中此相告云。郴燕泉服奇子何孟春子元甫书。 此书,春三十岁前已有作,始名《子元案垢》,二帙,凡十卷。中岁欲作《山天志》,取《易》所谓“多识前言往行”之义。无何,病懒弗力而止。盖于畜德,终不能无愧也。间因私见弄笔,月益增,单牍片削,付《案后》末,而成此。老年多病,自顾学无进益,每翻旧稿,心窃感之。令顽儿编付家塾,其间有春十六七时所论著者,并近日人间求请文字,间亦一二存焉。言本无序,因令稍为之序:内篇。以历代为序,外篇以各自伦类为序,遂题为《余冬序录》云。岁戊子冬闰月,极阳中旬,交大雪,毕辜节后之既望日。郴江病夫,在准回调理处。又书。 ●卷一内篇 元世祖起自朔漠,以有天下。悉以胡俗变易中国之制,士庶咸辫发推髻,深礻詹胡帽,衣服则为礻夸褶窄袖,及辫线腰褶。妇女衣窄袖短衣,下服裙裳,无复中国衣冠之旧。甚者易其姓氏,为胡语。俗化既久,恬不知怪。我太祖心久厌之。洪武启元,乃诏悉复衣冠唐制。士民皆束发于顶,官则乌纱帽、圆领、束带、黑靴。士庶则服四带巾,杂色盘领衣,不得用黄玄。乐工冠屯青字顶巾,系红绿帛带。士庶妻,首饰许用银镀金,耳环用金珠,钏环用银;服淡色团衫,用纻丝、绫罗、绸绢。其乐妓,则带明角皂褙,不许与庶民妻同。不得服截两胡衣,其辫衣、胡髻、胡服、胡语一切禁止。斟酌损益,皆断自圣心。于是百有余年胡俗,悉复中国之旧矣。 洪武二年,命省部官会太史令刘基,参考历代朝服、公服之制。凡大朝会,天子兖冕御殿,则服朝服;见皇太子,则服公服。仍命制公服、朝服,以赐百官。是年,又给赐朝臣袍带,二千八百一十三人。先是,礼部言:“各官有先授散官,与见任职事高下不一者。如御史,前授朝列大夫澧州知州,而任七品职事;右司郎中,前授亚中大夫黄州知府,而任五品职事。散官与见任之职不同,故其服色亦不能无异,乞定其制。”乃语省部臣定议。于是,礼部奏:“唐制,服色皆以散官为准;元制,散官、职事,各从其高者,故服色亦因之。国初,服色并依所授散官,盖与唐制同。”上曰:“自今服色,宜准所授散官,不当计见任之职。”于是,所赐袍带,皆从原授散官给之。 洪武二十二年,为申严巾帽之禁。凡文武官,除本等纱帽外,遇雨许戴雨帽;公差出外,许戴笠子;入城不许。其公差人员出外者,亦如之。将军、力士、校尉、旗军,常戴头巾,或珰脑。官下舍人,并儒生、吏员人民常戴本等头巾。乡村农夫,许戴斗笠,出入市井不禁。不亲农业者不许。 洪武二十三年,申定官民服饰。先是,上见朝臣所服之衣,多取便易,日就短窄,有乖古制,乃命礼部尚书李原明、国子司业龚,参酌时宜,俾存古意。原名等议定:凡官员衣服,宽窄以身为度。文官,长自领至裔,去地一寸;袖长过手,复回至肘;袖椿广一尺;袖口九寸。公、侯、驸马,与武服同。耆民、儒士、生员,制同文职,惟袖过手,复回不及肘三寸。庶民衣长去地五寸。武职官,衣长去地五寸,袖长去地七寸,袖椿广一尺,袖口仅出拳。军人,衣长去地七寸,袖长过手五寸,袖椿广不过七寸,袖口仅出拳。从之,颁示中外。 洪武二十四年,定生员巾服之制。褴衫用玉色,绢布为之,宽袖,皂线绦,软巾垂带。上以学校为国储材,而士子巾服无异吏胥,宜有以甄别之。命工部制式以进,上亲视,必求典雅。凡三易,其制始定。由是,士子衣冠绰有古风焉。 农拙业也,不如商贾。今制,农民之家许着绸纱、绢布;商贾之家止许着绢布。如农民之家,但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许着绸纱。农民许戴斗笠、蒲笠,出入市井不禁;不亲农业者,不许。国家于此,亦寓重本抑末之意。贫者何处得穿绸纱,富者自不求戴笠。今之商贾,姑以衣服言之,其止用绸纱而已乎?教坊司伶人,制常服绿色巾,以别士庶之服。女妓冠褙,不许与庶民妻同。庶民妻女用袍衫,止黑、紫、桃花及诸浅淡颜色,其大红、青、黄色悉禁勿用,带以蓝绢布为之。女妓无带,所以别良贱也。伶人负不许戴冠、着褙子;乐工非承应日,出外不许穿靴。所以贱之如此,而今有遵此制者乎? 我太祖高皇帝微时,尝托身濠之皇觉寺。旋丁兵乱,寺僧散去,上祝伽蓝神,以竹卜吉凶,曰:“若容吾出境避难,则以阳报;守旧则以阴报。”祝讫,掷,一俯一仰,如是三四。后祝曰:“出不许,入不许,神其欲我从雄而后昌乎?则请如前。”于是再掷如前。上惊悔,以为难,复祝,而掷其一卓立,知神意有在,乃旧滁阳,时至正壬辰闰三月也。昔宋太祖微时,被酒,入南京高辛庙,香案有竹柸,因取以占己之名位。以一俯一仰为圣,自小校而上至节度使,一一掷之,皆不应。忽曰:“过是则为天子乎?”一掷而得。宋人记之,谓天命素定如此。晏元宪为留守,题庙中诗有“庚庚大横兆,声欬如有闻”之句。盖谓其事与我太祖事,亦何其相类也。 刘宋郭世通家贫,佣力以养继母。负生一男,夫妇恐废侍养,乃垂瘗之。文帝敕榜表门,为孝行焉。此与郭巨事同。方逊志论郭巨埋子,世传其孝。嗟乎!伯奇顺令申生之恭,君子弗谓孝也。大杖不走,曾子不得辞其责,从父之令然且不可。夫孝所以事亲也,苟不以礼,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为不孝,况俾其亲以口体之养,杀无辜之幼子乎?放鏖不忍,君子羡之,况子孙乎?巨陷亲于不义,罪莫不焉。而谓之孝,则天理几于泯矣。其孝可以训乎?或曰:“苟为不孝,天何以赐之金?”吁!设使不幸而不获金,死者不复生,则杀子之恶不可逃,以犯无后之大罪,又焉得为孝乎?俾其亲无恻隐之心则已,有则奚以安其生养,志者固若是欤?徼幸于偶耳,好事者遂美其非义之行,敌名教而不察,甚矣。人之好异哉,岂其然乎?或者,天哀其子,而相之欤?不然,则无辜之赤子,不复生矣。然则,宋文帝敕榜表世通门为孝行,非可为法者也。韩退之云:“不腰于市而已幸,况复旗其门。” 国初,青州日照县民江伯儿者,母病刲胁肉以食。不愈,祷于岱岳,愿母病愈,则杀子以祭。已而母愈,遂杀其三岁子祭。事闻,太祖怒曰:“父子天伦至重,《礼》父为长子三年服。今百姓乃手杀其子,绝灭伦理,宜亟捕治之。”遂逮伯儿,杖百,谪戍海南。命礼部详议旌表孝行事例。礼部议:“子之事亲,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有疾则拜托良医,尝进善药。至于呼天祷神,此恳切之至情,人子之心不容已者。若卧冰割股,前古所无,事出后世,亦是间见。割肝之举,残害为最。且如父母,止有一子,割股割肝,或至丧生,卧冰或至冻死,使父母无依,宗祊乏主,岂不反为大不孝乎?原其所自,愚昧之徒,一时激发,及务为诡异之辈,以惊俗骇世,希求旌表,规避徭役。割股不已,至于割肝。割肝不已,至于杀子。违道伤生,莫此为甚。自今人子遇父母病,医治弗愈,无所控诉,不得已而卧冰、割股,亦听其为,不在旌表之例。”诏从之。太祖之识,所以立教于天下者高矣。 律条历代相承,损益无几。观唐、宋刑统,可知敕令则世自为格。宋人敕重于律,断狱用敕,敕中所无,方用律。朱子尝病之。胜国笞、杖十减其三,笞当止四十七,杖当止九十七。及后断狱,七下至五十七用笞,六十七至一百七用杖,?徒杖数亦然。则是反加十也。大德中,刑部尚书王约以为言,仡不能改。国初,刑亦重,事取上裁,榜文纷纷。洪武末年,更定新律,刑官始得据依以为拟议,轻重归一。后又申明《大诰》,罪死外,笞、杖、徒、流俱从徒减一等论,累朝遵之。而法外遗奸,则不免时有条例之议。然条例,特用辅律之不逮耳。律中所无,方用例。宽仁之政,于是乎度越于唐、宋矣。 正统十年,进士登科录,凡“天”字皆作“{艹曳}”,云出内阁意。景泰中,幸大学,谢表内阁自为之。中有“管窥霄,蠡测海”句,盖亦避“天”字也。时有识者,尝诧其事。正德初,贼阉刘瑾擅政,禁臣民不得用“天”等字为名。如郎中方天雨,但令名雨;参政倪天民,但名民之类,中外纷纷,尤为可异。昔北朝周宣帝,自称天元皇帝,不听人有天、高、上、大之称,末世之令,非后人所宜效。而宋宣和中,宰相蔡京,用给事赵野等奏,凡世俗有以“天”等字为名称者,悉皆禁革,前后共禁八字。犯“天”字者,方天任改大任,方天若改元若。甚至承天寺,亦改能仁寺焉。当时识者忧之。瑾目不知书,故事岂其所袭。明年,瑾以逆诛,“无天”之罪,其兆于是乎?瑾诛而禁废。近有诏,人复其旧名矣。 英宗初立,年在幼冲,朝廷大政,承张太皇太后指裁为多。太后尝御便殿,执政大臣英国公张辅,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尚书胡濙,被旨入朝。太后左右女官杂佩刀剑,侍卫凛然。英宗东立,英国公等西下立,太后召问之,人皆有奖励之辞。及溥,乃叹曰:“先皇帝尝称卿忠,不谓今日得相见也。”仁宗监国于南,时太宗方宠汉庶人,有代嫡意。溥以翰林学士切谏,下锦衣狱者十年,仁宗即位始出。溥数月遂为大学士,故太后有是言。因顾英宗:“此五人先朝所简贻皇帝,有行必与之计,非五人所赞成者,不可行也。”英宗受命。顷间宣太监王振,振至,俯伏。太后颜色顿异曰:“汝侍皇帝居起,多不律,今当赐汝死。”女官加刃振颈。英宗跪为请之,诸大臣皆跪。太后曰:“皇帝年小,岂知自古此辈祸人家国多矣。我能听帝暨诸公留振,此后不得重令干国事也。”太后驾起,诏英宗赐英国等酒饭,乃出。鸣呼!太后其所谓女中尧舜乎!宣德、正统二十年间,清理之治,母坤仪天下之力也。太后正统年崩,溥为乡人泣。而云此时二杨已物故。公亦老病,不久得谢,盖有伤于时事也。十四年土木之祸,振实为之。 内监虫蚁房,四方所贡各色鸟兽,皆畜焉。弘治初,议放省之,以减浪费。所饲白虎、豹之属,放即害物,欲杀恐非谅暗新政,左右以为疑。孝宗曰:“但绝其食,令自毙可也。 职方旧按中得一事。近弘治七年,朝鲜之海南夷,有输米其国,而覆舟于海者。夷赖浮板半无死,随漂抵依都。值巡海官军舟至,载入浙境,事闻朝廷。令给衣粮,馆伴辽东,示以归路。夷自陈本国米尽失,归将不能自明,罪必死。诏差通事二人,送之。仍敕彼国主,悯其情,毋事佥罚。我天朝抚存异类,恩一至此,其致四夷之宾服也,固宜。 汉武帝教霍去病读孙吴兵法,去病曰:“为将顾方略何如,不至学古兵法”。三国夏侯称父,使读《项羽传》及兵书,不肯曰:“能则自为耳,安能学人。”宋岳飞好野战,宗泽谓非万全计,授以阵图。飞曰:“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是皆能自立者。”故东瓯王汤和,开国名将。有语及兵书者,辄笑曰:“临阵决机,在智识敏达耳,何以泥古为。”闻者服之,法果足恃乎?赵括徒读父书,而不知合变出奇,覆赵全军。房琯效古法,用车战,陈涛斜之败,仅以身免。宋仁宗问王德用以边事,德用谓:“咸平、景德中,赐诸将阵图,人皆死守,以至屡败,愿勿以阵图赐诸将,使得自立异效。”帝是其言。绍兴初,王德平秀州贼,谍言将用火牛,德笑曰:“是古法也,可一不可再,今不知变,此成擒耳。”阵交,贼众歼焉。法之不足恃也久矣。 汉博士徐偃使行风俗。使胶东鲁国,鼓铸监铁,还奏事。御史大夫张汤劾偃矫制,偃以为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万民,颛之可也。汤不能诎其义。谒者给事中终军诘偃曰:“古者,诸侯国异俗分,百里不通,时有聘会之事,安危之势,呼吸成变,故有不受辞造命颛己之宜。今天下为一,万里同风,故春秋王者无外。偃巡封域之内,称以出颛,何也?且监铁,郡有余藏,正二国废,国家不足以为利害,而以安社稷、存万民为辞,何也”?偃穷诎,服罪。洪武中,御史凌汉言:“古人谓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者,专之可也。窃以为,在春秋、战国则可,在今天一统之时则不可。苟许其专,恐启大臣擅权之渐。”上善其言。此终军所以罪徐偃之言也。 齐王敬则为吴兴太守,郡旧多剽掠,有十数岁小儿于路取遗物,敬则杀之以徇,自此路不拾遗。敬则立威警众,乃始一小儿乎。孔琇之为吴令,有小儿年十岁,偷割邻家稻一束,琇之付狱,案罪。或谏之,琇之曰:“十岁便为盗,长大何所不为?”宋张咏镇成都,日见一卒抱小儿在廊下戏,小儿忽怒,掴其父。咏集众语曰:“此方悖逆,乃自习俗,幼已如此,况其长成,岂不为乱?”遂杀之。嘻!亦甚矣。永乐初,京中密察民俗甚严,有坐童孙殴祖母狱者。刑部主事李厚鞫其情,以童稚无知,非真有所殴也,上疏请恤,不听,继之以泣。明日,太宗皇帝以筋面试其童,曰:“能识左右,何谓无知?”遂谪厚为安南掾。厚忻然说道,曰:“吾岂敢附死狱以媚上邪?”厚在安南三年,上感悟,复召为吏部主事。厚赴召仅五日,而安南变复作,华人多不得归,人以为忠诚获报之验。杨尚书彦谧尝为之傅云。 唐李乾祐,永徽初为御史大夫,奏言:“郑州人郑宣道,娉少府监主簿李玄又妹为妻,玄又妹即宣道堂姨。同堂姨实称从母,何得成婚?而法无此禁,古人正名远别后代,违道任情,将恐平人浸以成俗。然姻属无服,而尊卑不可昏者,非止一条。”议付群官,详议可否。左卫大将军纪王慎等议:“父之姨,及堂姨母之姑姨,及堂姑姨父母之姑舅妹姊,女婿姊妹,堂外甥,虽并外姻无服,请不为婚。”诏从之,仍著于律令。宋《洪景卢随笔》,姑舅为婚,在礼法不禁,而世俗不晓。案户婚律,父母之姑舅两姨姊妹,若堂母姨之姑堂己之堂姨,及再从姨堂外甥女,女婿姊妹不得为婚者,并为尊卑混乱,人伦失序之故。若中表兄弟姊妹,正是一等,其于婚娶了无所妨。今县官书判,至有将姑舅兄弟成婚,而断离者,皆失于不能细读律令也。惟西魏文帝时,禁中外及从母兄弟姊妹为婚。周帝又诏,不得娶母同姓为妻妾。宣帝诏,母族绝服外者听婚。皆偏国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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