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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禅真逸史-明-清溪道人

  这部小说的情节十分曲折,它描述的是:南北朝时期,东魏将军林时茂禀性忠直,因事与丞相高欢之子高澄结仇,他深恐高澄日后报复,就削发为僧,改名澹然,逃奔梁国。路上为民除害,以武艺高强、材德兼备,被荐为建康宝刹妙相寺副住持。正住持钟守净贪鄙好色,不守清规,澹然好言相劝,反结怨怀恨,并以谗言说动武帝,欲加迫害。澹然得报,连夜潜出,历尽艰辛,死里逃生,重返东魏。在张家庄,澹然因除妖得到仙人所授三卷天书,从此定居研习,修真授徒,拯世济民。这是前二十回以林澹然为中心人物的一条情节主线。后二十回,人物与情节都有变化,林澹然已退居幕后,他的三个门徒杜伏威、薛举、张善相走到台前,情节转而叙述他们的家世以及成长、结义的过程,以浓笔重墨描述北齐时代,四海滔滔,他们竟联络各路英雄,高举义旗,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攻城夺府,于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不久受段韶招降,列士封王,镇守西蜀。至隋末,复归降李世民。唐初,澹然圆寂,杜、薛、张经仙人点化,大梦顿觉,遂弃位学道,云游方外。唐高祖各敕赠灵圣大禅师及普化真人、普利真人、普济真人封号,一释三真,均成正果。故事翻腾变化,条分缕析,至最后方豁然开朗,点明题意。   全书的整体构架是一个佛教故事,它先写澹然的德行,意在强调佛家的精神修炼,其后专叙杜伏威诸人之事,也是借以展示澹然的事业和高风。“迹种种异,道种种同”,故最后指迷说教,皈于佛道。这样张扬佛教,是与南北朝时代南梁、北魏佛教的广泛传播和大力发展相适应的。南北朝时期又是儒、释、道三教大论辩的年代,经过激烈的论争,结果是互相汲取,在某些方面融合起来。所以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或为释氏高人,或为释氏门徒,他们都得到仙家的传示,崇尚神仙符箓,并学了道家观星望气、补阳炼阴、驱神役鬼一套法术,俨然是一批道者。不宁唯是,在这些释道高人的内心深处,又满是纲常名教的思想,诛奸锄妖、辅佐明主、留名青史的雄心,不得意时,也是高山流水、长啸狂歌的志趣,全是儒家者流的行藏。可见,释而道,道而儒,三教合流,三教互补,正是这部小说总体思想的主要特征。这一特征,反映了我国古代儒释道三大思想体系演变的真实面貌。我国古代小说中,没有哪一部作品如此鲜明地打上这种宗教思想密切交融的印记,这就为它在思想文化史和小说史上取得了一席之地。   这部小说积极的思想意义在于:它通过对梁、魏社会现实的描写,表现了庸君媚臣礼佛参禅,造成了奸佞得势,英雄斥逐,朝政废弛,烟尘四起的恶果。以侯景之乱为结局,作品写出了国家沦亡、生民涂炭的不幸,对梁武帝一心追求极乐世界,最终幽居宫禁、饿死台城的下场作了辛辣的讽刺,并在一定程度上总结了“干戈四境尚谈经,国破家亡佛不灵”的历史教训。小说以钟守净为反面典型,揭露了上层僧侣贪财好色、伤风败俗的丑行,暴露了他们口诵弥陀、心藏荆棘的阴险嘴脸,使人们看到被梁武帝定为国教的佛教教会势力的黑暗面。作品还通过对萧梁、东魏、北齐诸国社会矛盾的描写,使人们看到大江南北,到处都有害民的官府。盘剥百姓的豪绅。举朝上下有牛进、周乾、桑皮筋、吴恢、蒋太守、汤思忠、甄雍一类贪官污吏为非作歹、残害无辜,才促发了薛志义、缪一麟、杜伏威等英雄揭竿而起。作者多处赞扬了他们的绿林高义,肯定了这些起义英雄剪戮豪强、济困怜贫、替天行道的合理性与正义性,因而继承了古典小说民主性思想的光彩。   历史在这里只是现实的镜子。作者的用意不是驻足过去,而是指向现实。我们很容易发现,小说的内容是相当明代化的。例如,梁武帝拿问犯人,使唤的竟是明代的特务机关锦衣卫;处人的极刑是跟明代酷刑相一致的剥皮揎草;唱的丽词艳曲,大多是明代特有的民歌俗曲。这种历史失真现象,也表现出《禅真逸史》与明代现实生活的密切联系。所以作品揭露的上述矛盾,正是明代中后期昏君庸主崇释好道,宠用奸佞,朝政腐败,以至外族入侵、危机四起的现实矛盾的反映。《凡例》所谓“欲期警世”者在此,徐良辅序所谓“其间挽回主张,寓有微意”者亦在此。从这种现实性出发,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明代政治的、宗教的、民俗的、艺术的诸种生活的情状。其间“圣主贤臣、庸君媚子,义夫节妇、恶棍淫娼,清廉(女幸)直、贪鄙奸邪,盖世英雄、么么小丑,真机将略、诈力阴谋,释道儒风、幽期密约,以至世运转移,人情翻覆,天文地理之征符,牛鬼蛇神之变幻,靡不毕具”。这种驳杂斑斓的色调,有助于我们对明代的社会实际生活有更具体、广泛的认识。   应该指出,《禅真逸史》也充塞着不少思想糟粕。它有儒家的忠君思想,纲常名教的教条,顺天知命的天命论观点,也有释、道两家根深蒂固的虚无主义、无为主义,生死轮回、因果报应等等教义,和发源于宗教迷信的神仙法术,真是处处可见,无孔不入,使小说笼罩了一层宗教性的迷雾。不仅如此,作者从儒家的天命观和纲常伦理观念出发,在主要人物身上,鼓吹急流勇退、顺天安命的妥协精神;从道、释二家清心寡欲、委弃红尘的教义出发,安排了修真慕道、飞升霞举的归宿。这样,作品所描述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就被弓;上一条投降的道路,并以失败而告终。作者对投降主义的沤歌与提倡,集中暴露了作者政治思想的阶级属性。总之,由于《禅真逸史》在思想上把儒、释、道主教合为一体,这就必然给作品带来它们固有的消极思想。   《禅真逸史》出现于明代末期,这时,《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都已相继问世,传统的历史小说、英雄传奇、神魔小说和人情小说的艺术成就,都得到高度的发展。在一个个艺术高峰面前,作者既缺乏才力,又缺乏胆识,不能另辟蹊径,而是力图把传统小说的不同内容和艺术手法融合在一起,兼收并取,渗透综合。所以,从作品反映的南北朝历史背景,从这一百余年发生的历史、社会事件和一系列真实的历史人物来看,自始至终都有浓厚的历史气氛,叙事方式也接近于讲史。它对《三国演义》的一些模仿,也留下了历史小说的印记。与此同时,它又受到《水浒传》的强烈影响,不仅书中那些锄奸去恶、替天行道的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都好似梁山上的好汉;就是其中的情节语言,也经常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表现出着意师承《水浒》的痕迹。此外,它还注目于市井小民,帮闲蔑片,加强社会风俗画的色彩,大有《金瓶梅》的笔法;旁门左道、神仙幻术的穿插,又是《封神演义》、《西游记》一类神魔小说的手段。可见作者虽有博采众长之功,却无艺术独创之力。这样一部综合体的小说,就成为我国话本小说不同源流汇集后的产物。虽然如此,这部小说仍有不可抹煞的优点,如气格宏大,情节动人,针线密缝,血脉流贯,人物性格鲜明,语言畅达传神,这些都非三流小说所能望其项背。   作品中所写的人物,如东魏的高欢、高澄、侯景、丁和,梁的萧正德、谢举、傅岐、朱异、张绾,齐的和士开、穆提婆、段韶、韩长鸾、张雕,都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他们的行事与性格也大致有凭有据,不曾随意杜撰。这有利于创作一个历史感的氛围,表现出历史小说的特质。但作者一进入主要人物的创作,便换了一副笔墨。书中前半部所着力刻画的林澹然、钟守净,便是虚构的角色。六朝僧传中既没有澹然这样的高僧,史中也无武帝临幸的妙相宝寺。作者以灵动的文字,描摹结撰,而神态毕肖,颇见工力。后半部写的杜、薛、张三人,则在半虚半实之间。说它实,是因为他们确实起过兵,打过仗,拥兵称王,威震一时,曾使朝廷大伤脑筋。但是,他们是隋末分别在江淮、陇右、许州兴起的几支武装力量,彼此从未联合,根本不是“三结义”式大聚义。他们的身分相距很远,杜伏威贫困出身,张善相做过下层小吏,薛举一开始就是地方豪右,缺乏结义合作的基础。他们起事的时候,北齐早已灭亡,段韶已经去世,对他们进行军事镇压的主要是隋炀帝和李世民,小说写他们同受齐主、段韶招抚完全不实。况且,北齐时代,疆域窄小,西部边界不过山西、河南,西秦、巴蜀属北周地盘,齐主何能封西川的楚州、沪州、信州作三大王的封地?他们的结局都很惨,杜伏威在武德七年暴卒,大约是被毒死的。张善相归降以后,守伊州,为王世充所困。张数次求援,唐高祖故不发兵,以至城陷被杀。薛举于武德元年病死军中,可称善终,但其于投降世民后,被腰斩于长安,全家不得免。他们的下场,一点也不像小说所写的那么美妙。这种种矛盾,表现出小说与历史的显著区别。   《禅真逸史》存世版本不少。现知主要有日本日光晃山慈眼堂所藏古杭爽阁主人刻本,马廉旧藏自下翼圣斋本,二本各有插图二十叶。还有无图而增唐太史令傅奕序本。这三种大致为明刻本。清初和清代中叶,有爽阁藏版复刻本和翼圣斋本复刻本,还有文新堂本、据本衙藏板梓行的中小型本、明新堂本。清末有改题《妙相寺全传》和《大梁野史》的石印本,近世有张静庐点校本。我们这次整理则以清初“本衙爽阁主人”复刻本为底本,参照乾隆复刻精批本、本衙梓行的中型本和张氏点校本,择善而从。书中除图像、圈点、集评及个别文字作了删节,史实失误处作了更正外,不作改动,力求保持原貌。失检之处自不能免,尚望读者指正。                            江巨荣 李平                禅真逸史凡例   一、是书虽逸史,而大异小说稗编,事有据,言有伦,主持风教,范围人心。两朝隆替兴亡,昭如指掌;而一代舆图土宇,灿若列眉。乃史氏之董狐,允词家之班马。   一、书称通俗演义,非故谐谑以伤雅道。理奥则难解,辞葩则不真。欲期警世,奚取艰深?旧本意晦词古,不入里耳。兹演为四十回,回分八卷,卷胪八卦,刊落陈诠,独标新异。   一、史中圣主贤臣、庸君媚子,义夫节妇、恶棍淫娼,清廉(女幸)直、贪鄙奸邪,盖世英雄、么么小丑,真机将略、诈力阴谋,释道儒风、幽期密约,以至世运转移,人情翻覆,天文地理之征符,牛鬼蛇神之变幻,靡不毕具。而描写精工,形容婉切,处处成伏劝惩,在在都离因果,实堪砭世,非止解颐。   一、史中吟咏讴歌、笑谈科浑,颇颇嘲尽人情,摹穷世态。虽千头百绪,出色争奇,而针线密缝,血脉流贯,首尾呼吸,联络尖巧,无纤毫遗漏。淘为先朝名笔,非晚世效颦可到。缕析条分,总成就澹然、三子禅真一事。   一、图像似作儿态,然史中炎凉好丑,辞绘之;辞所不到,图绘之。昔人云诗中有画,余亦云画中有诗。俾观者展卷,而人情物理、城市山林、胜败穷通、皇畿野店,无不一览而尽。其间仿景必真,传神必肖,可称写照妙手,奚徒铅椠为工。   一、此书旧本出自内府,多方重购始得。今编订,当与《水浒传》、《三国演义》并垂不朽。《西游》、《金瓶梅》等方之劣矣。故其剞劂也,取梨极精,染纸极洁,镌刻必抡高手,雠勘必悉虎鱼。诚海内之奇观,国门之赤帜也。具眼当自识之,毋为鸥鸣垄断者所瞀。   一、爽阁主人素嗜奇,稍涉牙后辄弃去。清溪道人以此见示,读之如啖哀梨,自不能释,遂相与编次评订付梓。嗣有古文华札、丽曲新声,脍炙人口者若干卷,未行于世,并欲灾木以公同好,先以此试一脔云。   一、史中圈点,岂曰饰观,特为阐奥。其关目照应、血脉联络、过接印证、典核要害之处,则用囗。或清新俊逸、秀雅透露、菁华奇幻、摹写有趣之处,则用○。或明醒警拔、恰适条妥、有致动人处,则用。至于品题揭旁通之妙,批评总月旦之精,乃理窟抽灵,非寻常剿袭。                         古杭爽阁主人履先甫识   ------------------    第一回 高丞相直谏辟邪 林将军急流勇退   诗曰:     魏帝逃禅建法幢,谮臣媚主激忠良。     纵横铁骑人难敌,婞直金銮气莫当。     不肖游畋残稼穑,英雄肮脏厉刚肠。     急流勇退真豪杰,乐道逍遥云水乡。   话说梁武帝即位以来,酷信佛教,崇尚虚无。长斋断荤,日止一食,轻儒重释,朝政废弛。至天监十六年,诏宗庙用牲牢,有累冥道,今后皆以面易之,识者知其为庙不血食。遍处建立寺庙。改元大通,舍身同泰寺。群臣以钱亿万赎之。后贤有诗讥之曰:     梁武不知虚寂道,却于心外觅真禅。     弑君篡国皆甘忍,煦煦求仁奚稗焉!   梁武帝于大通十一年正月,敕禁城内造一大寺,名曰妙相寺,极其壮丽宽敞。颁诏天下文武官员,荐举材德兼全高僧二员,为本寺正副住持。消息传入东魏来,时魏主临朝,闻奏梁主建寺招僧、舍身作善一事,暗暗称羡。问侍臣道:“朕亦钦洛阳城外仿梁主所为,也创一个大刹,筑起浮图,召高僧广行法事,上祝皇太后圣寿无疆,下亦可祈黎民之福。卿等以为何如?”众臣等一齐俯伏赞扬道:“陛下立此善愿,上延圣寿,下庇苍生,乃天地仁孝之心也。”魏主大喜,颁诏工部知道,择日兴工。朝内大小官员,见了旨意,尽皆不悦,同聚集渤海王府中商议此事。   却说渤海王乃是东魏大将军左丞相,姓高名欢,因立清河王世子善见为帝有功,故封王爵,赐衮冕九锡,剑履上殿。当下众官见了高欢礼毕,共禀此事。高欢低首无言,沉吟半晌,正与决不下。只见班部中闪出一员大将,高声禀道:“皇上新登大宝,众心惶惶,正宜澄心窒欲,求贤礼士,官衣旰食,以副民望,以保金颐。今乃不明君道,反信异端,建寺筑塔,劳民伤财,甚非治体。主公为朝廷柱石,若不极言谏阻,则社稷险危,恐非大臣事君之道也。”众官视之,却是镇南将军林时茂也。这将军身长八尺五寸,碧眼虬须,状貌魁伟,膂力绝伦。猿臂善射,箭不空发。使一枝方天画戟,无一个对手。能骑劣马,上阵如飞。立性鲠直,临事不苟。妻戈氏,甚相恩爱,蚤亡,誓不再娶。昔曾随高欢出征,与尔朱世隆大战。高欢兵败,尔朱世隆率军赶来,林时茂匹马截住。世隆部下六员健将:岳铭、程廷锡、王骄、陶钊、尔朱世宁、尔朱敬,一齐来战。林时茂独战六将,一戟将尔朱敬刺死回阵。五将奋怒力追,林时茂又回身一箭,将程廷锡射于马下,翻身又战四将。尔朱世隆在土山指麾众军,重重围裹。林时茂撇了四将,一马奔上上山,势如猛虎之人羊群,无人敢当,被他直杀上山顶。尔朱世隆措手不及,林时茂话到,早中左足,翻身落马,众将校拚死救出。四将亦不敢恋战,救护主将而去。因此高欢得脱大难。班师之后,重加擢用,升为镇南将军,参赞军务,次后屡建大功,不能尽述。当日高欢听了林时茂之言、心下大悦道:“将军所言,甚合孤意。明日早朝,必当面诤。皇上如不听孤言,只索挂冠而去。”众官俱各欢喜散讫。   次日魏主临轩,百官齐集。有诗为证:     龙烟日暖紫重重,宣政门当王殿风。     五刻阁前卿相出,下帘声在半天中。文武臣僚,皆随着渤海王高欢,朝见已毕。高欢俯伏金阶奏事,魏主令内侍扶起,钦赐坐下,其余宰臣侍立丹墀。高欢道:“臣昨见圣谕,欲建寺筑塔,延召僧众,不知陛下圣意将欲何为?”魏主道:“皇太后年高多恙,朕欲创寺召僧,广修善事,为太后祝寿,以尽人子之心耳。”高欢道:“陛下为皇太后祝寿,此乃尧舜之心。但寿算在天,非释氏所能延;孝道在人,亦非佞佛所能尽。皇上聪明睿智,岂不闻帝王之孝,有虞舜可师,文武可法;布衣之孝,有圣门曾、闵,贤士奇、莱,皆未尝谄佛修行,以为善事。若夫持斋诵佛,造寺妆金,乃异端惑民之术,非圣主所宜留心也。若尊释教以为孝,则舍本而务末矣。”魏主道:“朕闻藏经有云:‘一人成佛,九族升天。往生净土,能超万劫。’又云:‘帝王相继以治天下,皆缘罗汉托生。’可见佛力无边,为三教之首。相国反言其异端惑民,恐非确论。”高欢道:“陛下身登九五,务要清心寡欲,亲贤远佞,成就圣德,何故信此虚浮妄诞之教,以为修善也?必有奸党蛊惑圣聪者。臣请为陛下解之:夫佛氏崇尚虚无,绝灭人伦,悻逆天理,误天下之苍生者也。人禀阻阳之气,则生生化化,终始不穷,理所必有。假令尽皈佛法,则灭而不生,人无遗类,成何世界?世俗子女难育,故借佛老之教以冀延旦夕之命,出乎不得已,谅非其本心也。虽云披缁削发,而男女之欲,人孰无之?不能遂其所愿,轻则欲火煎熬,忧患病死;甚且逾墙窥隙,贪淫犯法而不之顾。至于佛会之说,其恶尤著。科敛人财,聚集男女,阳为拜佛看经,暗里偷情坏法,伤风败俗,紊乱纲常,莫此为甚,其罪一也。天地生物,以滋养人群。若从释氏戒杀之说,则兽蹄鸟迹充斥宇宙,鱼虫鳞甲填满江河,人生又何赖焉?此尧、舜之所焦劳而治者也。坐关实无罪之四,讲经为聚物之薮,持戒者是贪官污吏忏悔之私门,削发者乃强暴奸顽避罪之活路。圣人为民立教:仕禄于朝,农耕于野,商趋于市,工习于艺。莫不尽心弹力,以资国家之用。惟此缁秃,暖衣饱食,游手好闲,口诵弥陀,心藏荆棘,蠹国害民,又莫此为甚,其罪二也。凡人既脱红尘,以皈净觉,则宜布衣蔬食,随缘而足。今之沙门,贪鄙万状,有如叩头乞食,剜肉点灯,屈膝桥栏,匍匐途路,沿门打坐。送渡求钱,此丧廉失耻,僧而乞丐以求富者也;书符咒水,请圣参禅,惯分缘簿,善说因果,摇唇鼓舌,此僧而幻术以求富者也;谈禅说法,塑佛印经,筑寺建庵,修桥砌路,此又假公营私,托善缘以济所欲者也。至于涉险履危,梯山航海,贱人贵出,贸易开张,能思善算,以罔天下之利,此又僧而商贾者也。更若钻仓掘洞,鼠窃狗偷,据山掳掠,谋财害命,丧心肆恶,此则僧而贼盗者也。又若鬼计神谋,争日夺产,倚官托势,贿赂公行,争讼以求必胜,图谋以期必得,博弈赌钱,酗酒宿娼,逞无厌之欲,以为师徒衣钵计,此则僧而贪婪奸险、持诈力以乱天下者也。僧为世蠹,又莫此为甚。其罪三也。负此三大罪,重佛何为?臣素奉教于贤人君子,振纲肃纪,崇正辟邪,乃圣帝明王相沿之法。释教之谬,实所未闻。臣愚戆,冒渎天听,伏乞圣涵。”   魏主闻奏,微笑道:“朕闻相国所言,已洞见缁流之妄。但佛称三教之魁,何也?往往显灵护国,阐法济民,亦似有益于人世,相国不可不察也。”高欢道:“臣闻上古圣主御世,惟以仁义为重。君臣敦睦于上,人民亲爱于下,故熙(白皋)之治成焉。彼时佛老不尚,何助国济民之有?世祖永平年间,专尚释氏,远近承风,无不佞佛,十数郡中,共有壹万叁千余寺。后梁将陈庆之进兵荣阳,一路纵火,烧掠殆尽。佛苟有灵,何不显身救护,而使济民利国之身,化成灰烬?可笑世间愚夫愚妇,不辞跋涉艰难,远出烧香,邀福求祥,至于登山遇虎狼之噬,渡海道风涛之溺,损躯丧命,悔恨无及。佛若有灵,又何不预先警觉以救之乎?设以此二端问彼愚人,彼必委之以数。夫既有一定之数,则事佛又何益焉?盖禅教易以惑人者,生前谈果报之国,死后论地狱之苦。富贵而修行,必获来生禄寿;贫穷而敬佛,能消往昔冤愆。女可转男,祸堪为福。犹恐智士达人不尊其说,故谬云:‘谤经毁佛,必堕阿鼻。’立此危言,以愚心志。举世受其迷妄笼络而不觉,可胜叹哉!固亦有英雄杰士,功成名遂,而怀鸟尽弓藏之虑者,寄迹禅林,遨游云水,效子房之辟谷,仿莲社之参禅,此明哲以保身,非实崇事于三乘也。陛下万民之主,社稷安危所系,正宜肃纲纪,正百官,承天顺民,创制立法,垂训百世,以为子孙不拔之业。岂可尊奉夷教,劳疲弊之民,靡费脂膏,构无益之寺乎?臣切为陛下不取焉。”魏主大悦道:“若非相国良言,几被众佞所误。烦卿传示诸臣,朕即缴旨,不复建寺矣。”高欢谢恩出朝。当晚圣旨批黜近臣二员:田有思、邬泮,削职为民,永不录用。朝野尽皆相庆,遍处播扬高丞相、林镇南有回天之力。因此林时茂名闻四海,人人敬仰。止有高欢世子高澄,心下不足,暗成仇隙。   看官,你道高澄为何不足林时茂?原来高澄为人狠毒,性如烈火,酒色财气,博弈游猎,无所不至。侍妾数十,稍不如意,辄致之死,家丁憧仆,打死无算。高欢每每教训,只是纵性不改。极好阿谀奉承,凡是逃亡死命、无籍之徒,投他府中,尽皆收用。这一班人,狐假虎威,残虐百姓,远近人民,无不嗟怨。因父亲称扬林时茂材能,暗里不服,偏要灭他威风。忽一日,正逢初夏天气,四月初旬,到处村乡田麦成熟,高澄带领一班棍徒,擎鹰逐犬,击鼓鸣锣,骑着高头骏马,径往东门外打猎作耍。凡是高山峻岭,无不游遍。哄至一山,名系舟山,乃大禹治水时,曾系舟于此。山边有一石如环轴,故名系舟嵬。满山树木,遍岭藤蔓,十分险峻。但见:     巍巍万丈,叠叠千层。四围翠柏参天,遍岭苍松蔽日。翠柏上但见   猿呼,苍松顶推闻鹤唳。昏沌沌云封山岫,黑沉沉雾锁山峦。蓁棘里虎   狼逐队,草丛中狐兔成群。呜呜咽咽,山禽鸣古树高枝;习习潇潇,岚气   吐巉岩幽壑。深林蔚秀,从教健翮飞腾;大麓宽平,一任良材驰骋。惊   心处,无非水怪山妖;触目间,尽是闲花野草。只见潺氵爰飞瀑布,屈曲路   囗囗。不闻鸡犬之声,罕见行人之迹。正是:攀藤附葛犹难上,涉险登   危路怎行!   却说众人打攒赶上山顶,放鹰逐犬。正打围之间,见一只大白鹿睡在草内,众人呐喊捕捉。那白鹿失惊,跳起来,冲开人,径往山下奔走。真个是疾同鹰隼,快似流星。高澄喝众军士放箭。内中有一个善射的弓弩手,连忙弯弓搭箭,觑清射去,正中白鹿背上。这鹿带箭负疼,没魂的乱窜,一直赶到山下田畈里。高澄与众人骑马一齐赶来,追得这鹿慌了,一味地乱滚,将这田内结成的麦子,尽皆滚倒,约有一二十亩宽阔。众人那里肯舍,不顾人田麦,呐喊围将拢来,钢叉、苦竹枪、长刀、大棍,并力乱戳,登时将这白鹿结果了性命。高澄即教军士将索捆缚扛去。   正要抬起,只见一人蓬头跣足,叫苦连天,两脚似碾车儿一般,飞也赶来。这人是谁?原来此人姓齐名德,就是本村农夫。正在沙沟里簖蟹,邻近牧童报说此事,慌忙跑来看时,众人兀自未散。见了这景象,不觉心内火生,腮边泪落,捶胸跌脚,痛哭道:“天呀!这几亩田麦将已成熟,一家男女十余口性命,全赖此过活。如今被你众人踏倒了,怎生是好!”高澄怒道:“汝是甚人?敢这等撒赖无状!军校们,着实打这厮。”众棍徒听得公子喝打,一齐动手,却如众虎攒羊,将这齐德打得皮开肉绽,面肿血流,横倒地上。高澄还嚷道:“将这厮锁了,送到县衙去。”此时过往人众,见齐德受亏,俱忿忿不平,奈是渤海王世子,何等势耀,谁敢向前,只得远远站立观望,互相唧哝道:“没天理,这时候雷公那里去了!”   正在喧闹之间,只见林时茂骑一匠黄马,随着苍头,因往城外访友,打从系舟山前经过。见这伙人喧嚷,问苍头:“这是什么人在此厮哄?”苍头打一看时,覆道:“高公子领着军士,打一个村夫。”林时茂就下马来见高澄。礼毕,问:“公子为何打这村人?”高澄道:“林将军,你不知道,这狗才无状,不识尊卑,导言秽骂,因此打这厮。”林时茂又问齐德道:“你这村人,为何不知上下,辱骂高爷?若送官司,罪责不小。”齐德大哭道:“老爷呀,你只看这些田麦就是了。”林时茂抬头看时,见满田麦子,尽皆踹坏,惊道:“这却为何?”齐德道:“小人满家男女,全靠此田麦过活,被高爷带这伙不达事的军士,因捉鹿放马,将小人麦子尽情踹坏。如今麦已成空,又被痛打,不如就死也罢。不然,日后免不得做个饿死鬼也。”说罢,号啕大哭。林时茂听说,激得怒气冲天,嚷道:“高公子忒没分晓,他的田禾被你人马踏坏了。人若无粮,岂不饿死!他来哭诉,出乎不得已,你们知事的,就当赔偿安慰他才是,为何反打他这般模样?忍心害理,不体民情。”高澄骂道:“你这狗职,也与村牛一样。汝在我父王麾下为将,是何等样抬举你?得到今日,不思报本,反与村牛分疏,抵触俺,可恶,可恶!”众棍徒一齐嚷道:“这是什么鸟官,敢来触犯公子!”林时茂骂道:“都是你这伙无籍棍徒引诱公子。明日对丞相面讲,把你这干人尽行驱逐,方豁俺胸中之忿。”高澄喝众人:“与我打这厮。”众军士见说,素知林时茂手段高强,都不敢动手。林时茂发话道:“今日不与你角嘴。明日早朝后,同你到会议堂高爷处说个明白。”回头分付齐德道:“你且去,俺明日将些银两赔偿你便了。”齐德磕头道:“深谢老爷恩德。”爬起来,一步一跌,叫苦连天的自回去了。林时茂策马带苍头向西而行。这高澄带领军士,扛着大鹿,慢不为意,一头笑一头骂,也进城中去了。众人领赏散讫。   次日,林时茂同众官早朝已罢,齐赴会议堂,参见高欢,共议朝政,至已时皆散。高欢将欲退堂,林时茂向前道:“总参有事禀上主公。”高欢问:“有何事说?”林时茂将高浪打猎踏坏民田,打伤齐德之情,循头至尾,细说一遍。又道:“公子终日游荡,不理正务,淫人妻女,僭人产业,为害不浅。不知何处寻来一伙无籍恶少,引诱公子,无所不为。若使圣上闻知,主公面上须不好看。速宜把这班棍徒流徙边远,晓谕公子改过,不惟主公之幸,天下亦幸甚矣。”高欢听罢,道:“孤已知道,将军请回。”林时茂拜辞自回。   高丞相上轿回府,厅上坐定,唤管门官进来,问:“公子在外,一向作何事业?”管门官道:“公子在府则攻书史,出外则习弓马,并无他事。”高欢怒道:“总是你一班蠢材蒙蔽引诱。若不直言,先斩汝首!”管门官见丞相发怒惧怕,只得跪禀说:“公子近来与一伙花拳绣腿无赖之徒,终日饮酒作乐,出猎游戏。常打乡村百姓,坏了田中禾稼,吃了人家鸡犬。这些百姓,一来感老爷德政,二来惧老爷法度,敢怒而不敢言。街坊上乱纷纷说公子的过失,此事是实,余者不知。”高欢将管门官喝退,当下怒发冲冠,坐在堂上。午牌时分,只见高澄醉醺醺回来了,高欢骂道:“你这畜生,在外做得好事!若非林总参禀知,几被汝所误。”喝令军士拿下斩首。原来高欢的军令极严,众军士不敢不遵,只得将高澄松松缚了,且未动手。早有人报入衙里。只听得当地一声,云板响传出堂来,夫人请老爷议紧要话,高欢带怒退入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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