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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玉佛缘-清-嘿生

  话未说完,一人手臂上赘着个大锡炉,约摸有十多斤重。虽然木杆上加了两道绳子扎牢,臂弯尚是直坠下来,那人涕泪交流,不堪痛苦,却不敢不跟着走。你道这人为什么受这罪?说来也殊可笑。原来他姓尤,小名阿狗,本在上海新衙门里充当刑皂的,打过人的板子,却还不多,自己很觉不过意。一天进城有事耽搁,天已昏黑,来不及回家,就在城隍庙一个香伙屋里,借宿一宵。谁知这一宿,便惹下了一场是非。本来他是因为没饭吃,才充当这皂役的,性却慈善,听人讲过什么玉历钞传,有些报应不爽的事,印入脑筋,深信那十殿阎王的灵异。走进庙时,两廊一看,觉得毛骨森然,暗道:“我因混饭吃,造下许多孽,将来死了,免不得到他老人家面前走一转。那刀山油锅的利害,阁得住吗?”这念头一动,睡着了,便幻出许多大怪梦来。忽见第五殿阎王那里,一对牛头马面走来,一根铁索拉了他就走,正要分辩,牛头道:“你造孽不浅,阎王要审你哩。”吓得不敢则声。又见那第五殿的上面,灯烛辉煌,阎王揭起一张铁青的脸,指着阶下一个女犯喝道:“忤逆公婆,应该下油锅。”就有两边鬼卒,抬了一锅沸油来,这女犯宛转哀啼,那里免得了。一会儿炸成渣子,阴风一吹,又变做一个人,只头脸上有些乌焦的疤儿,兀自呼痛不止。阿狗此时,已吓得魂不附体。只听得阎王道:“带他来。”阿狗缩做一团,跪在地下。阎王检查簿子,勃然发怒道:“这人应叫他上刀山。”阿狗极声求饶。阎王又说道:“他阳寿未终,且观后效。”阿狗磕头如捣蒜,只求放他还阳,情愿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阎王不信,说道:“死罪饶了,活罪难免,罚你在阳世吃尽百般痛苦。”话说到此,又听得霹雳一声,阿狗惊醒,原来天光已亮,香伙开门,把阿狗惊醒的,他也不敢对香伙说。回家后一场大病,几乎不起。许了愿心,各处出会,他去烧臂香,提那极重的香炉。心神才安,病也好了。所以这金龙四大王出会,他也在里面。他自己藏不住话,把那梦告诉了人,人家才知他烧臂香的来历。闲话休提。   再说差官合和尚看过会,踱到灯吃铺里,过足瘾,回到船上,恰好轮船已到,搭上就走。只一夜工夫,已到苏州阊门。远远的见一座新盖的寺院,山门上横着四个大字,是“无量寿寺”,果然华丽。从岸上到寺门,一片空地上,都搭了彩篷,摆齐香案。岸上三三五五,大约是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等到九点钟的时节,就有两个骑马的人,飞奔而来道:“大人吩咐,把玉佛端整好,轿子就要来了。”和尚合差官听了,赶即请玉佛出了龛。佛身上缠着红绿彩绸,眼睛眶里、肚脐眼里还描上些漂净的泥金。又等了半点钟,佛轿才到。原来不是什么绿呢轿子,恰是用细竹编成,外面加上些绒球彩缎等类,非常好看。八个人抬来,停在船头上。那些看的人,一般同上海那样拥挤。不一会,有衙门里的亲兵,拿着皮鞭,一路赶人。这才见了凡和尚披着袈裟,戴着毗卢帽子,坐着显轿,前面亲兵开路,簇拥而来。后边有些执事,引着太太的绿呢轿子,姨太太小姐的蓝呢轿子,一串到了彩篷前歇下。了凡和尚直走上船头,跨进舱里,只问一句:“玉佛请出龛来没有?”两个和尚齐声应道:“请出来了。”了凡和尚就在船舱里对着玉佛合掌顶礼。其时香烛早已燃好,了凡嘴里不知念的甚么经卷,连那两个和尚也跟着念。念了好些时候,才吩咐把玉佛请入轿子。两个和尚一齐动手,把玉佛抬到轿中。岸上各寺院的僧众,都来伺候。金铙法钹,敲动起来。玉佛上岸,那彩篷底下一座座的香案前,都有花枝招展、粉香脂腻的太太小姐们跪着。原来除却衙门里占了正篷,还有些大家绅户的眷属,捐过银子的,也都来礼佛。迎玉佛的差官,私下议道:“倒是苏州人有福气,居然见着玉佛的面。可怜上海那些人,在毒日头里,站了一天,连佛面还没见着哩。到底这一块石头有甚灵异,却这般的崇奉他,不是发呆么?”这句话被和尚听见了,忙忙止住他道:“休得胡说!”吓得两个差官不敢则声。话休絮烦。差官看见玉佛轿子上岸,两边看的人,也有合掌着手,嘴里咭咕噜念佛的;也有嘻皮笑脸,切切私议的。大约念佛的都是女人,看热闹的都是男子。只彩篷下的官眷,都跪着磕头。   玉佛进了寺,了凡和尚早率领本寺僧众,手拈一炷香,一路念经,迎到大殿。原来大殿上本有一尊金身大佛,这玉佛只安在大佛底下坐着,大小相形,好像是金镶玉的,分外好看。佛灯里的油,早已贮满点着,还有一对二十多斤的大蜡烛烧着。左边是大钟,右边是大鼓,大木鱼,蒲团摆齐。了凡率各僧跪下,一面敲钟伐鼓,大众念经。两边摆了些板凳,请官太太们坐着瞧看。次日又是抚台太太出钱斋僧,后日又是本城绅户卢太太念普佛。自从玉佛来了,佛事不绝。了凡看看各事济楚,只是山门外少了一块碑,没处称说抚台大人的功德,便与本城的读书人商议。可巧状元公田令枚在家,了凡就托人转求他撰碑文,连做连写,共送一百洋钱,令枚乐得把来润润笔。文人趁着笔锋,那有什么好话说。他偏带恭维带嘲笑的做了一篇,送给钱公看了,倒甚得意。了凡连夜叫匠人赶着做成,竖在山门口。可惜这寺的房子虽多,和尚却还寥寥。了凡主意,只图快活,不管寺规,便招罗些无赖的吃荤和尚进来,面子上规矩极好,骨子里头,喝酒赌钱,还有些下流的事,都听他们干去。了凡别的事都还将就,只妇女面上,却很肯用工夫。   其时有一位江阴县的秀才陈子虚,年纪不上二十岁,合他同志祝幻如,到苏州考大学堂来。谁知来得早了,离考期还有半月多光景。二人商量,且在客栈里住着等罢。谁知一连三夜,被臭虫咬得慌,竟至彻夜不得合眼,弄到委顿不堪,没法用功。想另租房子,又没有合式的。二人闲逛,见阊门外一所大寺院,不免进去看看。子虚念道:“敕建无量寿寺。”幼如道:“还有一块碑哩。”子虚是个近视眼,凑上前把碑文看了一遍,才知是钱中丞助建的,道:“他是玉佛化身。”子虚几乎嘴都笑歪。幼如道:“我们中国人,要算是愚极的了。好端端一个人,那里有什么玉佛来投胎?不过是他父母的两颗精化合成的罢了。”子虚道:“说玉佛投胎,固然愚妄。还有说什么星宿下凡,什么精怪托生。你可听得人说,那平洪杨的曾胡子,不过身上多几块癣,人家就说他蟒蛇精投胎。这样诬蔑人,也不知道罪过。还有些大老官,喜听这派话。人家说他是山妖木怪,他倒很得意,以为将来可成绝大的功业,不与常人同的。至于说是星宿下凡那句话,越发可笑了。你想天上的星,有行星、恒星两种。恒星好比太阳一般,行星好比我们托足的地球一般,假如说一个地球来投胎,岂不骇人听闻。造这谣言的人,只算全没一些见识。我只怪有些文人学士,也把来当做正经话,做在诗文里面,弄得儿童读了他的诗文,终身不得明白,岂不坑死人么?我看这个寺,不过糜费些赃款罢了。这篇碑文,做得甚好,流传下去,误人不浅。”幼如道:“这话不然,我道这碑文倒不妨事。愚人略识几个字,也不能懂得这精深的文理。今后读书人都从学堂里出来,决不至听谣言。只这寺造到成功,我看倒要很费几万银子。现在财政困难,办学堂没经费,造兵船没经费,练水陆军没经费,开制造厂没经费,开铁路没经费;到是造佛寺有经费,斋和尚有经费,讽经礼忏有经费。说也不听,劝也不醒,这些大老官的膏血,服服贴贴,被和尚、道士、医卜、星相吸去,其实都被太太、姨太太、俏丫环吸去,为什么呢?要没那些太太、姨太太、俏丫环,也不至于信那和尚、道士、医卜、星相的了。依我主意,只索把天下的寺院都烧了,叫那些和尚、道士没托足之处。少了一个和尚,就少了一条蠹虫,你道好不好?”子虚听了,哈哈大笑。正是:   老僧自有护身法,竖子安知天下谋。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仗佛力和尚犯规 觅仙水贤姬罹厄   却说陈子虚听了祝幼如的话,大笑道:“你又来说孩气话了,无论你一个人烧不了这些寺院,就使聚了一班国民,把寺院都烧了,阁不住做官的人深信和尚,必至替他报仇,办你们放火的罪名。况且一座寺院烧掉,再造一座,有何难处?岂不更糜费了有用的资财。依我讲,总要叫那些信和尚的人,自悟其非才好。”幼如道:“他们那些愚人,只当和尚是一尊佛看待,如何会自悟其非呢?”子虚道:“这却不难,多开女学堂。女子明白了道理,男子跟着他明白起来,那里还有和尚吃饭之处!”幼如点头称是。两人一路谈天,不知不觉,走到大殿上。见那玉佛,原不过小小一尊石佛,两人相视而笑。此时僧众正念过经下殿去了,院中寂静无声。两人到处随喜,不意走到一个小厨房,觉得路径曲折,有些奇异,不免进去张探张探。只见一个厨子,在那里刮洗金华火腿哩。旁边站着一个和尚,穿的是哆麻短衫裤,两眼注定火腿,馋涎欲流。瞥见他两人走来,连忙笑脸相迎道:“二位施主请客堂里坐。”一手拦住他们,不叫他们进厨房。两人会意,只得同他出来,那知这和尚就是寺中住持了凡。当下了凡合一个小和尚使了眼色,那小和尚飞奔而去,一会儿取了一件长衣来,了凡接着,披在身上,这才让他们两人进了客堂坐下。开言道:“二位施主,莫非要拜忏,还是念普佛?”子虚道:“都不是,我们只来请教大和尚,我佛如来不惜以己肉喂饥鹰,如今大和尚是不惜以猪肉饱馋腹,难道现在的佛法也改良了么?”了凡道:“敝寺戒律最严,没人敢吃肉的。”子虚道:“方才厨房里洗的什么?”了凡红着脸道:“施主眼花了,那不是厨房,是浴堂。施主休得多心。”幼如道:“我不信,再去认认看。”了凡并不推辞,同他们走遍了寺中,那里找出个小厨房来,浴堂倒有三四处。二人留心看不出破绽,只得罢休。   子虚却见僧寮后面,有三间极好的客房。床帐桌椅,摆设得齐齐整整,触动机关,便对了凡道:“这房子可好赁居半月?”了凡不肯,子虚道:“我们情愿多出房金。”了凡料想拗他不过,当下就讲定了二十块房金,十块膳费。子虚幼如回到客栈,把行李搬来。了凡接着道:“如今我们僧俗一家了,有些不周到处,还望二位施主海涵。”子虚道:“我们贪图此地僻静,可以用功,不管宝刹闲是非的。大和尚但请放心便了。”了凡才安心自去。二人住了这个轩敞洁净的房子,觉得比客栈有天渊之别,如何不乐?温习些功课外,也时常各处随喜。见了些男男女女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一天不知什么故事,寺中烧香的人,分外来得多。这日子虚到城里看朋友去了,幼如闷坐无聊,不免去看热闹。跟着烧香的人,随意走去。却到了一个偏殿,平时关锁着的。幼如去看时,原来殿里别无所有,只一尊金佛睡在床上。那帐子被窝都是上好绸绫做的,上面飘带上还写着字道“信女某门某氏敬送”。幼如气愤不过,却看不出他什么作用。只见那烧香的女子,对着睡佛膜拜,口中悄悄祝告罢,站起来在佛身上摸了一摸,臊得满面通红,撒下一串钱就去了。幼如只觉好笑,止不住问香伙道:“这算干什么?”香伙道:“少爷你不知道,这是求子的。”幼如道:“灵么?”香伙道:“怎么不灵,你看那菩萨的床帐被褥,不是人家得了子来还愿的么?”幼如尚欲追问,只听得板壁外,一个女人声音,喘吁吁的道:“要死了。”幼如诧异,想寻声去探察。于是出在了偏殿的门,沿着墙壁走去,却是一片草地,并没别的房屋。幼如道:“这又奇了,那声从何处来的?”凝一凝神,再想道:“呀,我睡佛殿里,分明见四面是板壁,如何到得外面?看来都是砖墙,事有蹊跷,再进去一看,便见分晓。”想定主意,踅到睡佛殿门口。那知一根粗木闩,把两扇三寸厚的窗子反扣在上,一把五寸长的大铁锁锁着。幼如虽情知有异,也无可如何。看看日已衔山,那大殿前十八棵松树上的乌鸦,呀呀的叫。殿上晚钟敲动,空中香霭纷霏,幼如踅回自己卧室。正从大殿上走过,却见散下一群村妪,都是一色真青布的对襟外套,髻上插根檀香木扁簪,七寸长的尖头鞋子,垂头下视,一边走,一边拉长了嗓子还在那里念:“南无佛,南无法。”幼如见他们这个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想我来时见过多少俏丽女子,怎不见他们出去?此时游人稀少,村妪散后,悄悄无人,幼如转过大殿,才见女客堂里,开了几桌素席。院子里停着轿子不少,堂中灯烛辉煌,照见那些女客。有坐在席上的,也有喂孩子吃奶的,也有坐在里间房里掠鬓的。有些丫头、老妈子围随着,嘻嘻哈哈的很热闹哩。幼如正想走开,迎面遇着了凡道:“施主也出来看热闹么?”幼如道:“正是。”了凡匆匆的赶入女客堂里去了。幼如要看他举动,只见那些妇女,一见大和尚进来,一齐站起,口称“师父”。了凡亦着实趋奉一番,然后纷纷的散去。   再说子虚这日晚方归,幼如合他谈谈白天所见的光景。子虚道:“我看那贼秃,脸上一团邪气,晓得他不是安分的东西。其中包藏着复壁地室之类,都是有的。”幼如道:“我们倒要仔细查察查察,果然有不法的事,何妨出首,为大众雪耻。”子虚道:“我也有这个心,只是查察不易。况且我们既住在他这里,万一查出他破绽来,他肯放我们出去宣扬么?那时性命不保。”幼如道:“我不怕他,敢害人么?”子虚道:“岂敢,和尚的心最毒,我们只好不动声色,无意中察看便了。”自此二人随处留心。一日晚上,天气甚热,睡在床上,兀自汗流不止,幼如睡不着,披衣起来纳凉。子虚却睡了一觉醒来,急欲大解,赶忙跑到后面毛厕里。解手后回来,却见后一并五间楼上,似有火光。近前看去,窗子大开。上面点着一盏琉璃灯,有男女说话之声。子虚壮着胆子,蹑足潜踪走到楼下听时,只听得和尚的声口道:“你既立志受戒,怎么不依我的规矩?”歇了一歇,只听一个女子娇怯怯的又带着哭音说道:“这个规矩,我宁死不能受。”子虚大怒道:“这贼秃如此可恶,待我上去打死了他罢。”转念一想道:“不好,万一打他不过,倒闹坏了事。宁可用谋,不要恃勇。”主意已定,仍复走回。   事有凑巧,被子虚一夜里侦探着两桩奇事。他从后楼房下,转过殿角一间小屋,反锁着门,一个女人在内啼哭。原来那间屋子外面,向来还有一重屋门锁着的,今晚不知何故开着?被子虚撞破,子虚大胆走近门前,低声问道:“你是那里的女人?我来救你。”那女子不敢则声。原来这女子严氏,家住枫桥镇上,他丈夫沈二,在浒墅关席铺里做伙计的。只因春间得了一病,时寒时热,头晕眼花,身躯软弱,不能当伙计,只得歇在家里。严氏素性贤惠,见丈夫病了,朝夜服侍,要想替他延医调治,又没得钱应用,心下很是忧虑。看看他病了两个多月,还不见好,隔壁李家阿姆道:“二婶子,你家官人这个病,为什么不替他医治医治?”严氏道:“可不是,近处没得好医生。要到城里去请,又没有这注钱。生成的苦命,罢了。”说罢,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恰好镇上一个周虔婆走过,见她在那里哭,想道:“这是一件好货。记得无量寿寺里的大师父,曾经托过我,只要对劲,肯给我五十块钱的谢仪。待我来说法他同去烧香,只要给那大师父见面,他自有本事降服他的。”主意打定,便凑近前问道:“婶婶,你为什么事这般伤心?”严氏素闻这人作事不端,懒怠理他,勉强答道:“我家里有病人。”周婆道:“快休悲切,我知道你二官人病了两个多月。但是不妨,如今阊门外寺里,有尊玉佛,灵感得极,求子得子,求财得财,并且还有签诗仙水,救治人家的病。我同你去烧炷香,求求他,包管二官人的病就好了。”严氏似信不信,阁不住李家阿姆也在一旁撺掇道:“果然,我也听人说起,那玉佛是西天来的,就同活佛一般。他那仙水,果然有效。西村里有好些人去求,都吃好了。”严氏本不甚信仙佛的,因丈夫病得长久了,若有差池,正是不了,因此也想试试看。仙水若灵,医好了丈夫的病,岂是不好。沉吟之间,却被周婆猜透,道:“婶婶不须多心,我明日一早来同你去。”当晚严氏与丈夫商议。沈二久病盼好,听说仙水灵,就催他妻子去求。严氏道:“我去求仙方,你在家里,那个照应呢?”沈二道:“我自己勉强起来,煮点粥吃吃便了。”严氏道:“不妥,隔壁李阿姆,年纪也不小了,合我们来往也很勤的,我央他来替你煮顿粥罢。”当下严氏又去敲了李姆的门,央求她照料丈夫。李氏一口答应道:“只盼求得仙方回来,治好了二官人的病,就好了。”   次日周婆果然雇了一部小车来,严氏是检出一个银戒指,预备到城当了钱,好做香钱。周婆道:“你也太小器了,些须费用,我替你垫了,你有钱时还我便罢。二官人病好,正要发财哩。”严氏点头暗道:“人都说周虔婆不是好人,谁知这般直爽,可见人的说话,是不可信的。”当即别了丈夫,坐车上城。那枫桥离阊门不远,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周婆把车子打发掉,对严氏道:“这时求仙水还太早,要等和尚做完了佛事,方能开缸呢。我有个亲眷住在这里,我们同去坐坐何妨?”严氏深悔来得太早,只得合周婆同到他亲眷家里。乃是寺门前一爿香烛铺,一个中年妇人迎了他们进去,烧茶煮水,十分殷勤。那妇人看看严氏,异常风韵,叹羡不已。严氏一心只想早早求得仙方回去,医丈夫的病。那知周婆偏合他亲眷絮絮闲谈,只不起身。严氏催他几次,周婆道:“还早哩。”他亲眷满口招呼,留她们吃饭,却不见她抬身,弄得严氏焦躁非凡,说不出的苦。正是:   已入网罗难摆脱,为迷神佛惹灾殃。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五间楼暗藏春色 八个字评定终身   却说严氏见周婆尽耽搁在他亲眷家里,催过几次不走,焦躁非凡。直至日已晌午,然后抬身。二人同进佛寺,周婆是合和尚都认识的,引严氏走入僧房。只见一个和尚穿着哆麻的衫裤,两只眼睛注定在严氏身上,弄得严氏很不好意思。那和尚笑着让坐,严氏催周婆道:“我们烧香去。”周婆道:“我说你不须性急,到了大师父这里,就合家里一般。今天是要在寺里吃饭的了。”那和尚道:“正是,坐坐何妨。”说罢,亲手捧茶,让他二人吃。又叫人去预备素饭一席,开在这里来。严氏此时身不由主,况且饥火中焚,也正思吃饭。一会儿素饭开来,和尚居然合他们同桌而食。严氏勉强吃些饭,净过脸,又催周婆去烧香。周婆只不理他,和尚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严氏多少年纪?家住那里?又说几句风趣话,严氏绯红着脸,只不则声。好容易挨到下午时分,这才烧香去。严氏诚心祷告,要求慈悲速赐仙药,医好丈夫的病。烧了香就想取仙水,和尚道:“这仙水须待夜深人静,佛下过药,才有用哩。女施主今晚是要住在敝寺的了。”严氏听了,只当是真,她急切要愈丈夫的病,便安心静候。上灯后,严氏吃过晚饭,周婆引他到一间房里,床帐俱全,叫他在里面歇息,等佛下过药,再取仙水不迟。说罢自去。严氏满腹狐疑,便去拉那门时,已经反锁了。严氏暗道:“不好,今天我落了圈套,大约凶多吉少。那和尚一脸的邪气,恐怕要行非礼,怎样逃得出这寺门呢?什么仙水不仙水,既说是佛,那有什么仙水?这都是周婆造的谣言罢咧。只怕和尚就要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就想出个目前救急之法,把门闩在内闩起。一会儿果然有和尚来开锁,却因门已闩好,推了半天不动。和尚俏声唤道:“开开,我来了。”严氏只不理他。停了好一会,他把门仍旧锁了自去。又听时,只听得有些妇女嘻笑之声门前过去。严氏又气又急,不觉放声痛哭。这时正值陈子虚走过,问他那里的女子,要救他。严氏还当是和尚做的圈套,不敢则声。子虚把自己的来历述说一遍,严氏舐破纸窗,望外细看。见他果然是个读书人,一脸正气,这才细诉根由。子虚把门上的锁扭断,开了门,叫他跟着快跑,幸而一路没人。到了山门,把严氏放走,不提。   且说子虚回到书房,幼如已经睡着,子虚便把所遇各节,上了日记簿子。次日幼如醒来,子虚一一告知。幼如道:“咳,你为什么当时不把和尚捉住?送他县里去。”子虚道:“你说得好容易,他这寺里僧众,有几十个人,闹出事来,总是我们吃亏的。这事只好在外面设法。昨日我听见学堂里后天准考,我们搬进城里去住罢。”幼如点头,随即找到了凡,说要回去的话。了凡正因严氏走失,满肚皮的忧虑,听他们要走,觉得甚好,当下算清房钱。陈祝二人出了寺门,找着城里一个寓处住下。次日应考,二人都取了,搬入学堂。那时学堂总办徐体才太史,倒是个极开通的人。看过陈祝卷子,非常赏识。散课时,便找他们闲谈。子虚趁便把无量寿寺里所遇见的种种不法之事,尽情告知了他。体才道:“这还了得,待我通知中丞,把这和尚赶掉另换人便了。”子虚道:“学生的意见,不如把这寺的房子开个学堂,中丞的名誉倒好了。”体才摇头不语。次日上院,会着钱抚台,果然把子虚的话述说一遍。子玉怒道:“和尚谅不至此,学生读书要紧,休去管闲事。”体才受了一场抢白,愤愤不平。回到学堂,便作函辞馆,子玉也不十分挽留。陈祝二人见总办为他辞馆,便也告退回家再说。体才辞馆后,一径人都当翰林去,不免把苏州无量寺的新闻,对人谈及。传到一位御史耳朵里,奏了一本,特参钱抚台。这时李尚书已经告病回家,子玉的靠山没有了,朝廷派余侍郎到江苏查办这件事。子玉得了这个风声,大是忧虑,在上房里埋怨太太。太太道:“捐钱造寺,原是求你病好的,况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一位姨太太接着说道:“佛自能保佑老爷,不碍事的。”子玉冷笑一声,正在动气时,外面回道:“了凡师父来了。”子玉大怒道:“这贼秃还敢来见我,替我锁起来,交县里看管,等钦差来时质讯。”太太、姨太太一齐劝道:“了师父量来没甚坏事,这都是那御史误听了谣言,将来自有个水落石出的日子,且从宽饶了他罢。”子玉如何肯依,连催锁起。自己走到签押房,马上叫人拿了凡时,他已经闻风逃走了。不言子玉着急。   且说了凡晓得自己犯的事,很是不妥,便把寺里藏的几个女眷,一齐打发出去。又告诫了僧众一番,挟了重资,连夜入都。找着贤良寺的住持圆通和尚,走了内监的路子,把寺里劣迹,一齐洗雪,连子玉都没事。余侍郎下江苏,倒发了些小财。子玉经过这场风波,官情也淡了好些。不到半年,告病回家。他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并且开悟的早,情知徇着儿女私情,倒被了凡贼秃骗去一大注银子,从此深恨和尚,不准一个和尚进门。太太、姨太太想要出去烧炷香,都不敢去,只得私下叫人拿钱做些功德,都是瞒着子玉的了。子玉家居无事,常常招引几位后进名士谈谈天,享些林下清福。当时那几位名士,就是萧山伍茂才舟之,会稽陆孝廉兴亚,余姚王中书以言,仁和龚明经子公。   那以言又是名士中的领袖,他是两榜出身,用了个中书,无志上进,在家奉母的。本是兄弟二人,他父亲名道宗,在杭州城里开了一爿绸缎店,手中很有几文,为人慈善,喜做好事,却酷信风水命相。母亲虞氏,更信念经拜佛,生下以言时,道宗取名魁官,把他八字,请一位算命先生排排。那算命先生叫做许铁口,家住在螺蛳山下,命课择日,是最著名的,城里城外,无人不知。道宗也曾请教过他几次。有遭大年初一,跑去起课,铁口才起身,尚未洗脸,道宗已到。铁口满肚皮不高兴,忖道:“也没见元旦就要起课的,我今天有多少正经,谁耐烦合他细说。”又转念道:“他这主顾是得罪不得的,只好敷衍他罢了。”当下手焚一炷香,拿起课筒,摇了几摇,手摸着钱,口中不住伏羲文王单单拆拆的,念了一会。开言道:“王先生所问何事?”道宗道:“我去年冬天籴入一注稻,不知今年粜出去,能赚多少钱?”许铁口更没好气,暗道:“你赚钱时,我们要吃贵米了。”沉吟一会道:“王先生,今天是大年初一,论理应该恭喜你才是。但据这课象看来,应爻不动,财爻是冲破了,王先生你这注买卖,没有多馀好处。据我看,还是早些粜出去为是。”道宗很不快活,付了课金,独自回去,从此便不甚信他。到得后来,谁知禁米出洋。那班米商,只得把米在内地贱粜,价钱直跌下去。道宗把米赶紧粜出时,已经大吃其亏,只收到六成本钱,说不出的苦,这才又把那铁口先生相信了。此番把以言八字请他看时,铁口道:“恭喜,添了位小世兄了。”道宗道:“正是,这小子生得倒还有个模样,方面大耳的。”铁口知道他意在恭维几句,把八字来排过,连忙站起身来道:“王先生,你要做老封翁了。这位令郎的八字,名为食禄归时格,尤妙在日元上那重煞。命书上有的道,一煞独透,英雄独出冠时。据我看时,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这两步运,入学中举点翰林,是靠得住的。以后宦途虽有阻滞,终须大发,官至二品寿逾古稀,是贵极无比的八字。老先生不是要做封翁么?命金叨光加倍才是。”几句话恭维得道宗心痒难熬,情愿加倍奉送课钱,铁口收了钱,笑嘻嘻的,又合别人起课了。道宗回家,告知娘子,大家欢喜。隔了三年,又生下一子,取名元官,一般去请许铁口看八字。铁口连连恭维,说得第二位令郎比大令郎八字还好。道宗更加欢喜,谁知元官长到六岁上,害了喉症,百医不效,虽没大害,却不能读书。道宗忖道:“他八字既然好,将来自然发达,不须挂虑的。”   不料道宗一位表弟金子润,为着葬亲,同了风水先生到处看地。看到道宗坟上,左近一块地倒也甚好,只是被道宗家里的坟拦了向道,那风水先生姜洽初指着问人道:“这是那家的坟?”子润道:“这坟我晓得,是舍亲王家的。”洽初道:“这不知谁合他点的穴,弄成块绝地。幸而这坟迁来,不过数年,所以还有纸钱飘。要再歇十几年,只怕连扫墓的人都没了。”子润听了甚是诧异,暗道:“我表兄家里,分明两个儿子好好的,他怎说这话,可见风水是靠不住的。”后来子润路过杭州,会见了道宗,不由的把姜洽初的话漏了出来。道宗大吃一惊道:“我上了当了。我原因祖墓风水不好,听了陆堪舆的话,才把父亲母亲的棺木迁来的。果然不上三年,如今你第二个侄儿病得喉症要死,医家说是难好的了。”子润道:“还是把舅父舅母迁还祖茔罢。”道宗道:“你几时约姜先生来谈谈。”子润应诺而去。过了些时,果然同着姜洽初来,谈起风水,头头是道。道宗很为拜服,就雇了船同他到祖茔上一看,洽初道:“青龙白虎,位置妥当。前有水脉,后有靠山,果然不错。只是发泄过了,没甚意思。况且左近的坟墓太多,走了气。平安可望,要发迹是不能的。”道宗道:“我们余姚乡里还有好地么?”洽初道:“怎么没有?只要你老舍得出钱。”道宗信以为真,留他住下,好好的供给他,洽初却不愿留,怕耽阁生意。道宗只得立刻同他下乡,东奔西走,看过无数荒地,然后到了西郊丰乐乡,十五图靠河的一片地。洽初用罗盘对准,子山午向,细看一回道:“恭喜,这好地找着了。你看那头多好,远远的来龙,到这里一个大结束。有后面的山,可巧湾环回抱;前面的水,曲曲折折,到地前打个转身,这叫做玉带围腰。再望前看去,那棵树,便如一把红伞;那个土邱,就如公案桌子一般,又如一颗印,这块地买成了。哼哼,只怕道翁的世兄,将来要大大的发达呢。”道宗喜得眉开眼笑,托他访问那家的地,一力讲定价钱。洽初却明知是本乡周姓的,只作不知,故意问人。有人指点他地主家里,洽初同了道宗去访,可巧这地主周大携着钉耙回来,让洽初道宗屋内坐了,不免一阵虚应酬,才谈起地来,周大只是摇头道:“这地不卖。”正是:   葬师得意凭论价,地主居奇怎订交。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惑青乌绮龄早世 讽金经玉佛归真   却说堪舆姜洽初,代王道宗买地,合周大讲论多时,周大只是不肯卖。道:“这是祖传下来的好地,要留着自己用的。”洽初道:“风水是活的,福人葬福地,自古如此。你种田人家葬了这个地,不但没有好处,还怕有意外之虞哩。”周大似乎信他的话,那口气却不放松,仍不肯卖。洽初无法,只得道:“好地多着呢,我们回去罢。”道宗还欲有言,洽初使了个眼色,当下二人回城。洽初一路对道宗道:“你不要性急,乡村里的人眼孔是小的,只要多给他些钱,包管成功,这事交给我办去便了。”道宗再三拜托,送他十块钱,作为零用茶酒之费。殊不知洽初早合周大串通了,只待价钱讲到那个模样儿,便可成交。却故意延宕多天,也约周大合道宗吃过几次茶酒,总没得要领。后来转了许多弯,请了图董余姓出来,两下说合,方有成约。说明一亩三分五厘地,出钱五百吊,立了契,过了花户,才算是王姓之地。洽初弄钱不多,只分肥了二百吊。闲话休提。   再说道宗买到这块吉地,自然赶紧把父母的棺木迁来,仍是洽初替他定穴。葬下去后,不上三个月,他第二个儿子死了,道宗悲戚之馀,只怪风水不好道:“又上了堪舆的当了。”此时以言已有十六岁,读书十分聪明,又且志在维新,不信那神道阴阳。见父亲惑于风水,母亲惑于佛教,也尝几谏过几次,无奈二老执迷不悟。他曾发出一篇怪论道:“世俗上的事,都跳不出一个碰字。要说阴阳没凭据,有时算命、相面、起课的人,说的话也很灵验不过,碰巧应了他话罢咧。至于念经拜忏,为什么也有人信他,那是和尚道士想出来的法子。凡百事情托之于鬼神,是没人看见的,随他混造谣言。加以父母妻子的爱情,人人都有,到得死了,各种酬报都施不来,只有念经拜忏,焚化冥锭,以为略尽其心。习惯下来,成了通例,这是风俗强迫使然的。所以中国人于诵经拜忏等事,真当他有用的,固然有人。明知他无用的人,也就不少。但一般也循例干去,不是风俗使然么?设或有人更想个酬报亲人的法子,比念经拜忏等类文明些,自然这陋俗就挽回过来了。总之,一切神佛都生于人心,没见识的人,只觉得地球上的风云雷雨、日食月食各事,都可恐怖。如一一明白了那原故,也不至怕到那步田地。至于神佛,也是这个念头。一条心是畏惧,一条心便是希望。假如明白了没神没佛的道理,自然心就冷了。譬如一人夜行,只觉得背后有鬼跟着,■■有声,此时那里有鬼?为他脑筋里先印入一个鬼的影响,到孤寂时候,触念便来,所以觉得有鬼。从前秦国的苻坚合晋朝兵打仗,打败了逃时,觉得八公山上的草木都是晋兵,那怕鬼的人就合败兵怕草木一样,一传二,二传三,遇见树,当他僵尸,遇见石头,当他山魈,都是有的。经几个好事的人编造起来,说得鉴鉴可据。这奇奇怪怪的事,便变为真的了。这陋俗的关碍,不特愚蠢可笑,而且志气也弱了。人事上的勤力也少了,岂不可怜可怕么?”这段话还是他少年时的议论,后来连捷上去,中了进士,那文章上的议论更奇,人人都说是好。因此子玉有意结交他,听他些名论,已经悟透神佛,不必信奉的道理。无奈家里的人,大家信服菩萨,没法说得他们醒悟。   此时子玉有两个儿子,年纪都不上二十岁,他大女儿许字本城廖家,尚未出阁,跟着母亲、姨娘们学,手里时常拿串念佛珠。每逢观音雷祖生日,定要持斋一个月。有天子玉约了陆兴亚王以言逛西湖去,要三日后才归,太太大喜,原因明天本是观音生日,延寿庵尼姑,叫人请过他们几次,恰好子玉不在家中,太太便同了姨太太、小姐一起到延寿庵去。这时天气正热,她们入了延寿庵,尼姑是不用说极力的张罗,腾出一间净室,让他们坐了,另备素席款待。大小姐觉得席间一种素火腿,味儿甚好,不免多吃了几片。饭后没事,便在庵中随喜随喜,走到后回廊深处,看看他母亲已望前走得远了,自己落单在后。忽听得一阵打牌的声音,回头看时,那回廊边有一间净室,大小姐只当是女眷在内碰和,伸首探望。猛见一个黑胖男子,挺着肚皮站了起来,大小姐吃这一吓,非同小可,倒退几步,赶紧想走,那里走得快,只觉后面有人追来。好容易走到原坐的那间屋子里,找着母亲,心头兀是突突的跳。太太见她面皮失色,嘴唇雪白,忙问她缘故,大小姐只不肯说,但催母亲快回家去。太太还想看姑子们,化过一座莲台再走,无奈爱女儿心切,没法,打轿回家。   那大小姐一到房里,就觉眼睛前一阵乌黑,昏晕过去。太太着急,赶忙找些痧药卧龙丹等类给她闻吃,又叫人替她挑痧,乱闹一阵,小姐略觉清醒,却浑身发烧,卧床不起。姨娘一齐来问候,围了一屋子的人,又怕他受风,把窗子关上。那热天搁得住这般闷吗?大小姐的病是更深了。太太只干着急,一位姨太太道:“我听说涌金门前,有一家看香头的,那里仙方极灵,何妨去求求看。”太太道:“不错,我也听说。只是叫那个人去求呢?”姨太太道:“总须自己人去,才能诚心祷告,才有灵验。”太太道:“你我是去不得的,老爷今天就要回来了。”姨太太道:“大少爷时常出门看朋友,老爷不疑心他,还是大少爷去罢。”当下便在书房里,唤了大少爷来,叫人跟着同去。那知这位大少爷很不信这些事,迫于母命,没法只得坐轿前去。到了涌金门前,果见一家小小房子,上面挂了招牌写道:“查看香头,察理阴症。”旁边还有一块横匾,是人家送的,说什么患了怪症,全亏治好的话。大少爷推门进去,内里有几个带发修行的女人,都来招接。只见当中供着一位女菩萨,红袍凤冠,非常严肃。一个中年妇人问了病症道:“这是遇着了恶煞,我来替你看看香头看。”大少爷笑道:“不劳费心,只给仙方,待我检一张便了。”妇人也笑道:“仙方如何检得的?是要菩萨吩咐下来的。”大少爷无奈,只得依他摆布,得了一张仙方,仔细看时,原来是红灵丹五分。暗道:“这倒吃不坏。”随即回家去复母命。那知事有凑巧,偏遇着子玉同了兴亚以言回来,子玉见儿子坐轿出去,问他什么事?那知他儿子受了母亲嘱咐,不令老人家知道,只不敢说。子玉动怒,叫他同到书房。见他怀里有黄纸角儿,顺手抽出一看,原来是张仙方,上面还印着什么“察理阴症”这些混话,子玉追问起来,他儿子知道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子玉对以言兴亚道:“我如今最恨这些邪祟事,内人们偏偏酷信,有什么法子治呢?”兴亚不语,以言口直,说道:“都是女学不兴的原故,没法治的。”二人辞去。子玉回到上房,埋怨太太不该同女儿到庵里去。如今病了,又不该看香头,要延医诊视。太太恼羞变怒道:“你把我们关在家里,一动也不准动,又不是犯人,那延寿庵里尽是姑子,又没一个男人,去散散心何妨?女儿的病是受了热所致,也不是出去一趟就会病的。看香头是大家相信的,真有灵验,比医生的药强得多哩。”子玉道:“我偏不信,不准吃。”太太大怒,两下反目起来,直闹了一个钟头。幸亏两个儿子都来跪求,才算散场。   子玉究竟是老年人了,■■■■,在西湖中受了些暑气,回来本就不舒服。回家一受气,再愁着女儿生病,几桩不如意事并来,因此也发起了旧病,始而延医调治,总不见效。太太因子玉的病,为合自己斗口而起,觉得有些不过意,便一意讨好,时来问候。子玉自从有病,就一直住在姨太太房里。看看病有七八分不起,太太着急,发作起旧脾气,便擅自作主,叫了一班和尚在大厅上念起经来,一念三天。子玉的病势愈加沉重,太太又合舅老爷商议妙策。舅老爷道:“还是去请了凡和尚来念经罢,况且妹夫本是玉佛托生,如今病到这样,莫非原要玉佛救他。说不得我到苏州走一趟,求祷求祷玉佛赐点仙水,或能医好这病,亦未可知。”太太道:“你话甚是,早早动身。”舅老爷答应着,果然连夜搭船,赶到苏州。不上五日,了凡领着一班和尚到来,玉佛的仙水亦求到,却不叫子玉知道,和了参汤,给他呷下。子玉昏迷了几天,得着人参的力量,觉得清楚些。忽听得一片铙钹的声音,又动怒道:“我一生吃了和尚的苦头,如今死在眼前,难道还叫和尚来催命么?”便问那个寺里的和尚。旁边小丫头不知就里,回道:“了凡师父。”子玉大叫一声,昏绝过去。一家老小,闻声齐集,叫唤了半天,忽见子玉回过气来。连声喊道:“玉佛害我!”一时痰涌上来。便瞑目而逝了,时年六十二岁。举家哀恸,报丧殡殓,自不必说。到出材那天,太太还叫用了两班道士、四班和尚送殡。子玉生平知己不多,倒是后来结交的几位名士,做了些挽联祭文奉送。王以言见子玉太太那般迷信,从前输捐巨款,盖造佛寺,坏了子玉的官声,临终又因和尚念经,断送了他的性命,只觉无限感慨,做诗两首,以吊子玉。诗曰:   前生莫问此生休,刹那光阴六十秋。   一卷法华难解脱,爱河尽处未回头。   禅关勘破又情关,梵呗声中拥翠鬟。   为语涅■无我相,几能灭度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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