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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邵氏闻见后录-宋-邵博

《邵氏闻见后录》宋 邵博   ●卷一   太祖既定天下,尝令赵普等二三大臣,陈当今已施行、可利及后世者。普等历言大功数十。太祖俾更言其上者,普等历毕思虑,无以言,因以为请。太祖曰:“吾家之事,唯养兵可为百代之利,盖凶年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变生,有叛兵而无叛民。”普等顿首曰:“此圣略,非下臣所及。”予谓议者以本朝养兵为大费,欲复寓兵于农之法,书生之见,可言而不可用者哉。   自唐以来,大臣见君,则列坐殿上,然后议所进呈事,盖坐而论道之义。艺祖即位之一日,宰执范质等犹坐,艺祖曰:“吾目昏,可自持文书来看。”质等起进呈罢,欲复位,已密令中使去其坐矣。遂为故事。   太宗以柴禹锡、赵熔皆晋邸故吏,颇亲任之。后禹锡、熔告秦王廷美阴谋,事连宰相卢多逊。赵普与多逊有积怨,上章乞备枢轴,以纠奸变。廷美谪房州,多逊谪崖州,擢禹锡枢密副使,熔知枢密院。禹锡、熔益散遣吏卒于国门内外侦事。吏卒有醉酒与鬻书人韩玉斗殴不胜者,又诬玉有指斥语。禹锡、熔以闻,玉伏法。太宗寻知其冤,遂疏禹锡、熔,不复信用熔,未几,皆罢。廷美以太子兴国七年五月迁房陵,九年正月卒。前诏以是年十一月有事于泰山。五月,迅雷中烈火作,焚乾元、文明二殿,罢封泰山。柴禹锡病狂阳,赵普亦被重疾,委吏甄潜祷于终南上清官。天神降语云:“普坐冤累耳。”廷美至真宗咸平二年,方自房陵归葬汝州梁县新丰乡。前已追复涪王,谥曰悼。仁宗即位,赠太师尚书令。(并出《国史》)   国初,有神降于凤翔府县民张守真家,自言:“天之尊神,号黑杀将军。”守真遂为道士。每神欲至,室中风萧然,声如婴儿,守真独能辨之。凡百之人有祷言,其祸福多验。开宝九年,太祖召守真,见于滋福殿,疑其妄。十月十九日,命内侍王继恩就见建隆观降神,神有“晋王有仁心”等语。明日太祖晏驾,晋王即位,是谓太宗。诏筑上清太平宫于终南山下,封神为翊圣将军。(出《太宗实录》、《国史·道释志·符瑞志》)   仁皇帝诞降,章懿后榻下生灵芝,一本四十二叶,以应享国四十二年之瑞云。仁皇帝四时衣夹,冬不御炉,夏不御扇,禀天地中和之气故也。   燕恭肃王,仁皇帝叔父也。颇自尊大,数取金钱于有司,曰:“预讨吾俸可也。”积数百万,有司以闻。诏除之,御史沈邈言其不可,帝惨然曰:“御史误矣。太宗之子八人,惟王一人在耳。朕当以天下为养,数百万钱,不足计也。”仁皇帝庆历中亲除王素、欧阳修、蔡襄、余靖为谏官,风采天下。王公言王德用进女口事,帝初诘以宫禁事何从知?公不屈。帝笑曰:“朕,真宗之子,卿,王旦之子,有世旧,岂他人比。德用实进女口,已服事朕左右,何如?”公言:“臣之忧,正恐在陛下左右耳。”帝即命宫臣,赐王德用所进女口钱各三百千,押出内东门。讫奏,帝泣下。公言:“陛下既不弃臣言,亦何遽也?”帝曰:“朕若见其人留恋不肯去,恐亦不能出矣。”少时,宫官奏宫女已出内东门,帝动容而起。   仁皇帝庆历年,京师夏旱。谏官王公素乞亲行祷雨,帝曰:“太史言月二日当雨,一日欲出祷。”公言:“臣非太史,是日不雨。”帝问故,公曰:“陛下幸其当雨以祷,不诚也。不诚不可动天,故知不雨。”帝曰:“明日祷雨醴泉观。”公曰:“醴泉之近,犹外朝也,岂惮暑不远出耶?”帝每意动则耳赤,耳已尽赤,厉声曰:“当祷西太乙宫。”公曰:“乞传旨。”帝曰:“车驾出郊不预告,卿不知典故。”公曰:“国初以虞非常,今久太平,预告百姓但瞻望清光者众耳,无虞也。”谏官故不扈从。明日,特召王公以从。日色甚炽,埃雾涨天,帝玉色不怡。至琼林苑,回望西太乙宫,上有云气,如香烟以起,少时,雷电雨甚至,帝却逍遥辇,御平辇,彻盖还宫。又明日,召公对,帝喜曰:“朕自卿得雨,幸甚。”又曰:“昨即殿庭雨立百拜,焚生龙脑香十七斤,至中夜,举体尽湿。”公曰:“陛下事天当恭畏,然阴气足以致疾,亦当慎。”帝曰:“念不雨,欲自以身为牺牲,何慎也。”   仁皇帝内宴,十门分各进馔。有新蟹一品,二十八枚。帝曰:“吾尚未尝,枚直几钱?”左右对:“直一千。”帝不悦,曰:“数戒汝辈无侈靡,一下箸为钱二十八千,吾不忍也。”置不食。李处度藏仁皇帝飞白“四民安乐”四字,旁题“化成殿醉书,赐贵妃”。呜呼!虽酒酣、嫔御在列,尚不忘四民,故自圣帝明王以来,天独以仁谥之也。   谏官韩绛面奏仁皇帝曰:“刘献可遣其子以书抵臣,多斥中外大臣过失,不敢不闻。”帝曰:“朕不欲留人过失于心中,卿持归焚之。”呜呼!与世主故相离间人臣,使各暴其短以为明者,异矣。   韩绛又言:“天子之柄,不可下移,事当间出睿断。”仁皇帝曰:“朕不惮,自有处分,深恐未中于理,有司奉行,则其害已加于人,故每欲先尽大臣之虑而行之。”呜呼!与世主事无细大当否,类出手敕,用压外庭公议者,异矣。嘉二年秋,北虏求仁皇帝御容。议者虑有厌胜之术,帝曰:“吾待虏厚,必不然。”遣御史中丞张遗之,虏主盛仪卫亲出迎,一见惊肃,再拜。语其下曰:“真圣主也。我若生中国,不过与之执鞭捧盖,为一都虞候耳。”其畏服如此。   嘉中,将修东华门。太史言:“太岁在东,不可犯。”仁皇帝批其奏曰:“东家之西,乃西家之东。西家之东,乃东家之西。太岁果何在?其兴工勿忌。”仁皇帝以嘉七年十二月丙申幸天章阁,召两府、两制、台谏等观三朝御书。置酒赋诗于群玉殿。庚子,再幸天章阁,召两府以下观瑞物十三种。一、瑞石,文曰“赵二十一帝”;二、瑞石,文曰“真君王万岁”;三、瑞木,曰“大运宋”,隐起成文;四、七星珠;五、金山,重二十余斤;六、丹砂山,重十余斤;七、马蹄金;八、软石;九、白石乳花;十、瑞木,左右异色;十一、瑞竹,一节有二弦并生其中;十二、龙卵,有紫斑而小;十三、凤卵,色白而大。观太宗真宗御集,面书飞白,命翰林学士王题姓名遍赐之。又幸群玉殿置酒作乐,亲谕以前日之燕草创,故再为之,无惜尽醉。独召宰相韩琦至榻前,酌鹿胎酒一大杯,琦一举而尽。各以金盘贮香药,分赐之。明年三月,帝升遐。故韩琦《哀册文)云:“因惊前会之非常,似与群臣而叙别”也。   仁皇帝崩,遣使讣于契丹,燕境之人无远近皆聚哭。虏主执使者手号恸曰:“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其后北朝葬仁皇帝所赐御衣,严事之,如其祖宗陵墓云。   真宗时皇嗣未生,以绿车旄节迎濮安懿王,养之禁中。至仁宗生,用箫韶部乐送还邸。后仁宗亦以皇嗣未生,用真宗故事,选近属得英宗,养禁中,以至嗣位。英盖濮王第十三子,殆天意也。   文思院奉上之私,无物不具。宣仁后同听政九年,不取一物。呜呼,贤哉!上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至南都,筮日即帝位。昭慈太后遣内侍官邵成章以乘舆服御来,有一道冠,非人间之制,成章捧以奉上曰:“太母令奏殿下,祖宗以来,退朝燕闲不裹巾,只戴道冠。自神宗始易以巾,非旧制也。愿殿下即位后,退朝燕闲,只戴此冠,庶几如祖宗时气象。”上流涕受之。   《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明太祖之外,止有三昭三穆而已。前代帝王于太祖未正东向之时,大率所祀不过六。初,英宗即位,仁宗而迁僖祖;至神宗即位,英宗,复还僖祖而迁顺祖。司马文正公、范文忠公皆言:“僖祖当迁,太祖当正东向之位。”最后孙观文固言:“汉高祖得天下,与商周异,故太上皇不得为始祖。光武之兴,亦不敢尊舂陵。今国家据南面之尊,享四海九州之奉者,皆太祖之所授也,不当以僖祖替其祀,请以太祖为始祖,而为僖祖立庙,如周人别祀姜原之礼,袷之日奉祧东向,此韩愈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屈之意也。”丞相韩魏公读之,叹曰:“此议足以传不朽矣!”王荆公薄礼学,又喜为异,独以为不然。三公之议格不行,今太祖犹未正东向之位云。   元丰三年,初行官制,以阶易官,《爵禄新格》: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为开府仪同三司;左右仆射为特进;吏部尚书为金紫光禄大夫;五曹尚书为银青光禄大夫;左右丞为光禄大夫;六曹侍郎为正议大夫;给事中为通议大夫;左右议谏为太中大夫;秘书监为中大夫;光禄卿至少府监为中散大夫;太常至司农少卿为朝议;六曹郎中为朝请、朝散、朝奉大夫,凡三等;员外郎为朝请、朝散、朝奉郎,凡三等,起居舍人为朝散郎;司谏为朝奉郎;正言、太常、国子博士为承议郎;太常、秘书、殿中丞为奉议郎;太子中允、赞善大夫、中舍、洗马为通直郎;著作佐郎、大理寺丞为宣德郎;光禄卫尉寺、将作监丞为宗义郎;大理评事为承事郎;太常寺太祝、奉礼郎为承奉郎;秘书省校书郎、正字、将作监主簿为承务郎。今岁月浸远,旧官制少有知者,予故详出之。   元符末,徽宗即位,皇太后垂帘同听政。诏复哲宗元皇后孟氏位号,自瑶华宫入居禁中。有冯者,论其不可曰:“上于元后,叔嫂也,叔无复嫂之礼。”程伊川谓先人曰:“元后之贤者也,论亦未为无礼。”先人曰:“不然。《礼》曰‘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妇之礼焉。’皇太后于哲宗,母也;于元后,姑也;母之命,姑之命,何为不可?非上以叔复嫂也。”伊川喜曰:“子得之矣。”   绍兴己未春,金人初许归徽宗梓宫,宰臣上陵名永固,有王钅至者言:“犯后魏明帝、后周文宣二后陵名。”下秘书省参考,如钅至言。然前汉平帝、后汉殇帝、十国刘龚同曰康陵,本朝顺祖亦曰康陵;后魏明帝、后周宣帝、唐中宗同曰定陵,本朝翼祖亦曰定陵;前汉惠帝、唐懿宗王后同曰安陵,本朝宣祖亦曰安陵;唐太宗曰昭陵,本朝仁宗曰永昭陵;后魏宣武后曰永泰陵,唐玄宗曰泰陵,本朝哲宗亦曰永泰陵;盖本朝陵名犯前代陵名者不一,祖宗以来不避也。予时为校书郎,为秘监言,具白丞相,不报。再议徽宗陵名,改永云。   本朝《太祖》、《神宗》、《哲宗实录》,皆有二本。其更修各有自云。国初,诏有司:周文、武、成、康陵,各具衮冕掩闭,亦不免唐末、五代暴发之祸矣,汉、唐以来陵墓,不足道也。   先人在元符年,奏书直宣仁后事。刑部有罪籍者,三十年不赦。晚著《辩诬》,犹三十年奏书也。国有诬谍,岂可直?先人疾病,抚其书曰:“但俱吾藏山中耳。”上圣明元年之二日,诏扬宣仁后之功,削诬谍,下有司索先人《辩诬》。先人既薨,予兄弟追怀迟虑未敢上,有司急以复命,则奏曰:“与其藏诸名山,为百世未见之书,曷若上于公朝,补一代不刊之史。”诏以《辩诬》秘著作之庭。谨按新史亦作《辩诬》一书,著得于先入《辩诬》者,每曰河南邵某云。初无先人斥一时用事者之言也。用事者之家,意予兄弟近拟一书以附国论,又诬矣。故具列上元年二日诏《哲宗实录)曾丞相以下文字,以明今日正论,不独自先人《辩诬》出云。   ●卷二   ○建炎元年五月二日手诏建炎元年五月二日,门下、中书省、枢密院同奉圣旨:“宣仁圣烈皇后保佑哲宗,有安社稷大功。奸臣怀私,诬蔑圣德,著在《国史》,以欺后世。可令国史院别差官,摭实刊修,播告天下。其蔡确、蔡卞、邢恕、蔡懋,三省取旨行遣,仍不得引用。建炎元年五月一日敕。”   ○哲庙实录先是,元丰七年三月大燕,中燕延安郡王侍,王率百官贺。及升殿,又谕王与相见,复分班,再拜称谢。是冬,谕辅臣曰:“明年建储,当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保。”神宗弥留,后敕中人梁惟简曰:“令汝妇制一黄袍,十岁儿可衣者,密怀以来。”盖为上仓猝践祚之备。神宗太母所以属意于上者,确然先定,无纤介可疑。邢恕,倾危士也,少游光、公著间。蔡确得师保语,求所以结之者,而深交恕。确为右仆射,累迁恕起居舍人。一日,确遣恕邀后侄光州团练使公绘、宁州团练使公纪,辞不往。明日,又遣人招至东府,确曰:“宜往见邢舍人。”恕曰:“家有桃着白华,可愈人主疾,其说出《道藏》,幸留一观。”入中庭,红桃华也。惊曰:“白华安在?”恕执二人手曰:“右丞相令布腹心。上疾未损,延安冲幼,宜早定议,岐、嘉皆贤王也。”公绘等惧曰:“君欲祸吾家。”径去。已而恕反谓后与为表里,欲舍延安而立其子颢,赖己及、确,得无变。确使山陵,韩缜帘前具陈恕等所以诬太后者,使还,贤者暴其奸,再贬知随州,确寻窜新州。刘挚拜右仆射,恕坐党与,谪监永州酒税。绍圣二年,除恕待制、知青州。章、蔡卞执政,谋所以释憾于元旧臣者,知恕险鹫,果于诞罔,又衔挚等黜己,方思有所逞,为确报投荒之怨,召为御史中丞。于是,日夜论刘挚、梁焘、王岩叟等谋废立,又造司马光送范祖禹赴召,有“主少国疑,训事虑”语,以实后属意徐邸之谤;又讠术高士充上书,告王尝令高士充问其父遵裕侦太后之意欲谁立?遵裕叱遣,士充乃去;又教确之子渭进及甫语书,有“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等语,以斥渭、挚等有废上谋。、卞起同文馆狱,使蔡京、安穷治。于是时中人郝随,日夜媒孽称制中,眩惑左右,、卞交关谋议,奉行文书于外,作追废太皇太后诏,请上宣读于灵殿。钦圣献肃皇太后、钦成皇后苦要上,语甚悲,曰:“吾二人日侍崇庆,天日在上,此语曷从出?且上必行此,亦何有于我!”上感悟,取、卞奏,就烛焚之。禁中相庆,而随等不悦。明日,、卞理前请。上怒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神御殿乎!抵其奏于地。同文之狱,追逮后殿御药官张士良,胁以刀锯、鼎镬,无所得。又适有星变,诏曰:“朕遵祖宗遗志,未尝诛戮大臣,释勿治。”恕徒以诎于进取,极口造言,仇执政以逞。适、卞用事,凶德参会,舍不利之谋,无以激怒人主。废辱之祸,几上及于君亲,曾不以为忌,而尚何有于臣下之家?推迹谗口,开祸乱原,虽江充、息夫躬,尚何以加?上尤善知人,灼见是非邪正,以照临百官中外,罔有遁情。如谓嘉问、居后辈,诚不可用,留邢恕于朝,置周秩言路,必无安静之理,皆切中慝。御史中丞傅尧俞、谏议大夫梁焘、范祖禹、右正言刘安世、殿中侍御史朱光庭交章论确怨谤不道,人臣所不忍闻。按确与章、黄履、邢恕在元丰末结为死党,自谓圣主嗣位,皆有定策之功。确所谓桀骜狠愎,无所畏惮,若不早辨白,解天下之疑,恐岁月浸久,邪说得行,离间两宫,有伤慈孝。于是,太皇太后御延和殿,宣谕三省、枢密院大臣曰:“皇帝是神宗长子,子承父业,其分当然。昨神宗服药既久,曾因宰执入对,吾以皇子所书佛经宣示,是时众中惟首相王因奏延安郡王当为皇太子,余人无语,确有何策立之功!若他日复来,欺罔上下,岂不为朝廷之割”遂责确英州别驾,新州安置,仍给递马发遣。、履、恕亦皆得罪。   ○曾丞相布手记三省用叶祖洽言,追贬王昌化军司户参军,追赐第遗表恩例及子孙等,如刘挚等旨挥。再对,未及奏事,上遽宣谕:“王当先帝不豫时,持两端,又召遵裕子与议事。当时黄履曾有文字论列,及同列敦迫,其后方言上自有子。”布云:“此事皆臣等所不知,但累见章、邢恕等道其略,不知黄履章疏在否?”上云:“有。”布等闻禁中无此章,履曾于绍圣初录奏。此三省又令履录私稿以为质证。   是日,又闻蔡渭上书。言文及甫元中以书抵邢恕云:“刘挚、傅尧俞、梁焘辈有师、昭之迹。”又云:“此辈皆不乐鹰扬。”又言:“必欲置眇躬于快意之地而后已。”而恕尝以此书示蔡确。三省召恕问之有实,遂令恕缴奏。有旨令蔡京、安根究。书中目傅为粉,焘为昆,盖以箕子况之也。鹰扬谓其父。及甫云:“此辈不乐其父,不敢妄进,师、昭之说,乃诋讦之语,至于眇躬,不知何谓?执政有以为指斥者。”余以问夔,言此辈有此心。余云:有心须有迹。夔云:无迹即无事。冲云:此事可大可小。盖言眇躬若文及甫自谓,即无他矣。然元中人,自分两党,其相诋讦,乃至于此,可怪。恕、确交通,尤可骇。   梁焘卒,余谓子中云:“早知此,则不复力陈矣。”子中云:“不然,其他所陈,有补者不一,亦不为徒发。”子中又云:“对留甚久,众皆云,有如中丞之对也。”先是,绍圣初,蔡确母明氏有状言邢恕云:“梁焘曾对怀州致仕人李询言,若不诛确,于徐邸岂得稳便?”寻不曾施行。既而,因及甫、唐老事,蔡渭曰夔云:“唐老事何足治,何不治梁焘?”夔遂检明氏状进呈。下究问所推治,究问所以问恕,云得之尚朱;遂召朱赴阙,朱所陈恕语,云得之李询;又下询问状,云实闻焘此语,遂欲按焘而徙之也。自去岁因蔡确言文及甫尝有书抵邢恕云,刘挚有师、昭之心,行道之人所共知也。遂下恕取及甫书。恕以闻,遂差蔡京、安置究问公事所,于别试所摄及甫诘之,云得之父彦博,然终无显状。京又令及甫疏挚党人,纳于上前,于龚源、孙谔辈皆是。以及甫言,未可施行。盖谓挚等与陈衍等交通,有废立之意,乃柳州安置。诏宦者张士良与衍同为御药,主宣仁阁中文字,而其言亦无显状。但云衍尝预知来日三省所奏事,作掌记与太母为酬答执政之语,太母每垂帘,但诵之而已。又言太母弥留时,衍可否二府事,昼夜可及用御宝,皆出于衍而不以禀上也。既而狱终未决也,及甫置在西京,士良寄禁府司。   晁待制说之撰《邢尚书之子居实墓表》中语:予尝谓:赵括少谈兵,而父奢不能难者,非不能难也,不欲怒之也。刘歆之异同其父向,非为斯文也,汉庭与新室不可并处也。如夫于尚书公,则于斯文而不能难者也,是曾参之事点也,非元之事曾参也。移此其忠,顾惟古之大臣哉!嗟夫,古人之不寿者,予得二人焉:王子晋年十有五,识圣贤治乱之原,而极天人死生之符;颜子年二十有九,颓然陋巷中,有为邦之志,夫子告之以四代之礼乐,所谓具体而微,果如颜子哉!其次则又有二:扬雄之子童乌,九岁而存,则《玄》当著明,无待于侯芭;魏武之子仓舒,十三而存,则汉之存亡虽未可知,必不至于杀荀文若辈矣。则夫之寿夭,所系者可胜言耶。   黄著作庭坚《荆江亭诗》曰:“鲁中狂士邢尚书,自言挟日上天衢。敦夫若在镌此老,不令平地生崎岖。”敦夫名居实,早死,尚书公子也。   王宗丞巩《闻见录》著王或事:武臣王或为邢恕教令,上书诬宣仁于哲宗有异心。恕又教蔡渭等上书论元及元丰末等事,其书一箧悉存,皆恕手笔,其间涂窜者非一。或于哲宗朝论之,得阁门职名。既死,其子直方,时出恕之书以示亲密者。自元奉末至宣仁上仙,无不被诬者,于王尤甚。直方死,其书归晁载之云。   江赞读端友书:靖康元年月日,诸王府赞读臣江端友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伏睹宣仁圣烈皇后当元丰末垂帘听政,保佑哲宗皇帝,起司马光为宰相,天下归心焉。九年之间,朝廷清明,海内义安,人到于今称之。其大公至正之道,仁民爱物之心,可以迫配仁宗。至于力行祖宗故事,抑绝外家私恩,当是时耆老盛德之士,田野至愚之人,皆有复见女中尧舜之语。且功德巍巍如此,天下歌诵如彼。而一邢恕构造无根之语以为谤议,使后世疑焉,如日月之明而浮云蔽之,臣不胜痛恨。初,元丰中,高遵裕大败于灵武,责散官安置。未几,神宗崩,哲宗嗣位。宰臣蔡确以谓遵裕者,宣仁之族叔也。即建请牵复,以悦宣仁之意,而不知宣仁之不私其亲也。宣仁帘中宣谕曰:“遵裕丧师数十万,先帝缘此震惊,悒悒成疾,以至弃天下。今肉未寒,吾岂忍遽私骨肉而忘先帝,推恩独不可及遵裕。”确谋大沮。后确谪知安州,作诗讥讪,坐贬新州。而邢恕乃确之腹心也,偶与遵裕之子士京中山同官,遂以垂帘时不推恩牵复事激怒之。使上书言王曾遣遵裕之子土充来议策立事,遵裕斥去之。士京庸懦不识字,实恕教之为书。士充疏远小臣,素不识,安得与之议社稷大计,又何从辄通宫禁语言?且上书时,、遵裕、士充亦皆死矣,何所考按?臣窃闻《元丰八年时政记》,即蔡确所修也。其载三月中策立事甚详,何尝有一疑似之言!恕之本心,但谓不显王异同,则难以归功蔡确,而不知辱诬圣母之罪大也。恕之为人,非独有识之士无取,其子居实,亦不乐其父所为也,天下皆知之。章,排斥元者也,在帘前奏事,悖傲不逊,都堂会议,以市井语诮侮同列,岂忠厚君子哉!尚云极力以消除徐王觊觎之谤,与王、蔡确同为执政,受顾命,使当时果有异同,岂肯复为此言乎!则恕之谤,可谓欺天矣。缘此,绍圣中蔡卞独倡追废圣母之议,赖哲宗仁孝,不听其说。不然,人神痛愤,失天下心,为后世笑,悔可及乎?自比年以来,天变屡作,祸乱繁兴,水旱相仍,夷狄内侮,安知非祖宗在天之灵赫怒于斯耶?至于高氏一族,衔冤抱恨,无所伸雪,亦足以感伤和气,召致灾祥,未必不由此也。臣窃惟圣人之德莫先于孝祖庙,帝王之政必急于明是非,陛下即位以来,登用贤俊,退斥奸邪,如追赠司马光等,既已辩人臣之谤而明是非矣。而宣仁圣烈皇后者,神宗之母、陛下之曾祖母也。负谤三十余年,公卿大臣未尝以一语及之,可不痛乎!范纯仁遗表有云,宣仁之诬谤未明,使纯仁在朝廷,必能辩之也。臣愿陛下敕有司,检求案牍,推究言语之端,发之于谁何?其证佐安在?则小人之情见矣。诞发明诏,晓谕中外,庶使远迩臣民,疑议消释,涣然如春冰之遇太阳,岂不快乎!然后以策告宣仁及神祖庙,上以慰在天之灵,下以解人神之愤。昔汉灵帝梦威宗,怒其责宋皇后;周成王时,皇天动威,彰周公之德。以此知宗庙之灵,祸福之变,甚可惧也。宣仁之谤,臣以为陛下惟不闻耳。闻而不辩,岂所谓教天下以孝乎?臣不胜区区之情,惟陛下裁择。臣端友惶恐昧死再拜。   ●卷三   东坡先生传《禹贡》“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曰:“三江之解,古今皆不明,予以所见考之。自豫章而下入于彭蠡而东至海,为南江;自蜀岷山至于九江彭蠡以入于海,为中江;自蟠冢导漾,东流为汉,过三ㄛ大别以入于江,汇泽为彭蠡以入于海,为北江。此三江,自彭蠡以上为二,自夏口以上为三,江汉合于夏口,与豫章之江皆汇于彭蠡,则三为一,过秣陵京口以入于海,不复三矣。然《禹贡》犹有三江之名,曰‘北’曰‘中’者,以味别也。盖此三水,性不相入,江虽合而水味异,故至于今有三泠之说。古今称唐陆羽知水味,三泠相杂而不能欺,不可诬也。予又以《禹贡》之言考之,若合符节。《禹贡》之叙汉水也,曰:‘蟠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ㄛ,至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夫汉既已入江,且汇为彭蠡矣,安能复出为北江以入于海乎?知其以味别也。禹之叙江水也,曰:‘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澧,过九江,至于东陵,东迤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夫江已与汉合且汇为彭蠡矣,安得自别为中江以入于海乎?知其以味别也。汉为北江,岷山之江为中江,则豫章之江为南江,不言而可知矣。禹以味别,信乎?曰:‘济水既入于河,而溢为荥。’禹不以味别,则安知荥之为济也?尧水之未治也,东南皆海,岂复有吴越哉!及彭蠡既潴,三江入于海,则吴越始有可宅之土,水之所钟,独震泽而已。故曰:‘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孔安国以为‘自彭蠡江分为三,入震泽为北江,入于海。’疏矣。盖安国未尝南游,按经文以意度之,不知三江距震泽远甚,决无入理,而震泽之大小,决不足以受三江也。班固曰:‘南江从会稽吴县南入海;中江从丹阳芜湖县西,东至会稽阳羡东入海;北江从会稽毗陵县北东入海。’会稽丹阳容有此三江,然皆是东南枝流小水,自别而入海者,非《禹贡》所谓中江北江自彭蠡出者也。人徒见《禹贡》有三江中北之名,而不悟一江三泠,合流而异味也,鼓杂取枝流一小水,以应三江之数。如使此三者为三江,则是与今京口入海之江为四矣。京口之江视此三者犹畎浍,禹独遗大而数小,何耶?”世谓先生论三江以味别,自孔子删定《书》以来,学者不知也。然予读《唐史》,高宗问许敬宗:“《书》称‘浮于济漯’,今济与漯断不相属,何故而言?’敬宗曰:“夏禹导氵允水,东流为济,入于河。今自漯至氵昴而入河,水自此γ地过河而南,出为荥,又γ而至曹、濮,散出于地,合而东,汶水自南入之,所谓‘为荥,东出于陶丘,又东会于汶’是也。古者五行皆有官,水官不失职,则能辨味与色。潜而复出,合而更分,皆能识之。”盖江河以味别,敬宗先言之矣!东坡先生不表见之者,嫌其姓名污简册耳。   王弼注:“‘鼎折足,覆公饣束,其形渥,凶。’以为沾濡之形也。”盖弼不知古《易》“形”作“刑”、“渥”作“屋刂”、“屋刂”音“屋”,故《新唐书》元载赞用“刑屋刂”,亦《周礼》屋刂诛云。   《书》首尧舜,《诗》首文王,《春秋》首鲁隐公,《史记世家》首吴泰伯、《列传》首伯夷,让之为德也,大矣哉!   孔子赞周公、赞召公,不赞太公。颜子得位,为尧、舜、文王;孟子得位,为汤、武。韩退之《里操》云:“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知文王之心者也。昔孟子欲言周礼,而患无其籍。今《周礼》最后出,多杂以六国之事,大要渎祀敛财、冗官扰民,可施于文,不可措于事者也。先儒以为六国阴谋之书,则过矣。晁伯以更生为新室之书也,曰《诗》、《书》但称四岳,新室称五岳,《周礼》亦称五岳,类此不一,予颇疑之。后得司马文正公《日记》,上主青苗法曰:“此《周礼》泉府之职,周公之法也。”光对曰:“陛下容臣不识忌讳,臣乃敢昧死言之。昔刘歆用此法以佐王莽,使农商失业,涕泣于市道,卒亡天下,安足为圣朝法也?且王莽以钱货民,使为本业,计其所得之利,十取其一。比于今日,岁取四分之息,犹为轻也。”上曰:“王莽取天下,本不以正。”光对曰:“王莽取之虽不以正,然受汉家完富之业,向使不变法征利,结怨于民,犹或未亡也。”是文正公意,亦以《周礼》多新室之事也。自王荆公藉以文其政事,尽以为周公之书,学者无敢议者矣。   孔子答群弟子问孝,不过一二言,至曾子则特为著经。又“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其告曾子,犹曰“吾道一以贯之”。盖颜渊死,孔子之所付授者,曾子一人耳。至孔子没,子夏、子游、子张,以有若貌类孔子,欲以事孔子者事之,独曾子不可,曰:“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其绝识亦非余子可及也,独不在四科之列,世颇疑之。或曰,颜渊等十人,同在陈蔡者,曾子以孝不去其亲,故不在;或曰,孔子弟子,曾子最少,少孔子四十六岁。《论语》书曾子死,则《论语》自曾子弟子子思之徒出无疑。曾子尝与其徒迫记孔子称颜渊等之言,曾子以朋友各字之,于孔子称曾子之言,自不记也,果孔子之言则名之矣。当日,德行:颜回、闵损、冉耕、冉雍;言语:宰予、端木赐;政事:冉求、仲由;文学:言偃、卜商也。盖《论语》之法,师语弟子则名之,弟子对师,虽朋友亦名之,自相谓则字之,此说为近。如曰陈蔡之厄,孔子有死生之忧,欲表其人于后世,故用《春秋》之法,宇以褒之。则“贤哉回也”,“赐也可与言《诗》”,“偃之言是也”,“雍也可使南面”,独非褒乎?   杨氏为我过于义,墨氏兼爱过于仁,仁义之过,孟子尚以夷狄遇之,诛之不少贷。同时有庄子者,著书自尧舜以下,无一不毁,毁孔子尤甚,诗书礼乐,刑名度数,举以为可废,其叛道害教非杨墨二氏比也。庄子蒙人,孟子邹人,其地又相属,各如不闻,如无其人,何哉?惟善学者能辨之。若曰庄子真诋孔子者,则非止不知庄子,亦不知孟子矣!   孔子曰:“君君臣臣,君不君,臣不臣”,理也。孟子则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盖孔子不忍言者,孟子尽言之矣。   孟子曰:“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元丰末年,诏以孟子配飨孔子庙,巍然冠冕,坐于颜子之次,师曾子坐席下,师子思立庑下,岂但行于长者之先哉?果孟子有神,其肯自违平生之言,必不敢享矣!   老莱子闻穆公欲相子思,问曰:“若子事君,将何以为乎?”子思曰:“顺吾性而以道事之,无死亡焉。”老莱子曰:“不可。顺子之性也,子性清刚而傲不肖,且又无所死亡,非人臣也。”子思曰:“不肖,固人之所傲也。夫事君,道行言听,则可以有所死亡;道不行言不听,则亦不能事君,谓无死亡也。”老莱子曰:“不见夫齿乎!虽坚固,卒以相磨。舌柔顺,终以不敝。”子思曰:“吾不敢为舌,故不能事君。”予读子思书,知孟轲氏之刚,固有师也。司马文正公《太玄说》,其略曰:“扬子云真大儒者也!孔子既没,知圣人之道者,非子云而谁?孟与荀殆不足拟,况其余乎!观《玄》之书,明则极于人,幽则尽于神,大则包宇宙,细则入毛发,合天地人之道以为一。括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万物而兼为之母。若地,履之而不可穷也;若海,挹之而不可竭也。盖天下之道,虽有善者,蔑以易此矣。考之于浑元之初而玄已生,察之于当今而玄非不行,穷之于天地之季而玄不可亡,叩之于万物之情而不漏,测之以鬼神之状而不违,概之以《六经》之言而不悖,藉使圣人复生,视《玄》必释然而叹,以为得己之心矣。乃知《玄》者以赞《易》也,非别为书与《易》角逐也。”予谓文正公以诚以谦为学之本,果子《玄》无所见,肯为此言乎!程伊川以《玄》为赞者,非也。伊川之门人以文正公不知先天之学者,亦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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