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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8-西征日录-明-杨一清

  二十二日,陆太监过华阴先行。予宿华州。始,行事具本题知。先是,陕西总兵官曹雄约会诸镇将官协谋讨贼,师次灵州。宁夏游击将军仇钺初被何锦赚调入城,已而约为内应,纠集义兵,乘间手斩贼师周昂,并杀其党数十人,遂执寘鐇父子眷属械系之,擒何锦、丁广于大霸。余贼悉就缚,诸将罢兵,而道路相传总督率京兵将洗夏城,予恐激成他患。   二十三日,上疏,乞将京军取回,以安反侧之心,以免供亿之费,遣百户韦臣赍牌星驰至宁夏,晓谕本城官舍军民,谓大贼已擒,地方无事,天子遣一二重臣来抚定尔军民。   二十四日,发华州,过渭南县,宿临潼。   二十五日,入陕城。   二十六日,朝王留宴,辞。京使至,知上得捷报,召泾阳伯以其兵还。敕张公仍乘传至宁夏,偕某抚靖地方,起解寘鐇眷属,并逮系诸罪人张公乃罢,遣所部兵归京营,独率麾下数百人,兼程而来。初,所与为乱者惧,不免出危言相恐喝。协从之徒胥怀疑贰,观望以动。阖城凛凛,恐玉石俱焚。裹粮谋出走者踵相接。且大乱之后,官司不能令其下,体统荡然。予乃出给告示,奉宣德意,以为宁夏之变,造恶止是数人,其余俱被逼协,顾恋身家势,非得已。朝廷止诛首恶,不穷胁从,有功者兼许录用。况近日诛贼建功者,亦皆夏城官兵,可见从乱非其本意。自今官舍军民各供乃事,服乃役,庄屯农业,市廛交易,各宁干止,勿疑勿畏。各部领官员加意抚恤,不许听人仇攀诬指。官军体统素定,各遵约束,不许互相猜忌,敢有捏造流言,扇惑人心及以下犯上,不遵纪律者,治以军法割行,按察司刊印百余道。   二十七日,遣千户王臣赍送镇巡官转发各该地方,张挂晓谕。   二十八日,遣官迎张公于潼关。予发陕城,至咸阳河畔,遇张公先所遣旗牌官王献、杨义辈自宁夏还,问之,云:“镇巡续将原谋党恶、夜不收、申居敬等六十人擒获,但余党尚多。”   二十九日,过兴平,至乾州,庆阳王主事纶、盩厔王举人元凯、武功康状元海次第会焉。予以离陕且数岁,恐今昔殊势,问为政寘猛之宜,纶谓今大乱之后,当抚之以宽,手滑之戒,不可不知。元凯亦曰:“先生往日御军,赏重罚亦重。今恐未能如昔日之赏,可如其罚乎?”海从傍笑曰:“今昔势殊,理则一。夫乱,固有以激之者,先生未尝负西人。西人宁忍负公?宜无改旧政,姑息之风,不可长也。”予以为然。   三十日,晨起,驿报敕使至。予迎於郊,至察院开读,又赍内府公文,钦赏白金三十两,大红织金獬豸胸背,纤丝二表里。望阙叩头毕,行至水寿县,雨如注。曹总兵父子来见,道讨贼事甚详。   六月初一日,冒雨至邠州。   初二日,王献复来。过邠,云见张公於渭南,闻夏人不安,出给纸榜百馀言,大意与予前告示同,遣瓛驰往晓谕。是日,将趋庆阳,至泾河,河涨,以木筏渡,水没靴,乃复舣岸,回邠州,取平凉道以往。是夜,宿宜禄驿。   初三日,宿泾州,平凉旧部曲以昔所选中军人马来迎,疲驽居半,精采大非昔比。予问其故,皆泣曰:“自公去镇,岁征戍不得休息,刍粮不时给,或经岁无粮,又科出银物供需索,壮士饥而逃。今多补役充数,马瘦死殆尽,今皆追补者也。”予为之怃然。   初四日,过白水,至平凉,不入城,止高平驿。韩王以下,各遣官劳问,固请一见,辞之,遂檄平凉卫都指挥陶文率前部曲官兵百余骑以从。晡时,发高平。积雨,途泥深数尺,乃舍轿上马,渡泾河,行四十里,雨益急,路黑不能进,将宿安国递运所,屋颓且漏,风凛凛薄人,乃出,宿客店中。   初五日,过瓦亭驿,径趋固原,平凉夫马惫甚,而固原之人不虞予之即至也,皆不及迎,去城二十里,州卫官数人迎,伏道左,有惧色,予慰之曰:“我本行速,于汝辈乎何尤?”又行数里,兵备黄副使绣来迎。暮至城南关,都给事中段豸查盘边饷归,适至此,亦出迎,入宿总制府。段来见,留共晚餐,能道延宁事。   初六日,发固原,闻宁夏镇巡官将寘鐇眷属并何锦辈俱械送北行,欲以献俘为功。予以事干宗室,既无上命,岂可擅发?且人心未定,处置少疏,恐生他变。又各犯有原谋胁从,情状不一,不审鞫得实,一概解京,莫适为证,将无可活者矣。乃遣官赍钧帖,驰往止之,如已渡河,则收系灵州以待。是时,张公已宿平凉,闻之怒,亦遣旗牌官往止之。暮宿镇戎千户所,沿途皆牧马营堡,牧卒壮老填衢,诉曰:“自公之去,我辈疲於力役,疲於科取,不得牧马,马死,鞭追急,人无完肤,逃且半,见在者不能存,将尽逃矣。”或曰:“公初以牧马招我,今百差丛集,较诸征戍之兵,顾加苦焉。公来矣,其为我处之。”言已,哭声震地。予姑应之,曰:“西事方剧,徐当为尔处分。”   初七日,至平肤千户所,有城翼然,城之外有关,室庐栉比,烟火数百家,贸易交匝。先是,镇戎至韦州二百里,莽无人烟,虏骑突入,莫之阻遏。予巡抚时,始申余肃敏前议,奏增筑土城,置所设官吏,编集新军,给地耕牧,为长守计。凡今成绩,予实经理之,隐然为固原一屏障,自是虏骑不敢越之,而南恐我兵议其后也。予午餐毕,将发。张公所遣官朱德、谷大中暨其兄富谒予,传言留待议事。   初九日,予迎张公于郊,至官厅,开敕宣读毕,延入后堂,厉声曰:“宁夏镇巡将王府宫眷,不待吾至,先发过河,可乎?”予云:“论法,诚不可。但各官无别意,只因人心惊疑,恐生他变。早发出门一日,省一日干系而已。又曰:“闻此事皆是陈侍郎张主欲以为功。”曰:“此恐不然,贼平是四月二十三日,后获夜不收、申居敬是五月二十一日。陈待郎六月初二日方到宁夏,岂敢以为己功?况镇巡御史三司官俱在,岂可独归咎一人?”张公曰:“陈有倚仗,乃敢。”予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皆反贼,各官所行,纵有不是,朝廷或不深责,况传闻之言,未必皆实,到彼再看如何?”张公意解,乃曰:“各官连连奏捷,只是要封侯封伯。”予曰:“譬如人家父母心上有事,为子孙者一闻好消息,便当急报以宽父母之忧,岂有隐而不报之理。”张公曰:“固然。”   初十日,予先行至韦州,陈侍郎遣官赍送符验一道,总制军务;关防一颗,令旗令牌十面,副至,予收领,具本题知。先是,予总制之命,瑾屈於众议,不得已而从之。然度予必辞,故奏遣陈先往,暂行总制事,待予至,交代即回,实托陈为心膂,冀其成功,将柄用之。宁夏副总兵仇钺、阎纲、参将保鑅迎谒道左,皆故部曲。予以仇新建大功,稍优礼之。二将进曰:“钺匪公荐拔,则混处常流,安得至此!”钺顿首谢。初,钺在宁夏部领中以骁勇闻。予察其忠实可用,荐充游击将军,统新募义兵三千员名,听调杀贼,授敕行事,竟以是成功。   十一日,会陈於小盐池。驿报张公将至,予偕陈迎之郊。至驿中相见,张公诘陈前事,陈欲释其怒,遂言:“老太监之来,风声甚大。虽未至地方,前日所遣旗牌官督令镇巡将申居敬等捕获,人心始安,不然事变,未可知。”张公曰:“今早,尔差人赍来揭帖,亦有是言?吾岂欲以是为功?吾性非贪功者。”且欲陈仍回宁夏。陈辞,以为既与杨总制交代,似难复回。予曰:“渠已得代,复回无名。张公曰:“诺。”予与张公遂偕西行,陈东归庆阳。而所谓揭帖者不及见,不知其何说也。是夜,宿石沟驿。   十二日,至大沙井,总兵官杨英见。又行二十里,镇守太监张弼来迎。比至灵州东关,巡抚都御史马炳然来迎。见毕,皆前迎张公。予宿守备衙,张公宿州衙。予往会事,镇巡按巡等官谒见张公,数其擅发宗室宫口眷,众果归咎於陈。予谓此非细故,业已会行,错则皆错,岂独陈侍郎一人之过?是时,寘鐇父子宫眷并何锦、申居敬辈俱分系千户所狱,并驿递空仓数处。张公约往视之,寘鐇指诸儿孙诉,无衣被。问之,镇巡云:“府第物皆没官,别难措置。”张公曰:“不然。彼固有罪,系出宗枝,当生致之庙阙,岂可令其瘦死?”命各取其所收衣鞋、被褥,数事给之。何锦见予,哭曰:“我公不去镇,锦辈岂得至此?”予数之曰:“朝廷何负汝辈,敢为背逆。”锦曰:“本镇官兵遭镇巡诛求逼迫,怨深入骨。故得乘之为乱,实欲为下人息肩。”予曰:“既欲作好男子,何不奏发其罪,待朝廷诛之。”锦曰:“彼动以刘瑾为词,发之无益,徒自速祸。”张公微笑。时瑾焰犹烈,予不敢有言。申居敬等皆大号曰:“我辈昔皆公所选战锋精兵,为官司剥削所苦,又误听周昂之言,至此实不与反谋。”愿宽其族。张公又命守臣选壮健女妇数十人,伴监其妃嫔及诸宫人,不许男女混处。据镇巡公移逮上当千余人,予虑其事同情异,宜有区别。又恐有律不该连坐之人混逮其间,乃会张公,檄镇守、抚按督同三司官审,取各的确供词,分别首谋、共谋、随从等第,稽册按籍询其族邻老长。於是堂侄以下,于婿许嫁之女并顾工人役出之,凡百余人。惟申居敬等六十家及平虏城官舍徐钦、程保等一十一家,法当连坐。予谓申居敬等一闻周昂逆谋,即有乐从之意,杀人劫财,乘机为乱,若欲比诸胁从,则情重法轻。但举事之日方预其谋,义兵一动当即戢止,比之元谋、首恶似有不同。徐钦、程保等听调从逆,但事后方入城,不曾相助,杀掠俱止,宜逮其身而系其家属以俟。请诛正犯而徙其妻子。奏下,法司议丛所拟全活者百余家。初,诇事者报贼党未获尚多。张公在途,调取固靖兰州官军三千员名,并陕西游兵三千,至是俱集灵州,夏城复惊。老稚妇女走避山野,留壮者持刃居守。予告张公曰:“地方已不用兵,调来人马徒费刍粮,宜即散遣之。张公曰:“人心难保,逆党不尽殄除,将遗后患。予曰:“公谓逆党犹有几何?”曰:“访有姓名者百三十人。”予曰:“夏城大变之时,迫胁为乱者何止数千,但节奉诏敕惟首恶不宥,胁从之徒悉与放免。今何锦、周昂、丁广三首恶既已擒斩,寘鐇等眷属已拘解,又擒斩同谋正犯百十余人,亦足彰天讨正国法,此外漏网虽不能无,只可一切置之不问。若再行寻究,则人人自危,纵不敢称兵相向,大众一呼,逃往山后套中,如何收拾。吾辈此来,正须安静地方。敕旨谆谆以抚安军民为主,若激成他变,何以复天子之命?”张公默然。予恐其意不解,作一书投之。次日,乃曰:“先生言是,但远调而来,待吾赏劳毕,遣之。”予曰:“不知赏劳当用若干,令巡抚查支无碍,官钱送用。”张公笑曰:“吾岂肯用此地官钱,返留形迹在此。所司乘机将别生弊端。”遂将自带钱物,量途程远近给赏官军有差,各遣回营。适山后节报声息,予与张公议,令仇钺、史镛回镇城。予因檄仇钺领兵於宁夏北路,史镛于南路,各按伏。夏城之人闻河东兵马已掣散,而二将分兵各按边堡,知其为北虏也,始帖然宁妥。逃者归,室家相庆,无复惊疑。诸罪人既鞫既明,传之槛车,以归于京师。   二十二日,张公及予渡河入城,农不废耕,市不易肆,老少聚观如堵墙。   次日,朝庆王赐宴,以戎事辞,成,礼而退。乃大集官吏、旗甲、乡老、士庶宣布:皇上恩德,问其疾苦,禁所与为虏者将釐革之。众踊跃欢呼,咸以手加额曰:“不图今日复睹天日。”   一日,予告张公曰:“恩威当并行不悖。大变之后,堂陛陵夷,不复知上下之分,恐渐不可制。维时造伪命伪符,手刃大臣者,戕杀主将而夺其家者,有遗奸焉,将无以善后,宜密令所司捕之。”张公笑曰:“如胁从何?且与先生灵州之言异矣。”予曰:“始至,人心未定,当示之以宽;今恩泽已覃,众志既定,所当诛者才十数人耳,无他顾虑,况好生者天子之德,执法者人臣之义。吾侪受命专制,须权其轻重,岂可胶于一定,以遗患将来?”张公曰:“诺。”乃密谕镇巡捕得指挥冯经等,悉伏厥辜,传而上之,与论称快。   张公一日又曰:“访得总兵杨英、仇钺乘机将安化府第金帛并犯家财物取以自私,各数万两。杨英又将应捕人犯得钱纵释,此法不可恕。”予曰:“某亦闻之,但无实可据,恐是仇人怨家流言相传。大功既成,则小节似不必深究,且反逆之徒皆得以胁从释放,而以暗昧不明之事追究一二有功将官,非惟体面不宜,又似与反贼报仇。”张公首肯,久之曰:“然。”然初公总督命下,西人震慑畏罪,然雅性静重,所过秋毫无犯,与将士同甘苦,行不乘舆,暑不张盖,日给公廪数升,余虽片楮茎蔬,无所取用,恒以己赀散给群下徒隶,厮役无不沾惠。驻灵州及夏城两浃旬,所随从贵近数十辈,部曲五百余人,寂然遵约束,无敢哗者。居人若罔闻知。又尝语及庆府事,予谓庆王当寘鐇反逆之时,不能密谕诸王併力战守,及播告本镇官兵协谋讨贼,顾日往朝贺行君臣礼,将祖宗所赐宝纛仪仗送与僭用。又倾其所有金银币帛资给乱兵,失诸侯维藩之义。且事起,交结变生,饮宴间当为后防,遂会奏以闻请。敕切责警戒及申明禁例,通行天下以杜交结之弊,防祸乱之萌。又以宁夏东路典武营密迩河套,武备单弱,请以寘鐇典伏,所官军编充兴武营,戎伍皆荷俞允,遂削。庆府护卫逮其承奉长史等官,于京皆谪戍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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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11-四库全书(国际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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