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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张文襄幕府纪闻--辜鸿铭

  辜鸿铭部郎云:「昔年余至上海谒盛杏荪宫保,宫保闻余《中庸》译英文一书刊成,见索,谓余曰:『《中庸》书,乃是有大经济之书,乞君检送一本,为子辈读。』余对曰:『《中庸》一部要旨,宫保谓当在何句?』宫保曰:『君意云何?』余曰:『贱货贵德。」宫保乃顾左右而言他。」云云。 ○官官商商   曾文正《覆刘印渠制军书》云:「自王介甫以言利为正人所诟病,后之君了,例避理财之名,以不言有无、不言多寡为高。」实则补救时艰,断非贫穷坐困所能为力。叶水心尝谓仁人君子,不应置理财于不讲,良为通论。余谓财固不可不理,然今日中国之所谓理财,非理财也,乃争财也。驯至言理财数十年,其得财者,惟洋场之买办,与劝业会之阔绅。昔孔了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余谓今日中国欲得理财之道,则须添二句曰:「官官,商商。」盖今日中国大半官而劣则商,商而劣则官,此天下之民所以几成饿殍也。《易传》曰:「损上益下谓之泰,损下益上谓之否。」知此,则可以言理财。 ○爱官   近年朝廷整理财政,注意在绝中饱。然此犹治标,非治本也。今日民困固深,而官贫亦迥异寻常,如刻核太至,其害将甚于中饱。曾文正所谓爱其赤子而饿其乳母,则是两毙之道。张殿撰季直曾谓余曰:「中饱固不可,而中饿更不可。」余曰:「中饱则伤廉,中饿则伤仁。两不免皆有所伤,宁可伤廉而不可伤仁。」昔国朝蔡漳浦先生《复郑鱼门书》曰:「士子廉隅不饬,欲启其羞恶之心,不若发其恻隐之心。恻隐者,仁也。恻隐之心一挚,则己私自消,亲亲仁民爱物,一以贯之,羞恶辞让是非,相因而有。」此谓知本之论。 ○亡八蛋   学部侍郎乔君谓余曰:「君所发议论,皆是王道。其如不行于今何?」余曰:「天下之道只有二端,不是王道,就是亡八蛋之道。孟子所谓『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 ○禁嫖赌   余尝谓客曰:「周之末季,自荀卿以后无儒者;今自张文襄以后,亦无儒臣。」客曰:「现在南洋大臣张安圃出示,禁止官界、学界、军界嫖赌,以维持风化自任,岂不岿然一儒臣乎?」余答曰:「孔子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出示禁嫖赌,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也。此行政也,非行教也。然行政亦须知大体。盖嫖赌是伤风化之事,唯礼教可以已之,非刑罚所能治。刑罚所能治者,作奸犯科之事耳。小民嫖赌,易于聚众滋事,扰害地方。此作奸犯科之事,得以刑法治之,故出示禁止,犹可说。至出示禁止职官嫖赌,即以行政大体论,亦乖谬已极。古人刑不及大夫,盖欲养其廉耻也。夫以刑政施于小民,孔子犹惧其无耻。小民无耻,尚可以为国;至使职官士大夫而无耻,吾不知其何以能为国耶。今日职官放浪冶游,有失威重,固足以伤风化。若督抚不明大体,乃至将督部堂煌煌告示黏贴妓馆娼寮,以为维持风化,不知其败坏风化,实有千百倍于士大夫之冶游放浪者。君谓张安圃为儒臣,安圃如此不明大体,是焉得为儒臣?」张安圃是幼樵胞侄,当时亦清流一派,幼樵入赘合肥相府,而安圃亦与袁世凯结儿女姻亲。所谓清流者如是如是。昔班孟坚论西汉诸儒,如张禹、孔光辈,曰:「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以古人之迹见绳,乌能胜其任乎?」 ○倒马桶   丁未年,张文襄与袁项城由封疆外任,同入军机。项城见驻京德国公使曰:「张中堂是讲学问的,我是不讲学问,我是讲办事的。」其幕僚某将此语转述于余,以为项城得意之谈。予答曰:「诚然。然要看所办是何等事。如老妈子倒马桶,固用不着学问。除倒马桶外,我不知天下有何事是无学问的人可以办得好。」 ○贱种   有西人问余曰:「我西人种族有贵种、贱种之分,君能辨别之否?」余对曰:「不能。」西人曰:「凡我西人到中国,虽寄居日久,质体不变,其状貌一如故我,此贵种也。若一到中国,寄居未久,忽尔质体一变,硕大蕃滋,此贱种也。」余询其故,西人答曰:「在中国,凡百食品,其价值皆较我西洋各国低贱数倍。凡我贱种之人,以其价廉而得之易,故肉食者流,可以放量咀嚼。因此到中国未久,质体大变,肉累累坟起,大腹庞然,非复从前旧观矣。」余谓袁世凯甲午以前,本乡曲一穷措无赖也。未几暴富贵,身至北洋大臣,于是营造洋楼,广置姬妾。及解职乡居,又复构甲第,置园囿,穷奢极欲,擅人生之乐事,与西人之贱种一至中国辄放量咀嚼者无少异。庄子曰:「其嗜欲深者,其天机必浅。」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人谓袁世凯为豪杰,吾以是知袁世凯为贱种也。 ○贵族   尝考英吉利立国,原始宋真宗年间。有北族人据法兰西西北郡,适英国内乱,北族王率大众渡海平之,遂立为英王。于是国内北族为贵人,土族则概为平民。后有平民中俊秀者,乃得脱平民籍为士类,故至今英民分三等:曰贵族,曰士类,曰平民。近英国名下士艾诺尔德氏论其国风俗,谓「我英人平民耐劳苦,尚力行;士类好学尚智;贵族本北方之强,好勇尚气节」云云。余谓今日满人,即我中国之贵族也。满人亦如英之北族,以武功立国,故至今犹以气节称,我汉人实逊焉。即以近年学西文学生观之,亦可略见一班。其回国旧班学生不得意者不必论,其得意者无不身拥厚赀,以豪侈自雄。惟前外务部侍郎升任荆州将军联春卿留守名芳,前在北洋为李文忠僚属十有余年,历办要差。文忠门下之凡谙西文如罗丰禄辈,皆腰缠巨万,作富家翁。独联留守至今犹家如寒素,清操可风,真不愧为贵族人。 ○翩翩佳公子   国朝张履祥论教弟子曰:「凡人气傲而心浮,像之不仁,朱之不肖,只坐一傲而已。人不忠信则事皆无实,为恶则易,为善则难。傲则为戾为很,浮则必薄必轻。论其质,固中人以下者也。傲则不肯屈下,浮则义理不能入。不肯屈下则自以为是,顺之必喜,拂之必怒,所喜必邪佞,所怒必正直。义理不能入,则中无定主,习之即流,诱之即趋。有流必就下,有趋必从邪。此见病之势有然者也。余谓学问有余而聪明不足,其病往往犯傲;聪明有余而学问不足,其病往往犯浮。傲则其学不化,浮则其学不固。其学不化,则色庄;其学不固,则无恒。色庄之至,则必为伪君子;无恒之至,则必为真小人。张文襄学问有余而聪明不足,故其病在傲;端午桥聪明有余而学问不足,故其病在浮。文襄傲,故其门下幕僚多伪君子;午桥浮,故其门下幕僚多真小人。昔曾文正曰:「督抚考无良心,沈葆桢当考第一。」余曰:「近日督抚考无良心,端午桥应考第一。」或曰:「端午桥有情而好士,焉得为无良心?」余答曰:「朱子解善人曰:『质美而未学。』端午桥则质美而未闻君子之道者也。聪明之人处浊乱之世,不得闻君子之道,则中无定主,故无恒。无恒人虽属有情,亦如水性杨花之妇女,最易为无良心事。吾故谓督抚考无良心,端午桥所以当考第一也。至其好士,亦不过如战国四公子、吕不韦之徒,有市于道,借多得士之名以倾动天下耳。岂真好士哉?虽然,既曰质美,端午桥亦可谓今日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庸言庸行   英国名宰相论用人有云:「国家用人,宜重德行而不宜重非常之才。天下之人既不可无君长,而君长之事有大小轻重,即寻常之识量,亦未尝不可以胜任。盖造物于经理天下之事,未尝秘有玄妙之理,一若非一二圣智之人,不可求解。惟忠信、廉正、俭约诸庸德,此固人人之所能。人果能行此,且加以阅历虎心,于从政何难之有?若无德行,虽恃绝等高才,焉能有济?故凡有才无德之人,断不可以任用。盖秉性敦厚而才识不足者,固能遗误事机,然其害岂若彼心术邪僻,且有大才足以铺张扬厉、粉饰其邪僻者之能败坏国家,至于不可补救耶?」云云。此言庸德也。余尝撰联以自勖曰:「不忮不求,淡泊明志;庸言庸行,平易近人。」即此意云。 ○不吹牛(毛非)   壬寅年张文襄在鄂,奉特旨入都陛见,余偕梁崧生尚书随节北上。时梁尚书得文襄特保,以候补道员奉旨召见。退朝告余曰:「今日在朝房,闻锡清帅对客言曰:『如咱们这种人,如何配得作督抚?』君试志之。此君子人也。」后有客谓余曰:「今日欲观各督抚之器识才能,不必看他作事,但看他用人;不必看他所委署差缺之人,但看他左右所用幕僚,即可知其一二。」余答曰:「连他左右幕僚亦不必看。欲观今日督抚之贤否,但看他吹牛(毛非)不吹牛(毛非)。人谓今日中国将亡于外交之失败,或亡于无实业。余曰:中国之亡,不亡于实业,不亡于外交,而实亡于中国督抚之好吹牛(毛非)也。《毛诗》有云:『具曰予圣,谁知鸟之雌雄?』今日欲救中国之亡,必从督抚不吹牛(毛非)作起。孔子谓:『一言可以兴邦。』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锡清帅其人者,可谓今日督抚中佼佼者矣。」 ○颂词   管异之尝谓中国风俗之敝,可一言蔽之曰:「好谀而嗜利。」嗜利固不必论,而好谀之风,亦较昔日为盛。今日凡有大众聚会及宴乐事,必有颂词,竭力谄谀。与者受者,均恬不知怪。古人有谀墓之文,若今日之颂词,可谓生祭文也。犹忆张文襄督鄂时,自庚子后,大为提倡学堂。有好事者创开学堂会,通省当道官员、教员、学生到者数百人,有某学堂监督梁某特撰长篇颂词,令东洋留学生刘某琅琅高读,兴会淋漓,满座肃然。适傍有一狂士,俟该留学生读毕,接声呼曰:「呜呼哀哉,尚飨。」闻者捧腹。 ○马路   有某省某中丞奉旨办新政,闻西洋有马路,即欲仿照举办。然又闻外洋街道宽阔,中筑马路,两边以石路厢之,以便徒步人行走。今省城民间街道狭隘,碍难开辟。后闻南京、武昌业经举行,民亦称便,遂决意办马路。既成,又在上海定购洋式马车。出门拜客皆乘马车,不用肩舆,亦觉甚适意焉。一日,有某道之子,在马路上驰马,忽于人丛中冲倒一老媪,几毙命。行路人皆为不平。道台之子停马,鞭指而骂曰:「抚台筑此路本要给马走,故不叫作人路,而叫作马路。你们混帐百姓敢占了马路,我不送你到警察局惩办,已算你们造化,还敢同我理论呢。」有一乡人应曰:「哎哟,大少爷如此说来,如今中国惟有官同马有路走,我们百姓都没有路走了。」后某中丞得闻此事,遂即停办马路,并不坐马车。出门拜客,仍乘肩舆。韦苏州诗云:「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某中丞亦可谓难得矣。 ○大人有三待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余曰:「今日大人有三待:以匪待百姓,以犯人待学生,以奴才待下属。」或问曰:「何谓以匪待百姓?」曰:「今如各省城镇市以及通衢大道,皆设警察巡逻,岂不是以匪待百姓耶?」曰:「何谓以犯人待学生?」余曰:「今日官学堂学生之功课,与犯人所作苦功同得一苦字耳。至于大人待下属一节,今日在官场者,当自知之,更不待余解说。袁子才曾上总督书,有曰:『朝廷设州县官,为民作父母耶?为督抚作奴才耶?』」 ○不问民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今日地方一有事故,内外衮衮诸公,莫不函电交驰,亟问曰:「伤羊乎?』不问民。噫!窃胃今日天下之大局,外人之为患不足畏,可畏者,内地思乱之民耳。民之所以思乱者,其故有二:一曰饿,一曰怨。欲一时即使民不饿,谈何容易?故入手办法,当先使民不怨。今民之饿者,新政使之也;民之怨者,非新政使之也。民非怨新政,怨办新政之衮衮诸公之将题目认错耳。我朝廷今日亦知新政累民,然有不得不亟亟兴办者,无非为保民而已,非为保外人,以保衮衮诸公之禄位也。上下果能认清题目,凡办理新政,事事以保民为心,则虽饥饿以死,民又何怨?孟子所谓「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是也。 ●卷下 ○真御史   昔司马温公论言官,当以三事为先:一不爱富贵,二重惜名节,三晓知治体。三者具而始可称谏官,然兼之者难矣。国朝陈黄中《与王次山论谏臣书》云:「御史之职本无所不当言,而其要在裨主德、肃纪纲、持大体而已。」近日江春霖御史因参权贵褫职,遂恝然去官归乡。由此直声震朝野,人皆曰真御史。余谓江御史不畏强御,此顾名节也;恝然挂冠而去,此不爱富贵也。然今日国事如此之陵夷,岂是如前代朝有大奸大慝,窃政柄以抑扬威福所使然耶?特以上下皆以顽顿无耻为有度,以模棱两可为合宜,不学无术,以自是其愚,植党干没,以自神其智。此真患得患失之鄙夫,而皆足以亡人家国也。而今日言官即贤如江春霖者,亦未闻上一言以裨主德,建一议以肃纪纲,能使朝野上下革面洗心;徒亟亟攻讦一二贵人琐屑之阴事,愤愤不平,一若与之有深仇积恨而不能自已。是尚得谓之明大体哉? ○西洋议院考略   西洋自古罗马后皆胡俗,胡人有事,其酋长则集群胡以决可否。后西洋分列邦犹循旧俗,国有大造大疑,国主集群酋议决之。群酋之会曰国会,此西洋中古通例也。宋季嘉定间,英吉利主约翰好讲兵,征赋无厌,英群酋怨之,逼与盟曰:「后欲征赋,必集国会议可,然后行。」遂立册书,永为国典。英人谓此盟书曰《大盟册》。初,西洋俗皆以战猎为事,强有力者立为酋长。故民分曰世族,曰平民。世族者,酋长族也。当英吉利之立国会也,惟集世族,平民不与焉。久之,郡邑平民之有贤望者,或由群酋举,或由国主召,亦入国会,于是国会乃分为上、下议院。上院世族居之,下院平民望士居之。及有明中季,英俗罢战猎,民间皆以耕织懋迁为事。于是国饷皆赖商贾富户捐输,乃许巨镇大埠有捐输者,各公举素封之家一人入下议院。至是,议院势渐盛焉。国朝初,英吉利主嘉罗斯第一朝用佥人,国用空乏,英主集国会,令下议院派捐,议院不允。英主兴兵将诛梗命者,议院亦募民兵与主战,胜,遂弒之。国大乱。议院望士之统兵者名格朗挖,废议院,乱乃定,遂秉国政,称曰护国主。卒,子庸弱,国人复故主嗣嘉罗斯第二。与盟,复立议院。每年一集,议政事不复关白。盖前国主欲征饷,始集国会,至是议院之势弥张焉。嘉罗斯第二卒,弟嗣,又失民望,国人逐之。议院召其女与婿。婿,荷兰国主也。议院复与盟。至是,议院之势盛矣。此西洋议院之所由来也。乾隆四十一年,英吉利属地在亚美利加洲各部落,叛英官会盟,遂立为亚美利加合总邦。法亦多仿英制,设上下议院,且国主由民举,所谓民主国是也。乾隆五十四年,法兰西人弒其主,亦仿英制设议院,国遂大乱。那坡伦起,执兵柄,闭议院,乱乃定。后西洋各国皆设议院,惟俄罗斯不置。夫西洋自议院盛,国主遂比诸饩羊,政皆由国人也。孔子曰:「天下有道,庶人不议。」信哉(近年俄罗斯亦创开国会矣。噫!西洋之乱,于斯已极。近有俄著名学士笃斯堆氏新着一书,名曰《世界末境》,盖亦有所见而慨乎言之也)! ○国会请愿书   余尝谓诸葛武侯之《前出师表》,即是一篇真国会请愿书。何言之?武侯谓后主曰「宜开张圣听」云云,此即是请开国会。又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云云,此即是请立宪。盖西洋各国当日之所以开国会立宪者,其命意所在,亦只欲得平明之治耳。今朝廷果能开张圣听,则治自明。如此,虽无国会,亦有国会;不如此,虽有国会,亦如无国会也。朝廷能视官民上下贵贱俱为一体,陟罚臧否,无有异同,则治自平。如此,虽不立宪,亦是立宪;不如此,虽立宪,亦非立宪。吾故曰:武侯之《前出师表》,是一篇真国会请愿书。若今日各省代表之所请者,乃是发财公司股东会,非真国会也。盖真国会之命意,在得平明之治。得平明之治,则上下自为一体,然后国可以立。股东会之命意在争利权,一国上下皆争利权,无论权归于上、权归于下,而国已不国,尚何权利之有哉?噫! ○马拉马夫   昔年余至上海,见某国领事,谓余曰:「今日中国督抚凡办一事,辄畏惧本省绅士,并且有畏惧学生者,尚复成何政体?」余答曰:「此岂不是贵国所谓立宪政体?」领事曰:「是非立宪政体,恐是马拉马夫政体。」《书》曰:「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余谓民情固不可咈,然至违道以干百姓之誉,则乱之阶也。 ○夷狄之有君   辜鸿铭部郎云:「甲午后,袁项城为北洋练兵大臣。时守京师者多北洋兵队。适张文襄奉特旨陛见,项城特派兵队守卫邸寓。余随张文襄入都,至天津,见项城。谈间,项城问余曰:『西洋练兵,其要旨何在?』余答曰:『首在尊王。』项城曰:『余曾闻君撰有西文《尊王篇》,尊王之意,余固愿闻。』余答曰:『西洋各国,凡大臣寓所,有派兵队守卫者,乃出自朝廷异数。今张宫保入都,宫保竟派兵守邸寓,是以国家之兵交欢同寅。兵见宫保以国家之兵交欢同寅,则兵将知有宫保而不知有国家。一遇疆场有事,将士各为其领兵统帅,临阵必至彼此不相顾救。如此,虽步伐齐整,号令严明,器械娴熟,亦无以制胜。吾故曰:「练兵之要,首在尊王。』」予闻是语,谓辜部郎曰:「君言今日兵不知有国家,君抑知各省坐官厅之黼黻朝珠者,其心中目中亦皆知有督抚,尚知有国家耶?君于行伍中人又何责焉?」辜部郎曰:「信如君言,中国未经外人瓜分,而固已瓜分矣。」 ○烂报纸   国朝朱竹垞先生《秦始皇论》云:「当周之衰,圣王不作,处士横议。孟氏以为邪说诬民,近于禽兽。更数十年历秦,必有甚于孟氏所见者。又从人之徒,素以摈秦为快,不曰嫚秦,则曰暴秦;不曰虎狼秦,则曰无道秦,所以诟詈之者靡不至。六国既灭,秦方以为伤心之怨,隐忍未发,而诸儒复以事不帅古,交讪其非。祸机一动,李斯上言,百家之说燔,而《诗》、《书》亦与之俱烬矣。嗟呼!李斯者,荀卿之徒,亦尝习闻仁义之说,岂必以焚《诗》、《书》为快哉?彼之所深恶者百家之邪说,而非圣人之言;彼之所坑者乱道之儒,而非圣人之徒。又谓邪说之祸,其存也,无父无君,使人陷于禽兽;其发也,至合圣人之书烬焉。然则非秦焚之,处士横议焚之也。」余以为秦始皇所焚之书,即今日之烂报纸;始皇所坑之儒,即今日出烂报纸之主笔也。势有不得不焚、不得不坑者。 ○读书人   袁简斋《原士论》曰:「士少则天下治,何也?天下先有农工商后有士。农登谷,工制器,商通有无。此三民者,养士者也。所谓士者,不能养三民,兼不能自养也。然则士何事?曰尚志。志之所存,及物甚缓。而其果志在仁义与否,又不比谷也、器也、货之有无也,可考而知也。然则何以重士?曰:此三民者,非公卿大夫不治,公卿大夫非士莫为。惟其将为公卿大夫以治此三民也,则一人可以治千万人,而士不可少,正不可多。舜有五臣,武王有乱臣十人,岂多乎哉?士既少,故教之易成,禄之易厚,而用之亦易当也。今则不然,才仅任农工商者为士矣,或且不堪农工商者亦为士矣。既为士,则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妄冀公卿大夫。冀而得,居之不疑;冀而不得,转生嫉妒,造诽谤,而怨上之不我知。上之人见其然也,又以为天下本无士,而视士愈轻,士乃益困。嗟乎!天下非无士也,似士非士者杂之,而有士如无士也。」余谓今日中国不患读书人之不多,而患无真读书人耳。乃近日上下皆倡多开学堂、普及教育为救时之策,但不知将来何以处如此其多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妄冀为公卿大夫之人耶?且人人欲施教育而无人肯求学问,势必至将来遍中国皆是教育人员,而无一有学问之人,何堪设想! ○督抚学堂   昔年京师拟创办税务学堂,余适在武昌,见端午桥,因谈及是事。午桥谓余曰:「现在中国亟须讲求专门学问,鄙意欲在鄂省亦创设厘金学堂。」余曰:「既有厘金学堂,则州县官亦不可无学堂。」午桥曰:「诚然。」余正襟而对曰:「如此,督抚亦不可无督抚学堂。」午桥闻之,乃大笑。窃谓学问之道,有大人之学,有小人之学。小人之学,讲艺也;大人之学,明道也。讲艺,则不可无专门学以精其业。至大人之学,则所以求明天下之理。而不拘拘以一技一艺名也。洎学成理明,以应天下事,乃无适而不可。犹如操刀而使之割,锋刃果利,则无所适而不宜,以之割牛肉也可,以之割羊肉也亦可。不得谓切牛肉者一刀,而切羊肉者又须另制一刀耳。 ○女子改良   西人见中国市招有「童叟无欺」四字,尝讥中国人心欺诈,于此可见一斑。余闻之,几天以置喙。犹忆我乡有一市侩,略识之无。为谋生计,设一村塾,招引乡间子弟,居然拥皋比为冬烘先生矣。为取信乡人计,特书一帖黏于壁右,曰:「误人子弟,男盗女娼。」其被误者盖已不知凡几。内有一乡董子弟,就读数年,胸无点墨,引为终身恨。尝语人曰:「我师误我不浅,其得报也,固应不爽。」人谓:「汝师之报何在?」曰:「其长子已捐道员,而其公女子现亦入女子改良学堂矣。」至今我乡传为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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