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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水窗春呓-清-欧阳兆熊

  道光丁酉,予为新宁教官,江忠烈以诸生应拔萃科,四试皆名列第二。批首陈某,富人子也,文赋俱佳。时学使蔡春帆庶子将前列卷给各属(校)〔教〕官评阅,予谓若论试卷,优劣悬殊,若求真材,恐尚须斟酌。学使怫然曰:“然则有枪替乎?”予谓枪替之有无不可知,今亦不必深究,惟是风檐寸晷中,虽邵阳、新化无此佳卷,何况新宁僻陋之区!因诵其赋中名句,且言:“江本寒士,陈系富人,卑职此中空洞无物耳。”竟以此定甲乙。是科与予同中乡榜,同上公车。新宁自国初以来无中式者,人谓之破天荒。而陈某至省,于八月初八日纳妾,竟不入场。学使闻之,益以予言为不谬云。   是岁刘荫渠中丞年方十六七,应童子试。予与其尊人宝泉翁来往颇密,因索阅其卷,诗中出韵,为易数字令改正。学使适出见,问胡为者?予不敢隐,即奉卷呈览,中丞则觳觫立于堂下。学使见其文理通顺,年又最少,一笑置之,竟入学。后于己酉得拔贡,随忠烈带勇至长沙守城,为司文案。予与忠烈论向、和优劣,其覆书即中丞代笔,与予无一字来往。迨后扬历封疆,予更不欲以书干之矣。   ◎英雄必无理学气   江忠烈少时游于博,屡负,至褫衣质钱为博资,间亦为狭斜游,一时礼法之士皆远之。予独决其必有所建竖,故《南屏集》中与予书,颇以为怪。   忠烈用兵以略胜,在中兴诸公之右,至今名满天下。初至京师,人未之奇也。惟黎樾乔侍御一见,即言此人必死于战场,人亦不之信,亦不知其以何术知之也。   其下第回南时,三次为友人负柩归葬,为人所难为。曾文正以此赏之,令阅儒先语录,约束其身心。忠烈谨受教,然其冶游自若也。   吾观历代史书人物,斥弛不羁之士建立奇功者有之,至号为理学者却少概见,何哉?乃近年来,又有一班深情厚貌小廉曲谨之人,军中并无劳绩,往往致身通显。即不必深入理窟,并不知《二程遗书》、《朱子大全》为何说,但袭其貌,敝车羸马,布衣粗粝,量盐数米,锱铢计算,即可以得理学名。以故后辈群效之,为厚实之所归。无论其他。即如胡文忠以纨绔少年一变而为头巾气,亦不能舍此时趋,究竟文忠之所以集事者,权术而非理学也。大君子取人之法,殆别有深意,间亦得一二朴谨之士而用之,独其谬种流传,遂成风气,流弊所至,恐不免如晋人清谈之祸耳!   ◎罗忠节轶事   理学亦何可厚非,惟真伪不可不辨。以予所见,真之一字,惟罗忠节足以当之。其夫人目已瞽,伉俪甚笃,不置侧室。在长沙购得所谓一字牌者,予疑其无此癖。曰:“家君好为叶子戏耳。”又见其箴规友人高云亭,苦言至于垂涕而道,真意流露,表里如一。所著不仅言理之作,凡天文、舆地、律历、兵法,及盐、河、漕诸务,无不探其原委,真可以坐言起行,为有用之学者。而至性亦复过人,可谓笃行君子矣。   ◎忠臣有后   江忠烈年四十尚无子。新宁女子不肯与人作妾。癸丑守长沙,来潭谒徐仲绅制军,信宿予家,遍觅勾栏中无当意者。后闻在益阳买妾,数月遣归。明年正月得遗腹子,袭世职。向使爱妾不遣,即同殉庐城矣。忠臣不令无后,岂非天乎。   庐州之陷,以知府胡某、县役某缒贼入城。城外尚有楚勇营盘数座,原可以不死,一卒负之欲逃,忠烈咬其项,遂弃之水滨,伤矛而死。先是,奏称:“臣誓与此城共存亡。”死后二日,廷寄至,朱批有“不必与城共存亡”之语,已无及矣。   庐人于城外为忠烈建祠祀之,仿岳庙铁铸秦桧夫妇之意为塑跪像,插标书通贼犯官知府某、犯人县役某,忠烈以手指之作怒骂状。明年,贼至城数月,无故惊退,云大风扬沙,空中有阴兵无数,即其祠所也。其爱将钱玉贵,尝以赤膊入阵,勇悍无前,一日深入陷贼,夜迷路,忽见忠烈指示路径得出。   忠烈虽死于贼中,家人以千金购得其尸,面貌如生,扶柩回城后,贼复回新宁,其妾梦忠烈云:“无恐,明日贼当去。”已而果然。既又梦忠烈抚之曰:“吾在彼亦甚岑寂,尔可从我。”数日竟无疾而逝。或云忠烈死后尚饶风趣。或曰非也,此别有深意存也。呜呼!忠烈灵爽不昧,亦至是哉。   时同殉城者,有同年茶陵陈岱云太守、新化邹叔绩孝廉。叔绩博学多闻,而文特冗长,墨艺不入格。其中式文中引用书,九房无有知其出处者。时宋于亭在外帘,最称博雅,各房考以此卷询之于亭,亦不之知,但云:“我回寓即可翻书得之,公等更不能也。”叔绩入场时寓南门外蔡忠烈祠,或相传为蔡公荐卷云。忠烈守长沙,亦驻营祠侧,间与杨芋庵请乩,蔡公屡降乩,所传诗文甚夥,今亦不复记忆矣。   ◎夫人俭朴   曾文正夫人,为衡阳宗人慕云茂才之妹;冢妇刘氏,即陕抚霞仙中丞女也。衡湘风气俭朴,居官不改常度,在安庆署中,每夜姑妇两人纺棉纱,以四两为率,二鼓后即歇。是夜不觉至三更,︱刚世子已就寝矣。夫人曰:“今为尔说一笑话以醒睡魔可乎?有率其子妇纺至深夜者,子怒詈谓纺车声聒耳不得眠,欲击碎之,父在房中应声曰:‘吾儿可将尔母纺车一并击之为妙。’”翌日早餐,文正为笑述之,坐中无不喷饭。   吾乡农家妇女勤于纺绩,市人则以针黹为务。时有邓伯昭孝廉者,性情古执,在江达川方伯幕中,闻夫人纺声,极为叹美,谓可以破除官场家人骄惰之习,力劝方伯制纺车,强其妾效之,终日不能成一纱,人笑以为迂。孝廉每谈及世风奢靡,人心浇薄,辄皱眉唏嘘不已,故李芋仙呼之为“五代史”,言其开口即曰“呜呼”也。   ◎一生三变   文正一生凡三变。书字初学柳诚悬,中年学黄山谷,晚年学李北海,而参以刘石庵,故挺健之中,愈饶妩媚。其学问初为翰林词赋,既与唐镜海太常游,究心儒先语录,后又为六书之学,博览乾嘉训诂诸书,而不以宋人注经为然。在京官时,以程朱为依归,至出而办理团练军务,又变而为申韩。尝自称欲著“挺经”,言其刚也。   咸丰七年,在江西军中丁外艰,闻讣奏报后,即奔丧回籍,朝议颇不为然。左恪靖在骆文忠幕中,肆口诋毁,一时哗然和之。文正亦内疚于心,得不寐之疾。予荐曹镜初诊之,言其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盖欲以黄老讽之也。先是文正与胡文忠书,言及恪靖遇事掣肘,哆口谩骂,有欲效王小二过年,永不说话之语。至八年夺情再起援浙,甫到省,集“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十二字,属恪靖为书篆联以见意,交欢如初,不念旧恶。此次出山后,一以柔道行之,以至成此巨功,毫无沾沾自喜之色。尝戏谓予曰:“他日有为吾作墓志者,铭文吾已撰: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告万世。”故予挽联中有“将汗马勋名,问牛相业,都看作秕糠尘垢”数语,自谓道得此老心事出。盖文正尝言“吾学以禹墨为体,庄老为用”,可知其所趋向矣。   ◎进场饭   文正守其王父星冈先生之教,未明求衣,明炮一响即布席早餐矣。在东流,与予及李肃毅、程尚斋都转、李申甫方伯共饭,群以为苦,文正亦知之,尝笑曰:“此似进场饭。”克复安庆后,予以九月朔归家,置酒为饯,席间,从容言:“此间人非不能早起,但食不下咽耳。吾今归矣,欲为诸人求免进场饭何如?”文正笑颔之。故予以书调肃毅云:“从此诸君眠食大佳,何以报我?古人食时必祭先为饮食之人,君等得不每饭一祝我乎?”肃毅复书:“进场饭承已豁免,感荷感荷!惟尚斋、申甫皆须自起炉灶,恐不免向先生索钱耳。”此虽一时戏谑之言,当时情事亦可想见。   ◎虚怀纳谏   丁雨生中丞,吏治精敏,综核名实,为近日督抚之冠,而虚怀纳谏,能受尽言,尤不可及。任两淮都转时,予亦捧檄办理楚楚招商公事,交涉甚多,中丞与予约限时日了事,以故案无留牍,属吏亦惴惴恐后。旋奉命回潮办理夷务,来局作别,予送之,将登舆矣,忽执予手曰:“先生会客之所,窗间有所见否?”予愕然趋视,则“丁成亡八蛋”五字耳。丁成者,予司阍家丁,五字则僚仆所戏书也。中丞疑其詈己,故以相诘。予不得已,裂窗纸附函呈览,以书辩明之。并云:“家人小子之言,固不足较,况阁下指日封疆,方欲出而任天下之事,凡任事者难免怨谤,即如子产亦有孰杀之歌,吾恐从此以后,天下人以此三字相赠者,尚不乏人也,又何足介意乎?”旋接覆函云:“得书具悉,此中已冰释矣。至书中任事难免怨谤一语,千古至论,谨当书绅。”以此见中丞非仅以才胜,其器量亦非时流所及也。   ◎赈济良法   吾邑常平仓积储谷十万余石,道光二十九年水灾,请于邑侯李寅庵大令,领出作三等赈法:农民赈借;次贫赈粜;极贫赈施。是岁秋收有年,得以全数归仓。因乘人心皆有防饥之恐,劝捐义谷,按亩三升,东佃各半,捐至百石者,作银二百两,请官给予九品职衔议叙,缴钱三十缗作局费、部费。其谷仍存捐户,即派捐户为仓长,司其敛散。是年捐至四万五千石,明年又捐三万石作建仓费。于咸丰元年,乞当事题奏给发部照,仿朱子社仓之例,春借秋还,加息耗各每石二斗,至今已增至十余万石矣。其在官之常平谷,于贼围长沙时借去未还,至同治元年复蝗旱,青黄不接之际,米价翔贵,义谷已发完,尚不能敷。邑侯罗子鸿大令以予为办赈熟手,踵门求助。予谓仓谷已空,劝捐无几,巧妇不能作无米之炊,计惟有索还省谷耳。适恽次山中丞以三品衔署藩司,奉命岳庙舜陵进香,由潭经过,邑侯率众绅具禀请见。恽不允,且言“省城根本重地,何能顾及外县?尔等既好行其德,即应捐资发赈,毋得率渎!”言之声色俱厉。予知其明日当由南乡往衡,山路百余里,是夜草状纸百余,驰急足散交沿途农民,拦舆求还仓谷,有掷涂泥者,有拥舆不得前必见允而后已者。恽大窘,但称“候批,候批”云云。到衡仍驳饬下县不准。予乃致书郭意城舍人请于毛寄云中丞,将谷给还。恽回省闻之,已怀惭恧,讠知前后皆予所为也,益怒,乃藉邑人寿邑侯千金不受、予倡议建却金亭,因檄县谓予巧立却金亭名色,敛费肥己。不知此项现存育婴堂,经董事挺身承应,恽亦无从罗织矣。   恽后褫职,不敢回常州,以抚湘时多得罪同乡故也。   ◎育婴变通善法   吾邑育婴堂,向雇乳媪百余人,经费既已不赀,而乳媪皆有子女,仍乳其所生者,而私以饭汁饲所养婴儿。予见其面黄肌瘦,声嘶啼哭不止,不久即当就毙。因变其法:凡送婴女来堂者,给予腰牌,按月领钱六百文,并给以衣裙绵絮,仍交本妇自乳。抚养既久,母子之情益笃,断无有忍弃之水滨者,若一二年后,即将腰牌掣回。以是增额数百名,费省而事更无弊。吾见各处育婴堂皆不甚得法,故笔之于此,或亦仁术之一端欤。   ◎江浙医生   同治五年,予由扬州回家,集赀设立医药局,聘医生十人,自辰至申,每人诊三十人为度,给以药饵。一月之后,考其功过:十全为上,修赀外另予褒赏;否则议罚;药不对症,即辞之出局。又设医馆,刊刻黄坤载《伤寒悬解》、《金匮悬解》、《长沙药解》、《伤寒说意》、《四圣心源》、《四圣悬枢》、《素灵微蕴》、《玉楸药解》八种,及购《素问》、《灵枢》、《难经》诸书置局中,有来学者,给予纸笔酒食,令其诵习,不熟此书者不准行医。又令人学习祝由科及针灸之法,一时医风为之丕变。   予自来江南,携黄氏八种赠人,无有过而问者。后见时医费伯熊所立医案,然后知浙江另有一种医派,所用皆平淡之品,分两亦轻,病家见之以为稳适。顾亭林曰:“古之名医能生人,古之庸医能杀人。今之庸医,不能生人不能杀人。”其江浙医生之谓乎?然一时虽不至杀人,小病病气渐衰,或尚无碍,大病迁延失治,鲜不死矣。   ◎戴山人   戴山人讳,字一夫,嘉庆末年流寓来潭,后居澧州津市。冬夏一灰布袍白布带,每日啖米半升,不御酒肉,精奇门壬遁之术。尝榜其门课金一两,即有人亡其幼子者,赍金求占一课,山人曰:“明日午刻,有一老人携篮,有母鸡腊肉,并送此子到家。”已而果然。于是求占者坌集,山人挥之出,曰:“吾岂能作卖卜人乎!”以市膏药为生,间为人书招牌,字仿率更体,有所获,悉以施贫人。见乞儿中有疾病,即予药饵,为医治之,不稍厌倦;富贵之家,虽酬以千金不顾也。津市有吴醉碧者,拥赀巨万,母病,不敢启请。一日观涨,见饥民嗷嗷,栖息无所,山人曰:“吴君若能捐白米五百石,芦席棚数十座,吾当破戒治富人之病矣。”醉碧如其言,再拜邀至家,数月疾愈。在潭时,偶至万寿宫,僧人留宿不肯,曰:“门已扃,先生何能归?”未几如厕,久不返,迹之则已回寓矣。宫墙高数仞,亦不知山人何以超越也。   迨王菽原方伯来长沙,嘱澧州刺史物色致之,方知其为南通州拔贡生,与方伯旧同学,杀人亡命,浪游数十年不归。其终日布衣蔬食者,以不得奔父母之丧耳。时夷务方殷,方伯欲荐之军中,不从;欲留住,予以千金供施济之用,亦不从。数月辞去,所赠衣物银钱,悉却之。时郭筠仙、周杏农、孙芝房均在方伯所,山人不为礼。至澧州,独与一货煮豆者昵,或问其故,曰:“此剧盗也。吾劝其改行,终日作小贸,得百钱以养母,自啖粥度日,其纯孝如此。”后终于澧州,年七十余。所传异迹甚夥。   ◎喑哑开言   吾邑有窭人子,生而喑哑。为人赁舂,既不与人酬对,舂粟尝倍他人,人以是争赁之。所获日数十文,以放生为事,如鸟雀鱼虾之类,人亦以贱价售之,十余年不稍懈。一日,忽开声能言。群以为好生之报不爽。予谓哑子心思专一,其胸中一腔生意,自与天地之气相感,正不必援引释氏报应之说也。   ◎阴阳司事   汪星槎名瑾,本吾楚之溆浦人,尝呼严仙舫方伯为姨丈。自云少时尚及见乐园先生,勖以内功思无邪、外功毋不敬,亦时从先生学望气占星之术。占籍大兴,以实录馆供事议叙,未入。薄宦湖北,初次贼陷鄂城之先,请假修墓,诣常南陔中丞涕泣叩辞,中丞以为呆,而不知其哭已也。故相传谓星槎为冥府司册籍,能前知。同治丙寅秋,予至鄂,曾威毅言其异,时方署武昌府司狱,予往访,询以鬼神情状,据称轮回因果之说皆不虚,谓曾文正为应龙转世,彭、左皆南岳高僧,杨厚庵前身为彭莪、中解元被傅晋贤截卷者也。又谓左当终于陕甘,杨亦禄尽矣。未几,杨以误去官,左由闽督量移陕甘。又谓官相枯坐蒲团,苦行数十年,今生应享厚禄。旋被威毅所劾,钦使谭竹樵尚书来鄂查办,或以此诘之,曰:“无伤也,行当入阁矣。”已而果如其言。时威毅方出师征捻,予问此行胜负何如?曰:“此亦定数,非战之罪也。”俄而败闻至。又谓予湖南当有大劫,唯皖南苏浙可免。凡劫以食劫为最,兵劫次之,水火疾疫又次之,东岳主其事,每年天曹会议,或缓,或减,或免,随人心为转移,亦无一定之局。予尝问严秋农名臣之后,年少多才,何以不良于死?星槎愀然曰:“姨丈陈臬粤西,误听属吏之言,颇有冤杀,此孽也。”   后予至长沙,与唐荫云廉访谈及。廉访曰:“予是年在鄂,以八月去官,六月初星槎求见,呈折书其事甚悉,问何以知之?曰此有所本也,行当见耳。星槎前为江陵典史,不妄取民财,母殁至无以为敛,予时守荆州,以三百金,始得归葬。其事亲,厕<片俞>便溺之属,躬亲洗涤,不以委人,可谓孝矣。而所言多荒怪,间亦有验有不验云。”   ◎功名有定数   自咸丰戊午科场案未发以前,京师关节之风甚炽。凡翰詹科道部员中有考差可望分房者,亲友相率送条子,以圈识之,每一圈为百金。有多至三十圈者。亦有京官自送条子与公车者,得隽后如故外官,望纳年例。相习成风,恬不为怪。装成小折,携带入闱,各房互相寻觅,即黏蓝批鼎荐。俟关节中满,始得认真阅卷。以故虽素负文名之帘官,取中亦鲜佳卷,其精神全注条子故耳。   道光庚子,予与邑人李君赴计偕。有某侍御者,李君受业师,亦与予交好。一日,同车过访,侍御呼予进内诊病,诊毕,侍御书砚作也欤圣怀四字,嘱嵌三篇末及诗中抬头两处。予婉辞之曰:“荒疏日久,实不敢献丑。”回寓后,李君问:“吾师有何言语?”予以实告之,且云:“已却之矣。”迨揭晓,两人均落第。又同往侍御所,侍御向李君咨嗟叹息,谓此卷幸落谢方斋房中,一觅即得,文甚佳,惟诗中两字被潘相挑去。旋嘱方斋再荐经策,仍以此两字被黜,可惜!可惜!李君因其卷未出房,茫然不解所谓。予以关节并未嵌上,亦不知此语何来。因偕至礼部,领落卷示之,李君则呜咽曰:“呜呼!此乃予自作自受,岂非天乎!予于初六日早听宣时,悄至侍御宅,将也欤圣怀四字改作三盖字,作承题起处,乞师母拆开家人帽檐藏之。师母并嘱专觅此卷,勿顾他人。此事人不知,鬼不觉,君何从知之?不料君无心暗合。致令予卷永沉海底,而君亦复荐而未售,岂非天乎!”   予尝谓李君,若命里该中,何必关节?我非薄进士而不为,乃看得此关破耳,所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李君初不以为然,自此次为造化小儿所颠倒,亦憬然大悟矣。   ◎香莲薄命   戊戌下第南归,与湘阴吴西桥偕行,至洧川县古东里地,游历曲巷,掀芦帘而入,见一丽人,年约十八九,钗荆裙布,不施脂粉,而风神绝世,秋波炯然,不似勾栏中人。询其姓字,自言孔姓,无字,此间人号我为香莲耳。细致研诘,方将酬答,忽有艳服妖姬闯门入,欲言还止,心知为鸨家姊妹行。瞥见此女项有刀痕,诧曰:“咄哉!艳如桃李而冷若冰霜,此间必有一重公案,能枉顾细聆清谈否?”渠谓:“此须破钞。妾不工唱曲,又不善侑酒,两君意欲何为?”予慨然曰:“我欲悲天悯人耳,岂效彼寻花问柳者哉?”既至,沥陈本系山左旧族,父母早世,随伯父游幕楚中,归过汴梁,联姻李氏,颇谐伉俪。不料所天被匪徒诱赌,家资荡尽。今年三月竟将妾鬻与杜鸨,逼令接客,持刀自刎不果。展转又鬻扶沟驿马鸨家,悬梁者再,投井者一,均被邻人救苏,欲以鸣官,故逃避此间,冀与官署远隔也。妾念求死不得,不如物色风尘,万一有人怜念,拔出火坑,婢妾均所甘心,唯不能作野合鸳鸯耳。两君如有意,愿充下陈。否则投入空门,更是清凉世界!时有仆王俊未授室,拟令娶之。而旅赀已罄,典质不够百金,鸨母欲壑难填,计惟有先借官威,再以利,庶谐所愿。翌日绕道四十里至洧川,适值县令卸事,毫无心绪,言新任数日可到,盍与商之。予不能待,驱车而去。先是,分手时,予谓天下事不可知,倘不如意,将如之何?女曰:“待君一月,若无佳耗,唯有一死耳!”予颔之。时安福蒋镜初观察任河陕汝道,友人彭晓航在其幕中。因借官封函告之,乞为援手。归家后接晓航书云:“观察得函,即驰介携重赀往赎蛾眉,不料已于先数日死矣。”盖洧川距道署数百里,此函迟达故也。   至辛丑,再过东里侦访,则孔女绝命词尚在壁间,曾赋七古一篇纪其事。惜稿已散佚,他日当为补之。   ◎以正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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