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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最近官场秘密史-清-天公

  车孝廉明知搪塞,便板着面孔,架起官话道:“不兴!谁有工夫等你们,限一个钟头一并吊齐验看。”那七个商人一味求恩宽限,其实闹的老把戏。不提防车孝廉被竹虚和尚教了一着新样的棋了,便鼻子里哼了哼,道:“本委不比别人,什么都明白。”便拉长了嗓子叫一声:“来人!”众人答应了一声“者”。车孝廉道:“拿封条伺候!”那七个商人吃了一惊,又打伙儿求恩。车孝廉道:“这会子吊不到牙帖,自该发封,验过了牙帖,自然启封。”说着便标了七份封条交给萧任,同着地保、差役,立刻发封。那七个商人还想求告时,车孝廉朝着房舱里一踱,萧任便狐假虎威吆喝着同地保、差役押着七个人一起去了,排家的贴上封条。一会儿,萧任回来,笑嘻嘻的拿着一卷钱票悄悄的给东家孝廉,瞧车孝廉一点,齐巧一十四吊。惊喜道:“这是那里来的?”   萧任悄悄的道:“这是那发封的七家铺子里送的,每家两吊,恰恰一十四吊。他们再三探问小的老爷姓什么?叫什么?那里人氏?同尹大爷还是亲戚?还是朋友?欢喜的什么?问个不了。小的只得说了。”车孝廉忙道:“你说些什么?轻易说不的呀!”萧任道:“小的岂不知道?竹虚和尚不是说过的吗?所以吃小的掉了个谎,道:“我们老爷是尹大老爷的妹夫,最欢喜喝酒,最恼的是抽大烟、玩姑娘。’”车孝廉大笑道:“怪猴子灵得很。但是只说同尹大爷亲戚就是了,何必是要说尹大爷的妹夫呢?这句话岂是乱说得?倘使吃尹大老爷知道了,岂不难为情?”   萧任道:“尹大老爷那里会知道呢?然而这么的说了,他们知道老爷同尹大老爷是至亲郎舅,非比寻常。将来设法厘税上的勾当,不来和老爷商量,不去找谁嗄?”车孝廉拿着一十四吊钱票,翻来覆去观玩不已。嘴里说着:“也说得是。去歇歇罢。”萧任答应着,只不动身。只拿两双眼睛盯住在钞票上。车孝廉翻弄一会儿,意思要收起来。萧任道:“回老爷的话。”车孝廉认是萧任已退去了的,所以倒惊了一惊。道:“咦!你还没歇歇去吗?”   萧任便答应了几声“者者者”。车孝廉道:“你要说什么?说呀!”萧任嗫嚅道:“那……那……那一十四吊。”车孝廉听他说到这一票上来,便道:“这是我的。我老爷原要他们四吊钱一家的,既然你收也收了,我也不肯多说了!”萧任听了,便转了个念,又答应了几声“者者者”,肚里暗暗冷笑,后艄去睡了。且说那七家铺户,打发萧任回去之后,立刻去找了行董,“天和粮行”老班徐兰薰。那时儿,兰薰已睡了,听说蓦然间到了查验部帖的老爷,已发封了七家铺户,忙起来,跑到店堂里会了那七个商人,嘴里嚷着:“怎地来得这么快!我正预备这件事了,倒不防今儿就到了。光景这人很利害呢!”那七个之中,有叫王三的道:“瞧这车师爷很在行的,而且胃口倒不小呢!至于这么着的雷厉风行,一点不用情似的。其实办清公是没有的,光景总比历来要多花几个,却不免了。”   兰薰道:“可晓得这位师爷是何等样人呢?”王三摇摇头道:“倒不小呢!据说是个举人底子。同老总是郎舅至亲,最坏的是但不过欢喜喝几杯酒,软硬工夫都不吃的这也罢了。倒是那一条煞手锏,偏偏是最狠的。”兰薰道:“你听谁说?”王三道:“他带来的萧二爷说。”兰薰又道:“你们给发了多少钱呢?”王三道:“按着老例,每家送两吊鞋袜钱,我们共是七家一十四吊。”兰薰听了皱着眉道:“糟了,糟了!今番他们不按着老例行去,我们也要破除老例,兴些新例出来呢。你们想呢,不动封条送两吊。这会子加上两条封条,也是两吊吗?并且封条的一件东西粘上去是很容易,撕下来却极烦难。”王三等听了发急道:“那末怎了?董事先生终要替我们设法呢。”兰薰道:“诸公且请回,我有道理,明日饭后听信吧。”说着送了七个人出去。回到房里,同他老婆说道:“我交运了!”老婆诧异道:“听说这会子的师爷不比往常的好说话。该是倒灶,那里是交运哇!”   兰薰道:“咳!你知道什么?我二十岁上便接充了这里的行董。当时节,一年两次,那一次不赚两三百吊钱。不料到了今日之下,那般师爷们愈弄愈不成话了,跑到这里来,老实也不说要吊牙帖,来睃一睃。只消给他两吊、三吊拿了就跑,十吊、八吊也是捧着走。许多行家看得很容易。我这董事竟似用不着了。师爷来一趟,终不过赚他一二十吊钱,已算我有能耐的了。这会子,弄到这个坏东西来,瞧我本事吧!怕不大大的赚一票呢!”   一宿已过。次日一早,料理一回,便换了一套新衣服,叫小使儿拿了帖子来拜车孝廉。车孝廉还在被窝里睡得正浓。萧任问了来历,说是粮食董事。便回道:“老爷见客还早,须到饭后三点钟,只怕还拿不稳呢!”兰薰知是鸦片烟大瘾,昨儿的话,明明是假。便同萧任拉起交情来,一定要邀到岸上去吃点心。萧任一口答应,嘱咐了同伴几句话,同着兰薰上岸。望正街上月华楼大酒馆雅座上坐了,满口的叫萧任“萧大哥”,灌米汤、拜把子。萧任虽不是个雏儿,然而那里经得起这么的摇惑,一顿饭吃罢,竟把车孝廉的全本地理图一齐献了出来。兰薰非常得意,便同萧任约定三点钟来拜会,萧任还说:“一切事情,通在小弟身上,没有大不了的事。”   兰薰又殷勤了一阵,各自别去。兰薰便一直来到桃花岭张家班,老相好小珠子那里,定了一席酒,说是停儿请的是新阳厘金局里的师老爷,是个举人,见过大世面的。要十二分的应酬,将就不得。又说:“停儿叫师老爷同你的妹子小翠子结个线头。”小珠子听说同他妹子做媒,这是最高兴的事。便把兰熏灌了一阵子的米汤。兰薰笑着走了。回到家里,先写个请帖,送到车孝廉船上。车孝廉恰已起身,还没洗脸就打开烟具抽雅片烟。萧任拿了请帖回道:“粮业董事徐老爷的请帖。请老爷的示。”   车孝廉双眼模糊,瞧是“假桃花岭的张家班。”车孝廉微微的一笑道:“这人还知趣。”萧任又道:“徐老爷早上来拜过的,只是忒早了,小的主意便挡了驾。”车孝廉忙道:“这又是你的不该了。我这儿来这一趟干的什么事?既是董事,那好不见他?岂不要白跑这一趟吗?”萧任道:“回老爷的话,老爷说的,每个铺子捱派四串钱。这里共是七十三家,该是二百七十二串钱。然而七十三家里面到底不见得通没牙帖的。想来还是捐过牙帖铺户多些呢。所以小的想来为数有限,也不必是要董事出场,就是小的还办得到。因此挡驾不见。”车孝廉直跳起来道:“呀呀呼谁说四串钱哇?”顺手一个巴掌,接着又抬起腿子踢了一脚。萧任哭丧着脸跑到船头大声道:“我们老爷说:‘没工夫赴席,谢谢!’”   车孝廉听了,也不顾什么,赶出来道:“我老爷一准到。你们老爷倘没事请过来谈谈。”那些炮勇、巡丁都哄然大笑。车孝廉把萧任恨极了,想送到分司衙门打一顿板子。仔细一想,干不得。如今正在用人之际,倒要安慰他才是正经。瞧“钱”的面子上,说不得主子、奴才了。于是抽了一阵大烟,瘾已足了,便心平气和了。趁着吃饭的当口,把萧任带了几个炭篓子。萧任得风便转,认了许多不是。到底把一十四吊钱呕了出来,萧任方才肯招认不是的。须臾,徐兰薰徐董事到来拜会。车孝廉连忙吩咐:“炮船上放四门铳,迎接他老人家。”跑到船唇,打躬迎入。瞧那徐兰薰只道是内地商场董事,要不过是土老罢哩。岂知不然。瞧去年纪比着车孝廉略大四五年;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六来往,衣装举止颇有江南容状,并无一点乡呆之气。请教籍贯,原来是江苏常熟人。不过他是生长于韦陀镇的。他的老太爷,原不是商人,却是云阳知府衙门办刑席的。后来年纪也老了,钱也有了,于是在韦陀镇上买了一座住房,两三千亩田,就住牢了。因此粮业中举他的董事,他便设了个“天成”铺子。兰薰在二十岁上,老太爷故世了,便接充了这董事。今儿也有十五六年;也算老资格了。然而从没曾炮船上放铳迎接的礼数,心里更是明白。让到中舱,分宾坐定。兰薰寒暄了几句,便假意问了车孝廉的爵里。车孝廉扬扬道:“兄弟是甲午秋闱,侥幸第十三名经魁,又邀异数,奏保经济特科。原保大臣是皖抚黄中丞,大方考吏侍汤老师,滥竽充数,惭愧!惭愧!”   兰薰肃然起敬道:“征君盘盘大才,名动公卿!现在时局艰难,需才孔亟!老夫子一时人杰,上报朝廷求贤之意;兼慰中丞等知己之感。何图抗节征车?独标高致,亦是加人一等之识见也。兄弟真真佩服!佩服!”车孝廉谦了一阵。兰薰又道:“兄弟原籍江苏,两江本是同乡。况且同一贡院,兄弟同老夫子曾经聚过几次了,只是当年无缘交接罢哩!”车孝廉道:“老哥原是吾道中人。”越发的投机起来。又邀到房舱里面,抽烟攀谈。兰薰笑道:“老夫子,这个有瘾吗?”车孝廉道:“荒唐。倒是新近有了几口了,头里没有禁烟的日子,兄弟倒不过抽几口玩罢哩。如今禁烟的饬令一日紧似一日了,兄弟的瘾也一日牢似一日了。老哥欢喜这个吗?”兰薰道:“兄弟是家传了。从先祖手里就合家男女没有不抽几口的。就是贱内,他是这里人,初过来的时节,那是把这‘福寿膏’深恶而痛疾之。不消两三年,竟然刑于化及了。”车孝廉更加合式了,便取出顶好的南烟来,请兰薰吸。又道:“老哥的气色倒瞧不到,是宿瘾了?”   兰薰道:“不瞒老夫子说,兄弟是惯用马蹄土的,就是印度‘陈冬班’,还不要哩。”说着喊了一声“来”。小使儿答应着抢上前,便向怀中掏出一个大牛筋盒,结着紫线络子,足足装着三四两膏子。道:“这是兄弟自己熬的马蹄土,请老夫子尝尝。”又道:“到底马蹄土不上脸。兄弟虽是二十来往的老瘾了,然而一天也不过抽三钱膏子足够了。倒是贱内终要两半把一天呢!那末脸色也一点不改。至于贱内,虽非绝色,其实还不丑。人家听说这么大的烟瘾,一定是个鸡皮子。老夫子,倘然不信,叨在知己,又是大同乡,不妨‘出妻见子’。只怕老夫子见了,几疑是兄弟的小女哩,不是贱内呢!”车孝廉连说:“应得过来奉拜。老兄几位令郎?”兰薰笑道:“‘出妻见子”原是说顺了口了。兄弟还没有呢。”车孝廉听说没有生过儿子,益发的手舞足蹈起来。兰薰更是又喜又恼,喜的是,这种人容易收拾;恼的是,如今官场上的朋友愈不成个样子了。抽了一会子烟,便邀着车孝廉一搭地张家班子去赴宴。要知端的,且听下文分解。   卷之三拉面子小民吃苦转口风上宪垂青   话说韦陀镇地保同着分司差役接连三日来到车师爷船上伺候,总说师爷拜客去了。非但吊验牙帖的公事毫无动静,竟然师爷的面没曾见过。只得商议着,公司邵老师跟前禀明情由,暂且销差,邵老爷也就准了。然而心里有点诧异。又过了五六天,也不见车师爷来传差役。叫底下人去瞧瞧,可是回去了?底下人去了一回,道:“没有回去。两条炮船,一条座船挂着‘新阳厘局’的旗帜,泊在集水垅。不过船里头人也没有似的静悄悄的,不知何故?”   原来邵分司接事不过两个月光景,不很懂得这门子的弊病,而且最欢喜做点事情。料想必有作怪的事情。便吩咐:“伺候!”居然鸣锣喝道,坐着四人蓝呢大轿来到集水垅,拜会车师爷。号房踏到船头,一迭连声的嚷着:“接帖!接帖……!”   座船里鬼也找不到一个。还是炮船上有个水手钻出舱来道:“你们那来的!”号房道:“本镇巡司邵大老爷来拜车师老爷的。”那水手乱摇着手道:“挡驾,挡驾!”号房心里好笑,挡驾也没有这样形状的。便笑了一笑道:“你们管带呢?我们老爷也要拜会呢。”水手又乱摇着手道:“挡驾,挡驾……!”   号房没法,只得上岸来,回了情形。邵分司非常纳罕,回到衙署请文案刘师爷前来商议。那刘师爷是黄冈人,号夫生,倒十年来的老公事了,地方情形十分明白,所以历任终是留的。刘师爷笑道:“不瞒东家,这里的几个绅董实在闹得不成话了。至于查验牙帖,一年两次,也是例行公事,各省通是一样。原有闹点把戏的,因为办这差事的人终是似官非官、似商非商的一流人物,所以把戏闹得多了。然而终没有本镇的把戏闹得奇怪发噱。本镇领帖行铺以花、米六陈为大宗,其余土货坊作,不过几家罢哩,所以遇到验帖师爷到来,终归天成行业董徐兰薰一人经手。有一趟,曾经串出一个土妓来,算徐董的家眷,同查帖师爷相与了几天,查帖师爷非但没有弄到一个钱,倒叫徐董诈了一票去。”   邵分司道:“这牙帖的差事,有关牙厘正项,何等郑重!本来不是弄钱的事呀!”   刘师爷道:“这却不然。这是各专局调剂文案的优差。照规矩本镇是最容易弄钱的区处。本镇领帖行铺大约有八九十家,然而只怕没有一半拿得出帖的。假如捐一张一帖,最是次等也要花到三百多两银子。所以查到私设行家,不是十吊、八吊的话头了。其实查帖师父是拿不到几多的,终是徐董一人包去。这会子姓车的师爷,只好又让徐董捉弄了,光景又是葬在女人身边的故伎了。”   邵分司听了,皱皱眉道:“这种样子忒不成话了!兄弟倒要办一办。地方上也容不得徐董这样的人。”   刘师爷道:“这件事,晚生也想过好几回了,却不容办的。何也呢?终是没凭没据的事。并且专局里开破了一个调剂差使,非但不见情,还要回护哩。”   邵分司正在没主意的当儿,只见报道:“本镇学务董事、绅士赵瑞仁被匪杀害,支解尸身。请老爷火速到场相验。抓拿凶犯。”等情。邵分司虽是喜事的人,然而却很不愿意干这赔钱不讨好的案子。愣了一会儿道:“怎了?怎了?这种凶手那里去捉?一定是大盗了。他们杀了人,一定是回山寨中去快乐了。叫、叫、叫我那里去拿凶犯?这种糟事情为什么不早两个月闹出来?那就前任的干系了。”   还是刘师爷有主见,道:“东家不要着忙!杀害赵绅的凶犯晚生已有个把握了。前天小溜子一案,不是赵绅送的吗?东家徇了赵绅的面子,责了小溜子三百板子,枷号七日。赵绅还要枷在他的门首,东家也依了,当日晚生就说赵绅名声儿很坏,那小溜子虽是驾船的,其实是个安分良民。晚生原仔细这案子的内容,实为赵绅图奸小溜子的妹子,吃小溜子辱了一场,因此赵绅陷小溜子‘偷载禁物’。若说‘偷载禁物’的案子,顶真办起来也不止枷责的罪犯。东家只瞧那赵绅是个学务董事,以为一定是个正人君子,多听了他的一句话。当时,晚生也说了两遍,东家只是不信。如今的罪犯一定要疑在小溜子身上了。但是小溜子这人不似杀人的人。东家拿获了小溜子,只逼他供出同党,这案子就有头脑了。列位,如今官幕两途似乎没一个有见识的人。做官的,居的分位越大越糊涂;作幕的,处的官地衙门越大越没见识。何也呢?只为糊涂遇着没见识的,便可气味相投,和衷共事。只看刘师爷研究赵绅一案,明若观火,见识是高远了。然而,言语亦极刚硬。幸而处这起码的衙门,芝麻大前程的东家,还可存身的牢。只消处了州县东家。少不得要闹脾气了。所以衙门越小倒还有几个会办事的人。不是做书的标奇立异,恭维起刘师爷来,也不过遇事论人罢哩!闲言少叙。且说邵分司急得汗珠如黄豆大,道:“这尸可以不相,横竖决计是有份的了。一个尸身宰瞎了五七块还好说无份吗?”   刘师爷笑了一笑道:“诚如东家高论。然而,这里是有刑名的分司,不比离县较近的区处。且把尸场应酬过了。一面详县;一面严拿凶犯。这么着也可稳住尸亲,从长设计。”   邵分司依着办理过了。过了三日,府县公文先后到来,说他:“本镇酿成如此巨案,颟顸懈怠不问可知,着即撤委。所有钤记立交新阳厘局委员尹令暂行权理。”看罢,恍惚头顶上浇了一勺冷水。急忙袖了公事,跑到刘师爷房里,给他看了。刘师爷道:“东家倒委屈了!县里详报府里,一定张皇其辞,说是‘土匪作乱,杀害绅民,焚劫衙署。’一定是这样措辞的。”   邵分司道:“地方上没有这种事,上司跟前也可以乱说得的吗?只怕不是的。”刘师爷笑道:“东家没有细心体会呢!照这案子也不会撤委,即使办得撤委的地步,又不是军务重事,即日交差,立提回剩况且这里是巡检衙门,县丞借护已是衔缺不当。虽然还是常有的事。因为县丞人浮于缺,并且差使也少;巡检缺分较多,人员极少。正途分发的实在有限,有钱捐官做的情愿多拼几个钱捐个县丞,一保就是知县了。谁高兴捐这个呢?所以少了。如今派新阳厘局老总尹令暂行兼摄衔缺,岂不更其差远了。不当乱事办,决无此理!况且新阳离此六十里,牛头堡分司离此不过三十里,这当中就显而易见了。”   邵分司听了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当年刚直公不过兵科给事衔办理大营事务,竟然署藩台护抚台,还有道台、知府等。一经失守,便把在防印信交给督、抚两司权理的,也很多呢!既如此,我们失算了。倒不曾报个‘民变’上去,不但不撤任,倒可以将来得保地步。”   刘师爷正色道:“晚生果然想不到。即使想到,也断断不肯作这孽,使地方百姓遭一番荼毒。”   邵分司道:“这也不要紧呀!停一天再打个禀上去说‘平静了’,就完了。反而还可以得个随摺保举呢!”   刘师爷笑道:“呀呀呼!上头岂肯任你起灭自由?不派营兵下来,那里肯歇手呢?”正在谈论之际,报道:“新阳镇厘局尹老爷来拜。”邵分司以为虽是后手,究竟官位大了,只得“挡驾”。跟手捧了铃记、文卷等项,到尹大令舟中交割,立刻动身。刘师爷道:“晚生也不愿在这儿了。情愿同东家到省城里去玩一趟,碰碰机会看。”   邵巡检倒也欢喜,只怕回省去吃上头的倒蛋。刘师爷很有见识,同他商量商量,其实是一个要紧人。并且曾经说过要同车师爷和六陈董事徐兰薰为难。倘使刘师爷连下去,尹某人、车某人跟前说起了,不是又是结了一点怨?我署事日子虽则不多,吃后手吹毛求疵起来,还是吃不祝所以同了刘师爷一起走了,岂不省事!于是一径回剩在路上,已听得纷纷传说:省里藩、臬都有调动,已见明文。邵巡检同刘师爷商议道:“趁这上头纷纷迁调之际,还是赶紧回省呢,还是逗留他几日?”   刘师爷道:“笑翁身上本来没事,依兄弟主意还是赶紧回省为是。或是遇个机会出来,也料不定的。”   邵巡检便催促船家,星夜赶行。有天,已抵省城南门外大马头。齐巧新任蕃台船只刚到,合省文武印委正在纷纷禀见。打听得蕃台姓黄,江西臬台升调过来的,却是黄大军机的兄弟,绰号“黄三乱子”的就是他。邵巡检听得明白,不禁手舞足蹈,忘记了身在船上,几一脚踏空掉到长江里去。刘师爷连忙拖住了。嚷道:“笑翁仔细,仔细!船上的交道不是玩的。况且又是长江里头呢!”   邵巡检欢喜得说不成话来,但说:“方伯,方伯……!把兄,把兄……!”刘师爷明知是熟人了,也觉高兴,忙道:“笑翁快说给兄弟听呢。这么着方伯的绰号叫做‘黄三乱子’,笑翁怕不成了‘邵大乱子’呢!”   邵巡检愈加好笑起来,道:“这倒是个吉兆。黄三乱子做到藩台,邵大乱子不怕做到抚台吗?”说着又笑了一阵。笑罢,乃道:“黄三乱子,我同他是总角之交。他是苏州人。小时节在他的舅舅家里念书,所以他到松江来。我也从他的舅舅念书的,所以从同窗朋友上投机起来就拜了把子。他同我大三岁,因是把兄,这会子老把子聚在一块儿,还怕什么?就是你老哥的事情,都在兄弟身上。”说着便整顿衣冠,拿手本去禀见。刘师爷道:“按理要邀还宪帖呢。”   邵巡检道:“这个把戏呢,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们的交情不比寻常,索性让我去当面问他,要还不要吧?”   刘师爷道:“只怕使不得!”   邵巡检道:“管他使得使不得哇!”于是拢船上岸,转到大码头。把手本递到号房里,号房看了一看,“哼”了一声,道:“这是何苦来哇?”   邵巡检低了头答应了几个“是”。明知号房看他官小,决计见不到的,所以说何苦来呢?就是首府、首县在码头上办差,见了心里也觉好笑。邵巡检认得是首府江大人、首县朱大老爷,忙过去请安,江大人同朱大老爷都大剌剌的待理不理似的。及至听说一迭连声的“请……”,先是江大人急忙翻转笑容来道:“老哥,大小请哩!请吧,请吧!见了下来,我们谈天呢。”   朱大老爷直是:“老哥外套皱了。”拖拖扯扯了一阵;靴子上遭了一点泥,拿手巾出来同邵巡检拂拭了一会儿,直送到船头上,方才一揖而别。差官引至中舱,里头吩咐出来道:“请邵大老爷房舱相见。”邵巡检心里欢喜,知是老把兄,并不拿大,和头里的交情一样。一时进入房船。黄三乱子已站在那里了,嚷道:“老弟久违了。”邵巡检便要磕头请安。黄三乱子一把拖住道:“我们老朋友别闹空把戏。并且我还没接事,原可以随随便便的。”于是分宾坐下,黄三乱子还说不了几句话,已觉腰酸背痛,打了个呵欠道:“老弟不是外人,我齐巧要过瘾。忽听得你来了,忙着请见,还没抽两口。我们躺躺谈吧。老弟这东西还罢不来吗?”   邵巡检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只为禁得利害,设法子戒了。头里觉着苦得很,要做官也说不得了。如今倒也舒齐了。”   黄三乱子笑道:“那末功名小的苦了。我还不是一样抽着这东西吗?瘾也加的越多了;官也升的越快了。去年今日,还不是在云南做同知吗?”说着哈哈大笑。这当儿已至内舱,有两个侍妾慌着避开。黄三乱子道:“不忙。这是邵家老弟,嫡亲兄弟也不过这样罢了。见个礼吧!”邵巡检赶着口称“宪姨太太”,报名请安。黄三乱子笑道:“到底老弟在行得很。”   邵巡检道:“这叫做‘做此官,行此礼’呀!”又道:“待卑职烧几口敬大人抽,赏卑职一个脸。”   黄三乱子道:“很好,很好!我们一块儿开灯抽烟。在上海玩的时候,兴致最浓。到今日,也不过五年光景罢。当时我原说,你也捐个同知玩玩。你不高兴,说什么‘不卑小官’这句子出在四书里头的,不然也像我这样一保知府,跟手捐升道台,使些手脚归了特旨班,补粮道,陈臬开藩不过几个罢哩。可惜同知任上吃了苦了!足足三年。不然这儿督抚也做了好些时了。你弄这个起马官,有甚玩味!自己不惭愧吗?邵巡检道:“知今大人栽培了,也不在乎官阶的大小哩!”   黄三乱子本是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没一搭的,抽过了十来口烟,又是提起精神谈个不了。直到吃过夜饭,邵巡检方才下来,连忙起了行李同刘师爷一块回到公馆。太太、少爷好生欢喜,又替刘师爷收拾了一个卧房。刘师爷知是藩台知己,决定有大大的出息。于是非常巴结。过天,黄三乱子到任之后,想来想去把老把弟委个什么差使方为合式?无奈何邵巡检班次极小,好点的差使够不上,且委了本衙门监印,再想法子吧。其实藩台监印是州县丞的差使,巡检已是非分了。刘师爷由邵巡检的吸引,黄三乱子便派在文案上办事,这会儿的刘师爷合着一句俗话,叫做“一跤跌到青云里去了”。且说合省的候补人员知道监印邵巡检是藩台的亲信人,那一个不钻门子拉交情呢?要知邵巡检端的如何得意,且听下回分解。   卷之四如意丹终能如意称心丸难说称心话   那邵笑吾巡检邵老爷,自从把老兄黄三乱子黄方伯到任之后,声光顿然红阔起来。候补州县是不必说了。只是仿佛伺候上司似的,低声下气陪尽小心。就是道府,也折节下交。那一天没有三四顿、十来顿的吃局,还要过江到汉口南城公所去混闹,不知不觉鸦片烟又罢不来了。藩台原是兼办禁烟公所的老总,禁烟公所就在藩台衙门里面。黄三乱子既是自己罢不来,这个禁烟的事情自然不当一件事情办了。于是禁烟公所几乎弄成了一个“官立高等烟馆”。   渐渐的风声流入京中,吃都老爷要参,禁烟大臣要查办。黄大军机连忙打电报、写家信,忙个不了。黄三乱子也慌了手脚,原来尤心迥尤中书从江西跟过来当文案上叙稿。得了这个消息,献计道:“方伯不忙,把大烟的印委严严的办一办,不是混过去了吗?不要说这点点的事情稳当些,花几个就完了。就是在大点的事情,也不过几个,没有完不了的事情哇!方伯是走了一顺风,没经过风浪,所以有点不是这样子。况且大军机在里头主持,怕出乱子吗?”   黄三乱子笑道:“我绰号原叫‘黄三乱子’。如此闹点乱子也罢。其实我的‘乱子’另有种闹法的,公事上头做同知直至如今,并没闹过一回。这是胆小的好处。如今这样吧,情愿花几个托老夫子走一趟吧,家兄那里不消说了。就是一般都老爷,大半同老夫子有交情的。不是兄弟贪图省几个,多花几个其实不妨。老夫子面子上省得他们三不两时的伸出手来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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