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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仙侠五花剑-清-海上剑痴

仙侠五花剑 清·海上剑痴撰 说部题词   歙县周忠鋆病鸳   游戏人间小谪仙,几回沧海变桑田,仓皇南渡浑如昨,何必春秋定记年?   飞仙剑侠事茫茫,我辈从来有热肠,敢说丰城饶宝气,霎时银海眩奇光。   笔花飞处剑花飞,豪气如虹信手挥,蓄得满腔忧国泪,为伤时局屡沾衣。   无剑原难斩佞臣,此情何日慰骚人,挥毫雪涕从容写,横扫阴霾大地春。   伤心南宋旧衣冠,留到如今哭也难,忍泪含悲说何处,偏安安忍问长安?   稗史奇观太认真,尽堪持赠有心人,文章报国知何许,搦管还惭草莽臣。   时事原难判五花,梁鸿应窜海之涯,孙登忽地发良啸,不怕山灵齿冷耶。   秋水凝霜不碍寒,愿教留取斩楼兰,世间巨眼知多少,漫作寻常笔墨看。      鸳湖问业女弟子黄鞠贞   读罢奇书询大观,笔花飞舞剑光寒,辟邪别有风霜旨,敢作寻常说部看。   凛凛霜锋三尺持,干霄正气想当时,是真是假何须问,儿女英雄信有之。   世事嵚崎郁不平,谁将肝胆向人倾,儿家亦有须眉志,痴欲求仙叩玉清。   热肠一片托毫端,剑气森森照胆寒,尽许借书消块垒,豪情写与后人看。 序   繄夫凫舄朝飞,御清风而千里;麟铗夜吼,堕黑气之一团。积火自烧,随烟气上下;中矢不退,逐电光往来。拉舄惊猿壁,七迹而横蹋;蹁跹似鸟垣,十重而偷逾。凡兹名托列仙,雄夸游侠,事多怪诞,语究荒唐。是知绝世文章,《春秋传》原非信史;空中楼阁,《山海经》半是谰言。好事为之,由来久矣。   仆友剑痴,闭户沪滨,枕流海上。胸罗星宿,身到嫏嬛,下笔成文,声协金石,拔剑斫地,气薄云霄。闲尝放眼古今,游心竹素。谓:“夫传奇述异,尽多充栋之书;说鬼搜神,不乏覆瓿之料。然朝报或嫌断烂野语,又病荒芜。若非博士买驴。文深义晦,即是贱工画虎,貌合神离。求其得意直书,惬心贵富,铅华洗尽,花样翻新。燃温犀以烛幽,铸禹鼎以象物。神仙任侠两传,合成儿女英雄,双管齐下,而又老妪都解。如吟香山之诗,疟鬼可驱,似读孔璋之檄者,古人未作,后世无闻焉。”用是磨砺词锋,指麾笔陈,匠心默运,生面独开,撰《仙侠五花剑》一书尔。其排云而出,人下九天,入水不濡,身经百炼,熔金成液。耀匣里之芙蓉,切玉如泥;斩人间之荆棘,无远弗届。则飞廉莫能追,靡坚不摧;则夏育失其勇,雪来丹之。愤黑卵不得瓦全,抉询美之危素娥,依然璧返。能使奸雄胆落,义士眉伸,诚艺苑之别裁,稗官之杰构也。至若精神团结,字挟风霜,藻采纷披,语有根柢。曹将军绘马,骨肉停匀,孙武子论蛇,头尾呼应。犹为余事,无俟赘言。   嗟乎!红羊劫急,白马盟新;强暴跳梁,桀黠构扇,弱肉争食,公道何存。言者颊鸣,闻之眦裂。痛中原之板荡,借箸谁筹;制南越之猖狂,请缨无路。人情汹汹,天意梦梦。兰成无取乐之方,屈子有《离骚》之作,则欲消磨岁月,开拓心胸,代梁父之吟,下东坡之酒,舍是编其奚属哉!辛丑七月下浣古滃洲狎鸥子序于海上语新楼 第一回 太元境群仙高会 软红尘五侠寻徒   三尺霜锋神鬼惊,向人惯作不平鸣;世间只惜真传少,正气谁担侠士名。   这一首七言绝句诗,乃海上剑痴慕古来剑侠一流人,俱秉天地正气,能为人雪不平之事,霜锋怒吼,雨血横飞,最是世间第一快人,第一快事,只是真传甚少。世人偶然学得几路拳,舞得几路刀,便严然自命为侠客起来,不是贻祸身家,便是行同盗贼,却把个侠字坏了,说来甚可慨然。这真正剑侠的一等人,世间虽少,却也不能说他竟是没有。如今闲话休提。   单讲宋朝高宗年间,有十位剑仙在太元境高会,炼得五花宝剑,下界收徒,传授几个剑侠正宗,要使天下后世企慕剑侠之人,不致有错认门径的一段故事。爱看书的且请放明着眼看我道来。正是:新书闲读多奇趣,古剑重磨起侠心。   话说上界太虚山虬龙洞有位剑仙,即世传风尘三侠中的虬髯公,自从升真得道,在此山中修心炼性,不复干预尘世间事。逮至宋朝高宗南渡,奸相秦桧擅权,朝中大臣有大半皆其私党,作威作福,倚势害人,弄得天下不平的事日多。一日,虬髯公偶然静中思动,要想重下红尘,再做些行侠仗义之事,稍儆奸邪。又因其时宋刻的书卷甚多,那书中也有胡说乱道讲着义侠的事儿,却是些不明事理的笔墨,竟把顶天立地的大侠弄得象是做贼做强盗一般,插身多事,打架寻仇,无所不为,无孽不作。倘使下愚的人看了,只怕渐渐要把一个侠字,与一个贼字、一个盗字并在一块,再也分不出来,实于世道人心大有关系。虬髯公不看也罢,看了之时,不禁怒上心来。一日,令道童传个柬儿,择期邀请列代得道剑仙,在度恨天太元境高会,要议一个妥善法儿,不使后人把义侠的声名坏了。   是日,到的共有黄衫客、昆仑摩勒、精精儿、空空儿、古押衙、公孙大娘、荆十三娘、聂隐娘、红线女等,连虬髯公共是十位,相见礼毕。虬髯把那小说误人、急当想个善策挽回大道、并自己再想重历红尘干些侠事的话说了一遍。空空儿道:“既是小说误人心术,只消飞剑把小说的板儿一概劈了,岂不干净。”虬髯笑道:“道兄说那里话来。大凡书本风行一时,自然是散布天下多有的了。我等宝剑虽利,只怕要劈他的板儿,却是劈不胜劈。何况这一部劈了,难保不又刊出那一部来,将来伊于胡底。”昆仑摩勒道:“既这样说,须把那班著书的人,略略儆戒他一二个,使他们以后不敢胡乱动笔,岂不是好。”虬髯公道:“做书的人,他也未尝无一腔热血,一片热心,要把行侠作义的事极力摹写出来。只是认差了路,以致无一笔是处。若欲稍加惩创,普天之下著书的人甚多,却从那一个惩起,亦且有伤天地之和,岂可使得。”古押衙道:“虬道兄如此说来,难道就罢了不成?”黄衫客道:“依我想来,虬道兄既有下山之意,须要几位道兄、道姑同到红尘,各收几个嫡派门徒,令他们行些真实侠义的事与世人看了,知道象这样的才算义侠,后来或者有人也把此事做成说部,留传世上,那时自然晓得侠客与剧盗、飞贼是两样的。这种胡言乱语的书,方可不灭自灭。但是,收徒一事谈何容易。第一须要择人,第二又须炼剑,这却怎样才好?”虬髯公道:“此说果然惬当。但这择人、炼剑的两件事,多不是一朝一夕做得来的。如之奈何?”公孙大娘道:“若说择人传授,我因近在丹房炼霜锷丸未成,尚需时日。若说炼剑,我处却有已经炼就的五花宝剑五口,尽可传人。众位道长如有果愿下界去的,吾可取来使大众一观。”回头唤侍女英英:“速回飞云山丹室中取八宝革囊前来。”又嘱:“沿途不可耽误。”英英唯唯,遵命如飞而去。不多一刻,即使回来,呈上革囊。大娘解开囊口,用手一招,飞出五把剑来,光分青、黄、赤、黑、白五色,恍如五道彩霞,射入眼目。虬髯公等接来看时,每柄均长三尺左右,阔约寸余,薄只一分不到,权其株两甚轻,不知怎的,挥动时,却又十分沉重。剑尖剑口,锋利无比,更不必说,真是神剑,无不啧啧称赞。公孙大娘道:“此五花剑,我在丹房采日精、月魄、电火、霜花并雷霆正气而成,其质非 钢非铁,乃是落花之液酿成。每花只取乍落的第一瓣,故得先天第一肃杀之气,和以铅汞,计凡千炼始成。剑质可以吹毛使断,濡血无痕,削铁如泥,砸石成粉。这青的乃芙蓉剑,最难运用。黄的是葵花剑,赤的是榴花剑,黑的藓花剑,白的是桃花剑,无甚高下。”虬髯公道:”原来如此。足见道姑精心向道,历久不衰,乃得炼此利器。”公孙大娘道:“这算怎么,不过是费些辛苦罢了。如今剑是有了,但不知是那几位道长下界走一回儿?”虬髯公道:“我与黄衫道兄是首议此事之人,自然当去。不知还有何人愿往?”道言未了,聂隐娘与红线女俱说愿去,古押衙与精精儿也要去时,却被空空儿先已允了。虬髯公不胜欢喜。公孙大娘遂把五柄宝剑掣在乎中,令五位剑仙各自选取。红线遂取了一柄桃花剑,隐娘取了榴花剑,黄衫客取的是葵花剑,虬髯公是藓花剑,只剩一把青芙蓉剑,因公孙大娘说最难运用,众皆不敢受领,自然是空空儿的了。大娘随将五剑应如何展舞,如何吐纳的法儿,略略述了一遍。又道:“诸位道长下山,倘然得遇有缘,千万须看此人的心术若何,然后传他绝技,不要误授了外君子内小人的人儿,那时 着本领高强,又倚宝剑利害,妄作妄为起来,不但有玷师门,只怕为祸不小。况道长等此去授徒,原欲阐扬正道,使人不入歧途,倘若误授匪人,其害何堪设想。诸宜留心在意为是。”虬髯公道:“道姑的高见不差。我想我们此去,果遇可传之人,亦只先授他些拳家的正径与着剑法的宗传,且莫把这吐纳绝技任意投人,并不是吝而不传,且待他们功行成时,再行补授未迟。”黄衫客点头称是。公孙大娘遂将空囊提交英英携着,起身向虬髯公打一稽首,告辞回山。昆仑摩勒、古押衙、精精儿、荆十三娘也要去了。虬髯公等送出境外方回。   黄衫客问虬髯公道:“不知虬道兄等现拟先往何处,且于何日动身?”   虬髯公道:“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吾想先到燕赵各地走一回儿,看看有无缘法,再定行止,明日即须下山,不知众位如何?”聂隐娘道:“江南山明水秀,其间应钟毓奇人,我欲先至江南,然后沿江而下。”红线道:“我想先到齐鲁之间走走。”黄衫客道:“我也是这个意儿。”空空儿道:“我想到临安去,一来求访人才,二来宋帝南渡以后建都于此,也好探探秦桧一班大奸的近日作为如何。”虬髯公道:“既这样说,我等此去,自然俱是行踪无定的了。但是万里求才,颇非容易,断难三日五日便可先后回山,将来倘要聚首,须先定个地方,免得彼此无从寻觅。”黄衫客道:“此言甚善。”聂隐娘道:“我在江南,多则一年,少或五六个月,难保不到山左一行,那时与道长相逢,也未可知。”虬髯公道:“这本来是说不定的。譬如我到燕赵,若无可以传道之人,也难保不改赴江南各处。就是黄衫道兄等,也不一定到了何处竟是何处,或在途中聚晤,亦未可知。但不能竟定在何日、何时、何方见面。难道觅得传人,即便授他剑术同着回山,不使他们略略行些功果,使众道兄道姑等见见不成?”黄衫客道:“贫道据虬髯兄之言想来,临安现为建都之地,空空道兄他又本来要去探秦桧一班奸贼作为,不如后来竟在临安相会,定以一年为期,彼时即使觅不得门徒,也须到了临安再寻机会如何?”众剑仙皆称:“使得。”虬髯公与黄衫客又略略谈了些话,五位仙侠携着五口宝剑,分手回山而去。到了明日,一个个束装起程。   若说仙家的行止,本与凡俗不同,出行时须带着许多衣服铺陈,又有那家人话别、亲友饯行等事,极其累赘。这虬髯公等皆是飞行了道的真仙,本来乘风驾雾,可以瞬息千里,来去自如。此番只因要下界去寻觅真才,藉传大道,不得不徒步而行,可以慢慢的随处留神,仔细侦访。故此各携着五花宝剑与护身仙剑之外,又随身带些丹炉初炼的金创起死回生丹,并那仙山深处所产的灵芝、仙求、钟乳、空青各种妙药,以便到下界时易钱使用,并可疗人疾病。   时在大宋高宗绍兴七年三月中旬暮春时候,众仙侠下得山时,一路之上看不尽柳暗花明,玩不尽山辉川媚。就中黄衫客与红线女是同到山东去的,虽黄衫客修真之处在飞云洞,红线女在一线天,却俱在太玄境的西北方上,相去不过三十余里之遥。是日,不先不后同时下山,恰在半途相遇,彼此各打一个稽首。红线女问黄衫客道:“未知道长此去,取道东南而行还是望西北进发?”黄衫客道:“我想先赴西北,然后绕道东南,未识道姑若何?”红线道:“道长既由西北绕至东南,我不妨由东南折至西北,想来若大一个山东省城,四下里兜抄转来,未必竟无一二可造之才,不知道长以为然否?”黄衫客点头称是。   二仙侠谈谈说说,行了一程,俯视下界,红尘滚滚,浊浪茫茫。红线女道:“此地相隔凡尘尚远,我们何不乘风而下,各自分途,免劳跋涉。”黄衫客道声“使得”,二仙侠遂又打个稽首,各纵祥光分头下坠。红线女使的乃是金遁,十分飞速,一霎时已踪迹杳然。黄衫客在仙山脚下撮一些土,借土遁法往西北而行。不消片刻,但见汪洋大水,一碧无涯,已是混元湖地界。此湖周围三万六千里,按周天三百六十度之数,每度百里,深不见底,乃仙丹交界所在。黄衫客来到湖边,收了土遁,正欲借水遁渡湖,忽听得豁喇喇一阵狂风,只吹得沙飞石走。风过处,见湖心涌起一阵怪浪,好似山移岳动一般,借着风势,望岸上直扑过来。浪花中隐隐见有一物,浑身雪白,四足腾波,在那里张口吐沫。这浪顿时愈涌愈高,不下千寻峭壁。黄衫客知是湖中出了妖物,急忙将袍袖一扬,想把浪头拂将回去。不料那怪见了,十分恼怒,越越的推波助澜起来,离岸只一箭之遥。黄衫客见来势太猛,不敢迟延,慌把两足一登,离地有十丈多高,驾着半云半雾,定睛向湖中细看,究竟何等妖魔,胆敢如此兴波作浪?   正是:何来倒海翻江怪,敢阻乘云驾雾仙。   毕竟不知黄衫客遇的何妖,如何渡得湖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黄衫客一剑诛妖 红线女单身杀盗   话说黄衫客自飞云洞借土遁法来至混元湖边,湖中忽起大风,来一怪物,张口作浪,急举袍袖拂时,退他不得。看看逼近岸旁,黄衫客忙将两足一登,踏空而起,往下瞧看是何妖物。那怪已似觉察,昂起斗大头颅,两目灼灼,宛如两道金光,直冲霄汉。霎时间,忽又把头向水底一低,支咧咧大吼一声,涌起一阵急浪,足有数十丈高,向黄衫客直淹过来。黄衫客说声“不好”,在着空中使个大鹏展翅之势,滴溜溜向东南方旋了开去。这怪见仍旧淹不着他,又在水中昂起头来,把口对着黄衫客一张,喷出一股冷气,好似雪练般一条,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且此冷气之中,隐隐似有巨灵掌一般大的五个指爪,斜刺里向黄衫客抓来。黄衫客到此地步,暗想:“我因怜这妖魔,不知修炼几千百年始得在此混元湖中仙凡交界之处占穴而居,再数百年,功行到时未必难成正果,所以不忍伤害于他。如今这样肆恶,若再让时,深恐反遭不测。只不知他究竟是个水族中怎么东西,有此怪异,未可轻敌。”遂双手向空打一稽首,说一声:“上苍好生,不是偏我黄衫好杀,但今日水怪兴波,逼人太甚,不得不一开杀戒,愿为当世除妖。”说罢,伸手向袍袖中一招,飕的飞出一把剑来。但见一道寒光,向着那怪口中所喷冷气直冒过去,敌个正住。   其时,半空中恍如有两条白龙在那里厮斗,约有半个时辰,不分胜负,黄衫客见了大怒,起右手并着三个指头向那仙剑一指,口中喝一声:“捷!”说也奇怪,这剑起在空中打了三个盘旋,向那白气中直冲而进。那怪大惊,慌忙把口一闭,收回白气,又将四足向水面用力一伏,窜入波心而去,黄衫客焉肯容他,借着剑光护体,使一个寒鸦扑水之势,把身子往下一逼,跃入水中,紧紧追赶。那怪慌了手脚,只想凫水而逃,又恨被寒光逼住,不敢行动。黄衫客看看将近赶到,拼指向剑光连指数指,这剑望着那怪顶门直劈下来。那怪此时愈加着急,使一个鲤鱼攻水之势,掉转身躯挺着四足,向黄衫客狠命扑来。黄衫客微微一笑,喝声:“孽畜,休得猖獗!”即在丹田穴中运出一股气来,向着那怪一呵。此气乃是先天三昧真火蕴结而成,比着凡火有百倍之热。这怪怎能抵挡得住,顿时在水中缩做一团,动弹不得。黄衫客把手又向剑光一指,这剑直飞下来,将怪腰斩水中,分为两截,鲜血直冒,湖水变红。黄衫客十分过意不去,道声:“善哉,善哉。可惜尔数千百年修持,一旦化为乌有,皆尔不守正道,妄思图害生灵所致。”口说着话,把手扔将袍袖一扬,收回仙剑。因念怪虽斩了,奈在水中,看不出究竟是甚妖邪,十分利害,何不取上岸去瞧个仔细。遂一手提着一截,远远先自撩上岸去,然后将身透出水面,慢慢的踏波而行。果然仙家妙用,衣服冠履,毫无水迹沾濡。逮至到得岸边,定睛向此物看时,并非别的水怪,乃是一只极大白獭。牙长似戟,爪利于钩,身约丈余,毛浓寸许,自头至尾,一白如银,并无半点杂色。黄衫客暗忖道:“原来是这孽畜,怪不道方才口吐白气。那气中如有五个指爪,却是他驱鱼的长技。但白獭髓乃金创中第一圣药,不论如何血流皮破,只须合琥珀屑熬膏敷治,立刻便能止血生肌,将来且无一些斑点。《西阳杂俎》及《拾异记》中载:吴主孙和宠邓夫人,一日和醉,舞玉如意,误击夫人头角,额破血流。太医奏请以重金觅白獭髓和琥珀末敷治始痊,此是明证。惟调敷时因琥珀太多,以致脱痂之后留有一点血痕,殷红夺目,后人相传为獭髓妆,播作美谈。这是下药时铢两未称,乃至于此。否则色泽均匀,可以毫无破绽。况世传獭肝能治肝胃等疾,亦极神验。我今何不把他剖了取作药笼中物,留着医治世人,岂不大妙。”主意定了,甚是欢喜,探手袖中,取出仙剑,先把胸腹割开,取出肝来。大凡飞禽走兽的肝叶,本来皆一叶的,独有獭肝按月而生,一月一叶,此时正在三月,故有三叶之多。黄衫客即取湖水洗涤一过,再运丹田真气向肝连呵数回,把那水湿之气吸干,收入怀中豹皮囊内。又把足骨及头尾各骨敲开,倾出好些髓来,白腻如膏,也用先天真火炙干,一并收入囊中。余下的皮肉等物,依旧抛入水内,任他随波逐流而去。从此为混元湖除了一患,免得后来或有凡间甫经得道之人,欲渡此湖,被其吞噬,且免湖中水族伤残殆尽,其造福却也不小。   黄衫客既将白獭收拾已毕,把豹皮囊揣入怀中,藏好仙剑,起一个穴底擒龙之势,飞身下湖,用水遁法,不多一会渡过仙湖,早登彼岸。但见一片荒郊,绝无人迹,因仍驾着土遁,走有百里之遥,看看红日西沉,依然前不把村后不着店。黄衫客连夜趱程,也不稍歇,直走了一日一夜,不知经过几重恶岭,几道毒泉,始觉渐有人烟,到了登州地界。我且按下慢表。   再说那红线女,自驾金遁与黄衫客分途之后,他虽是往东南去的,却也要过混元湖而行。只因当初共工氏与颛顶争帝,共工头触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后来虽得女蜗氏炼石补天,那地却未曾补得,所以混天湖的湖面东南方西北方有数十倍之大。红线女到得岸边,看见一片汪洋,茫无涯涘,欲使水遁之法,深恐湖面大了,未免费力,故把莲钩一蹬,起在半空,驾着半云半雾而过。俯视湖中,甚是风和浪静。惟西北角隐隐似有一道杀气直冲霄汉,正黄衫客剑斩白獭之时。红线女因急欲趱程,也不去仔细看他。及至渡过湖面,有五百余里沙漠之他,不但人迹不到,连鸟兽树木也是没有。直待过了此处,方见远远的有几点青山,却有大海阻隔。那山乃在大海之东,正是山东曹州境界。红线无心观玩,依旧纵起云光,片刻间过了海面,始慢慢的将身一晃,落下尘埃,款步而行。   其时已是申牌时分,大约又走有三五十里之遥,见有一座高山挡路。这山周围三百余里,共有三十六个高峰,一个个高插云表,所以名截云山,十分险恶。红线见了,心下踌躇。正想再纵云头越过此山,忽听得山凹里有一片哭喊之声,心下大疑,急忙将身一纵,来在一个小小峰头往下瞧看。但见来了一伙大盗,约有二三百人,为首的身长九尺,向外一张锅底脸儿,身穿元色绸软销,腰束黑绩战裙,头上边皂色幞头,足上穿一双元青缎扒山虎薄底快靴,两手提着两把泼风刀,押着一个愁眉泪眼的女子,过山绕道而去。红线暗忖道:“看这光景,分明是伙酒色强徒。但这女子,独自一人来此深山何事。若说他有同行亲属,或被强盗杀了,因何地上不见尸骸,好不令人难解。我今既到红尘,正要行些侠事,何不看个明白。若这女子果有冤情,何妨杀了强盗,救他下山。一来泄个不平,二来可与行人除害。”主意一决,跳下峰来,探手胸前,取出一个胡桃大小的剑丸,临风一晃,化作一道寒光,隐着身形,尾随群盗而去。   抄过了十数个峰头,便是山寨,约有一百余间房屋,也有是瓦盖的,也有是草编的。又转了两个山湾,方是大寨,共是九开间七进高厅,乃依山傍岭而成,所以一进高似一进。   那黑脸的盗,押着女子,直到第七进厅中。红线仍旧借着剑光隐在厅前屋檐之下,举目望厅上看时,只见正中间坐着一人,八尺以外身材,一张淡黄色脸,两道疙瘩眉,一双蜂目,颧高耳陷,口阔鼻低,腮下边一部短髭不到半寸,身披杏黄罩衫,内衬秋葵色短袄,头上戴一顶闹龙扎中,脑后双飘雉尾,腰间悬着一口三尺长的佩剑,足登粉底豹皮靴,分明是个盗首模样。回头,只见那黑脸盗先自上厅,说了几句言语,听不甚楚。这盗首便传女子进厅,高声问道:“看你小小年纪,倒有这般大胆,究竟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从实来说,或者免尔一死。”女子只是嘤嘤啜泣,绝不作声。盗首因冷笑道:“你纵不说,我也知道。你来的那一条路,除是往卧虎营去,别处不通,明明是在营中秦大人那里逃出来的。本来你年纪尚轻,貌也不错,可以收留在山。只是大人与我颇有交情,今虽被吴头目拿汝上山,还当着吴头目送汝到卧虎营去,听候大人发落。”这女子不听此言犹可,听了之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带泪骂一声:“狗强盗!原来与负国强徒往来。不幸我乍离虎穴,又入龙潭,也是命该如此,只苦的不知我父母生死若何。”话尚未完,看他抢上一步,将头向着盗首的腰间直撞过来,乘着势儿,双手找他佩剑,要想拼一个你死我活。盗首见了,哈哈大笑,喝一声:“贱人,休得无礼。众英雄何在!”猛见厅事两旁来了百数十个人,一个个手持刀械飞奔上来,黑脸的盗也在其内。红线此时再耐不住,将身一现,喊声:“女子休要惊慌,俺来与你杀这一班强徒。”一道剑光向大厅上直逼进来。黑脸盗见半空中飞下一人,好生惊骇。后见也是一个女子,济得甚事,提着泼风刀望红线面门劈来。红线喝一声:“止!”但见剑光一绕,这颗斗大的黑头顿时落地,鲜血直流。众盗见杀了同党,那肯干休,发一声喊,围将拢来。盗首也拔出佩剑,大喊:“何来泼妇,伤我弟兄,休要放他走了,倒了俺郝天彪一世威名。”红线心中暗想:“看此山寨,至少也有数百人,不能杀戮太多,有伤上天好生之德。谚言‘擒贼擒王’,不如先把那自称姓郝的盗首杀了,余盗略略示些儆戒,使他们弃邪归正,岂不是好。”因起三寸金莲,打一个着地扫儿,把群盗跌出丈外,伸手并着两个指头,向剑光连指两指,这光直逼郝天彪顶门而来。   那天彪是一个积盗,惯走江湖,见冷森森一道白光射来,晓得必是剑术十分利害,急将两腿一蹲,使个潜蚊出洞之势,向外飞奔。谁想这剑如生着眼睛一般,呼的一旋,飞也似的跟了出来。天彪大惊,要想回身窜入人丛,或可幸避,奈已不及,只得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急起佩剑,使一个五花盖顶之势,拼命保住颈项。那晓得耳根后飕的一声,却被红线连剑连人斩于厅前地下。这把佩剑削成两段,落在血泊之中。也是郝天彪为盗半生,奸淫妇女杀害人民,造孽过多,故此只落得这般结果。众盗此时吓得一个个胆战心寒,面如上色,丢下枪刀,一溜烟多想往外逃命。谁知红线又起两个指头,向剑光团中略指一指,那剑望着众盗头上直砍下来,只得共叫一声:“饶命!”一线齐的跪地告求。   正是:蚁蝼尚然知惜命,为人焉有不贪生。   毕竟不知众强盗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服仙丹素云换骨 衍宗派红线传拳   话说红线女斩了郝天彪,又把剑光连指数指,向群盗头上斩来,吓得众强徒一个个哀呼饶命,跪了一地。那女子也苦苦代求道:“且请仙姑息怒。此事罪魁祸首,乃黑脸盗与着这穿黄的盗魁,今既俱已伏诛,还望仙姑饶恕他们。勿因难女一人,有伤数十百人性命。”红线一来本只要儆儆众人的下遭,并不是定须斩尽杀绝;二来听这女子苦求,手也软了好些。因对众盗言道:“尔等在此落草,平时罪恶不问可知。本当一概斩了,为民除害。姑念此女代求,暂饶尔等性命。以后须要改恶从善,勿再为非,免贻后悔。”说毕,将手一招,那剑冷飕飕打了一个盘旋飞了回来。只苦得剑光飞过之时,众强盗不知不觉也有削去头发的,也有失去了须的,也有飞去眉毛的,竟把这百数十人弄得无一个没有记识。因此大众战兢兢的尚跪着,不敢起身。红线道:“尔等受此惩创,谅也不敢再作这强盗生涯。如今快把地下死尸收拾出去,传话山上山下、山前山后一众强徒,各自散伙,改邪归正,不准再在此地逗留。如违,立斩不赦。”众人听了此言,好似半天里得了恩诏一般,谢了一声,各自起来,七手八脚将郝天彪及吴头目的尸首搬去掩埋,一面果然传出话去。顷刻间,把截云山五百余名大小强人散个干干净净。   其时,天已渐渐黑了,厅中只有红线与女子两人。红线见桌上放着现成的灯烛,遂敲石取火,点了一支烛儿,把这女子仔细一看。见他生得面似梨花,腰如杨柳,风姿妩媚,骨肉停匀,只惜两眉太竖了些,略带三分杀气。年约二十上下,不长不短身材,穿一件半旧半新的元色窄袖小祆,外罩月白罩衫,下系天蓝裙子,里边湖绿裤儿.足上一双红缎弓鞋,约略三寸左右,乃是一个花枝般的人儿。正要问他姓甚名谁,并问独自一人到此深山何事,那女子先双膝跪下,叩谢了活命之恩。又问红线:“仙居何处,是何道号,也好日后图报。”红线微微一笑,双手扶起道:“山野之人,本无名字,图报一说,更是休提。但不知你是何人,至此甚事,却被群盗拿上山来?”那女子含泪答道:“难女白氏,小字素云,乃本处曹州府城武县人,父名受采,耕田度日,祖传连环弩箭,时至山中猎些鸟兽。母亲青氏,生难女姊弟二人,弟名如玉,年方十岁,祸缘此起。偏东道上十里之遥有座高山,名卧虎山,绵亘百有余里。东界济宁,南界武定,西北界海,乃东省咽喉要道。近日金兵犯顺,各处水陆戒严。此山新来一支官军在彼驻扎,那统兵官姓秦名虬,别号应龙,乃当朝首相秦桧的堂弟,年纪不到三十,善使一柄九股托天叉,有万夫不当之勇,奈是一个酒色狂徒,外人因此与他起个混号叫做花花太岁。自从那厮驻兵此山,名虽控扼金人,实则扰害百姓。凡近方略有姿色的妇女,时被他抢入营中,玷污清白,有几个三贞九烈之人,誓死不从,也不知断送了多少性命。今日午后,那秦应龙不知从何处饮酒回营,经过难女门前,适兄弟开着门儿在街玩耍,被他一眼望至屋中,瞧见难女,乘着酒意闯入门来,以查察奸细为由,欲与难女提亲。父亲岂肯容他,略略与他斗口,被他叱令从人,谓为不应藐视官长,不服稽查,欲将父亲拘进营去。后在家中搜出打猎所用钩枪、弩箭,竟又指为私藏军火,罪上加罪。不由分说,把一家人拘至卧虎营中,兄弟害怕啼哭,竟被秦应龙一掌打死。难女同着父母进得营时,共拼一死。谁料秦应龙回营之后,酒冲上来,呕吐交作,因着暂押营门,听候酒醒发落。难女与父母乘着看役偕众营勇在营房赌钱之隙,出其不意,商议脱逃。那知不上半里之遥,见后面尘土飞天,竟被勇丁追至。父亲见事已如此,令难女在前逃命,自己与母亲在后断路。不多一刻,大队人马竟如潮水一般涌来,口中大喊‘快拿逃犯’。竟把父女三人冲散。难女情急智生,伏在道旁荆棘丛中,未被他们看见,幸脱虎口。母亲当时被兵勇拘回,父亲奋身抢救,不得已与众兵交手,寡不敌众,也被他们拿去。难女此时肝肠寸断,进退无门,直至贼兵远去,方敢出来。因此孤身逃至这里,不想又遇黑脸强徒,拿上山头,见了盗魁,竟与秦营通同一气。正欲使黑脸盗押解赴营,幸得仙姑搭救。”说罢,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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