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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乾隆休妻--陈莲痕

  话说乾隆皇帝在体仁宫内见着景明宫的宫婢美玉,惊为绝代佳人,封做玉妃,安置在昭清宫内,当晚仍和体仁宫的云妃歇宿。一宿无话,次日早起,上朝议政完毕,回到宫来,便在昭清宫内安排御宴。早有各宫妃嫔,齐来给玉妃贺喜,又有一般宫女们歌舞吹弹,好生热闹,直到夜半纔止。乾隆皇帝便和玉妃定情,那玉妃生性很是机诈,又会谄媚,一宵恩爱,已把乾隆皇帝迷恋得死心塌地,枕度这事,不必细表。春宵苦短,不觉天光破晓,红日满帏,梳洗纔罢,乾隆皇帝传旨颁赏许多珍品给玉妃收受。一般妃嫔宫女和宫监们,都知道玉妃是新承恩宠的妃子,以为结欢玉妃,便可在乾隆皇帝面前说些好话,所以大家都是争先恐后来趋奉玉妃。一朝青云得路,好不得意,只是苦了云妃,恼了富察后。   原来乾隆皇帝自从得着玉妃以后,把云妃冷落的置之脑后,云妃自己越想越气,无可奈何,也只得放宽肚皮,听他们的便了。惟有那富察后虽是个聪明的人,但是她偏不知趣,此番知道乾隆皇帝得了玉妃,以为又可藉题发挥,进些忠谏了。   恰巧那天清早,乾隆皇帝退朝回宫,刚进宫门,早有玉妃候着。   劈面又来了富察后,玉妃因为她是皇后,便上前行礼。富察后却大模大样,理也不理,只管向乾隆皇帝唠叨的说道:『陛下新得宠妃,想必很是快乐,惟望为国珍重。』乾隆皇帝素知富察后喜欢多说话的,便搭讪着走了。玉妃明知富察后悻悻然满面醋意,她原是很伶俐的,所以让乾隆皇帝自去,自己却依然站在那里。富察后见乾隆皇帝走了,心中有些气忿不过,便想在玉妃身上发作,说道:『皇上向来是勤政廉俭,宵衣旰食,自从有了你们,纔荒怠起来。我备位正宫,为遵守祖宗家法起见,原应该惩戒你们的。』玉妃不待她说完,含着笑脸说道:『娘娘所说的话未免有些不合,婢子蒙皇上天恩提拔的,不是婢子自请皇上到来的。皇上本极勤政廉俭,宵衣旰食,婢子不知怎样纔是荒怠?倘因为皇上提拔了婢子,便说是荒怠,那是很错怪皇上的。婢子固是下愚,不足各位妃嫔,但是堂堂天子,便多置几个妃子,也未必遂说是荒怠哩!不用说旁,平民人家,尚且有三妻四妾,难道贵为天子,应该生平不二色的吗?』这一场话,说得富察后闭口无言。   原来富察后的聪明,敌不过玉妃的伶俐,因为富察后的聪明才干,不过是认识几个字,不似那玉妃口若悬河,能够把无理说出有理的来得利害。富察后又惹了一场没趣,正待老羞成怒,和她见个高低,忽然念头一转,心想自己是出身贵阀,不比她是下贱升上来的,何必和她争此闲气?所以忍了一肚子的闷气,也就不和玉妃计较,竟自走了。玉妃见富察后这般模样,以为富察后是好惹的,到反自己得意起来,于是一天骄傲一天,扬扬自得,觉得自己是皇帝身边第一个得宠的红人,谁也不能得罪她的,皇后都要让她几分。她从此在宫内大模大样,自得其乐。乾隆皇帝虽是爱她的了不得,只因她得寸进尺,仗势欺人,心中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究竟是爱她。所以处处优容。   那玉妃深得乾隆皇帝的怜爱,益发的骄傲放肆起来,把皇后都不放在心上,怎讲许多妃嫔?因此人人不见得好。但是妃嫔们想结欢于她,凭她怎样骄傲,也只得领受的。惟有富察后是皇后的身份,当然不肯给她压倒,反去仰她的鼻息。玉妃也以为在宫中所向无敌,只有皇后是她的对手,处处寻嫌找隙,势成冰炭。   五、因嫉忌后妃交谪   话说玉妃恃宠而骄,非但许多妃嫔们都去仰他的鼻息,几乎连富察后都不放在眼里,富察后见她这般骄傲的模样,心中当然不很乐意,因此两人遂成不两立之势了。那天乾隆皇帝正在太和殿和大臣们商议国政,因为事情重大,退朝遂晚了些。   富察后趁此机会,便到昭清宫来,想借个题目,训诫玉妃几句,出出自己的闷气。   原来玉妃和乾隆皇帝,平日成天的玩在一处,富察后早想寻些嫌隙,苦于碍了乾隆皇帝的耳目,所以一直忍着闷气,迁延下来。现在有这机会,怎肯错过,三脚两步,到了昭清宫中,劈面便正色对了玉妃说道:『你虽蒙皇上恩幸,擢为宠妃,只是名份攸关,究竟是个妃嫔。况且你年岁又轻,事情或不很明了,总应该时时留意些。倘是恃宠而骄,那么,我为恪守祖宗家法起见,顾不得你什么颜面了。』玉妃听着,满面自矜的答道:『婢子自蒙皇上恩幸以来,旁人到也没说什么,惟有娘娘总是,和婢子过不去,婢子,原是个妃嫔罢了,怎敢和娘娘并列?娘娘说婢子要时时留意些,婢子不敏,不知道应该留意些什么?婢子年岁固轻,事情也不明了,惟独娘娘的心理,婢子却敢说猜到七八分的。』富察后见她依然强颜斗嘴地说了一大篇,忍不住厉声叱道:『你说猜到我七八分的心理,究竟我的心理是怎样?』玉妃听了,微微的冷笑了笑,将理不理的说首:『娘娘休恼,且也不要误会,皇上在婢子这里,也和在娘娘那边一样的。』说着,又接二连三的冷笑起来。富察后见她说话带着讥讽,益发的不成话了,便叱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敢说这种话来搪塞我吗?老实和你说,你不配和我斗嘴,你要和我斗嘴,你便以下犯上,论罪是不可恕的,你切莫以为有了皇上的恩幸,便不识好歹。你必须记着,我是掌握宫中的,你倘再无理胡为,我可以传命把你问罪,便是你的生命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哩。』玉妃听了这一篇话,知道富察后此番动了真火,她何等伶俐,早便趁风收蓬,悄悄的无言了。富察后见她并不答话,也只得走了出来。   玉妃等富察后走了以后,觉得刚纔受了一番训斥,闷在肚子里实在有些难受。并且碍着宫女宫监们在旁边,未免有些面子卸不下来,一个人只在打算报仇的方法。恰巧乾隆皇帝退朝回来,她纔见乾隆皇帝跨进她的宫门,亏她会做作,眼眶中早就拼出一副急泪,扑落落的洒了满腮。乾隆皇帝见此模样,一时摸不着头脑,低声问她道:『敢是你受了旁人的欺侮吗?谁大胆敢来欺侮你,你快说明,朕可给你做主。』玉妃见乾隆皇帝待她很是殷勤,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落得乘机报仇。   』便眼泪汪汪的对着乾隆皇帝看了一看,依旧低着头,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了,越哭越伤心,格外的哭得起劲了。乾隆皇帝也是聪明的人,心便料到必是富察后或许和她有过不去的地方,便说道:『敢是今天,皇后到过这里吗?』玉妃听着,知道乾隆皇帝已点到本题,便顺水推舟放声大哭。乾隆皇帝见她哭得非常凄惨,以为定是伤心到极点,也就不再问她,却拖过一个小宫女来,盘问详细情形。那小宫女原是玉妃的心腹,到也是个会说话的,便把富察后训斥的话,照样的说了一遍,还加上些资料,说得活龙活现,把玉妃对富察后说的话,却避重就轻的略说了几句。乾隆皇帝听了小宫女的话,又见着玉妃可怜的模样,当然很怪富察后的不是,便慰着玉妃道:『你今天吃亏了,朕自有主张的。』玉妃见计已成,也便止住眼泪,静待出她的闷气。   六、逞才华奏参宠姬   话说玉妃给富察后训斥了一番,哭诉在乾隆皇帝面前,乾隆皇帝见他哭得很是凄惨,又因素知富察后脾气,所以很怪富察后的不是。心中早定了主意,安慰过玉妃,出得昭清宫,闲步到了养心殿。在殿内随意抽看了几页古书,正想打发小宫监到中宫去请富察后来殿相见。那富察后本想把这事对乾隆皇帝说明,所以小宫监还没曾动脚,富察后已是跑进殿来。乾隆皇帝见着富察后,也不待富察后说话,劈面便问道:『皇后身体可曾劳乏吗?』何必时常动那脾气呢?』富察后听着,觉得乾隆皇帝的口气,有些回护玉妃,便气忿忿的说道:『皇上此言,莫非为那不要脸的玉妃说着吗?自从玉妃得幸以来,处处要高出奴的上面,宫中的事情,真是糟不堪言,皇上英明,理应惩戒惩戒她纔是!』乾隆皇帝听了,很不乐意的说道:『皇后总是这样的脾气,气量也何必这样狭小?朕看那玉妃,到未必怎样的想高出皇后的上面,皇后却时常闹脾气去压制朕了!』说着也不去理会富察后,尽管看他的书。富察后又惹了一场没趣,嘴里边咕噜了半天,见乾隆皇帝懒洋洋也不理,只得回到宫中。   究竟他是读书明理的人,心想玉妃处处骄傲,皇上也有些知道的,此番和玉妃斗嘴,自己并没有错怪玉妃的地方,现在皇上回护玉妃,这必是皇上听了玉妃的谗言,先入为主,所以偏重玉妃方面。又想自己去当面给乾隆皇帝剖白一下,只怕他耳朵听也不听。富察后想了好久,以为口说不如笔述,仗着她的满腹才华,动起笔墨,不多时早已成就一长篇奏状,把玉妃进幸以后骄傲的情形和自己斗嘴的情形,说得详详细细。那篇奏状,唤了一名小宫监捧往养心殿。   乾隆皇帝这时本想要到昭清宫去和玉妃厮混,见着富察后的奏状,只得坐下观看。在乾隆皇帝的心理,对于富察后的感情,本来是不好的,但是对于玉妃虽很怜爱,也有些嫌她太形骄傲,刚纔富察后唠叨了一篇话,乾隆皇帝实在是厌听他,此番富察后写了一长篇奏状来,乾隆皇帝却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到觉得富察后说的话都不是凭空臆造的;又想起玉妃确实骄傲得很,于是对于这件他们斗嘴的事情,把回护玉妃的偏见,无形中减少了许多,这也算得富察后笔下的能耐。   且说乾隆皇帝看完那富察后写来的一长篇奏状以后,心里边有些责怪玉妃骄傲的意思,自己却依旧踱到昭清宫来。这时天色已晚,光禄寺早已安排御膳,乾隆皇帝便顺手去拖玉妃同桌共享酒宴。不料那玉妃仗着恩宠,仍复做假势的不肯过来。   乾隆皇帝等不耐烦,未免有些着恼。玉妃初不知富察后有奏状上去,所以不觉得乾隆皇帝对于自己也有责怪的意思。等了半晌,乾隆皇帝用膳完毕,见玉妃还是有气没气的坐在那边,这时乾隆皇帝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便对玉妃道:『人贵知足,也不可太使人难堪。皇后脾气固是不好,但你也未免太骄傲了。   』玉妃听着,以为乾隆皇帝,忽然改了口气,必定有人搬弄是非的。但转过来一想,自己不妨再拼一副热泪,把乾隆皇帝的心热了回来,所以依旧呜呜咽咽的哭着,一声都不响,凭那乾隆皇帝千唤万呼,总是哭着不理。这时乾隆皇帝酒性大发,不觉着恼起来,说道:『朕擢你于下贱之中,偏你不知自足,骄傲无礼,皇后所说的话虽未必可信,但朕看了现在的情景,实在也不是向壁虚造的。你既是这样任性,朕当削你妃位,惩你无礼之罪!』玉妃无意中忽听此言,不觉大惧。   七、结深怨卧薪尝胆   话说乾隆皇帝因为玉妃实在骄傲的非常,酒后发怒,训斥了玉妃一番,并且要把玉妃的妃位削去,这也可算得自幸玉妃以来破题儿第一遭,所以玉妃出于不意,料不到自己是久承恩宠的人,给皇上忽然这样对付的,心中遂非常恐慌。亏她是很伶俐的人,急中生智,肚子里早就安排了妙计,便慌忙跪在乾隆皇帝的膝前,哀告道:『万岁爷请暂息雷霆之怒,婢子并非无礼忤旨,实因今天胸腹不舒,饮食统都不进,决不是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失和的成见。婢子蒙天恩高厚,宠列妃嫔,虽粉身粹骨,难报万岁隆恩之万一,怎敢骄傲无礼,上犯圣心?万岁爷因一时误会,要削婢子位号,婢子自恩获罪圣君,不如一死以谢万岁,更没有颜面偷生在世的了。』说着盈盈下拜,叩了几个头,眼眶中又是不住的淌下泪来。果然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乾隆皇帝的满肚子无名之火,给玉妃的眼泪柔声,好象经了催眠术似的,化成烟消云散,反觉得自己出言卤莽,着实安慰了玉妃几句,一场风波,遂告结束。只是玉妃心中终不能释然,偏要探听怎么乾隆皇帝忽然动起火来。早有宫女宫监们报上信来,玉妃纔知道富察后在养心殿上奏的事情,便咬牙切齿地恨道:『我和你誓不两立,你既然暗箭害我,我将来终有报仇的一天。』从此以后,玉妃把这件事情牢记在心里,专待有机会,作弄富察后不提。但是玉妃经了乾隆皇帝一番训斥以后,到减轻了她许多骄傲之气,比着从前却温和起来。富察后因为她不像从前的骄傲,以为她自己训斥的效力,却不知道玉妃是卧薪尝胆之计哩。   且说乾隆皇帝自从训斥玉妃以后,觉得玉妃也未能深合自己的意思,富察后又是成天的在她耳朵中唠叨,宫内也并没有十分出色的人才,所以又觉得烦闷起来。成天到晚懒洋洋的闷着,好生没趣,便在养心殿中看书消遣。无意中在书架上面抽得一本唐人所譔的《教坊记》,心想当时教坊里面有这许多娇娃艳姬,难道现在京城内许多窑子便没有一个可取的吗?他想到这里,心中便安排着主意,立刻唤进几个心腹小宫监,吩咐等到天色傍晚,大家都换了民间衣服,出城到窑子中去消遣,另传旨旁的宫监,教他们不许声张。好在这几天乾隆皇帝也不常留宿昭清宫,所以玉妃以为他宿在旁的妃嫔处了,旁的妃嫔又以为他宿在玉妃处了,便连富察后也不理会他的宿处。   乾隆皇帝安排妥当,等到晚晌,果然携着三名小宫监,悄悄出得宫门,四人乔装作客商的模样,来到正阳门大街。只见市肆林立,车马喧闹,究竟是京城地面,百货齐集。他们四人信步行来,转变抹角,绕进一条横胡同,唤作胭脂胡同。果然名副其实,里边都是些窑子。他们既是进了胡同,乾隆皇帝抢步上前,跨进一家大门,三名宫监也便跟了进去。早有窑子里的伙计招待,引入空房,挑定姑娘,茶果点心陆续的献上,少不得谈笑戏谑。他们四人本来是朋友称呼,所以窑子里的人,都不觉得天颜咫尺。乾隆皇帝初历花丛,览得民间女子,别有风味,顿时乐不可支。歇了一会,离了这家,又到那家,足足玩了一宵,直到东方发白,天光渐亮,纔回进宫来。从此以后,乾隆皇帝每到天晚,便换了衣服,出城闲逛。日子既久,城内城外的路径都已熟悉了,便单身出宫,并不携着宫监,到也散荡得很。那京城内的有名妓女,乾隆皇帝差不多都见识过了,因此把宫内的妃嫔们,益发的不放在心上。   八、布迷阵瘟生入彀   话说这时候京城内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妓女,名唤三姑娘,她那边走动的人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贵人,她的声气可以直通到宫禁之中哩。所以一般在京城内谋事候差的人和许多升官发财心热的官吏,都把姑娘那边,看作他们的茶会模样,你跑我走,统都前去仰三姑娘的鼻息,把三姑娘那边的门槛,都几乎踏得稀烂。三姑娘本来生成一副天然绝妙的脸蛋,现在生涯鼎盛,自己的衣食供奉,当然格外优厚起来,锦上添花,益发艳名四播了。三姑娘那边既然都是些达官贵人,论理,三姑娘或许要应接不暇的,但是三姑娘却不慌不忙,左右指挥,把一般达贵人们,都在她手掌的中间盘旋着,好似唱木人戏的牵动傀儡似的,她的魔力,实在是大无可比的了。   且说这时候有一个宰相的公子,名唤盖史,乃是个纨裀子弟。肚子里固然是一窍都没曾开通,但是很喜欢征逐声色,凡是吃喝嫖逛的地方,都有他的踪迹。现在京城内有了这样盛名的三姑娘,盖史那有不知道的道理?他靠着自己的钱多,想用金钱的势力,去调换三姑娘的色笑,并且他是项庄舞剑,别有用心,还想和三姑娘发生肌肤上的关系,所以他天天跑到三姑娘那边去厮混。三姑娘原是久历风尘的人,眼光何等尖刻,一见盖史,早便料定是未经世故的公子哥儿,又知道他很有些钱,便把他笼络过来,居为奇货。更放出全副狡猾手段,故意用些甜言蜜语去勾引盖史的心,又时时和盖史言长道短,似乎非常亲热。亏她另有一种本领,一颦一笑,能把盖史的魂魄都飞得掉。盖史以为三姑娘对他很有感情的了,便老着面皮想和三姑娘实行肌肤的关系。三姑娘也猜到盖史的心理,看盖史有了这种意思,忽然的故意冷淡起来。盖史见他一副凛不可犯的神气,只得退避三舍。三姑娘看盖史想要避去,便立刻故意和颜悦色的掉过脸来。盖史想避不忍避,想亲近又不敢亲近,弄得七颠八倒,摸不着头脑,却依旧的厮混着。不到几个月功夫,好几万银子,都给三姑娘骗到手去。盖史床头金尽,仍是混在三姑娘那边,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三姑娘知道盖史的实力已经完了,便白眼相待。盖史到了这时,纔知道三姑娘的目的是要他几个钱,等到银子用完,反眼便不相识,虽已知道上了大当,却已悔之恨晚了。   盖史上了三姑娘的当,心头有些气忿不过,又不敢和他的父亲去直说,但是他却终想设一个计策,去出这口闷气。忽然想起他自己有个母舅名唤富庸,官居提督九门步军统领,乃是皇后富察氏的叔父,正可请他去作主。原来京城内的官职,大的有戴红顶子的宰相尚书,小的有戴不上顶子的典史巡检,大大小小,何止千万?但是论到实权,要算提督九门步军统领首屈一指。因为那步军统领便汉朝时候的执金吾,在京城里面,兼有警察审判的威权,向来的习惯,到了晚晌,他亲自出来到九门去巡视一遍,倘然犯了他的卤簿,不论是大小文武官吏,或许是土农工商,他不管三七廿一,立刻传命侍从的人,把犯卤簿的人按到当街,赏赐三十大板。所以居住北京的人,听到步军统领,都有些怕他的。这种官制,直到前清末年纔罢,到了现在民国时代,把步军统领的威权,固然大削特削,但是这个官职依然存在。这是闲文,不必细表。且说盖史请富庸去给他作主,把三姑娘的事情,完全吐出,富庸听着,非常发怒,便安慰了盖史,打算惩戒三姑娘的方法。   九、施暴力豪仆出丑   话说盖史上了三姑娘的大当,心不甘服,哭诉到他的母舅富庸那边。富庸听着,也很替盖史不平,心想自己是提督九门步军统领,妓女们正在他自己的权力范围以内,不难派一名干仆到三姑娘处索还原金。他计策安排妥定,便唤一名干仆带领十二名家丁前去行事,吩咐到了三姑娘那边,定要把原金索还,否则可割了三姑娘的头发儿。那干仆名唤朱虎,奉了他主人富庸的一番命令以后,便带领十二名家丁,急急忙忙的直奔三姑娘那边而来,三脚并作两步,好似猢狲头上飞了金似的,哪消半个时辰,早已到了。便有窑子里的伙计去报知三姑娘,说是步军统领正堂大人,不知怎的,忽然派了许多人马,来此要见三姑娘。三姑娘听着,心中早已明白。原来盖史的身家来历,三姑娘统都知道的,所以盖史想靠他母舅富庸的势力去压制,三姑娘也已料到的。   三姑娘早有整备,便不慌不忙的出来,劈面见着朱虎,知道他是个头目,便问道:『你们喧喧攘攘到此怎的?』朱虎本来是个小人,靠着主人的权威,狐假虎威的满脸势利模样,听了三姑娘的话,挺了胸脯说道:『老爷们奉了正堂大人的命令,来拿你这浪蹄子的,偏是你浪蹄子不识好歹,见了老爷们也不叩头请安,开口便说「你们,你们」,难道老爷们可以给你唤做「你们」的吗?』朱虎说着,还装腔作势的大骂,浪蹄子、混蛋、王八旦的说了一大篇。三姑娘见他模样,且不计较,笑嘻嘻的说道:『我们以为你们给公子请安哩,盖公子现在虽然久不到这里来,但是我既和盖公子盘旋过几天,当然有些香火恩情,所在我见了你们,很客气的对侍,不料你们狂妄到这般地步,怎像大户人家的气派?或许是这里沿街叫化的一般乞丐冒充的罢?你们倘敢再没规矩,我这里奴仆很多,绳索也有,便当把你们一一捆住,送到县衙门,先办你们一个无端敲诈的罪哩?』朱虎听了大怒,抢步上前,欺着三姑娘是个女子,便想武力对待。不意三姑娘是文武全材,岂是好惹的。见朱虎来意有些不善,早已把衣袖捋起,露出一双雪白如藕的臂膊,见朱虎抢步上前的时候,叱道:『你是想用武力吗?先尝尝老娘的拳脚。』说着,朱虎已然来到。三姑娘顺手一扬,朱虎立脚不住,倒跌尘埃。十二名家丁见朱虎吃了苦,仗着人多,想上前包围着和三姑娘决斗。三姑娘眼快手快,料想众寡不敌,便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口中『呜、呜』的吹了一声。旁屋内忽然走出十几个雄纠纠气昂昂的关西大汉来,伸开芭蕉扇似的大手,好象要攫人模样。十二名家丁本来个个是饭桶,到了这时,早已吓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亏他们都有一种能屈能伸的本领,便趁此机会,跪在三姑娘面前,叩头求耍三姑娘见他们丑形怪状,便一一叱道:『狗子们听着!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子侄们应当自己好好的管束,怎可以把势力欺压他人?我们行业虽很下贱,也纳捐领照,奉过皇上的允许的。但是盖史在这里用掉的许多银子,我也并不贪爱这种造孽钱,已经捐助南省荒赈了。以后教你家主人不必再来麻烦,更不必胡想报复,倘然还是不识趣,那可不是老娘吹一句牛,便连你家主人的前程都不能保了。』十二名家丁听着,唯唯答允。朱虎跪在地上,乘机也便趴了起来,擦了一擦额角上的冷汗,对三姑娘赔了一个礼。三姑娘也不理会他。朱虎使了一个眼色,领着十二名家丁悄悄的回去。   十、闹妓院忽来圣旨   话说朱虎等被三姑娘一顿教训,鼠窜似的回去,见过富庸,却不说自己叩头讨饶的事情,只说三姑娘无礼,并把三姑娘所说的话,和三姑娘和他决斗的情形,装头装脚的说了一遍。气得那富庸两眼迸火,七窍生烟,立刻传下令来,限京城内的窑子,尽这一天以内驱逐得干干净净,不许逗留一名妓女,倘然有胆敢违抗命令的,便当拿住问罪。这个命令下了以后,京城内开窑子的许多乌龟,吓得如丧家之犬,个个变做落汤乌龟,一般妓女们也纷纷的像鸟兽散了。独有这个三姑娘却行所无事,一些也不慌忙,依旧非常安适的住着。早有统领衙门的探子,报于富庸知道。富庸心想:『从古以来,只有强项的官吏,却没曾听过有强项的妓女。三姑娘是什么东西,敢违抗命令!   今天拿住,正好用一顿大板,把她送终,纔可替外甥盖史出气,并可给朱虎等遮脸。』   这时已是半夜三更时分,富庸领了人马,到了那边。朱虎又忘掉了刚纔的事情,依然耀武扬威的上前,并不叫门,一脚把大门踢倒。富庸带领许多兵丁直闯进来,吓得窑子里的伙计,以为强盗打劫,等到定睛一看,兵丁们都拿着步军统领字样的灯笼,纔知他们为三姑娘来的,慌忙的迎着道:『三姑娘有客,现在已经安歇了。』富庸也不答话,把手一挥,兵丁们都到院子以内,三姑娘在房内听得院子中人声大喧,只听得有人说正堂大人,心已料定步军统领亲自来了。便起得身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小衬衣,云鬟蓬松,睡眼惺松的看了一看,隔窗问道:『为怎的这样汹汹呢?你们留心着,不要惊动贵人才是。只是半夜三更,来此喧攘,也不怕贵人受惊,论罪便当砍你们的脑袋!』说着,又叫旁屋内许多关西大汉出来,禁止兵丁们喧攘,说是:『有凭信在这里,看了自能明白,并且要深悔办事太卤荠的哩。』富庸听了,怎肯罢息,仍旧在院子里大嚷。朱虎正待又想上前踢门,忽然房内传出一张纸来,又听得三姑娘在里边说道:『贵人幸而只受着些虚惊,已经从地道出去了,你们可以快些回去,看那纸上所说的便是,纔知老娘决不哄骗你们的。』富庸接了那张纸,心想姑且去看他一看,借着灯光,只见写得清清楚楚,上面写道:『尔姑去,明白自有旨。钦此。』   下面还盖有一颗朱印,乃是『皇帝之宝』四字。吓得那富庸一身冷汗,认为这张纸决不是假冒的。不料皇帝却在这里逛起窑子来了,难怪三姑娘有了这样的恩客,纔敢这样的倨傲,想了一会,便传命兵丁们在外面远远的看守前后门,自己只得踉跄的回去。   且说三姑娘那边,怎的把皇上请来,在下做书的乘富庸回去的时候,补写一笔。原来乾隆皇帝自从微服冶游以来,也足有好几个月,相好固然攀得不少,但是和三姑娘却最为亲热。   所以三姑娘那边,他便走得最勤。只得他近来独自闲游,每去必是一人,三姑娘心中便起了疑心,留心探问口气,纔知是天颜咫尺。乾隆皇帝知道三姑娘已觉得他是当今天子,便也并不隐讳。但是窑子里的人,除了三姑娘以外,却没人知晓。亏得三姑娘善于摆布,暗中派人在自己房中,凿成一条地道,这条地道可直通宫墙旁边,所以那晚富庸出了这回乱子,乾隆皇帝恐有不妙,便悄悄的从地道中出去。乾隆皇帝自从地道中出去,回到皇宫以后,究竟受了些惊惶,并且已经有人知道他微服冶游,所以后来也不常在窑子中走动。此是后话不提。   十一、避忠谏五台进香   话说富庸一团高兴,带领全部人马,想把三姑娘责打大板,消除胸中闷气,不料碰了一个大大钉子,高兴变成扫兴,回到家中,心想:『明天早起上朝,不妨和乾隆皇帝说破此事。因这张纸无论是真是假,乾隆皇帝为保重名誉起见,这种暖昧事情,必定不肯承认,倘然乾隆皇帝不肯承认,那么,三姑娘那边,还可另打主意去报复的。』富庸主意打定,挨到天明,急忙上朝。跪拜刚纔完毕,还没开口,乾隆皇帝劈面便笑嘻嘻的说道:『你办事到也勤谨,但又何必太认真哩?』富庸听了,知道话中有因,忙的叩头伏谢,把他预备着的话,吓得不敢再往下说,只得退出。乾隆皇帝等他临走的时候,把眼睛对着富庸斜了一斜,低声对近旁的宫监说道:『他竟想做中宫的鹰犬哩!』   原来乾隆皇帝把富庸对待三姑娘的事情,认做富察后的意思,因为富庸和富察后的父亲富恒是同胞弟兄,所以富察后便有了这种嫌疑。其实富庸的对待三姑娘,完全是想替他外甥盖史报仇,乾隆皇帝不明真相,谁想到富察后的身上去,实在是很冤枉的。事有凑巧,富庸又把三姑娘处碰见乾隆皇帝的事情,去和富察后说明。富察后听着,心中非常不乐意。富察后的不乐意,原是一片好心,恐怕乾隆皇帝常在外边微服冶游,或许出了乱子,岂不危险?但是一片好心,乾隆皇帝是万万体会不到的,所以富察后竭力的忠谏,乾隆皇帝非但不去听她,并且对富察后哂道:『你竟想在外面结了党援来制服朕吗?但是朕不是慑服于裙底的人哩!』原来乾隆皇帝本已疑着富庸对待三姑娘是富察后的意思,现在富察后又去进谏,乾隆皇帝益发的疑起富察后来,所以也便益发的恨起富察后来,这也可算富察后自讨苦吃。   且说乾隆皇帝自从在三姑娘处受了些小惊惶以后,恐怕外面耳目众多,有些不很方便,便不敢再在三姑娘处走动。只是他闲游已久,习惯成自然,怎能再伏处深宫,成天的闷着哩!   他也会摆布主意,心想不必去和富察后时常闹意见,不如去向太后面前设想办法。他便怂恿太后,往五台山去进香。恰巧那太后听得进香,很中她的心理,便满口赞成。偏那富察后不愿同去,乾隆皇帝也不强她,趁她便。宫内安排既定,传旨前往五台山。早有銮舆卫士准备一切仪仗,那消几天功夫,便已备齐,即日起驾而去。那五台山便是顺治皇帝出家的所在,看官们看过在下所做的那本顺治出家的秘记,大概也便明白了。闲文不提。   乾隆皇帝奉太后,到了五台山,便在清凉寺下榻。清凉寺的一般和尚们,少不得忙着接驾。太后见佛烧香,到也非常虔诚。乾隆皇帝原不过借进香的名义,散散他的愁闷,但是既然来到清凉寺,也只得动中思静,便和那清凉寺的方丈慧安等许多和尚,口禅入定,同参妙谛。一连住了十日,一般扈驾臣僚,猜透乾隆皇帝的游幸五台山,乃是借此散闷,现在五台山除了和尚以外,并没有什么能合乾隆皇帝意思的人。不过乾隆皇帝是爱虚名的人,却假装著名士气派,有此山林之乐,实则是久已觉得无聊之至了。那般臣僚们既都是做大官的人家,都有做大官的本领,所以一猜便着,都到乾隆皇帝面前,说圣躬应该节劳纔是。乾隆皇帝本来觉得五台山乏味得很,听了臣僚的话,趁此机会,便传旨起程回京,仍旧依着原路回去。到了京城,接驾上奏,忙个不了,乾隆皇帝却因路上辛苦,奉了太后,回宫安息。   十二、羡繁华江南汗漫   话说乾隆皇帝奉太后游幸五台山回京以后,在宫内益发无聊得很。有一名小宫监,名唤小安,生得很是狡黠,见乾隆皇帝闷在宫内很不自在,便进言道:『万岁爷既在宫内玩得腻了,怎不往外省去巡察一番,一则可以查看外省的民情风俗;二则可以游玩山水;三则可以拣选几名绝色奇才的女子进宫,岂不是好?』乾隆皇帝听着,正中下怀,便道:『朕久有此意,上回游幸五台山,便是这个意思,怎奈外省也没甚可玩的所在,那便怎处?』小安见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乾隆皇帝的心理,便接口道:『万岁爷上次游幸五台山,本来是误会的了,因为五台山本没有可玩的。现在万岁爷既想往别处去玩玩,何不找一处热闹的地方去呢?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的苏州府和浙江的杭州府两处地方,简直是好到极点了,莫说山明水秀,百货杂集,便是那一般女子们,都是个个生得娇艳非常,并且吴侬软语,开出口来,娇声柔音,实在好听的哩。』   乾隆皇帝听了小安的话,点头称是,便答道:『朕也久慕吴越山川之美很想前去一游,现在听你所说,更使朕游兴大发,不可遏止的了。』乾隆皇帝说着,便去禀明皇太后。那太后本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乾隆皇帝说着,哪有不答允的道理。所以立刻传旨安排仪仗,定期南下江南。   这个消息,早给富察后知道。乾隆皇帝以为富察后或许也像上回不愿同去的,所以不把她放在心上。不料富察后生性古怪,上回五台山虽不愿去,此番江南却执意要去。乾隆皇帝素来和富察后意见不合,常常视为眼中之钉,那愿意教富察后跟了同去?因此便不许她去。富察后见乾隆皇帝不许她去,她益发的偏要同去,说是长途劳顿,要侍候太后用膳的。乾隆皇帝见她用侍候太后的大帽子来压制也不理会,终是不许她去,这时仪仗都已齐备。原来此番游幸,不是像上回游幸五台山的情形,乃是从水道行的,早有承管衙门,造成两只大龙船,附有许多小龙船,从北京到江南,本有运河可通,因此龙船便从运河南下。在船上的时候,乾隆皇帝独自坐了一只大龙船,太后也坐了一只大龙船。富察后本来是奉旨不许去的,大龙船没有给她预备,她便强附在太后的大龙船里去。乾隆皇帝见她固执情形,只得听她,但是终不理会。   且说御船从运河南下,皇帝家出行不比寻常,威风凛凛,好生齐整,千百只龙船,排列得似条长龙似的。为首的船,乃是太后的大龙船,接着便是乾隆皇帝的大龙船,后面的许多小龙船,乃是文武百官护驾的臣僚们坐的。每逢早起的时候和天晚的时候,太后的龙船便回据上流,乾隆皇帝坐了龙船去朝见她,虽是在路上终比在宫内辛苦,但是这种规矩终是不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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