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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后红楼梦-清-逍遥子

  紫鹃正说话间,炕上病人便说道:“有甚奇怪,我刚才同林姑娘回来,原是明明白白的。只是你们回了太太,要便太太重新撵我出去。但前头撵我时恐我引诱二爷,如今二爷不在家,也不妨留我几时,等二爷回来再撵。”惜春一闻此言,硬着胆过来,便当她真是晴雯,便道:“你敢则知道二爷下落?”   晴雯道:“我与林姑娘原同二爷一处走,如今林姑娘也回生了,二爷也就待回家了。” 惜春、紫鹃各人俱有心事,一想宝玉一想黛玉,一闻此言不胜大喜,便知炕上的真是晴雯,便催她再喝了几口粥汤,索性问她底里。这晴雯命中注定重生,定了一更多神,神形已合。惜春又将人参嚼碎,搀入饮汤,又强她喝了些。   晴雯半眠半坐,靠着老婆子坐起来,将贾政途中遇见宝玉、审问僧道、拔针释放之事逐一说将出来,还说道:“有个引路神,将我同林姑娘送到间壁宗祠跟着老太太过来的。现今林姑娘已在潇湘馆内,只等明日巳初一刻,立便回生。二爷在老爷船中,少不得一同回府。”这惜春、紫鹃听了,顾不得真假,即便赶到王夫人房中,敲开房门进去。谁知王夫人床边明灯犹灿。   原来老太太亡过后,王夫人依了老太太遗言,因喜鸾、喜凤父母双亡,即过房过来,看做亲生一样。只这两个人陪着王夫人住在里房。二人进来,王夫人正自拥衾独坐,默然出神,两个人便把晴雯之言逐一细说。王夫人不觉喜欢极了,说道:“这也实在奇怪,我在四更时,清清楚楚梦见老太太颤巍巍地走来,拍拍我说道:‘好了,林丫头重生了。明日巳初一刻,快快去开了棺救她。’我十分害怕,只怕老太太阴灵嗔怪我留下她五百金一宗送柩怠慢。   我便说:‘老太太不要多心。林姑娘送柩一事日夜在心,即当赶办。’老太太就恼起来说道:‘你不要糊涂,我与你说正经话,你反当戏言,岂有此理!不要说林丫头与宝玉前生配定姻缘,便是荣宁两府将来也要在林丫头手中兴旺起来。你记着,你若不信,还你一件信物。’说罢,便将手中寿星拐掷将过来。吓得我一霎时惊醒了,床上确有老太太生前的寿星拐。你们看看是不是?”   那紫鹃先走上来一看,惜春便道:“这是老太太去世以后,老爷亲手封好,装在锦囊,横在老太太内房壁橱上,说是手泽所贻,不许擅动。若非老太太阴灵示信,如何出来。如此看来,林姑娘真个要重生呢?”   王夫人一头说,一头不知不觉就穿衣起来,挽挽头发说道:“快请宝二奶奶去,不管晴雯真活假活,且问她去。”便穿好了衣服,同惜春、紫鹃一直过来,连喜鸾姊妹也来了。宝钗自从宝玉走失了,每每晚间不宽衣解带,一闻此信,即便同莺儿赶来。   当下众人俱走到晴雯炕边。王夫人便在炕沿上坐下,拉着晴雯的手,说道:“好孩子,你只管说。”这晴雯便依先的说了一遍,王夫人也将梦景告诉她。   晴雯道:“可不是呢,明明白白我同林姑娘一路走,跟了老太太回来。老太太原要同了林姑娘到太太房中,林姑娘不肯,故此叫我送她到潇湘馆去。往后林姑娘使我找紫鹃姐姐,我就来找,不知老太太哪里去了。”   王夫人、宝钗等听了,俱各大喜,直如宝玉已经见面一样。王夫人便将晴雯的手放了,说道:“好孩子,真个这样,你便是我的亲生女儿。宝玉回来便留在他房中,回明老爷,叫你们一辈子过活。”   这晴雯生来气性刚强,受不得一毫委屈,虽则死后重生,却也性情不改,便说道:“多谢太太恩典,往后不撵就够了!”众人尽皆吐舌,紫鹃便道:“既然如此,谁到潇湘馆去?”众人齐声道:“大家同去。”只有晴雯挣不起来,便留个老婆子、小丫头伴了她,余者尽去。这时候传开了,免不得五儿之母进来伤痛一场。难得晴雯肯认为母,后文不表。   当时王夫人等俱进潇湘馆内,一路竹影苔痕,十分幽静,开进窗去,倒也明洁无尘。向知紫鹃时来洒扫,众人叹息。不一时,薛姨妈、李纨也来了,香菱也急急地赶了来。   还是李纨有见识,先将钟表定起时辰,随命将一付洁净齐整的被褥向黛玉床上铺设起来,装起宝炉,细细地焚起养神香及尸木锦纹香。一壁厢供起香烛,往楼上取下南极长生大帝、救苦观世音、寿星神像三轴,供将起来,再叫柳嫂子搬进小橱房,应用家伙什物安放侧厢后院。众人静悄悄的不许惊惶。   不一时到了时辰,便叫林之孝、周瑞及走得起的家人进屋里来,先将门窗关了,吩咐起盖。这林之孝终是个老总管,便上前挡住道:“这事虽没有外人知道,但只拿不住准信。万一不准,未免招犯凶煞。况且林姑娘过去久了,哪里能够完好如生。”   紫鹃便道:“若说身体,定然不坏。从前姑娘在扬州带来一条练容的金鱼,养在水盂,定了性也会游,临过去时候给她含在口内的。”   李纨道:“真个的,我也一同瞧着,给她含在口内的。”这王夫人听了越发相信,哪里还肯听他。便叫林之孝下去,周瑞上来。   林之孝终是个有担当的人,看见关系很大,哪里肯依,顾不得王夫人,就横身上来拦住周瑞。王夫人便喝:“叉出去!”也并没有人当真地叉着他,忽然像有个人推倒他似的,真栽出去,栽得发昏。林之孝家的就着人扶他回去了。这屋里忽然一道红光,就这红光里面闪出一尊神人,恍恍地见他将黛玉的棺木拂了一拂,棺盖就落下地来,神人就不见了,红光也散了。众人便赶上前去围着瞧。先揭开盖衾,随揭随化,连衣被通是那样。却喜的黛玉颜色如生,两颐起了些红晕儿。   紫鹃急急的将手去试着,周身俱带温和,更喜鼻息间微有生气流动,便悄悄地叫男人出去,亦不许传出声儿。李纨、宝钗忙将两床软被过来裹着黛玉,轻轻悄悄抬到里边床上卧下,慢慢地将参米汤灌下,也便吃了些。   王夫人只悄悄地叫轻些儿,一面吩咐快将棺木抬出去施舍。恰有个后巷周姥姥为了她利市,就喜喜欢欢领去做了寿木。又悄悄地各处打扫得二十分洁净。再叫喜鸾、喜凤同了平儿、琥珀将黛玉的衣箱什物以及陈设各件,都静悄悄地分着阁上阁下、里间外间,问明了紫鹃照旧安放这里。   李纨等只守着黛玉,直到未初一刻,渐渐地透过气来,将金鱼儿吐出。紫鹃连忙用线穿好,缀紧在黛玉的耳坠子上。黛玉倦眼微舒,星眸半露,仍复合眼睡去。薛姨妈便出个主意,告诉王夫人,快请光明殿罗真人,选择有名气并道行高的十六位法师到荣禧堂打醮,各处庵观寺庙分头骑马去写明香牌,焚香化纸。   王太医也慌忙请来细看,说:“定是回得过来的人,不必服药,只须静养养即可复元。”众人便不分昼夜,时往时来。直到了一周,时到第三日巳牌时分,黛玉方叹了一口气,舒开眼来,便怯怯地道:“我的紫鹃妹妹呢?”   紫鹃连忙上前道:“紫鹃在这里。”紫鹃直乐得心花四开起来。   黛玉瞅了一瞅,又怯怯地道:“晴雯呢?”   紫鹃道:“好了,将就也起来了。”王夫人上前叫一声甥女,黛玉便一声儿不言语。   李纨上前去,黛玉便说道:“好大嫂子。”宝钗上前叫一声林妹妹,黛玉也叫一声宝姐姐。只有薛姨妈老人家恐怕烦她神思,拉住香菱并喜鸾姐妹,只远远地站着。再过半日,黛玉也就能一口气喝半杯极稀的人参粥汤。众人渐渐地放心,再将潇湘馆内细细地洒扫一番。   这紫鹃真如孝子一般,同床共歇,无明无夜,衣不解带。再过几日,晴雯也能起来了,搬至潇湘馆侍候黛玉。可怪林黛玉性情古怪,自回生之后不喜别人,只有紫鹃、晴雯是她心爱,随便举动总要这两人,其余只有李纨到来也爱见面。便是宝钗母女也觉得生分了。听见人来,先叫紫鹃下了帐钩,面朝里睡。   王夫人待她倒像见了贾母一般,倒反没脸。王夫人却不敢怠慢,一则想起从前自己许多不是,竟是活活害她一般;二则知道贾政的手足情深,林姑太太只遗一女,幸喜回生过来了,稍有怠慢,恐贾政回家不依;三则老太太示梦已验,分明与宝玉有缘,而且两府规模俱要在她手中兴旺;四则宝玉果真回来要与黛玉见面,若将黛玉轻忽,宝玉仍要疯颠。为此不知不觉时刻来窥探,倒比伺候贾母加倍小心。无奈黛玉不瞅不睬,王夫人只得忍气吞声。   一日王夫人正在黛玉房中,忽听见焙茗一片喧笑之声,直撞进来。王夫人便喝道:“小奴才,闹什么?”焙茗便带着笑打一千,叩喜说道:“恭喜太太,宝二爷同老爷回来了。”王夫人便笑得说不出来,急问道:“在哪里?”焙茗便将贾政家信呈上。   王夫人看了信说道:“好得很,老爷在路上还没有遇着琏二爷?”焙茗道:“老爷也喜欢得了不得,还请曹老爷迎上去。曹老爷已将动身,敢则数日内也就到了。”   王夫人再将家信高声念起来,要黛玉听见的意思。那信中之言却与晴雯之言一样。谁知黛玉却一毫不在心上,直等到王夫人去后,悄悄告诉紫鹃、晴雯说:“往后我耳朵里不许人提那两个字。”两人俱各会意了。   王夫人一出去,两府大小俱已尽知,连外边门客俱来贺喜,合家喜欢。薛姨妈母女二人自不必说。不一日,焙茗又报进来说:“老爷同宝二爷回来了,门上已套车接去了。”王夫人大喜。要知宝玉进门,见王夫人等臊也不臊,如何与黛玉面见,及黛玉理他不理他之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青绡帐三生谈夙恨 碧纱橱深夜病相思   话说荣国府听说贾政、宝玉同回,合府大喜。王夫人即唤焙茗带伶俐马牌子选了快马迎将下来。这焙茗得不得一声出得宅门,一片声备马,一辔头直跑出去,一径路过芦沟桥,又跑过二三十里,迎着贾政。焙茗滚鞍下马,高声请安。   贾政即问:“两府都好?”焙茗道:“很好。”就拉住车辕将黛玉、晴雯回生的事逐一回明。贾政大喜,叫他快去告诉贾琏、宝玉。焙茗带过马迎上来。先遇曹雪芹,也将此事告诉。   原来贾府家法森严,王夫人吩咐过林之孝,外面一概不许传闻,故曹雪芹也未知道。雪芹听了也喜欢,连叫他快告琏二爷、宝二爷。焙茗带着马,行不几步,便是贾琏的车,告诉过,即见宝玉的车。焙茗抢上一步忘记请安,直将黛玉、晴雯之事告诉,喜得宝玉放声狂笑,几乎跌下车来。幸亏焙茗扶住,宝玉便道:“你把牲口放了,坐上车沿来,咱们好讲话。”焙茗便与坐车沿的替换了。   这个坐车沿的年纪才一十五岁,生得很俊,原是贾政在下路重价买的,在跟班中第一得宠,楷书也好,唱曲家伙都会;又是一条脆滑小旦喉咙,真个千伶百俐。带一顶貂尾缨染貂帽儿,上穿香貂鼠反穿马褂,下穿玫瑰紫天马皮缺襟短袍,脚踏粉底皂靴。   这小子姓李名瑶,贾政特派他亲随宝玉,一路上看这主仆两人的也就不少。宝玉常叫他瑶儿,又见他左耳朵带个攒金环,又戏谑叫他穿儿。这小子十分乖觉,看见焙茗光景,知是宝玉旧人,便马上将马褥子扯下来,拍拍焙茗说道:“好哥,铺了马褥。”这焙茗只顾和宝玉讲话,哪有工夫,只道:“兄弟罢吗。”这瑶儿便将怀中槟榔盒、腰里绢擦手掠交焙茗。   焙茗一面与宝玉讲话,一面也顺手将腰里鞭子扯下递给瑶儿。瑶儿即扳鞍上马,跟着车慢慢地走,也侧着耳听他两个讲话。这里宝玉定着神,便问道:“你这个话真的吗?不要哄我。”   焙茗笑道:“我哄爷,敢哄老爷么?刚才回老爷,老爷也喜欢得很,叫我回爷。我一溜下来,连琏二爷、曹老爷统告诉了。千真万真,怎么哄你!我刚才回太太去,原就在林姑娘房里。”宝玉方才死心塌地的信了,便道:“林姑娘的房在哪里?”焙茗道:“原在潇湘馆。”   宝玉道:“怎么太太也在那里?”焙茗道:“林姑娘好不傲呢!府里人说起来,太太时刻过去,比从前伺候老太太还勤些,林姑娘全然不睬。”   宝玉道:“这也怪不得林姑娘,到底林姑娘和谁人讲话?”焙茗道:“我们二门外的人也听不真,听说只许紫鹃、晴雯讲话。谁去便叫下了帐钩,傲得很呢!”   宝玉道:“晴雯借五儿还生,也是世上有的。怎么晴雯也同在那里?也不知太太待晴雯怎么样?”   焙茗冷笑道:“这晴雯也跟着傲呢!听说老太太倒疼她,她倒言语硬朗。太太还对着众人说:‘这孩子倒实心,我从前看错了她,怪过意不去的。这孩子有缘再来,瘦怯怯可怜儿的,你们大家疼她些’。可不是,跟着林姑娘傲呢!只听说柳嫂子进去哭又哭不得,笑又笑不得。说不是她女孩儿,到底也是,说是他女孩儿,到底不是。难为这晴雯倒肯认妈,在院子里跟着叫妈。”宝玉终究小儿心性,听说倒笑起来。焙茗道:“柳嫂子噙着眼泪,二爷还笑呢!”   宝玉道:“怎么柳嫂子也在潇湘馆院子里?”焙茗道:“听说这些调度统是珠大奶奶的张罗。而今林姑娘倒也和珠大奶奶好。我们这府里的人儿比得好,拿林姑娘比做过世的老太太,拿珠大奶奶比做过世的琏二奶奶。这珠大奶奶在林姑娘跟前虽比不得紫鹃、晴雯,也还说二听一,若是太太去就罢了。”   宝玉道:“这也难怪她。我听见林姑娘从前过去的时候,原来珠大奶奶一个人送她。那琏二奶奶你也不必提了,林姑娘的性命原是她送的。而今一样地窟子里,谁翻身,谁不翻身?”   焙茗还凑着宝玉耳朵道:“还好笑呢,咱们芸二爷还告诉人,说是你告诉过他,从前琏二奶奶和你好过呢。”   宝玉面上红了一红,便说道:“这也是没天理的话呢。芸小子这东西从前向琏二奶奶讨差不到手,故此怀着恨,将她污蔑了。有他们这班嚼舌头在外扬言,怪不得那年我同琏二奶奶从那府里同车回来,那焦大喝醉了,口里胡闹,连‘养小叔子’也就乱喷出来。我正要问一问,倒惹得琏二奶奶要捶起我来了。”   焙茗道:“不错了,焦大爷抬在马棚里睡了一夜,嘴里塞满马粪?至今他老人家走过,人还问他马粪味儿的。”宝玉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说话之间早到了府门首,宝玉便觉得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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