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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聊斋俚曲集-清-蒲松龄

聊斋俚曲集 墙头记 第一回 老鳏冻馁 张老拄杖破衣上唱养儿养女苦经营,乱叫爷娘似有情;老来衰残难挣养,无人复念老苍生。白自家张老便是。合老婆子吴氏,一个走南傍北,一个少吃俭用,受了无穷辛苦,挣了个小小家当。[耍孩儿]一个母一个公,不怕雨不避风,为儿为女死活的挣。给他治下宅子地,还愁他后日过的穷。挣钱来自己何曾用?到老来无人奉养,就合那牛马相同 老汉今年八十二岁,老婆子又故去了,到如今饥寒谁问?好痛人也! 老光棍最可怜,谁扣饥来谁知寒,一口屋剩下个老扯淡。炕上铺着席头子,头枕着—块半头砖,就死了可有何人见?身上疼对谁告诉?没人处自己叫唤! 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大怪,一个叫二怪。因他翅膀硬了,终日淘气,早早分他出去。家有薄田一百五十亩,每人给他五十亩,留下五十亩养老,含老婆子清净自在。 从两个娶了妻,一个东一个西,老头子日日生闲气。我说罢呀分开他,各支锅子把饭吃,每人给他几亩地。整日家两不见面,倒落的清净之极。 清净了二年,谁想婆子死了,撇下个老光棍。哪里疼,哪里痒,谁来问一声?苦哉呀苦哉! 老婆子死去了,冷合热自己熬,肚里饥饱谁知道?身上衣服没人洗,虱子虮子都成条,一双鞋穿的底儿掉。只赚了饭饱无事,抗墙根也还逍遥。 那一时还支使着个小厮,白日给我做饭,黑夜给我看火,也还罢了。我那两个儿子便说:“你如今老了,封粮纳漕都得操心,耕种锄刨也费事,不如把地分给俺,你情八石粮食罢。” 他说我年太高,不宜量把心操,八石粮食不用开口要,又不封粮不纳漕,吃穿使费都勾了。他说的一阵天花落,老头子全没主意,几亩地一并分消。 我见他说得极好,就依着他,把地分了。谁想他是贪恋我那地。到后来谁给谁粮食。 头一年还算强,零碎给了七石粮,虽不丰富还无帐。第二年全然不打拢,跟着腚上狗啀荒,反倒说我絮聒样。寻常是少柴没米,真救人焦怨难当。 那两个不孝儿子,还怕便宜了我,又和我说:“你不如情吃罢,俺吃甚么,你也吃甚么。”我说:“你那饭指不的。”两个都说:“每哩俺该不吃饭么?分外还弄点好的你吃。”那时,我急自要不出粮食来,可也没奈何,也就依了。休说吃好的,和他一样也就罢了。 我痴心不可言,听的他话儿甜,安心要吃自在饭。这个念头大差了,又从泥里到深湾,自己差了将何人怨?老婆该留心在意,他老达甚么相干! 起初甚好,两个儿早晚问侯,两个媳妇热汤热水常来服事,好不的那好。谁想是苏州娘子不缠脚,——光兴了一个头儿。说说我那吃的: 十一月数九天,冷眵块放面前,一行哈着浑身战。又怕老头脾胃弱,吃了干粮消化难,老孝顺儿革了他达的面。半年来丝丝两气,只饿的老肚生烟!我再说说我那穿的: 天那天好可怜,不看吃来看我穿,十根两绺人人见。六月还穿着破棉袄,腊月还是旧布衫,待烤火没人舍筐炭。想是这罪没受勾,又着我活了一年。 天不教我死了,这肚子又不探业。这不是还不曾晌午,早晨吃了两碗糊突,两泡尿已是溺去了,好饿的紧!今日可有个指望,听说他称肉杀鸡,等他丈人,就不教我陪客,或者还舍点腥水儿喝喝呀! 无鞋袜少衣裳,一堆吃饭嫌我脏,请我陪客断断不敢望。肚儿肚儿你捱饿,有个盼头休要慌,待霎子撑你个膨膨胀。也是俺跟他吃饭,一年来见的腥汤。 俺且去一边等着。下。张大上,白他有达妈人两个,我有俺达一个人;虽然叫达一样叫,俺达不如他达亲。自家张大怪是也,今日他达待来,买了些东西等他,须是做的好才好。我的达他叫达,他的达我也叫达。若是人说敬俺达,无论他极肯,我也就依了;若是人说不必敬他达,无论他不依,我就不肯。世间有一等没良心的,看着自己的达漫是达,人的达就不是达,我可就不是这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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