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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北东园笔录-清-梁恭辰

  北东园笔录初编  清 梁恭辰 ●卷一 ◎阿文勤公吾乡伊墨卿太守秉绶在刑部日,以宽恕称。有后进请教者,必举阿文成公故事告之。当文成公末贵时,其父阿文勤公克敦方燕居。文成侍立,文勤仰而若有思,忽顾文成曰:“朝延一旦用汝为刑官治狱,宜何如?”文成谢未习,公曰:“固也,姑言其意。”文成曰:“行法必当其罪,罪一分,与一分法,罪十分,与十分法,无使轻重。”公大怒,骂曰:“是子将败我家,是当死”。遽索杖。   文成惶恐叩头谢曰:“惟大人教戒之,不敢忘。”公曰:“噫,如汝言,天下无全人矣。夫罪十分,治之五六已不能堪,而可尽耶?且一分之罪,尚足问耶?”   其后文成长刑部,屡为诸曹郎述之,太守盖面受其说云。按文成之子那文毅公彦成,家大人受知师也。其长刑部日,家大人以军机会审事常到部,每侍淡之。项文毅曾以此语相勖,故余亦得转闻其详。庭训、官箴一以贯之,宜其柱石相承,簪缨未艾矣。又闻家大人曰:“乾隆年间有冯廉访廷丞者,尝为大理寺承,大理为三法司,主平反,自刑部权日重,大理不得举其职。冯在官,于罪名出入数有纠驳,多所矜恕,诸司皆怒。适大学士刘文正公总理部务,独心善焉。后冯亦由刑部郎氵存擢至江西按察使。入觐,大学士于文襄公问冯以治狱之要,冯日:”夫狱者,愈求则愈深,要在适中而止,则情法两尽。“文襄嗟赏其言,告诸曹司以为法,此与阿文勤言正可相印,证也。   ◎方恪敏公乾隆五十余年春,巡畿甸,突有村民犯跸,手携兵器。为扈从侍卫所格,讧被执。诘之,曰:“直隶人。”纯庙震怒,曰:“朕每年春秋两巡,累及近畿百姓,固应怨我。然两次所免钱粮积数十年计之,亦不为少,竟不足以生,其感乎是殆有主之者矣。”时总督方恪敏公观承已于卡伦门外接驾,一闻此事,飞骑追上,而乘舆已前行。公疾趋伏道旁,大声呼曰:“臣方观承奏明,此人是保定村中一疯子也。”上闻,稍回顾,而乘舆已入宫门。甫降舆,即传军机大臣入对。   上曰:“顷犯跸之人,据方观承奏是一疯子,不知究竟如何?”军机大臣碰头奏曰:“方观承久于直隶,据所奏是疯子,自然不错。”上曰:“既系如此,即交尔等会同刑部严讯,作疯子办理亦可。”军机大臣碰头谢出,即日在行帐中定案。   当是时,众情危惧,不知此案将如何株连。乃以恪敏公片语回天,其事骤解,如浮云之过太虚。真所渭仁人之言,其利溥哉。后恪敏公之子勤襄公(维甸)亦继武为直隶总督,国恩家庆,其原有自来矣。此事蒋砺堂节相为家大人所述,并云恪敏在直隶功德甚盛,此其逸事行状,墓志所不载,我辈宜笔之于书也。   ◎曹宗丞曹慕堂宗丞(学口)与纪文达公同充翰林院办事,会有八九英俊与同馆争名相轧,同中蜚语为院长所嫉,势且同挂弹章。时文达公亦负时誉,在危疑中,不能为申雪,为坐清堂中,与同事相叹惜。宗丞乃奋起拍案曰:“诸公以此事为真耶,则数人皆轻薄子耳,去之何足惜?如灼知其枉耶,则所办何事而噤口如寒蝉乎?”乃邀同人诣院长前,宗丞婉请曰:“据公所闻,此数人者,褫不蔽辜矣,然公此语从何来?倘白简一上,事下刑曹,无证佐不能成狱,愿先示告者姓名,并列章中”。院长沉吟久之,事竟中止。后八九人者皆通显,无知此事缘宗丞得解者,而宗丞亦终身未尝自言。又其同年陈裕斋侍御,年过四十无子,又有所阻格,不能置妾。宗丞倡率鸠资,买一女送其家,后举一子。侍御夫妇相继没,有婿谋踞其余赀,百计媒蘖,孤儿孀妇且旦夕不能自存。闻者扼腕莫能为力。宗丞又率众同年仗义执词逐婿,于乃得安,今已读书成立矣。宗丞于锡麟由翰林擢侍御,孙汝渊亦由庶常改刑部,人皆渭为宗丞隐德之报云。按宗丞墓志铭出朱文正公手,神道碑出钱竹汀先生手,此二事皆未及载,盖先叔祖太常公所亲闻于纪文达公者。锡龄为太常公乙未同年,汝渊为先伯曼云公乙未同年,述其祖德,亦如此也。   ◎吴祭酒吴谷人先生(锡麟)初通籍时,其家适以七月放盂兰会。事毕,老仆搬携杂物进内,有供寒林大士一半桌尚置门外,偷儿乘闲窃负而去。仆出,求桌不得,询诸家人,先生默坐厅事侧,应曰:“适见一人负去矣。”仆曰:“何以不呼?”   先生曰:“其人已负去,呼之奈若人何?”于是举家皆窃笑先生为不了事。先生负儒林重望,此其一端小节,已与青坡吾家故物同一风味。其后领成均、享耆寿,哲词或登鼎甲,或入枢廷,谓非厚德之报哉?先生与先叔祖太常公为乙未同年,家大人以所闻于太常公者为余述之如此。   ◎昭勇将军仪征阮芸台阁老,余先伯曼云公己未座主也。兄之师,弟例亦称师,故家大人亦执弟子礼为。道光壬寅,余随侍家大人寓邗上者三阅月,阁老方子告里居,时来燕谈,余得从旁窃窥道范。因私询家大人云:“似此福慧具足一代伟人,其祖德宗功不知若何致此。”家大人曰:“汝未读吾师《研经室文集》乎?集中载吾师之封翁有昭勇将军者,名玉堂,字琢庵,以武进士起家,侍卫内廷,外擢游击。乾隆初,以湖北苗疆九溪营游击领九溪、沣州、洞庭、常德四营兵随征湖南叛苗,身先士卒,转战皆捷。会总督张广泗檄公进剿南山大箐屯贼,公以正兵佯攻于外,而自率奇兵由间道攀藤越岭而入,遂大捷。余党八百户退据南岭,粮尽出降,总督虑贼诈,不允,公力辩其诚,以死任之,保全无算。后又进剿横坡,搜获男妇数千人,总督欲尽诛之,公再四谏阻不从,不得已,乃请曰:”壮丁能执兵抗拒者,戮之,妇女及男十六岁以下者,必宜宥免。‘所活又无算。九溪有北山,周数十里,向为兵民所仰给。有明季指挥豪姓子孙,讼为祖传旧地,委官勘讯,几为所夺矣。公慨然人省垣,力陈于大府之前曰:“地即豪姓地,亦前代事,今久为数万家葬窆樵牧之利,一旦夺之以归一家,如数万家何?’大府乃省悟此非武弁分内事。而公能冒不韪争之,卒得挽回。其利民之事类如此。公身仅以游击终,今以孙贵享八座之祀,膺一品之封,门下门生遍于天下,其食报也大矣。”家大人曰:“兵,凶器;战,危事。然必化凶为吉,转危为安,方于国事有济。若徒以逞杀邀功,于大局毫无裨益,国家焉用有是举,天地焉赖有是人乎?”   昔人言:“军旅之间,可济者惟仁恕最为有味。”汉飞将军李广以诱杀降羌八百余人,坐是不得侯。广后以失道自杀。至其孙陵,且以降虏致族。与昭勇将军事二千余年遥遥反对,天道有何不可知哉?   ◎姚文僖公湖州姚秋农先生(文田)为曼云公己未同年,是年元旦,其同郡某梦至一官府,闻喧传曰:“状元榜出矣。”朱门洞开,两绯衣吏擎二黄旗出,旗尾各缀四字日:人心易昧,天理难欺。醒后,亦不知为何浯。及胪唱姚为第一,人有以此梦告之者,先生思之良久,瞿然日:“此先世高祖某公语也。公提刑皖江时,狱有二囚为怨家所诬,陷死罪,公按其事无左验,将出之,怨家献二千金,请必拟大辟。公曰:”人心易昧,天理难欺。得金而枉杀人,天不容也。‘屏不受,卒出二囚于狱。旗尾所书得无是欤?“呜呼!公庭片语而天听式凭,百年后卒使其云礻乃享大科之报,司民命者,亦可以兴矣。后先生历官至大宗伯,谥文僖。   ◎彭庄二家惜宇余以公车抵京,始屡晤彭咏莪(蕴章)。盖咏藉与吉甫伯兄为至交,故与余兄弟皆契好。稔知其累世科第,甲于吴中,间询其家门鼎盛之由,咏莪曰:“吾苏彭氏与武进庄姓,世皆称为积善之家。雍正丁未科,余曾祖芝庭公讳(启丰)   与武进庄公名(柱)者同榜。庄母太夫人梦三神人议是科鼎甲,一神曰:“论先世阴德,庄与彭相埒,惟本人惜字一节,庄不及彭。‘一神曰:”果尔,即改彭为第一可矣。’及胪唱后,始知庄本拟元,乃芝庭公则以第十卷改为第一。此事当时熟在人口,庄因此益专意惜字。后两子俱中鼎甲,长为方耕侍郎(存与),乾隆乙酉榜眼,次为本醇学士(培因),甲戌状元,此佘两家惜字之报可据者如是。而世人不察,辄谓予家专奉文昌,得拣笔篆之术,遂于科第如探囊取物。余家自国初以来虔奉文昌则信有之,笔篆事近渺茫,本非可以为训,未敢为吾子告也。“按彭芝庭尚书系雍正丁未会状,而其祖南昀侍讲(定求)实先为康熙丙辰会状,祖孙以会状相继者,海内无第二家。而其后嗣科第尚蝉联不断,仅就余所稔知者,如修田侍郎(希濂)曾典试吾闽,苇间太守(希郑)与家大人司官礼部,远峰编修(蕴辉)与曼云公为己末同年,合咏莪亦成进士,入枢直,擢少京兆,其少子又于庚子中北闱副车,知其先世积德之深,食报之远,似尚不仅惜字之一端也。   ◎潘氏厚德苏州巨族,以潘姓为最,有富潘、贵潘两派。然富者不必贵,而贵者乃兼富,今芝轩先生家是也。其先世封翁某居乡有盛德,凡扶危济困、矜孤恤寡之事,莫不本至诚恻怛以为之。尝于除夜见厅事前有匐伏于黑暗中者,烛之,乃邻家子也。   忸怩言曰:“某不肖,好赌博,负人累累。今除夜,索逋者甚急,不得已,欲乘夜行窃。既被获,乞饶命而已。”翁悯之,曰:“若干得了诸负?”曰:“十金。”   翁曰:“何不早告我?”命之坐出二十金与之曰:“以半偿负,以半作小经纪,但愿汝戒赌,勉为安分良民,我誓不以今夜之事告人也。”其人泣谢去。后十余年,翁入山相一坟地,未知为何氏产。就村店沽饮,店主拜于前,乃即前除夜所见之邻家子也。盖其人得金后,感翁之德,来此为旗亭业,颇获利,娶妻生子矣。   见翁大喜,款留下榻。翁亦喜,因询以顷所卜之地,则曰:“此某所买,欲以葬先人者,恩人以为佳,请献之。”翁不可,再三恳允,乃厚偿其值而立券焉。堪舆家见之,无不以为状元宰辅吉穴。葬后不数傅,榕皋、铁华两先生先后成进士。   至癸丑,芝轩先生遂得大魁。乙卯,榕皋之子(世璜)探花及第。今芝轩先生子又登科甲矣。彭咏莪曰:“芝轩先生为人宽厚,其仆有过恶宜驱者,不面加呵斥,但粘一纸于僻处,令其自知而辞去。”余谓即此可征相虔矣。   ◎尹文端公赵瓯北(翼)曰:“尹文端公节制两江,凡四度,德政固多,而最得民心者,在严禁漕弊一事。先是,有司收漕以脚费为名,率一斗准作六七升。公初巡抚江南,奏明每石令业户别纳兑费钱五十二文,而斗解听民自。概有遗粒在斛之铁边者,亦谓之花边,令民自拂去。后桂林陈文恭公抚吴,胡文伯为藩司,皆守成规,弗使丝毫假借。有某令戈姓者,每石加收一升五合,辄被劾坐绞。漕务肃清者凡四十年,皆文端遗惠也,宜吴人思公至今不替云。”家大人曰:“文端公之清漕,被其泽者在江南;而文端公之治狱,被其泽者且在天下后世。”凡强盗律,不论首从,皆斩。自分别法无可贷、情有可原两条,免死者遂不计其数。余在吴中与程梓廷先生清厘盗案,先生深以此条为非是,以为自有分别办法而犯案者益多,非正本清源之道。余谓此例实发自尹文端公,仰蒙高庙允行,至今遵办数十年,合计各直省免死之人不下千万,此天地好生之德,国家宽大之恩,我大清亿万年景运之延洪,未必不由于此。而尹文端公一家,韦平继起,组相承,即此已见其概,断非后人所当轻议矣。   ◎纪文达公纪文达公为当代名臣名儒,天下望之若泰山北斗。而好行方便,士大夫乃阴受其福而不知。家大人曾述其二事云:一为嘉庆年间,实录馆奏请议叙,有以过优为言者。上以语公,公不置可否,但云“臣服官数十年,无敢以苞苴进者,惟亲友情臣为其先代题主或作墓志铭,虽厚币无不受者。”上辗然曰:“然则朕为先帝施恩,亦有何不可?”遂置不议。又某科考试差后,外有宣布前十人诗句姓名者,御史某密以陈奏。上召公论其事,公奏日:“臣即漏泄者。”上问其故,对曰:“书生习气,见佳作必久吟哦。阅卷时,或记诵其句,出而欲访其为何人手笔,则不免于泄漏矣。”上含笑,其事亦寝,土林颂之。张南山(维屏)曰:“或疑文达公博览淹贯,何以不看书?余曰:”公一生精力具见于《四库全书提要》,又何必更著书?‘或又言:“既不著书,何以又撰小说?’余曰:”此公之深心也。盖考据论辨之书至于今而大备,其书非留心学问者多不寓目,而稗官小说、搜神志怪、谈狐说鬼之书则无人不乐观之,故公即于此寓劝戒之意,托之于小说而其书易行,出之以谐谈而其言易入。‘“然则如是我闻《槐西杂志》诸书,其觉梦之清钟、迷津之宝筏乎?按近今小说家有关劝戒诸书,莫善于《阅微草堂笔记》,第以熟在人口,家有其书,不可复录,且时代稍远,与余书专采近事之例不合,故都从舍旃也。   ◎孙春台中丞无锡孙春台中丞(永清),平叔宫保(尔准)之父也。为诸生时,入广东布政使胡公文伯幕中。值土司以争荫袭相讦告,验之,皆明时印玺,总督将拟以私造符信。比叛逆律当斩,株连者尤众。公先具私稿,袖以见胡曰:“土酋意在承袭,无他志,岂宜妄以叛逆坐之?”胡曰:“是督抚意,且限迫,安能仓卒易稿?”   公乃出所具示之。胡读竟大喜,陈于督抚,从之,得活者二百余人。及公巡抚广西时,安南诸大校莫、黎、郑、阮各姓相吞噬久矣。先是黎氏残莫氏而据其国,其臣郑检寻篡之,阮惠复诛郑并逐黎氏。乾隆间,黎维祁叩关求内附时,朝廷已遣福文襄王总督两广。将议讨,公密陈曰:“黎阮相吞噬,外夷之常。闻安南深慑天威,可以折棰使也。”文襄然之。未几,阮惠果悔罪,自陈乞效职贡。纯庙嘉阮惠之恭顺,准其入觐,赐名光平,并赐改国号日“越南”,皆公之成其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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