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注册 | 登陆 | 退出 - 繁體

236-笏山记-清-吾庐居士

  第四十二回 立寿官百经营不负遗孤 死韩公一纸书能留娘子    第四十三回 僭王号两宗妃同被殊恩 卖韩庄四贰臣合遭显戮    第四十四回 感累叶收录旧庄公 布四邻始即新王位    第四十五回 大晋封诸娘子一朝渥泽 小施展多智侯千里朝天    第四十六回 旧恩欢续南薰宫 吉语新留群玉府    第四十七回 新历成穷匠人一朝遇合 旧雨聚老夫婿两地因缘    第四十八回 给玉佩韩公子抱乳拜丈人 忌历书绍眉王忍心诛叔父    第四十九回 劫法场绍纬设谋救父 战铁山司马失算丧师    第五十 回 降将权时留幕府 王师大举伐眉山    第五十一回 议眉京呼相遣军分守险 火林箐绍王赏雪大丧师    第五十二回 乱宗嗣目真云私育伪储君 媚邻邦潜光忍遣废王后    第五十三回 劳大夫拙用美人计 可新妇巧点探花郎    第五十四回 晋王恩幸诸营 可妃病邀殊眷   第五十五回 窦将军夷庚寨怒诛妖道 乐童子樊仙岩力斩邪神    第五十六回 布檄文一巧匠鸦飞鸢闹 乱宫阃两国舅杀相逼君    第五十七回 破碣门绍主出降 迎王师晋军奏凯    第五十八回 分十道花余余初定鸿图 破三城可足足夜攻乌合    第五十九回 两才人新诗强结百年缘 四奇媛狂歌醉闹五仙庙    第六十 回 倒神像仙子投胎 试凯歌才人挥管    第六十一回 韩春荪白衣中状元 杨三弟赤身召仙子    第六十二回 劫妖囚黄石侯中途被弑 阻毒雾伏魔伯深夜罹灾    第六十三回 火兽无功遭急雨 娇鸾转念悟慈云    第六十四回 慈云庵封发酬君宠 延秋亭同心解主忧    第六十五回 奔紫都玉兄弟说妖人 布檄文张指挥得美妇    第六十六回 改公文一字诛韩水 净妖雾两妃遇颛和    第六十七回 斗分身白发小儿丧命 破妖阵蓝眉仙子伏诛    第六十八回 复故土玉重华五岁封侯 泣深宫可炭团一朝会母   第六十九回 从龙飞凤绘功臣 玉牒珠囊贻后嗣    第 一 回 可家儿读书贻笑 玉氏子出山求名   固和尚者,笏山王之裔也。僧舍秋灯,大雨弥月,长宵难遣。与和尚对榻寝,为述乃祖笏山王事甚析。笏山,在云南蒙化之西。天日晴朗,人遥望万笏拄天,曰此笏山也。亦呼万笏山。好事者裹粮寻之,行一二日,山忽不见,而不知山之中,山水环注,桑麻鸡犬,不下数十万家,盖秦桃花源之类也。永乐时,每年九月,有人携银三百两,到蒙化厅纳粮,自言山中人,衣冠言语,无异土著。又百年,始有玉廷藻成进士,由县令至知府,政声藉藉,为当道所忌,罢官去。   山之中有三眉山,三巨姓居焉。中眉山俱可姓,约万余家,名可庄。右眉山俱绍姓,曰绍庄。左眉山俱韩姓,曰韩庄,亦不下万家。其错居环拱者,五百余乡,然言乡不言庄矣。其地多马,其俗强悍,好斗不尚文,每乡有长,曰乡长;长之次,曰乡勇。而庄之长,则曰公;公之次,则曰庄勇矣。其公、其长、其勇,大约择本庄本乡之雄武者为之,亦有世袭者。凡诸乡之耕田家,得谷一石,则以三斗供乡长。乡长自取一斗,以六升供韩,六升供绍,八升供可。韩绍二庄之耕田家,得谷一石,则以一斗五升供本庄公。本庄公自取一斗,而以五升供可,名曰岁供。惟可、庄之耕田家,以一斗供本庄公而已。谷之多寡,视此为等杀焉。三庄之人,则视诸乡人如奴隶,而诸乡人亦俯首帖耳,不敢少有冒犯,如奴隶之遇官长,其俗然也。婚娶,除亲姐妹俱不禁。然结婚异姓者,听之。其人不许出山,出山与山外人通者,名曰外奸,立斩无赦。而得公令者,不在此例。乡之人得乡长令,犹要得韩绍二庄公令;得韩绍二庄公令,犹要得可庄公令。韩绍之人,得本庄公令,亦要得可庄公令。惟可庄人,得本庄公令,即可出山无罪矣。   韩庄之南,有黄石乡,乡皆玉姓。其乡长玉遇工,长此乡四世矣。至遇工渐弱,几失长。妻林氏,廷藻其出也。遇工私购山外书,俾之读。而廷藻聪敏甚,弱冠,经史制义无弗通。娶桃花乡云氏的乡主,名小凤,甚相得。原来山中的称呼,凡庄公之女,称庄主,乡长之女,称乡主。大约如公主郡主之例。一日,商诸父母曰:“儿自揣学已有成,欲出山应试,博个微官,为山中作个破天荒,不强似仰三庄人鼻息。”遇工曰:“儿不知庄公的法律么,待为父的相个机会,去得时,便去。” 言未已,忽传乡勇玉无敌来见。无敌曰:“昨日可庄公有令,欲寻个识字懂事体的,出山纳粮,你少爷自少读书,何不着他应令出山,广广见识。” 遇工大喜,教无敌备马俟候,携廷藻及几个从人亲谒可公。黄石至可庄,原有数百里之遥,夜深才到,宿于庄勇可如彪家。是夜,明月如昼,廷藻见父已寝,步出轩后园子里看月,遥闻书声琅琅,触其所好,脚步儿随着那书声,踱至一小室外,从窗缝张去,烛光下,卧着一人,深目钩鼻,握卷呕哑,细听之,所读乃三国演义,不禁格声一笑。其人抛书竟起,大踏步走出户外,叱问:“ 谁敢笑我!” 廷藻上前作个揖曰:“小弟是黄石乡长之子玉廷藻。蒙伯父留宿厅事,闻书声甚美,故踏月偷听,不期惊动兄长,休得见罪,敢问兄长是谁?”其人发怒曰:“你不识可明礼少爷么,我父亲好意留宿,你倚仗着乡长的野卵儿,在此探头探脑的笑少爷读书,吃少爷一拳。”即提起碗大的拳头,没脸的打将过来。廷藻大惊,转步便走,从轩外绕至耳廊,见两个人提着灯笼,斜刺地引着如彪,便大呼:“伯父救我!” 如彪见儿子赶着他,便问何事?明礼曰:“儿好好的在书房读书,这厮从窗外笑我,读书是可笑的么?” 如彪曰:“ 我的儿,饶他罢,他也会读书的。”明礼曰:“ 敢是笑我读的不如他么。” 提起拳头,劈面又打。如彪用手隔住,呼廷藻过来:“是你的不是了,向少爷跟前跪着,赔个礼罢。” 廷藻捏把汗,只得磕头赔罪。如彪曰:“我的儿,且饶他,明儿再说。” 明礼忿忿地去了。廷藻谢过如彪,回寝处,坐床上哭。自思等人耳,只是姓小了些,便受这等恶气。想了想,渐哭得声高了,遇工梦中惊醒,诘问出情由来,不由得不气,把着廷藻的手曰:“ 儿且住。若庄公许你出山,便暗暗地携着媳妇儿同去,不作了官不许回来,有甚祸患,为父的自当之。” 廷藻含着泪曰:“ 儿何足惜,只防可公知道呵,苦了儿的爹娘呀,爹娘呀。”言着,跪在床前,呜呜的哭个不住。遇工搀起来曰:“儿且住,若被人听见呵,不是耍,天渐亮了,可洗净你脸上的泪痕,随着为父的见庄公,庄公若允了,便是你的造化。”天明,解开包裹,拿出十两银子,送如彪作人情,如彪喜曰:“这事在某身上。” 遂带着他父子来见可公,言廷藻怎的能读书,怎的识事体,出山纳粮,惟有他可以去得。可公大喜,即取庄令一枝,粮银三百两,交与遇工,遇工交与廷藻。另银十二两,与廷藻作盘缠,言明日吉日,便可起程。遇工拜辞了可公,又谢了如彪,携着廷藻,带从人,上马回黄石。又使人禀过韩绍二庄公。   是夜,一家哭着,打点赀斧行李,令媳妇儿小凤,扮作家童。林夫人捺着泪曰:“我眼前膝下,只有你两口儿,你这一去求官呵,可几时回来的。” 廷藻伏在地下,哭得不能答应。小凤曰:“婆婆珍重,我们被人欺侮的忒煞,倘天可怜呵,自有伏待婆婆的日子。” 遇工曰:“ 我的媳妇儿,倘你丈夫不得官,教他且在山外过日子,为舅的永不要他见面了。”小凤曰:“ 媳妇晓得,只是眼前膝下呵,盘!谁捧,“藻谁供,教媳妇去一年抱一年忧,去一日抱一日忧,去一刻抱一刻忧。”言着,又倒在地下啼哭。忽一老媪前禀曰:“小子们言外边天已亮了,马匹都齐备了,不争你们哭呵,只是赶不上宿头,路上又多虎狼却怎了。” 遇工催促儿媳上马,教玉无敌辅着挑行李的小子,取路出槎槎径来。这槎槎径凡十二曲,始达山外,只可容一人一马,每曲有人守着,验了庄令,出了山,四人竟投蒙化厅来,交纳明白,无敌回山缴令去了。   第 二 回 赂本官拙行铁扇子 惩土恶痛打丁霸王   无敌回山后,廷藻在锦溪旁,租了一所房屋,与小凤居住。这锦溪去城南半里,岸夹桃李,间以垂杨,花时灿烂如锦,是个绝幽雅的所在。小凤换了女妆,不旬日,讨了个小丫头,一老媪,一小厮,五口儿过活。是年提学签事胡公,见廷藻文,大奇之,取入蒙化学第一。明年乡试,又中经魁,连捷成进士,以三甲授南阳叶县知县。   这叶县俗最顽梗,多盗贼,盗贼以三霸王为窝主。城中霸王丁姓,是个武举;东南隅霸王韦姓,是个援例的监生;西北隅霸王刁姓,是个捐衔的照磨。三人各霸一方,专一占人妻女,纵爪牙暴掠良善,官府莫敢谁何,人又号他为坐地三虎。廷藻到任,微行访察,深悉其敝。是日,携眷到衙,前官交卸已毕,即有三名帖到拜。览之,丁武举、韦监生、刁照磨也。帖里写着或铁碗十全,或铁瓶一双,或铁扇一持。玉公大疑,呼旧吏问得明白,始知:铁扇者,银一千两;铁碗,银六十两;铁瓶,银四百两,是这里交结官府的暗号。玉公大怒,呼号房门子,骂曰:“本县是清如冰直如弦的官,才到任,敢以此物相侮弄!”掷其帖于地。   明日搜捡前官案件,正要寻那三人的破绽,见有生员陈燕,控韦监生抢夺田禾,打死伊弟陈多福一案;刘李氏,控刁照磨强奸伊媳胡氏,杀死三命一案;刘全贵,控刁照磨纠盗劫伊当店,赃越一千,斫伤事主八人,其一登时毙命一案;韦伦光,控韦监生毁骸夺墓一案。搜来搜去,并无有控丁武举的。正猜度间,忽炕上有红纸飘下,拾视之,仍是三人的名帖。其铁扇一持的,加至两持;铁瓶一双的,加至三个;铁碗十全的,加至一十六个。呼长随门子诘问,并言不知。乃将三帖藏书夹里,每值告期,留心伺察,亦并无有告丁武举的。者会城西武庙诞期,摆道往祭,归至西清街,闻叫冤声甚哀楚,遂停轿,教拿那叫冤的。顷忽拿至。两妇人怀中取出状子,玉公看了,喝曰:“你这妇人好刁泼,须知丁某是本城中最有体面的,你听谁唆摆,诬陷乡绅。” 妇人欲分辩时,玉公喝声:“锁住,拿回衙内,慢慢地究出唆摆人来。”众差役一声齐吆喝,锁着妇人,随轿回衙。满城百姓为那两个妇人捏着把汗,哄至衙门看时,又悄悄地一无所见。   早有人报知丁武举,武举大喜,自言自语曰:“这两持铁扇,使得妙也。”正鼓掌间,忽背后有人和着曰:“ 使得妙!使得妙!” 武举惊顾时,是家中帮闲的,混名面面毒,相与大笑。武举曰:“正欲与你酌议此事,这城中谁敢这么大胆,与那妇人做状子,作我的对头。你想想,想得出时,即刻摆布了他,作个榜样看看。” 面面毒皱着眉,想了一会,曰:“是了,岳庙前新来个摆卦的,自说是广东人,又自说会做状子,但没人采他,想城内外做状子的,谁敢向虎鼻上讨汗。况大半与爷相好的,除了他,别无第二个。” 武举怒曰:“着人捉他来试试老爷的大棒,利害不利害。” 面面毒曰:“爷勿动气,新官的脾气,是拿不定的。我请问这两持铁扇,可曾交到玉太爷手里么。” 武举曰:“ 我打听着这帖子是老玉笑嘻嘻收得密密的,正打点这铁扇子如何送法,恰有那妇人的事发作,他若想我这铁扇子送得快时,须火急的将那妇人替我打死,不呵,我便另行计较。” 面面毒跌脚曰:“这话差了差了。初到任的官儿,如饥鹰一般,眼中的肉,未曾入腹,这饥火烧出来,立刻变卦,我劝爷明日写个拜帖,使人扛着铁扇子,面上盖些菘菜,亲自送入署里,当面交纳,兼问他这妇人如何办法,又将岳庙的占卦先生过了嘴,等官差拿他,办个唆讼之罪,不胜似自己动气么。”武举笑着,拍案曰:“人言汝面面毒,谁知又面面到哩。你明朝打听着妇人的消息,或者已结果了他,也未见得。”   明日面面毒起个绝早,衙里打听了半天,打听不出一些消息来。又去问拿妇人的小差,那小差说:“ 这官十分古怪,将妇人一直带入内署,至今未曾放出,知他怎的。” 面面毒遂将小差的话,回复武举。武举十分疑惑,午下,扛着铁扇,写了名帖,乘着轿,往衙里时,又道本官有病,改日请会。这铁扇依旧扛回,与面面毒面面厮觑,不知怎的。又过了两日,忽有人拿着玉廷藻的名帖,曰:“本县太爷,请老爷衙里吃酒的。” 面面毒指着帖子,嘻嘻的笑曰:“ 此是催铁扇的符了。” 商议了一回,武举忙忙的换了崭新衣服,使人扛铁扇,随着轿子,直奔衙里来。至大堂,下了轿,却不见知县出迎,肚里正自疑惑,忽数十个公人闹着,拿铁练牵着两个人,由东边牵过西来,捺眼看时,唬的魂都散了。你道此两人是谁,一个是东南隅霸王韦监生,一个是西北隅霸王刁照磨。定定眼,欲向前问个原故,背后听得叮当的响,一条黑影儿眼中晃着,早有人套了自己的颈了。武举惊定时,向公差骂曰:“你的不知死活的贼男女,谁教令你敢套老爷?”公差曰:“不干我们的事,只是老玉教令着,不敢不遵的。”言未毕,一声梆子响,咚咚咚,三点鼓,大堂上,呜呜着赞起堂来。武举冷笑一声,挺身子面外立。玉公大怒,喝左右将武举拖翻在地,剥去冠服,打四十大板。这打手原惧着他,只是轻轻的见个意。玉公看在眼里,换别打手,将前打手亦打了四十,赶出去。使数人各拿藤枝,复将武举打了百余,皮肉迸血,才呼住。武举卧在地下,大呼曰:“武举所犯何罪,左不过铁扇子缴迟了些,不直得恁般苟刑。”玉公将响木儿乱敲,喝再打。左右齐吆喝着,只不动手。玉公曰:“本县清如冰,直如弦,你写的甚么铁扇儿戏弄本县,故此打你。” 使人将铁扇扛到库房存库,本县自有处置,叫门子拿枝签儿,押往大黑班中,明日再审。   第 三 回 聚黑狱三虎谈情 揭覆盆万民属目   叶县中,未成狱的犯人押处,有大黑班小黑班两所。小黑班,是最易打点的好去处。这大黑班,有俗语专道他的苦:“莫到大黑班,生难死更难。” 言犯人到这里,求死不得,是十分难过的。此时武举满身腥血,不能走动。众差役扛到大黑班门首,班子接着,知他是城中有名的财主,大喜,将他抛在煤地上,黑洞洞地,觉得满身钉子,钉入肌肉里来。伸手扌门时,似地下铺着起棱的瓦砾,转侧触着棒痕,嘶叫得声都痖了。但闻有人骂曰:“ 你平日仗着交结官府,无恶不为。人有一碗饭吃,你都夺了;人有妻儿女儿,你都淫污了;人有半间房屋,一件衣服你都拆了剥了。人有肢儿体儿一样是父母生的,偏吃你的棒打刀割,以为你的财儿势儿,可撑得一万年了,谁知你的铁扇子不灵了。恶已贯盈了,今日也落在老爷的手里。” 武举曰:“ 我的哥呵,可怜见呵,丁某被人陷害的忒毒,哥若照顾我时,情愿送半扇儿铁与哥里哩。” 又闻那人冷笑曰:“若要老爷觑顾呵,须要个十完十全的铁扇,缺些角儿也不要。你依着我,我便拿纸笔来与你写,着人带去你老婆处,你老婆爱你时,这铁扇便早交些。今夜交铁扇时,今夜便有好宿头,明日交铁扇时,明日便有好宿头。再等到明年今日交铁扇呵,明年今日便有好宿头。俾你三虎一窝儿坐地,你想想哩。” 武举哭着曰:“不争一个铁扇呵,只是有名无实的家私,我又不在家,谁张罗得许多呢。大哥,饶些罢。” 那人大怒曰:“ 贼狗才,你积年积月,诈得人一起一起的雪花白好纹银,只想孝敬那不通世务的板老玉老爷是最圆活的。却怎地悭吝。” 正千狗才万狗才的骂着,似黑暗中有人拉着那人的手,一竟去了。觉得浑身湿透了,扪着嗅时,腥腥的大都是血了,复打点叫起冤苦来。   忽见一人提着灯笼,拿着一件旧布衫,从黑影里闪将出来,大都是前儿被骂的班子了。笑嘻嘻曰:“这里不是丁老爷的宿头,随我来。” 武举那里挪得动,那班子只得搀着,慢慢地行至一处。将拿来的旧衣,替他穿好,拔去木板,教他蹲将入去。这里阴闪闪一盏灯儿,先有两个人藉地坐着,齐声曰:“丁老爷你也来么。” 细认时,正是日间所见韦监生刁照磨两个。武举曰:“正要问你,因甚事押此呢。” 刁照磨曰:“这知县的脾气,最是猜不出的。放着我们的铁碗铁瓶,不留着自己受用,却要存库缴上司,又不知怎地,刘李氏刘全贵的案,已经前官驳翻的,今儿一齐发作,真真不解。”韦监生曰:“岳庙前新来一占卦的,说我近日必犯官刑,被我一顿地打碎他的招牌,他一溜烟逃去,谁知就是这知县扮的,大都我们都丧在这人手里 哩。” 武 举 诧 异 曰:“这知县是云南人,岳庙前占卦的,闻说是广东人,未必便是他,若是他时,我命休矣。” 监生曰:“ 你居城内,衙门的事最能把持的,谁敢告你,闻说钱姑娘的事发作是么。”武举拍着膝曰:“ 呵,是了是了。前儿闻两个妇人拦舆告我,这状子闻是岳庙前占卦的做的,占卦的果是这知县时,我命休矣,休矣!” 言着,哭个不住。两人劝住了,问曰:“钱姑娘的事,我们究竟未知底细,兄可实对我们说说,万一有个酌量。”武举叹气曰:“说起来不由人不恼,这钱大,住着我的左邻,不该生个女儿,花枝似的,惹得人人唤他做钱姑娘。又不该招个最穷酸的女婿,是县前教童馆的,混名叫做章书柜。据我平时的性子,本该白抢了他受用的,因近来供着佛,修些善果,使面面毒将着十贯足钱,给那书柜,教他老婆让我睡三五晚,未便亏他。他竟不依,将钱掷回。你说可恼么。”两人齐声曰:“恼得不错。” 武举曰:“ 这书柜揽着老婆,绝迹不到书塾,误了人家子弟的岁月。俗语说得好,优、娼、皂、盗、师。这些教童馆的师,还在优娼皂盗之下哩。”照磨曰:“兄的话太甚些。” 武举曰:“ 还甚些哩,这人其中,不可问。学那优孟衣冠,妆着为师的幌子,是优;巧言令色的媚东家,浓圈密点的媚学生,是娼;东家有些事,奉东家如奉官长,头做脚行,于中取利,是皂;某家没钱,某家有钱,平日看在眼里,百般的央人做脚,乘隙钻穴,向有钱家钻得个馆,渐渐将月去箧探囊的故智拿出来,暗取东家的财,是盗。这一项人,还兼着四项哩。就是老婆与人勾搭,亦不辱没的。我浼钱大退了那不长进的女婿,他亦不依,你说可恼么。” 两人曰:“ 恼得越发不错。” 武举曰:“ 这一日,我撞进他屋里,将这姑娘抱住,又减着性子,好意儿亲个嘴,未曾有怎的,他反哭将起来。钱大率着儿子老婆媳妇,一齐哄攘攘,将我赶出门外,关着门,你说可恼么。”两人曰:“ 这回恼得越发不错不错了。” 武举曰:“我想的没法,教北门内这个翟大毒,伪着那书柜典老婆一纸文契,便唤齐街邻,抢了那姑娘归,正待快活,谁知他没福分,撞石死了,你说可恼么。” 两人曰:“ 可恼可恼,不错不错。”武举曰:“正恼不了,这书柜还拿状子告我,被我捉住,一刀斫死。斫得性起,又寻着钱大父子,都斫个烂瓜似的,叫人将他的房屋拆了,什物烧了,钱大的老婆媳妇,不知逃往何处,拦舆告我的两个妇人,多分是他了。这状子一定是这狗官儿代他做的,自做的状子向自己处告,有王法么,你说可恼么。” 说着又恼将起来。监生曰:“ 恼也无益,兄平时好结交那有 力的,想个法儿才是。” 武举曰:“是呵现今抚院衙里,有个周巡捕官,与我最相好的,明日打发面面毒拿些银子,与他酌量,告那知县,出我们的鸟气。”言未已,棒伤又发作起来,干叫了一会。早打五更了,三人倒在草地上,那里睡得着。   天明,班子引着面面毒,及老管家送饭来,面面毒曰:“昨夜怕爷受委屈,是八百两银子,说妥了班子的,才能够与这两位爷一处,不受老犯的气。” 武举正埋怨着银子太多,韦刁二人曰:“ 我两个亦各人要六百银子,据兄的家私,不多哩。”管家曰:“爷吝惜这银子么,一发说与爷知,不由爷不气,昨夜不知何人,将少爷抛落井中,淹死了。六奶奶、七奶奶、二奶奶都跟着小厮们去了。三奶奶被原丈夫抢回,又抢了小姑娘,兼春英春燕两个丫头。八奶奶与四奶奶,怎的亦打伙儿挟着几个丫头去了。家私搬个净尽,单剩着大奶奶五奶奶抱着哭哩。” 武举呆着眼,听着忽的大叫一声,吐出鲜血来,昏邓邓倒着。众人扶起,为他摩揉腰腹,渐渐的回过来,这送来的饭,都不能吃。正忙着,只见班子嚷将进来:“你们送饭的快跑出去,大老爷传审哩。” 管家与面面毒,刚跑出班门,见公人提着牌,带了武举上堂。堂上已有两个妇人跪着,见武举来,一齐哭骂:“ 还我丈夫来,还我儿子,还我女儿女婿来,还我公公小姑来。” 武举寻思:“这状子是这官儿做的,左右是挨刑具,罢了。” 一一招了。录了口供,画了结。又带上韦监生刁照磨。这边原告的,是生员陈燕、米阿采、米三女、刘李氏、刘全贵、韦伦光、田显宗、郭林氏,一案一案的讯明。韦刁二人,亦一一招了。堂下的人,看的越多了。正喧嚷着,猛听得练子响,数十个公人,在人丛里一串儿牵出十余个人来,众人认得,中有个面面毒,迫近两旁,听他的讯供。原来是三虎的爪牙,正打得狗嗥猪叫,又有十余个人,拿着朴刀铁锏,拥着三个少年上堂,有认得的,却是韦氏三彪,乃韦监生的儿子,俱行了刑,画了供,押往死囚牢里,听候处决。玉公退了堂,叠成文案,打点申详,原告亦散去。众人指着天曰:“不期也有今日。” 有叹息的,有围着原告说话的,有朝着大堂上的琴台乱拜的,闹哄哄嚷了一回,才散。   第 四 回 叶县民遮道留车 蒲府官怜才雪狱   “叶城有三虎,噬人头不掉,遇着玉廷藻,一棒打死了。当时万家哭,此日万家笑。” 这几句童谣系叶城中百姓造出来的。其时上司衙门,连年有控三霸王的状子,故上司亦颇悉叶县三虎的恶迹。只是行文落县,知县每朦胧着为他方便,今见玉廷藻办案认真,知是能员,准了详文,请了皇令,将三霸王就县中登时处决示众。刁氏无子,韦氏三彪,及助恶的一班爪牙,皆问成死罪,亦秋后处决。又将丁武举一妻一妾逐出,准其改嫁,其房屋改造钱烈女庙。所有丁氏产业,给与钱大婆媳,供奉烈女香火,合邑称快。   一日钱女庙落成,玉公亲往行香。祭毕,回衙,与夫人云小凤正说此事,其时细雨迷濛,日色黄淡,似窗外一女子踱来踱去,以为衙中妇女,叱问之,寂无有人。是夜坐书房捡阅案牍,见灯影下一女子跪着曰:“妾钱氏女,蒙老爷洗雪沉冤,愿侍膝下。” 正错愕间,忽老媪报夫人腹疼,大都是要分娩的。顷间又一丫鬟报曰,夫人生下个小姐儿了。玉公寻思这事古怪,方才这女子有影无形,言是钱氏女,直跑进夫人房里,我的女儿,莫不是他转生的么。光阴迅速,又是满月的期,取名唤做玉连钱,夫妇甚宝爱之。其年叶县丰熟的了不得,盗贼逃窜,万民乐业,囹圄为空。藉藉的政声,渐传到上司去了。三年任满,以卓异升本省汝州知州。解任的时候,百姓扶老携幼,壅塞街道,圈豚儿围着轿子哭着,曰:“爹娘生我们时,实未曾生,等到爷为我们除了三虎,有屋才住得安,有饭才吃得下,有男女才养得牢。这些时,我们才生哩。这几年,又无一些儿孝敬爷,不争爷便去呵。只是爷去后,我们的屋,依然住不安,饭呢,儿女呢,依然吃不下养不牢,不如在爷跟前撞死罢。有几个老的,先撞倒在地,玉公下了轿,亲自搀他。又见生员陈燕,领着一队秀才,深深的齐打一恭曰:“父台莺迁,安敢相阻。但生员的县,被三霸王剥丧得狠,譬如大病一般,虽蒙父台力除二竖,然大泻大汗之后,元气未复,良医难再得,旧症复萌,难措手矣。愿父台以斯民为重,爵禄为轻,乞再留三载,如大宪不允,自有某等联名保留。” 言未已,又有一队妇女,捧着铁烈女的牌位嚷将来。玉公慌了,摇手曰:“你们莫嚷,本县回衙便了。” 有一半人随着玉公回衙,一半人往子路津,将新官的船撑了开去。言我们要旧官,不要新的。那官无奈,只得出船头,向众拱拱手曰:“百姓们不必慌,既然要留旧官,待本县回复大宪便了。” 掉转船头,扬着帆去了。又数日,布政牌下,着玉廷藻以知州职留署叶县,以慰民心。自此再留叶县三年,才得离任赴汝州。旋迁许州,五年署,彰德府一年。所至劳心抚字,锄暴安良,口碑载路。然性方梗,恒忤上官,为巡抚某所劾。罢归,居蒙化二年。复起为山西平定州知州,旋升蒲州府知府。   一日有临晋县解强盗死囚六名,过堂时,玉公一一复讯,至末一名,姓颜,名少青,年十四五,神清骨隽,不类强盗。取亲供甘结细辨,是八月十五日,手持双刀,随盗魁白老鼠,白日劫潘寡妇家,分得赃八十两等语,心大疑。是夜,坐花厅,令亲随暗暗地带入这名颜少青囚犯来。须臾带至,问曰:“汝是颜少青么。”囚犯曰:“是。”玉公曰:“汝跪近些,本府有话问你。汝今年十几岁了?” 囚犯曰:“ 犯人今年一十五岁。”又问:“汝有父母么?” 囚犯曰:“ 犯人十岁前父母相继弃世了。” 言着泪下。又问:“ 汝父何名?汝曾念书否?” 囚犯曰:“犯人亡父是廪膳生颜伯书,犯人幼受庭训,自亲亡家落,贫无束脩,只得自己下帷呆读。”又问:“汝有妻么?” 问到这里,见囚犯泪滚滚如流泉,呜咽着不能成语,继续而言曰:“父母在时,曾定下曾同知的女儿,今犯了罪,想是、想是休了。” 又问汝:“ 言曾从父读书,本府出个对头,汝能对么?”囚犯曰:“不敢。” 玉公曰:“小囚犯,本出清门,何倒倒颠颠,忍弃诗书从盗跖。”那囚犯低着头想了一会,朗声曰:“老大人,肯超黑狱,愿生生世世,甘糜脂体作奚奴。” 玉公大喜:“ 汝对得好。汝可从头彻尾将为盗的原委从实说来,待本府超你的黑狱。”囚犯哭着曰:“ 犯人从小儿,不合定下这头亲事。二亲去世,孤苦零丁,曾同知欲将女儿改嫁胡进士之子,逼令退婚,犯人不肯,控在县。同知遂买属盗魁白老鼠,攀犯人为盗,贪图绝了根株,拿至县里,邑令不容分诉,横加三木,弱质书生,实挨不过,只得妄招,此是实情。望大老爷念犯人三代孤儿,不应颜氏之祀,自我而斩。纵犯人不肖,先贤何罪。”玉公曰:“待究出白老鼠真情,便有黑白,你且退〔下〕。”明日,玉公独传盗魁白老鼠,和 颜 霁 色 的 问 曰:“你是白老鼠么?”老鼠曰:“犯人便是。”玉公曰:“汝可将为盗的缘起,及劫潘寡妇的事,慢慢的供上来,本府宽你的罪,有一句说谎,便不能为你出脱了。” 老鼠曰:“ 犯人父母早亡,从小在行伍中食粮,只因好赌,误了操期,黄千总将犯人打了四十,又要常例银五两。” 玉公曰:“ 何谓常例银?”老鼠曰:“凡营中犯了例被打的,要私缴银五两,便不革粮,号常例银。当时犯人没银,革了粮,流落在街坊上丐食。后来一个相识的,唆犯人为盗,犯人自为盗后,虽劫些财帛,并不曾伤害着一个人。有余,即周济贫的。” 玉公曰:“据你说来,是个仗义的好汉子。本府今有用着你处,你肯么?”即从袋中摸出一锭银子,赏与老鼠。老鼠磕着头曰:“大老爷真个用犯人时,即蹈火赴汤,不见怎的,那敢受大老爷的银子。” 玉公曰:“你领了这银子,本府仍要细细的同你 商 量,你 劫 潘 寡 妇 时,一 行 几 人,为 首 的 是 你么?”老鼠曰:“为首的虽是犯人,通线的即是潘家的侄儿。连假扮公差,堵截路口的,共二十六人。” 玉公一一问了姓名,并不曾说到颜少青去。玉公曰:“这颜少青,是诬攀他的么?”那老鼠先时被甜话儿哄得,都忘记这少青了。陡然听此一问,即变了颜色。惴惴的答曰:“不是诬攀,是他情愿跟犯人做的。” 玉公笑曰:“鸾与鼠不同穴,他是个未冠的念书孩子,因甚认得你,你亦因甚认得他,其中的线索你纵白造极不能瞒得本府。你怎么受曾同知银子,怎么诬攀颜少青,已在本府肚里,左不过试你的心胆,有用你处。若在本府跟前犹不吐露真情,平白地陷害这无辜小 子,便不是仗义的好汉,本府用你不着了,你想想。” 老鼠寻思了半晌:“怎么曾同知的事,渠先知道,我罪已经十死无生的,我与曾同知何亲,与这小孩子何仇,他的银子已经化去了,我看这大老爷待我很好,不如实说或有好处。” 遂将同知怎样嫌他穷逼着退婚,怎样以银子甜浼我教我攀他,一五一十与颜少青说的一丝儿不差。玉公吩咐将这人去了枷锁,好酒好肉的养着。立刻行文落县提少青控悔婚的原案并委能员密拿曾同知到府。谁知这同知恐事有参差于少青起解日,即将女儿舁到胡进士家成了婚了。曾同知拿到案时,自有白老鼠对着,不由不招的。画了招状,示了堂,判立了文案,将曾同知办个贿盗攀良的罪,将知县参了。白老鼠等,依旧问了白日强劫的死罪。〔审〕完潘寡妇案,又自解宦囊,给银五十两与颜少青归家作念书膏火。是时三街三市无不传颂知府贤能,早有风声吹到那新巡案耳朵里去了。


易藏|儒藏|道藏|子藏| 史藏|诗藏|集藏| 医藏|艺藏|龙藏(乾隆大藏经)


搜佛说,传承国学传统文化智慧
精选摘录 | 搜索说明 | 返回顶部
联系:
- -

©2019/11/11-四库全书(国际站)
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