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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痛史-清-吴趼人

  正走着,只见一名小内监迎面来说道:“巫公公回来了!你叫咱打听叶宫人的下落,限明日回信,咱今晚已经查着了,他在慈宁宫呢。咱正要寻公公报信去。”巫忠听了,一径走到慈宁宫。问出了叶宫人,却是一位将近三十岁的半老徐娘了,而且相貌也平常得很。不觉呆了一呆,心中暗想:“留梦炎何以看上了这么一个东西,还去荐给贾似道呢?”及至再三盘问,才知这叶宫人是十年以前选进来的。不觉心中一气,只得拿些别的话支吾了两句,方才走去。走到自家住处,恰好那小内监还没睡;巫忠没好气,对着他脸上狠狠的啐了两口,说道:“好蠢才!咱叫你打听今年正月进来的叶宫人。你却拿这个十年前进来的老狐狸来搪塞。须知姓叶的女子多着呢!你为甚不拉一个老婆子来对我?害我无端的跑一趟慈宁宫。须知这条路虽不远,却还不近呢。”说着没好气的到房里去了。   刚刚要再睡一睡,忽听见吱吱咯咯鸟雀声音,抬头一看,己是天色微明。   不便再睡,梳洗过便去仪鸾宫,应个景儿,点个卯儿。打听得度宗咋夜服药后,即安然归寝,此时还没醒呢。料着没有甚么事,也就走开。   信步走去,路过景灵宫门首,就便进去看看。原来这景灵宫里,没有妃嫔,当中供着三清神像,只有几名太监宫女在内承值。内中两个太监,看见巫忠到来,连忙让坐让茶,便问:“巫公公到此有何贵事?”巫忠没得好说,随口答道:“昨夜万岁爷身子不好;所以咱今日到此,要在三清神前烧一炉香,保佑万岁爷龙体安宁。也是咱们做奴才的一点愚忠呀。”两太监道:“难得公公一片忠心!莫怪万岁爷欢喜公公,无论甚么差使,都要公公去办。如此就请上去拈香吧。”巫忠只得站起来,走近神像前,装模做样的炷上三支香。两个太监便一个去撞钟;一个去击鼓。惊起一众太监官女,都出来探看。   巫忠举眼看时,只见内中有一个宫女,年可十六八岁,生得翠黛弯蛾,红腮晕杏,竟是一个绝色佳人。不免和大众招呼了几句,方才退下。闲闲的问起这个宫人,方知就是正月里选进来的叶氏。巫忠此时不便怎样,只搭讪了两句闲话,就别了出来。   巫忠一径走出宫门,跨上马匹,加上一鞭,到了贾似道的别院下马。叫人通报,不一会传说出来道:“相爷吩咐:请。”一面开了中门,巫忠大踏步进去,门上领着路,七弯八曲的走到半闲堂。只见似道帽子也不戴,盘膝坐在地上,旁边围了七八个妖姬;还有两个唇红齿白的尼姑。一般都是席地而坐,大家正在那里斗蟋蟀玩呢。似道见了巫忠,方才立起来让坐。未及寒暄,似道先说道:“昨夜几乎气死了我。巫公公你知道这事么?”一面说一面遣散众姬妾。家人方才送上茶来,巫忠道:“咱昨夜先走一步,已在屏后窃听了。”似道道:“这么说,公公是知道的了,不用细说了;但是哪个泄漏的呢?他说是一个宫嫔说的。究竟是哪一个呢?可打听得着么?”巫忠道:“这个只要向昨夜待宴的人一问便知,不消打听得的。”似道道:“我一定要重重的处置这个人。公公可助我一臂之力。”巫忠道:“如何处置呢?”   似道道:“不说是昨夜病了么?”巫忠道:“是呀!咱也闹了大半夜没睡。”   似道就在巫忠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话。巫忠点了点头。似道便走到里面套间里,写了一个说帖,叫家人送去太医院。帖中写的是说:“昨夜皇上之病,系由受惊而起。今日承值医官,务于脉案中声明,则万一变症,亦可免担干系”云云。你想太医院众医官:一则惧怕似道。二则以为他好意知照,岂有不依的呢!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且说当下巫忠又把亲见过叶氏一节告诉似道,又赞得这叶氏如花似玉,盖世无双,喜得似道眉开眼笑,向着巫忠深深打了一拱道:“万望公公鼎力,早日赐下,感且不朽。”巫忠笑道:“只是相爷何以谢咱家呢?”似道又附着耳说道:“昨夜我回来之后,恰好北兵的征南都元帅伯颜,有信给我,立等回信。我当时回信去,已经保举你了。”巫忠问道:“哦!原来你们是通气的。他来信讲甚么呢?”似道又附耳道:“他催我设法调开权守鄂州张世杰。这是我起先允许过他的,不知怎样我就忘了。他如今来催呢。这事从来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自家人一般;所以才告诉你。”   二人讲到投机,正要摆饭,忽报留梦炎到了。似道忙叫请人。梦炎进来就说道:“有一件很奇怪的新闻,特来报与二位。”似道问:“是甚么新闻?”   梦炎道。“就是昨夜那些文书,内中多是告急的,有一封是说樊城、襄阳已经失守了。却还有一封又是鄂州张世杰的报捷文书。说甚么俘获千人,夺得战马百匹,战船五十号。”似道未及听完,只急得跺脚道:“罢了!罢了!”   一时间攒眉皱目,短叹长吁,半句话也说不出。二人见他如此情形,不便久坐,起身辞去。   似道送过二人,依旧闷闷不乐。众姬妾见客人已去,一个个仍旧捧着蟋蟀盆出来,嬲着斗蟋蟀。见似道纳闷,便又都送殷勤献狐媚起来,似道方才慢慢的同他们兜搭起来。到了下午,留梦炎着人送来一信,似道拆看时,上面写的是:“昨夕各件中,有江西告急一纸,刻已拟成诏旨,着张世杰亲自率兵退援江州、仍酌留兵士守黄武、鄂州一带。似此办法,是否妥当?请示”   云云。似道看毕,即在纸尾批了“照办”两个字,交与来人带去。从此似道略为放心。   过一日巫忠又来,说起:“昨日医官所开脉案,已经加入‘恐是酒后受惊’字样。这泄漏的人,已探得是张婉妃。这人甚被恩宠,恐怕难得设法。”似道沉吟道:“只要今日及明日的脉案着实坐定了,少不得要查受惊的原故;那时只要公公在太后前提起这事,再帮衬几句就得了。”巫忠自是答应。似道又问起叶氏。巫忠道:“帽爷且莫性急,等咱家同她盘桓熟了,再同她商量,方是上策,不然,抬她出来是极容易的事。只伯她本人不愿,叫喊起来,那倒弄巧反拙了。”似道只得耐着性子去等。   且说巫忠当下辞了似道,回到宫中,一心要寻到叶氏去献媚似道;所以一日倒有两回到景灵宫去。只说烧香代度宗求病速愈,却去与叶氏兜搭。叶氏不知就里,不到两回,居然也同他亲热起来。   这一日巫忠又去搭讪。恰好神前只剩了叶氏一人在那里打扫,巫忠得便拉她就在神前相对坐下谈天。先问她说道:“姐儿进宫以来,已是大半年了!还寂寞得惯么?”叶氏道:“这里伙伴多呢,倒不寂寞。”巫忠道:“不是这么说。我说姐儿正在青春年少,倘不是被选进来,此时只怕已经出阁了。纵不然,厮守着爹娘,也是骨肉团聚。将来终身总是可靠的;如今被选进来,眼见得是长门白首,心下岂不委屈么?”叶氏道:“说起爹娘不能团聚,自然时常挂念。至于长门白首,这是各人的遭际如此,无可奈何的,倒没甚委屈。”巫忠道:“譬如现在有人替你设法弄了出去,嫁个富贵人家,父母又可以时时往还,你愿意么?”叶氏笑道:“公公休得取笑,天下哪有这等事?”巫忠道:“因为天下居然会有这等事,咱才问你呀!叶氏道:“就是会有这等事,我也不愿意。岂不闻‘女子从一而终,!又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虽不是嫁与那个,然而被选进来,也是我生就的奴才命,派在这里承值,也是皇上禾恩,岂可再怀二心,自便私图么?”巫忠道:“方才所说的,你到底愿意么?”叶氏道:“或者皇上天恩,放我出去与父母完聚,那是章外之喜;除此之外,哪有出去的道理?”巫忠知道说她不动,另外将些闲话支开。谈了一会,方才别去。不免又到谢太后那边去运动。说也可怜可笑,他出尽了死力,无非要巴结贾似道,要做一个新朝的内官罢了。   又过了一日,巫忠忽然想了一条妙计。叫过身边两名心腹小内监来,叫他在宫门外预备一乘小轿。宫门侍卫要问时,只说咱奉了差使要用。一面又着人到景灵宫去传叶氏,只说皇后传唤,叫她先到总管巫太监处听旨。叶氏不知就里,听得传唤就匆匆的换了一套衣服,先到巫忠那边去。巫忠一见便道:“姐儿,你可谢谢咱家。”叶氏道:“谢公公甚么?”巫忠道:“近日闻得全国舅有病。刚才皇后传咱,派咱去问病。又说要派一个宫人同去,好到上房探问;因为咱们虽是净过身,但外面女眷们,终碍着是个男人,不便说话。咱便保举了你,如今我同你去走走。”叶氏道:“这是一个差使,没甚好处,也谢不着。”   巫忠道:“呆人。你借此就好顺便去望望你的爹娘了,岂不是好?”叶氏果然欢喜道:“如此,多谢公公。”正说话对,只见两个小内监来说:“轿已备下了。”巫忠道:“如此咱们就走。”叶氏道:“我还要到娘娘处请训呢。”巫忠道:“不必了!不过,要你去间国舅夫人有甚么话,你代她转奏。你只要记着回来复旨就是了。”说着,带了两名小内监及叶氏,一行四人,径奔宫门而去。宫门侍卫问时,巫忠只说奉全皇后懿旨到全国舅家有事。侍卫自不敢阻挡。出得宫门,叶氏上轿。三人跨马,一口气直走到贾似道别院,方才歇下。   门上报将进去,喜得贾似道亲自迎出大门。巫忠执手说道:“恭喜!恭喜!且速速将她送入内堂,叫她把外面衣服卸下,别有用处。一面说一面走,走到书房内,又屏去左右,问贾似道:“有不相干的粗使丫头没有?要一个来。”似道忙说:“有,有。”即刻叫人传了四五个粗婢来。巫忠指一个与叶氏身材差不多的说道:“就是用她,其余都去吧。”这个丫头就留在书房里面。不一会,里面使女送出叶氏的衣服,巫忠便叫那粗使丫头穿上,说咱带你到好地方去。这丫头也莫名其妙,只得穿上了。这里巫忠才对似道说知混出来的计策。又道:“略延一刻等太阳没了,带了这么一个回去,断断没有人看得出来,岂不混过去了!到了里面就设一个小小法儿,再抬了出来,任是神仙也不知这件事了。”似道再三道谢,即叫置酒相待。酒过数巡,天色已晚。巫忠起身作别,又说道:“相爷今日还有一桩喜事,只是这喜不是那喜。今夕既与叶氏大喜,那喜就不便提及。相爷明日看‘京报’只怕就知道了。”几句话,倒把似道说得一呆,侍要追问时,巫忠已拉着那粗使丫头,带了两名小内监,作别去了。可怜这粗使丫头,无端被巫忠带到宫里,不知如何结果了她,去顶了叶氏的花名册,报个病故。这书中也不及交代还有那叶氏被巫忠弄了出来,送入贾家。一入门时,见似道迎出去,还当他是全国舅呢。及至将她送入内堂,立命她将宫衣卸下;却又七手八脚代她重新打扮起来,直装得同新嫁娘一般,更是莫名其妙。问问国舅夫人在哪里。那些人却都是笑而不答,又在那里交头接耳。心中益发纳闷。欲侍发挥两句,又恐怕碍着国舅面上,因此暂时按住,欲侍见了国舅问个明白。好容易等到似道送去巫忠,回入内堂。叶氏连忙起立,欲待致问,只见一众妖姬,都争说与相爷道喜,只是今日得了这位佳人,将来不要冷淡了奴辈罢了。叶氏闻言大惊,高声说道:“我是奉皇后懿旨,到全国舅府去的,你们遮留我在此做甚么?你们又是甚么人?如此胆大妄为,还了得么?”贾似道涎着脸,上前一把搀住她的手。叶氏欲避不及,被他搀来按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先自家通了姓名。便将留梦炎如何赞她美貌,自己如何相思,如何托巫忠,巫忠如何用计弄出来的话,细细告诉了一遍。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又说了些威吓的话。   叶氏此时如梦方醒,却是身不由主,走又走不掉,哭又哭不出,怒也怒不起,真是呼天无路,入地无门。越想越没有主意,竟是呆了同木头人一般,任凭他们播弄。众人遂扶她拜了似道。似道便命置酒庆贺,自不必说。到了次日,似道方才起来,家人便送上“京报”,似道猛然想起巫忠昨夜的话,急从家人手中取来观看。   不知看出些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守樊城范天顺死节 战水陆张世杰设谋   且说贾似道看见家人送“京报”进来,猛然想起巫忠昨夜说还有一件喜事,看“京报”便知的话,正不知有何喜事,想来看“京报”可知的喜事无非是升官;然而升官之喜,当是自己先奉旨,何必要看“京报”呢!一面想一面接过那一本“京报”,揭开看时,里面第一页上夹着两张红纸条儿,先看第一张上面是写着:   ○○奉皇太后懿旨:婉妃张氏,妄造谣言,荧惑圣听,致令皇帝受惊,圣躬不豫,实属罪大恶极。张氏着革去“婉妃”名号,交三法司处斩。钦此。   似道看罢拍掌道:“这才消却我心头之恨也。巫忠说是喜事,大约就是这个;虽然不算喜事,却也可算得一桩快事了!”想罢,再看那第二张,上面是写着:   ○○奉旨:权守鄂州张世杰奏报大获胜仗一节,深堪嘉尚。张世杰着授为黄州、武定诸军都统制,仍责令相机进兵。钦此。   似道看罢,心中又是不快。想道樊城、襄阳的事已是隐过,这鄂州胜仗又何必奏闻呢。如今他授了都统制,倘使他得了此职,不去退援江州,岂不是白费了手脚么?闷了半晌,叫人去请梦炎来。同他商量,叫他再专人赍了伪诏旨去催张世杰退援江州。梦炎只得依命而行去了。   看官,你道樊城、襄阳已经失守,鄂州系毗连之地,自当震动,何以反得了胜仗呢?原来樊城的守将是范天顺,手下有两员大将:一名牛富,一名王福,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襄阳的守将是吕文焕,手下也有两员上将:一名黄顺,一名金奎,算来也是两条好汉。所以元朝的征南都元帅伯颜,同了副元帅张弘范,带了精兵三十万,围住了樊城、襄阳两处,已经四年,还攻打不下。   内中单表这张弘范,他本是大中华易州定兴人,从小就跟他父亲张柔,从金朝投降了蒙古,慢慢的他就忘记了自家是个中国人,却死心塌地奉承那蒙古的甚么“成吉思”,并且还要仇视自家的中国人,见了中国人,大有灭此朝食之概。这回挂了副元帅的印,跟着伯颜来寇襄阳,围了许久,攻打不下。那时帐下有个行军参谋,叫做董文炳,本是中国真定槀城人。他父亲董俊,曾事金朝,后来也降了蒙古。文炳从小就有许多小智计,此时拜了行军参谋,来寇中国。当下文炳见久围襄阳不下,因上帐献计,请分兵去围樊城,以破其犄角之势;所以张弘范带领一半兵马,去围樊城,却也是日久无功。   一无恼了张弘范,亲自率兵来攻城。城中守将范天顺,也在城楼指挥兵士,竭力守护。弘范督率众兵,叠架云梯火炮,向前攻打。城上擂木矢石打下,无法可以近城。弘范见城上守御有方,乃用马鞭一挥,约退兵士一箭之地,纵辔向前,扬鞭指范天顺道:“将军苦守此城,已近四年。心力俱竭,徒然劳兵费饷,终久有何用处?而且南朝奸臣当道,宗庙社稷旦夕不保;今我朝分兵南下,倘一旦临安有失,宋室君后,尚当投降,那时将军苦守此城,为的是甚事来呢?莫非那时还替大宋出力么?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何不及早投降,当不失封侯之位。我爱将军智勇兼备,所以特来相劝,将军切勿执迷不悟。”范天顺大怒道:“有日援兵一到,我要生擒你这忘宗背祖的东西。剖你心肝出来,看看是个甚么样儿。你也不想想,你出身的易州地方,本是中朝土地,你便是中朝的臣民,不在中朝建功立业;反投到那腥膻骚臭的鞑子地方去,却来此处耀武扬威。”   话犹未了,恼了旁边大将牛富,厉声大叫道:“将军且不必同这忘背根本的奴才说话,待我射死这奴才,再出城去杀鞑子。”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弓弦响处,一箭正射中弘范左臂,险些儿翻身落马。左右飞速上前,救回本阵。正待退兵,忽然樊城城门大开,牛富率领五百敢死之士,杀将出来。   北兵见主帅受伤,无心恋战。阵脚先乱,被牛富冲入阵中,左冲右突。北兵且战且走,牛富终恐众寡不敌,追杀一阵,也自收兵。   张弘范败退三十里立下寨栅,叫了医官来,拔出箭头,敷上伤药,在营中养伤。一连数日,未曾出战。   忽报元主差官送红袍大将军来,弘范大喜,忙教请人。(看官,你道这红袍大将军是个人么?非也。这是他从西域得来的一尊大炮,这等炮虽比不得近日的“阿姆斯脱郎”“克虏伯”,然而在当日火器未曾十分发明的时代,也要算是数一数二的利器了。所以元主得了它十分欢喜,给它一个封号,叫做红袍大将军;因为不用它的时候,便将一个大红缎的罩子将它罩住,所以有此美名。)当下张弘范得了这件宝货,不胜之喜,即刻传令众兵士,今夜进兵,务要攻下樊城。众兵得令,晚晡时,饱餐一顿,奋勇向前来至城下。   正是二鼓向尽,弘范传令攻城。   范天顺仍在城头上往来巡梭,忽听得元军中天崩地塌的轰了一声,只见半空中碗大的一个透红弹子,向城上飞来,恰打在一个城垛上,匉訇一声,城垛已倒。天顺急令兵士搬运砖石,前来修补堵塞。又传令四门多备砖石,以便随时修堵。方才元军中所放的是红衣大炮,须要格外小心。传令未毕,又听得一声震响,这个弹子却从城头上飞过,坠落城内。霎时间城中百姓大乱起来。不到一刻,接二连三的又是四五炮,弹子却都打入城中。弹子落处,登时火起。一时男女老幼,呼号奔走,闹得人光烛天,毒烟迷目,鸡飞狗走,鬼哭神号。天顺此时只顾得守城,也不能理会此事,怎禁得一个个的弹子打来!莫说是砖石等料不能堵塞,眼见得就是铜墙铁壁,只怕也要洞穿的了。   正在往来巡梭时,忽然又是地动天惊的一声,木石横飞,火光四射,东北隅上已崩了四五丈的城墙。天顺急驰马前去察看,只见元兵一拥而入。天顺回顾左右,只有十余个从人。正欲杀将过去,元兵已杀上城来。天顺料敌不过,勒马返奔,奔至城楼前下马入内,见壁上挂着一柄龙泉宝剑?遂拔了下来,握在手上,叹道:“我范天顺生为大宋之人,死当为大宋之鬼。我这样一个干净身体,岂可死在那骚鞑子之手?莫若就此了我之事吧。”说毕,举起宝剑,向咽喉上一割,一点忠魂,已上达云霄,与日月争光去了。   却说当夜牛富见敌兵攻城既急,城中又是火起,恼得他暴跳如雷;一时上城御敌,一时又下城救火,闹到四鼓向尽时,真是人困马乏,忽听得东南城垣已破,提枪策马杀奔前来,只见元兵如山崩海倒一般杀人,为首一员人将,正是张弘范。牛富大怒,也不答话,举枪便刺。弘范不及招架,侧身一让,己被他枪尖戳破了肩上衣甲。牛富回手又是一枪,对准弘范面孔搠去。   争奈众元兵一拥上前,那马立脚不住,倒退了数步。牛富无奈,回马而走。   匆促间误走入火林之内。抬头看时,前面一派是火;正待拨转马头,忽听得泼刺一声,马后倒下一根火梁,几乎打在马屁股上。恰好王福在外面走过,大叫:”牛将军休慌,俺来救你也。”牛富大声答道:“城垣已破,万无可为,王将军保重,好替满城百姓报仇。我先完我的事去也。”说罢,跳下马来,奋身向火炽处一跃,可怜一具忠骸,就此化成灰烬。   王福看见大叫道:“牛将军既死,俺义不独生。”说罢,便欲自刎。忽又想道:“徒死无益,好歹去杀两个鞑子,再死未迟。”想罢,提起一双阔板斧,只向元兵多处杀去。正走之间,恰遇一队元兵。王福不敢停留,挥开双斧,杀上前去,如生龙活虎一般,左冲右突,杀得元兵四散奔逃。正欲杀出去时,元军后面大队己至,如风起水涌一般。将王福压得退后。只得拨马杀向他处;不期马失前蹄,将他掀翻在地。急的王福举起阔板斧自刎而亡。   天色微明,张弘范亲自入城,部将阿术、乌里丹都等,均来献功。弘范便问:“获住几员宋将?”众将回说:“未及生擒。”又问:“杀了几员?”   回说:“守将三员,均已自尽。”弘范大怒,责诸将道:“为何不生擒一二员来?待我亲自报一箭之仇。”诸将默默无言。弘范遂下令“屠城”。那些鞑兵本来已是野蛮残忍,奸淫掳掠,无所不为。何况得了屠城之令!可怜樊城城中,只杀得天愁地惨,日用无光,白骨积山,碧血涌浪。那些惨虐情形,也不及细表。看官,只此便是异族战胜本族的惨状了,你道可怕不可怕呢!   且说张弘范屠了樊城,拨了三千兵马,叫部将阿里海涯守樊城。自己率领众兵,前往会齐伯颜,助攻襄阳。伯颜得了樊城消息,便自大喜;一面传檄襄阳城中,谕令早降。至是会了弘范,合力攻打。   却说襄阳守将吕文焕,自闻樊城失守之信,即每日集了众将计议,部将金奎,自愿领五百兵士,杀出重围,到临安求救。文焕恐金奎去了,兵力益加单薄,所以未允。是日又接到伯颜射入城内的檄文,又集了众将计议,诸将或言固守待援,或言决一死战,或言到临安求救。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只有部将黄顺,默默无言。文焕便问:“将军有何高见?”黄顺道:“从前尚有樊城为犄角之势。如今樊城破了,我之势力既孤,而敌兵又合在一处,兵力益厚。为今之计,到临安取救是远水不救近火。而且贾似道那厮,欺君罔上,恣威弄权,难保其必发兵相救。若说决一死战,则眼见得众寡不敌,强弱攸分,胜败之机,不言可决。若说是抵死固守,则外援既绝,城中储蓄有限,正不知守到何年何月,方始得出重围。”言罢,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文焕听罢,也是无言可对。只得遣散众人,退入内室。妻子袁氏及侍妾媚媛,迎着坐下。袁氏道:“相公这两天退回后堂,为甚只是闷闷不乐?”   文焕道:“外边战守之事,非你辈女流所知。”袁氏道:“虽非我辈女流所知,但看相公情形,只怕总有些棘手。”文焕道:“正是!从前虽说被围,敌兵却不很来攻打;如今樊城失了,他眼看得我势孤力穷,日夕并力来攻,为之奈何?到了事急之时,我只得叫家将们护送你们回乡。至于我的生死,只好置之度外的了。”袁氏听了,尚未开言。媚媛早已哇的一声,哭将起来,说道:“如此说来,相公是置妾等于不顾的了。妾自得侍相公,满望享几十年富贵,也不枉虚生一场。谁料这等结局!望相公三思,代妾等想个长久之计。”袁氏在旁,也是苦苦啼哭。文焕心中着实难过,看看媚媛好似泪人儿一般,不觉把一片忧愤之心,化为怜爱之念。不免起身去抚慰她一番。媚媛趁势倒在文焕怀里去哭。文焕皱着眉儿,唉声叹气的抚弄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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