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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吴江雪-明-佩蘅子

吴江雪 第一回 清閨约法 训子奇方   海棠凝媚愁春雨,最销魂,蜂蝶死,少女轻妆目如水,步步生春,盈盈十五,天限深情处。少年□□□无几,一刻千金争似此。流水落花和泪数,宋[玉]□,东墙愁绪,千古还如许。                       右调《青玉案》   这一首词乃伤春之作,到了春光艳丽、东风醉人[时节],且销魂欲死,况于怀春女子、风流子弟,能不伤怀?   大凡男女到了十五六岁,自然别有一种幽情难向人说。男子交游酬酢,犹有放下念头时节;女子却深处香闺,一有他念,随你拈针刺绣、女伴嬉游,时时形之寤叹,不能释之于怀。所以,为父母的要揣知男女心事,预择年貌相称的对头缔结丝萝,一至当婚及笄时候,即为牵绾红丝,过门配合,使少年夫妇琴瑟静好,男无宋玉东墙之事,女绝司马琴心之托,便是家门之幸、父母之乐。   说话的,你却差[了]。□有室有家之愿,为父母者人人有之,难道除此婚配之外,别无防范子女之法?况婚配亦在及时,难道未婚配以前,任他优游过日,并无约束之方了?吾且慢慢说来,为天下训子女者详哉言之。   大凡生子,甫离襁褓,出就外傅,便是知识初开时候,就要把孝、悌、忠、信四字委曲讲明;晓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有当敬的兄长,立心务要诚实,出话不可虚诞。自此循循做去,自然心体和顺、志气清明,日后犯上作乱之事自然永绝了。所以,不烦忧楚,自然畏服;不待告诫,自尔奉令承教。此训子之法,也算极简易的了。   若防闲女子,比训子更费周折,幼时教他日事针指、娴习女仪,自不必说,一至六七岁时,就要加防闲。其防闲之法大约有十难:第一,须内外清肃,不许外人入内;第二,要闺范严厉,不许女子出外;第三,俊仆娈童,不许令他常见;第四,远房兄弟和那表亲,不可令他亲热。哪些中表兄弟,自从三四岁时一同嬉戏,过了数年,各有十二三岁了,父母也不觉碍目,他也不避嫌疑。其或男爱女的姿容,女慕男的风[流],在人面前倒装做一个木瓜的模样,心里两相情愿,往往做出事来,若娇红之与申生,不一而足;第五,三姑六婆,不许容他入内。哪些三姑六婆,极易哄动这些女子,骗他财物,坏他声名;第六,伤春词曲,不可令他观看;第七,不正之妇,不可同他作伴;第八,不可容他拈弄笔墨;第九,不可纵他看戏;第十,不可放他出外烧香。此十件事,在下如何今日细述?只因后面有一个绝色女子,为了出去烧香,惹出事来,亏了后来立志刚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亏所订男子,金石不渝,直至流离颠沛,不变初心。日后泥金报捷,奉旨赐婚,却将一床锦被遮过了,不致为人评论笑骂,反起人之羡慕赞叹。容在下铺叙始末,以成全传。正是:      闲将往事漫评论,多少风流事罕闻。   先把庄言垂训诫,愿君莫负此殷勤。 第二回 丘宜公鱼龙莫辨 江信生猫鼠同眠   南国莺花今更美,东风吹彻垂杨缕。惊眸万卉纵争妍,终古不磨情字耳。吴儿吴女多迁次,一样风流真绝世。天公难道竟无情,不使玉人成一处?                右调《玉楼春》   话说前朝,苏州府府城内柏梁桥有一大姓,姓江,名渊,字启源,是个府学秀才。当初原是徽州户籍,迁在苏城已有十数代了。到了江启源这一代,家事虽有二三千金,只是艰于子嗣,自从娶了陆氏夫人,年俱四旬,尚无一男半女。他夫妻两人各处去烧香求子,直至四十一岁上始得一子。因在支硎山烧香回来怀娠,取名观郎。生得眉清目秀,资性聪明,夫妻两口爱如掌上明珠。六岁上边,出不多几个痘子。就独延一位先生教他读书,取名江潮,那江潮一教就会,讲去就明,恰象读过的一般。父母与先生欢喜不胜。到了十二岁,辞了这位先生,另请一个秀才与他开笔。江潮颖悟非常,破承开讲,一挥而就,都是先生想不到的意思。先生大加称赏,江启源也暗暗喜欢,只不在儿子面前过誉,只恐小孩子家,长了他的志竟要自满,学问反不能大进。到十四岁,就成锦绣文章。   先生对江启源道:“令郎这样笔力,异日定成大器。只是小弟所学有限,他如今已是青出于蓝了,若是学生再叨承乏,反误了令郎学问。如今东翁须拣一位饱学的名士教他,方为有益。”江启源道:“先生说哪里话?小儿甫得成篇,皆赖先生教导之力,正要时聆训教,点铁成金,如何就说辞别起来?”先生再三不肯。江老口里虽如此说,心下也要易怀,只作顺水推船。   此时冬节已近,江老吩咐家中备了盛酌款待先生,殷殷勤勤,递了先生的酒,当做谢师辞别筵席。停了一日,先生要归,启源封了束脩,兼备六盒盛礼,父子送先生直至舟次。先生下了船,江老就别去了。那江潮又立了半晌,直到那船望不见方才回去,这是他师弟十分相得,聚首数载,时刻不离。在先生,久馆思归,临别之时未必有依依顾恋之态;在江潮,平日仰赖先生训诲,犹如至亲骨肉一般,一旦分离,何等凄惨?又不敢向先生说,只觉得眼泪汪汪。   看官,你道世间弟子待师之谊都是一般的么?恐怕只有一个江潮情厚了,还有学生子怨着先生,做首诗道:      本是离笼鸟,翻成入槛猿。   几时方离别,坐破此青毡。   又有一个伶俐的道:“不好!不好!待我做一首好的。”说道:      世间恶物死即没,惟有先生死又出。   若要我们快活时,直等死了“掐不入”。   众人齐声问道:“什么叫做‘掐不入’?”那学生道:“掐不入者,老也。”原来吴中的乡谈,父亲叫做老官,匏瓜瓠子老了掐不入,就把来做称呼父亲的雅号。那学生子的意思,道先生死了一个又换一个,再死不尽的,不如老子死了,不请先生,我们方才快活。这句话是我耳朵里亲听得的。这样学生子也是师徒。如江潮这样,世间绝少。   闲话休题,且说江潮,自从先生去后,终觉散淡了些。只是那江老的相识甚多,那荐先生的荐书雪片也似的送来,江老一概不允。只有自己素所信服的一个府学中廪生秀才,姓丘,名隐,表字宜公,住在白蝠子巷,也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名士,江启源自己去拜了他,然后央个友人去说。那丘宜公见江家请他,学生一人,束脩不薄,满心欢喜。外面假说道:“今年先是李阁老先生央人来聘,不期张阁老先生也来求聘,都说脩仪六十两,节仪在外,学生因先应承了李府,未曾应允张府,为此两家争聘。我学生思忖起来:允了李老先生,恐张老先生见怪;允了张老先生,李老先生面上又觉欠情。因此两家都辞了他,宁可自己少了几两束脩,也是小事。今既承江启老盛情,学生情愿比张、李二府少了二十两,就了他罢!”   那人回去,与江老说知,江老大喜。随即写帖:“谨具聘金二两、薄脯三十六金,按节奉上。”择了正月十六吉日到馆,就央这位朋友同了家人送去。丘先生受了聘金,留这位朋友与江使吃了一盏空茶,送了出门。到了十六日,江老吩咐,唤了一乘暖轿、两个家人,到白蝠子巷,去请了丘相公来。那丘先生比了前边的先生阔了一分,那江老也比旧先生加意一分了,少不得备酒接风。   过了几日,先生见江潮文字有了六七分学力,倒有十二分的才情,也不消把经书讲究了,只把几篇新时文讲讲。江潮先已透知脉理,先生大加赞赏,把江潮不当学生子看承,意似相资朋友看待,起他一个表字,叫做江信生。谁知江信生还是十五岁的孩子,笔路虽好,那孩气未脱。前番先生是从幼儿管下他的,自然服服帖帖;那丘先生不但不加声色,反与他嬉笑,朝夕信生长信生短,与他猫鼠同眠,才学虽比起先的略高了一分,功课一些也没有了。江老十分恭敬,比那前番先生的待法,大不相同。这叫做:      俗人念佛不信,和尚放屁有缘。   始觉认真无益,不如随方逐圆。 第三回 江信生髫年入泮 陆氏母吩咐进香   莺花呈媚,春光欲滴,童稚风流秀色。嘤嘤出谷舌□簧。香翰洒,泮芹轻摘。支硎名景,慈悲法力,欲报金珠不惜。叮咛至再与娇儿,多拜观音恩德。                     右调《鹊桥仙》   光阴易过,到了冬间,县考童生,江潮去考,县中取了第一名案首;府考取了第一名;到江阴去,提学准准也取了第十一名。并无一些线索,是真正真才入学了。江老夫妇欢喜不胜,就送十两纹银,一席喜酒,谢了丘先生,只道全是他的功德,前番的先生再不提起了。   江潮自从进了学,先生也或来或去,江潮又结交了一班同进学的少年朋友,名为会文,日日出去顽耍。先生再不嗔责,父母又道他进了学,已是挣气了,也不十分管他。过了残冬,来年加了束脩十四两,共五十两,原请丘宜公。比了去年,江老愈加恭敬,先生越把学徒放松了。   一日,江潮的母亲陆氏对江潮道:“我与你父亲,半世为人,庸庸碌碌,四十岁上边还没有儿子;直到四十一岁上,感观音大士有灵,烧着了一炷香,回来就怀了孕,生下你来。故此,我与你父亲自周岁时就抱着你,夫妻三口,年年往支硎山还愿。你六岁时,那年[桥]边出痘的甚多,我许了大士白绫长幡一对,保佑你痘花无恙。果然你出不多几个痘子,你面上身上,疤痕儿也没有半个。上年冬间,你将去考的时节,我请了观音纸马供养在家,虔诚祈祷,许了个愿心:若得徼幸进学,情愿弃舍真珠缨络一副,照前绫绸宝幡一对。果然,又感大士有灵,竟得进学。每年间,我同你父亲三口儿去拜谢佛天,今年,我们两个都是望六的人了,头眩眼花,不堪跋涉,你独自去还了愿心罢!”江潮听说,道:“母亲年年同去,为何今年要儿独往?老人家正该出去看看春景,寻些快活,怎么倒要住在家里?”陆氏道:“虽是你的好心,我们两个近日身子都疲倦得紧,实是去不得了。你去替我多拜几拜,待我们两个到得六十岁上边,再同你去拜谢便了。”江潮见母亲执意不去,只得唤下船只,陆氏备了香烛等物,并真珠缨络一副、彩绫宝幡一对,择了三月十六日到山。有诗为证:      为感支硎应所求,岂知年少爱风流。   至今南国多花柳,恍作离人一段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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