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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燕子笺-清-澹园

燕子笺 清 澹园 著 第一回 别恩师来都应试 馈良朋水墨观音   扶风才子,嫖姚后裔,霍姓都梁。挈友长安取应,为试期尚远,追欢笑,暂过平康。丹青笔,听莺扑蝶,小像写云娘。   不料朱门有女,与青楼一样,窈窕相当。把春容笺咏,燕子衔将。被同侪计构,更名姓,决策勤王。二美并,麒麟高阁,走马状元郎。   ——汉宫春   天地间,惟婚姻一道,总由天定,莫可人为也。有三媒六妁得就姻缘的,也有始散终成才全匹配的。更有那东床坦腹是择婚眼高的,屏风射雀是宿缘暗合的。还有那红叶流水竟结丝箩,纩衣题诗终成眷属的。自古及今,难以枚举,独有才子佳人凑合最难,往往经多少离合悲欢,历无限是非口舌,才能完聚。总而言之,须得月下老人婚姻簿上注了姓名,虽然受些险阻,到底全美。我故说:“婚姻一道,总由天定,莫可人为也。”闲话休题,我且举一件最奇的故事,说与看官们听。   且说大唐元宗年间,有个才子,姓霍,名都梁,表字秀夫,扶风茂陵人氏。原是嫖姚后裔,近来流寓西京。生得貌赛潘安,才过班马,浑身潇洒,满腹文章,不止歌赋诗词,还晓丹青妙技,只是双亲早逝,室家未偕,异地漂流,萍水游荡。幸蒙任广文先生,姓秦名若水,是位老成前辈,与霍家世交,因爱霍生才学,邀在署中读书,朝夕谈论,甚是相合。这日,霍生独坐书斋,忽生感叹。说道:“近蒙秦先生以国士待我,甚深感激,但念自己景况,孤身无倚,不免凄凉,不知何日能遂凌云之志,得效于飞之欢,才完我终身大事。今当春明时候,景色撩人,不能到郊原闲玩,且在这书院周围池苑游赏,一面消遣消遣。你看:池中梅花倒影,岸上莎草铺茵,才过残冬,又临明媚,果然另是一样景象。闲常想那潘安仁容颜美丽,每逢游玩妇女见了他,掷果满车,偶因元宵佳节,遇佳人遗金雀一只,结了姻缘。后住河阳,名为花县,千古流芳。我霍都梁虽有才学,功名未就,红鸾未盟,为何这样命薄?”正自己嗟叹,忽见本学一个门斗,走到跟前,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见了霍生,说:“这封书是鲜于相公捎来的,说道长安今岁黄榜招贤,他已起身,在路上客店中,专等相公同行。”遂把书递过来。霍生接在手中,拆开封口,暗暗念完,说:“既是鲜于相公已行,我就收拾早晚赶上,与他同去极好。”门斗说:“在下极承相公看顾,但斗胆有句话,不好说得。”霍生道:“但说何妨。”   门斗说:“我看那鲜于相公做人,比不得相公。猫头鼠眼,不是至诚人,况且花柳场中,不觉着意,不要学坏了,不如各奔前程才好。”霍生道:“多谢你好意。只是我与他同窗日久,暂与共事,也自无碍。等我登科后,自然好歹分明,不能相染。你与我请秦爷出来,当面辞过,明早好行。”门斗遂把话传进去,秦学官闻听,说:“今日报来,我已升汧阳县令,文凭限定、走马上任,正要与门生霍秀夫一别而行,不知请出来有何话说。”霍生见老师出来,施下礼去,秦公答还。霍生道:“门生数年深蒙教训,今日有同窗书到,说试期已迫,约同一齐取应,”特请老师出来拜别,明早便可登程。秦教官道:“原来如此,可喜可喜!贤契高才博学,国士无双,此去南宫,定占魁眩老夫今日闻信,升任汧阳,目下也要打点上任,有些微卷价,聊代饯行。等候登科,再申薄贺罢!”叫斋夫把卷价取来,送于相公。霍生接过来,说:“多谢老师费心了。”然后拜下揖去,秦教官道:“好说。但愿你此去莺迁上苑,鱼跃龙门,便不负吾属望之心了。”霍生道:“门生菲材,恐不能如老师之愿。书箱、剑匣俱已齐备,就此拜别,明早好行。”   遂拜辞起来。秦学官道:“明早老夫也不亲送,一路保重,须要小心。”霍生道:“承教。老师请回罢。”遂各寝,准备明早起身。正是:玉壶春酒正堪携,野店山桥送马蹄;此后长安望明月,陇头流水咽东西。   按下霍生别师赴约不题。却说朝中礼部尚书姓郦名安道,原是科甲出身,现膺此职,为人端正,不徇私情。夫人鲍氏,治内幽贞,止生一女,名唤飞云,性格贤淑,容貌俏丽,不但针指百巧百能,又且甚通文墨、诗词歌赋,件件皆精,但是老年乏嗣,未免不足。这日退朝回来,衙门无事,欲在园中花下消散片时。因分咐院子,快请夫人、小姐出来。院子进内传禀,只见夫人领着小姐,同到堂中。施礼已毕,郦尚书道:“夫人、女孩,我年过六十,齿发渐衰,宦场中原该知足,早避祸灾。   但我屡屡上本,求告归休,圣上总是不允,却怎么样好?”夫人说:“相公,如今国家正当多事,况你年纪未甚衰老,须当努力公家,岂可遂图私便。”郦尚书道:“夫人也说得有理。”   飞云道:“孩儿见此春光明媚,爹爹退食余闲,今日办下春酒一杯,与母亲一同为寿。”郦尚书道:“如此生受孩儿了。”   遂各安席,小姐亲自送酒,郦尚书饮了几杯,乘着酒兴,说道:“我少年登第,屡受皇恩,今已衰残,常欲告老还家,祭奠祖宗,拜扫坟墓,将里中亲明族人,朝朝宴会,才慰老怀。争奈安禄山在汉阳谋成不轨,难以脱身。”夫人道:”相公!我夫妻两个举案齐眉,彼此相依,休因乏嗣,只管凄凉。”遂指着飞云小姐说:“女孩知书达礼,真是女中魁元,将来择个佳婿,尽可欢畅。”飞云闻言,从(重)新再拜道:“但愿爹妈康健,情甘服侍终身,何必定结丝萝,反多隔碍一家。”正在叙谈饮酒,看花赏梅,忽外面击鼓传事说:“有天雄军节度使、同年贾老爷,差人有书,在外伺候。”郦尚书吩咐:“与我取进来。”这门官从转桶送进,院子接过说:“禀老爷,书扎在此。”   郦尚书接书拆开,看得明白,然后对夫人、小姐道:“这是我同年天雄节度使贾公,名唤南仲,与我交厚,如同胞兄弟一样,是他差来问候的。只是礼物太多,那有全收道理!”夫人道:“这来意甚远,受他一两件,才觉使得。”尚书看完礼单,踌躇了几番道:“也罢,受了他吴道子《水墨观音》像罢!取过来看。”院子疾慌展开,尚书仔细端详道:“此画果是吴道子真笔,如今是难得之物。”小姐从旁观看,道:“这一幅像,给了孩儿供养罢。”郦尚书道:“使得。”遂叫院子:“你可领了这幅画,装裱齐正,送与小姐供养。”院子说:“晓得。老爷,本衙门应官、裱背缪继伶,裱手甚好,发与他裱罢。”   尚书道:“这也由你。你可吩咐贾爷的差人,明日领回书便了。”院子应声:“晓得。”郦尚书道:“明日衙门有事,早早安息,我们一同回院去罢。”只因这轴画,生出许多事来,且听后回分解。 第二回 候场期店里栖身 谋叛逆途中打猎   话说鲜于佶在途中等候霍生,不住在店门口盼望,口里说道:“我为何约霍秀夫同行?预备场屋中倘不结局,求他代作,代作是我的救命星儿。我想幼年与他同窗共读时,他生得聪明,又且勤学,手不释卷,所以养成这样学问。我偏拿起书本来,便生困倦,离了书房,分外精神起来,这却是甚么缘故呢?”   又想:“我别样事情,件件精通,若要哄我、骗我,是万万不能够的,惟有文墨上偏偏糊涂起来。再论我家道不乏银钱,油、盐、酱、醋、柴、米、茶,诸班俱有。要说腹中墨水,之、乎、也、者、矣、焉、哉,半点全无,如此不装斯文也罢了,无奈心坎上又要博个虚名,每逢进场,称了人家。无数老兄交卷出来,我又大模大样妄说:‘头名显然是我。’这事不过自己知道耳。今年大比将近,前日曾托门斗约秀夫霍同窗一同应试,此人才学过人,且为人忠厚,易於撮弄,料场中未免烦他改正,求他代作,他一定不阻绝我。想他此时也就来了。”抬头一望,只见佩剑乘马速速行来,将到面前,见了鲜于佶,攀鞍下马,彼此拜揖。,鲜生道:“霍兄来了,可喜可喜!昨日寄去书,想已到了,小弟在此专候。”霍生道:“前日承兄相约,多有感激,因与学中秦先生相别,故此来迟,有罪了!”鲜生道:“今日天气晴和,正好行路。请,请!”霍生道:“如此有僭了。”二人一路上走了些垂杨古道,接岸长桥;宿水餐风,晓行夜歇,不觉已到长安地面。进了城门,绕街越巷。鲜生道:“此处就是向年姚店主门首了。这人小心,还在他家寓罢。”   霍生道:“使得。店主在那里?”店主出来说道:“原来是二位相公,请里面坐。”二人转进店房,施礼已毕。鲜生对店主道:“别来数年,还是这样强健,不想是七十岁的老头儿。”   店主答道:“好说,好说,二位相公风采,也比往常大不相同,今来必定一齐高发了。只是一件,如今场期改在四月初头了。”   霍生问道:“这是甚么缘故?”店主道:“为着安禄山有作乱消息,故此朝中有事,把科场权迟一迟。”鲜于佶向霍生道:“如此说,我们来早了些,还去家中看看再来,何如?”店主道:“功名大事,没有个打回头的道理,就在寒舍将就住一住,一两月光阴,也是容易过的。”鲜生道:“也说得有理。只是清清的,住在这几间房子里,面朝人家‘子曰’、‘子曰’,这却挨不过。还在有趣的所在走一走,耍一耍,才好。”霍生笑将起来。鲜于佶道:“老兄笑怎么?想是笑小弟才到这里,就要闲游,如此没坐性的?”霍生道:“不是笑老兄,小弟有桩心事。”鲜于佶道:“老兄心事,小弟猜着了。”遂附霍生耳边道:“可是这个人?”霍生大笑道:“瞒不过了。店主人,我问你,我昔年在此相会的女客华行云,在家好么?”姚店主答道:“闻得云娘自别了相公,一心心只要相从,如今也不十分留客了。”霍生闻听,遂念道:轻风细雨梅花润,走马先过碧玉家。   按下鲜、霍二生在店中等候场期不题。   却说安禄山现为范阳节度使,天生异种,滥受国恩,聚草屯粮,私畜铁骑。凡他节制诸镇,受他要挟,论起理来,朝廷待他何等隆重;论他自己,富贵已极,也该知些进退才是。谁想他偏偏不安本分,要生妄想,说道:“争奈杨国忠这老儿,与那达奚珣一班的人,常在朝廷说谮咱家,说咱原是奸人,必萌异志,仔细思量起来,咱在边境,他们在里面,到底出不得这狗头算计。因此上整顿人马,直犯长安。你看所过州县,望风瓦解,近日又差何千年、高邀两人,假献射生手为名,掳了杨光翙,赚破太原城池,好歹歇马数日,刻期就要渡河,这都不在话下。今日天气晴和,众军士,前去帐外沙地上打围一遭。”众军闻听,不敢怠慢,摆开围场,一齐喧喝,草坡中烘起兔来。或撒犬,或鹰或箭射,纷纷扬扬,乱乱腾腾,打猎一番,得了许多野物。军士上前道:“禀大王,可以消停片时,等众人马略歇一歇。”安禄山道:“使得,使得。”只见禄山坐在毡上,命女乐奏乐、奉酒,真个美女递酒,弹起琵琶,歌的歌,,唱的唱,舞裙飘洒,韵响叮当,痛饮了一会,天色已晚,吩咐回围。正是:   乱云飞碛满渔阳,旧是蚩尤古战场;   飞骑归鞍挂双兔,弯弓犹自射黄羊。   将禄山欲犯长安,暂且按住,至于行云故事,须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旧知交款留文士 重相会写赠春容   话说长安一个妓女,姓华,小字行云,生得雅秀,天然姿容,真是门户班头,平康领袖。虽然品贱,绝不轻狂,胸中常常有从良之心,但未遇厮称儿郎,所以未敢轻举。自从前年逢着茂陵才子霍秀夫,与他有旧。只因初逢,不肯起齿,也存着交浅,不敢言深之意。幸喜目前又来应试,因场期尚远,寄遇京师,行云因接来暂同居住,以便读书。说道:“你看霍郎聪后多才,至诚不假,私心暗约,可托终身。今日小雨初晴,瓶花香绽,明窗净几,甚是可人,不免请霍郎出来闲话一回。霍相公,有请!”霍生闻听,转出画阁,见了行云说道:“曲意款留,一言难谢!”行云道:“霍郎说那里话。只是陋巷茅檐,恐怕不是你看花人住的所在。”霍生含笑道:“各色花都不讲,只这一朵解语花儿,饶他踏遍曲江,也没处寻得。”行云微笑。   霍生望桌上看了看,问:“云娘,这桌上手卷是什么画?”行云答道:“邻舍女伴家借来看的,是一卷《昭君上马图》。”   霍生展开一看,道:“果然画得好。云娘我看你的天姿出色,与这画上昭君,分明一般模样,不差甚么。”行云道:“诸般不像,只是桃花薄命,流落青楼,也与他出塞的苦,没甚差别!”说完,不觉伤感起来。霍生道:“云娘,不必烦恼,小生一向略晓得几笔丹青。你看,今日流莺啼树,粉蝶过墙,风景宛然如画。我与你画一幅《听莺扑蝶图》,描写得十分喜洽,免得你欢处生愁,啼痕界面,如何,如何?”行云道:“久闻霍郎丹青妙绝,只是奴家风尘陋质,怎好相烦大笔。”霍生道:“好说。”遂将绢铺在桌上,调起颜色,把笔在手道:“云娘,待小生将你细看一看,方好落笔。”因从头至脚看去,一面画着,一面又看道:“怎么腮边这一点红得如此?果然人面桃花了。”行云闻听,忙取镜子自照,又将画一看道:“果然像到十分。”霍生道:“像只像得你的样儿标致,至于带笑含嚬、无情有意的天然一段韵致,教我怎么画得出来?“重新又把《昭君图》与画的比看,笑说道:“昭君,昭君!,我说云娘一定不让的。我岂肯学那毛延寿,故添黑痣,坏你娇容?”行云起来拜谢,霍生拦阻。行云道:“奴家的意思,还要霍郎把自尊容,也画在上面,方才有趣。“霍生道:“这却也好。只是小生是下界文魔,怎敢与个玉天仙并在一处,可不惶恐!也罢,趁此余红残粉,也不得出丑出丑!”遂起笔来,向池中顾影,又向镜中窥照一番,方才落笔。不多一时,染抹停当。行云仔细一观,说道:“风流标致,果然活现,只是你一付文心,连你自己也描写不出。霍郎!你不但文词压倒一世,就是那丹青,世上那有这样出色的才子?难得!难得!”   两人正在欢欣时候,那料鲜于佶思量要访霍生。说道:“这几日身欠些爽利,不曾去看得霍兄。今日不免去寻他,温存一温存,帮衬一帮衬。到那入场期,才得如此,如此。你看转弯抹角,已是华行门首。”叫门进去,对霍生道:“这几日小弟在寓中,有些小恙,不曾时常来看老兄与云娘,违教,违教。”霍生道:“小弟也有些小恙,因此失候鲜于兄。”鲜于佶道:“兄的病,我都晓得。”因附耳低语,笑将起来道:“可是这样?”霍生也笑道:“休得取笑。”鲜于佶因看见桌上的画,问道:“这是那个画的?”霍生道:“不瞒兄说,是小弟胡诌的。”鲜于佶细细瞧瞧,笑说道:“原来是你两口,老人家传子孙的神影了。如何像得这样!”将画贴在自己面上。霍生道:“这却怎么说?”鲜于佶道:“一向不得沾云娘,一沾恐怕老兄有些吃醋。今日在画儿上略讨他些便宜,莫怪!莫怪!”霍生笑了一笑。鲜于佶道:“云娘,我还有一句话对你说,如此一幅好画,切莫被人裱坏了。那贡院门首缪酒鬼,手段极高,是答应礼部衙门的,可着人送去与他裱才使得。”行云道:“这个一定尊命的。”鲜于佶道:“今日小弟要发兴吃几杯酒了。云娘也请破例,唱一个极锁心的曲儿,等霍兄大家乐乐才足。”   行云道:“就请到暖阁中小饮便了。”鲜于佶又道:“霍兄!你与云娘今后不要叫甚么,只叫做那画儿罢。”霍生道:“休要取笑。”三人饮酒到起更时候,方才归去。正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图画领春风。   流莺巧作周遮语,痴蝶深穿宛转丛。   只这一幅画,生出许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臧书吏陈说场弊 缪室婆醉施酒疯   话说长安一个书辨,姓臧,名不退。他说道:“一切场内编号誊卷,皆是我掌案。每年有人来打点,也要做一两桩事儿,故此主顾越多。上年有茂陵一位姓鲜于的朋友,来央我办办,因机会不凑,不曾与他成全。那晓有这样好人,分文也不来倒龋今年不知此人可曾到否?若到时,须去望他一望,或者又要央我也不定。”正是:闭门家里坐,钱从天上来。这老臧正在猜望,谁料鲜于佶恰来相访。说道:“此是老臧的门首,待我敲门。”问道:“有人么?”臧不退闻听开门看视,见是鲜于佶,拜下一揖,说道:“小弟正在这里念老兄,向年做事不周,甚是羞愧,反叨厚惠,何以克当!”鲜于佶道:“这些小意思,何劳挂齿。常言说得好:‘有心来拜年,端午也不迟。’今年一定要烦老兄,与我着实设个法儿,务必弄得十拿九稳方好。”臧不退把眉头一皱,说道:“有了。我想代作传递,未必一时凑巧,今科关防严,字眼关节,一毫不通风,只有一个计较在此:这些号数都在我手里编过的,只出场时,上心访着那位朋友中文字做得极好的,便将他甚么号数,察得明白,我悄悄打进去,把两家卷上号改了,如替你做文章一般,又没形迹,此是十拿九稳必中的计较。何如?何如?”鲜于佶道:“如此极好。”遂上前拜谢,说:“我家广积银钱,只想顶纱帽戴。倘能成我功名,不忘大恩。”说过,“如今现封银五百两,待榜上有名,那时加倍相赠。”臧不退欢喜道:“只一件:老兄事成高中后、做官时,还要许我一两次肥抽丰才使得,那时莫要做张智,诸事不应。”鲜于佶道:“说那里话!我们往酒馆内痛饮一回,临时再作商量便了。”按下他两个计较作弊不表。   却说缪裱背,名唤继伶,他说道:“因我平常喜用几杯儿,人人都叫我做缪酒鬼,且喜手段高强,生意利市,只为礼部衙门是我当官,时常要去答应。日前礼部郦老爷衙里发出吴道子《水墨观音》一幅,又有一位甚么霍相公,亲自送来《春容》一幅,手工倒是加倍,嘱咐我与他上心装裱。”说完,望壁上头说道:“这两项都干透了。今日天气晴明,不免揭将下来,装上轴头,恐怕他们来龋妈妈,快拿出糨盆、糊刷来!”老婆闻听,走来说道:“老儿,糨盆、糊刷都在此。”缪继伶道:“妈妈,有要紧主顾家一两件生意,你可帮衬一帮衬,完成与他,免得他来取讨絮聒。你来,你来!”遂拿条凳子,扶着老儿,把画揭下来。说:“这一幅是霍相公送来的《春容》”,又揭起《观音》像,说:“是郦家的。待我洒些云香末子,装在里头,这是辟那蠹鱼的缘故。”只见老婆子拿酒肉来,说道:“老儿,我晓得你的尊姓,裱完时,就要几杯烧刀儿到口了。”   缪继伶喜道:“这是本等。老人家劳劳碌碌,未免要饮几杯,和和筋骨才好。”这老婆儿遂把酒斟上,劝丈夫饮了,又把肉几片塞他口中,说:“是烧羊肉,多吃几块。”饮来饮去,不觉醉将上来。说道:“醉了,我们睡去罢。”缪裱背道:“青天白日怎生去睡觉?”老婆儿正然扯住酒鬼胡吵,却说礼部当值的走来,说道:“这是缪酒鬼的铺面了。里面有人么?”缪裱背惊问道:“是甚么人?”役人道:“俺是礼部提调衙门,叫你当官的。”缪裱背开了门,醉醺醺的。役人道:“我们来,无别的事。今年大比场中,又要糊房,提调老爷叫你去领钱粮出来,好早叫众人上心快做。”缪继伶道:“好苦恼,真倒运!赤春头上,生意还不曾做得几件,就要去当官。”众役道:“说不得。你是个当行的头儿,怎么装憨打呆的?”遂扯着就走。   缪酒鬼对他老婆说:“我去到衙门中,见过就来。这桌上两轴画,一轴是大堂郦老爷的《观音》像,一轴是那茂陵霍相公拿来的《春容》,倘来讨时,便递与他。”缪婆道:“你去,你去,我晓得!这几件难道就打发不开么?”只见丈夫随众役去了。缪婆道:“好没兴,刚刚吃得象意,要与老头儿叙一叙,答一答,又叫当甚么官。当你娘的官!当你家奶奶的官还剩下半壶在此,老娘不免一齐消缴了罢。”遂口对壶吃将起来,吞咽有声。忽听外有人叫门,只当是丈夫转来,开了门,一把抱住,满口叫道:“我的老痛肉、老宝贝!你来得正好,我的酒兴儿动了,两个去睡觉罢,再休装乔了!”这院子啐了一口,说道:“这婆子疯了!你睁开眼看,谁是你老儿?我是郦老爷衙里取画的,你老儿那里去了?多时发与他裱的《观音》像,小姐要供奉,催得紧,快拿与我去!”缪婆子手指桌上说:“画么,画在这里不是?你就不是我老儿,便同吃两杯,乐一乐去,何妨?”院子道:“这是那里说起!一个女人家,醉得这样一个模样。”拿起画来,抽身走了。缪婆起身,犹向外边望着说:“呸!原来这样不识趣的,这样好热腾腾的酒儿。”遂扭着头儿,走了数步道:“老娘这一表人材,难道是歹货儿么?好没福,好没福!”望桌上一看,道:“画原来拿去了呀。怎么拿着没袋儿的去?这一轴有袋的落在这里,想是霍家的,且拿进去,等霍家来讨,交与他罢。”   正是:   老表千年惯作精,阿婆老去有风情。   不因一轴丹青错,怎得鸾交两处成?   院子将画拿去,既然错误,不知还退回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错取画来惊容似 赠诗笺去任燕传   话说飞云小姐想起《观音》像来,遂叫梅香:“前日老爷与我供奉的那幅《观音》像,许久不见院子送进来,想是未曾裱得?你可催他一声,浴佛日子将近,我要挂在小阁中,朝夕供奉。”梅香道:“晓得。老院公那里?”院公走来,梅香道:“小姐教我问你,昨前老爷吩咐你裱得《观音》像,可曾停当否?目下就要供奉哩!”院子道:“已裱完备在此,正要交与小姐,烦你送进去罢。”梅香接过来说:“晓得。”遂回覆小姐,画已取来。小姐道:“梅香,这轴画不比寻常,乃是菩萨示现,须要虔敬。你可焚起香来,待我先展拜过,然后供奉才是。”梅香将画展开,小姐一见惊呀道:“好奇怪!原来不是《观音》像,是那一家女娘的《春容》,胡乱拿来了。”梅香指着画,说道:“小姐,你看与那女娘同扑蝶的人儿,好不画得标致。”小姐道:“羞人答答的,一个女娘家,怎么同那书生一搭儿耍戏,那有这般行径?”梅香道:“这幅《春容》也不让《水月观音》。”遂背身说道:“怎么模样与小姐一般呢?”遂转身向小姐说道:“这画上女娘与小姐并没半点差错,是何缘故?”小姐仔细又看道:“只怕是那个随手画的,偶然相像,未必有心。”梅香道:“你看他安黄点翠,般般相似,那里有没草桥庞儿信笔写成的?小姐又端详道:“呀!上面还落得有款,待我看来。‘茂陵霍都梁写,赠云娘妆次。’”梅香闻听道:“这也奇怪,怎生也叫做云娘?小姐,你看他螺点眉峰,斜露笋指,满腮红晕,犹如桃花一般立在苍苔上;莲步轻稳,逞着风流,样儿已觉可爱。又喜那寻花蝴蝶,又一对黄鹂穿柳鸣啼,景致更觉有趣。”小姐道:“看他画上光景,莫不是刘阮误人天台,再不然或是相如偶陪文君,真教猜也猜不来的。梅香,我本待要将画发与院子换来才是,只是画的有些奇怪,等我再仔细看看。”梅香道:“不消换得,小姐留下,当做自己春容正好。”小姐道:“只是多了一个人儿,恐爹妈看见不得妥当。”梅香又笑道:“若与老爷、夫人看,真个多了那个人儿;若是小姐自己看,只怕正好不多哩!”小姐喝道:“休得再说!”遂归香闺去了。正是:最是芳心那得似,梦魂应入百花丛。   话说飞云小姐自从看过画后,不知不觉添些愁闷。一日,徐步亭前,只听春风飘荡,吹得群花零乱。忽抬头一看,说道:“呀!这一对蝴蝶儿,怎么飞得如此好,只管在奴家衣裙扑来,却是为何?你看,它又飞去花树上探花去了,不多一时,怎么又在我裙儿上不住旋绕?才待欲去,却又飞还。你看,它又在桌上去了,待我扑着他。”扑了一回,那里扑得着?不觉困倦起来,遂伏桌睡去。梅香走来,说道:“呀!小姐才梳洗了,原何睡在妆台边呢?待我轻轻唤醒他,做些针指。”遂咳嗽一声,小姐醒来。问道:“梅香,檐前是甚么响?”梅香道:“是檐前铁马无风转得,却被啄花小鸟翅儿挂得响了。”小姐道:“我这两日身子有些不快,刚才梦中恍恍惚惚,像是在花树下扑打那粉蝶儿,被茶叶刺挂住绣裙,闪了一闪,便惊醒了。”   梅香道:“是了,是了!前日错了那幅《春容》,有那许多的景在上面,小姐眼中见了,心中想着,故有此梦。不知梦里可与红衫人儿在上答么?”小姐道:“莫胡说!你且取画过来,待我再细看一看。”梅香不敢怠慢,将画取来。小姐端详一会,道:“若说是偶然落笔,如何像得这般?梅香取镜来。”一面看画,一面照镜,不觉笑将起来。说道:“画中女娘,真个像我不过,只是腮边多了个红印儿。”梅香道:“小姐,看那莺儿与一双粉蝶儿,怎么画得这样活儿。小姐,这画上两个人,还是夫妻一对,还是秦楼楚馆、买笑追欢的?若是好人家,不该如此乔模乔样的妆束;若是乍会的,又不该如此熟落。你看这穿红郎君,乌纱小帽,红杏衫儿,十分标致。常闻有个掷果香车的潘安仁,谅也不肯让他。”小姐道:“即落款的叫做霍都梁,笔迹尚新,眼前必有这个人,我细看这幅画,半假半真,有意无意,心中着实难解。且喜桌上有文房四宝在此,不免写下一首词,聊写幽闷。”遂取过一幅小小花笺,提笔在手,沉音一霎,挥毫而就。上面写道:风吹雨过百花残,香闺春梦寒。   起来无力倚栏杆,丹青放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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