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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红楼幻梦-清-花月痴人

  王熙风,阳寿三十三岁。为人尖克悍妒,盘剥重利,弄权害人。拆人婚姻两次,被害者五人。’一次拆婚张金哥、崔姓,二次拆婚贾宝玉、林黛五,戏诱致死贾瑞,惨妒致死尤二姨。一生功微恶极,女中劫星。死后阴曹受诸般恶罪,贬人轮回。   林黛玉,阳寿十七岁。乃上界仙妹历劫临凡。为人聪慧贞淑,众范贤才。命犯劫星,病没时旋入尘凡,了其夙愿,夫荣子贵,偕老归真。   林公看罢,喜形于色,递与夫人、黛玉看后,一面说道:“女儿的前因后果,遭过魔劫,方有好处,这也罢了,天机不可泄漏,还要回归仙籍,再又临凡。且等一会,我还有许多最要紧的话,慢慢合你说。”   正在话别,突有仙女来催促黛玉起身,刻不待缓。因警幻仙姑那日从各司稽查册籍,屈指一算,对众仙女道:“目下正是绛珠妹子劫尽重生之期,他的魂灵已回苏州,父母相叙。”比即吩咐个仙女道:“尔等速即下界,将他魂灵引来。切勿刻延误事。”两仙女领命,纵起云光,一霎已到苏州林府,见了林公等,两仙女道:“我等奉警幻仙姑之命,迎接令爱小姐,速回太虚幻境,注册销籍,旋即回凡。仙姑叮嘱:刻勿迟延,要紧,紧。”   林公同夫人听罢,泪流满面,不禁伤心。黛玉听说,叫了一声,滚到夫人怀里,已昏晕过去。叫唤半响,方才苏醒。黛玉哭道:“女儿不到太虚幻境去,望爹爹写封告疏,求求仙姑,将女儿名字销籍,舍了女儿,在此长久侍奉爹娘罢。”—面说着,哭的惨不可闻。林公同夫人昏昏闷闷,亦痛哭不止。两仙女亦为陨涕。林公道:“儿呀!这是你命中注定的,我何能挽回天意呢?况且你此去回凡,完尔夙愿,正是苦尽甘来的时候,如何不去呢?”黛玉道:“女儿情愿在阴间过日子,强如在外婆家失了怙恃,伶仃之苦。”一面拉着父母衣襟痛哭,又道:“女儿才来末久,怎舍得违背爹娘又行那陷我的地方去呢?”贾夫人道:“你听我说:譬如你阳寿末终,此时我两人尚且不得与尔见面。你还在那里不死不活,又不得遂你的心事,白瞧着人家热闹。那个日子真不好过,又待如何呢?‘这么退一步想想,你就明白了。”林公道:“你可记得那年送你进京,你却难舍,自然也要硬着心肠走了。况且此去光景越过越好。我的儿,早些去罢。”黛玉紧紧拉着父母,那里肯放,哭得似醉似痴。两仙女道:“小姐,且到幻境,见了仙姑。那里有缩地法、返魂香、怀梦草。小姐若见亲人,将缩地法作起,就可以神灵叙会,时常相见,还不好吗?”黛玉听了,说道:“果然若得如此,我才放心。”仙女又催起身。黛玉无法,只得吞声含泪拜别了父母。两仙女将黛玉扶到中庭,仙抉一拂,登时御空而去。林公同夫人抬头仰望,洒了一回泪才罢。   再言黛玉被仙女引出杳冥之际,惭见光明,倏忽已到太虚幻境。仙女指点道:“那高大牌坊里面就是仙宫了。”黛玉细看,但见:云容缥缈,树韵琳琅;数派飞流,千峰翠嶂。白石青苔,纤尘不染;琪花瑶草,芬馥常凝。心中惊异:果然仙境非凡。到了牌坊,抬头看见匾额,乃是:   太虚幻景   旁边对联道:   因属情真能灭假,   缘从心有莫愁无。   再走进去,乃是一座高并云霄、金碧琉璃的宫殿。门外一匾,上书:   觉迷慧岸   旁首对联云:   女怨男痴情到魔深心不泯,   天高地厚历逢劫尽数犹宽。   黛玉看了,心中惕然,默会匾对的意旨,竟是成就自己的原故。天地恩厚如此,可谓大造化了。跟随仙女进了宫门,绕过配殿,行至正中,遇着仙姑迎来,携了黛玉进去,说道:“妹妹阔别了。”黛玉道:“弟子久谪人间,今日幸睹仙颜,顿舒夙念。”随即深深下拜。仙姑挽住,让黛玉坐下。仙姑道:“贤妹尘寰历劫十余年,春怅秋悲,泪尽罗巾,自怜幽独,身居锦绣之丛,命等飘零之叶。临风感叹,对影欷战。我为你踌躇熟矣。”黛玉道:“弟子沉沦凄楚,仰沐垂怜,中心快伙。”仙姑道:“今日引妹妹归来,一结前因,再成后果。我合你各处领略一番。”说毕,同黛玉到多情司、薄命司、堕泪司、断肠司、销魂司、顾影司、怅望司、凝想司、感月司、惜花司、悲风司、怨雨司等处,一一细看。又将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与看,黛玉颖悟非常,默识一遍,即已了然。又到殿后,见一门上悬着“绛珠仙阙”匾额,进去,则见白玉花栏围着那株仙草,指与黛玉道:“看你这草,光华耀目,香气沁心,欣欣向荣,正寓贤妹嘉祥之瑞。”又引至前后左右逛了一回,仍到原处,叫众仙女相见毕,入座摆上酒肴,无非蓬岛奇鲜,仙源玉醴,不必多赘。比将前后曲谱与黛玉对看,令众仙女将前次演与宝玉听的曲子一一歌完,又将新翻改换的数曲再复歌一遍。   歌曰:   [连理枝]这的是灵河仙草萎重生,那便是青埂神瑛暗复莹。十年魔障今消尽。打破了生关死劫,超脱了冤孽沉沦。才博得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固因他贞芳自戍,善行维诚。须知是穷通寿夭由天定,立志潜修却在人。看此日欢偕连理,相与乐长春。   [勾无常]美质绝纤瑕。性坚贞,气自华。晶莹似雪真无价。得良人爱他,恨凶人劫他。忽把个妙连城,空受强梁陷,幸神灵呵护交加。提出污泥中,寄人篱下。喜相逢,多情义士牢牵挂。这正:任良工,重经雕琢,与圭玉为侪。   [乐重生]西池玉蕊芬馥,娇红合藏金屋。如何摇落归空?恨只恨,莺嗔燕妒,更何堪,剥蚀顽虫。感凋残物化,觅艳无踪。幸阳春有脚返魂,香萼月下重逢。此日多情公子抚今追昔,默识芳容。合欢时,但领取灵根,苏换并敷荣。任是无言桃李,一样笑东风。   [煞尾]色本空中现,空明色更多。漫说道,寂静虚无干净也,转幻出空中楼阁势巍峨。又只见,锦绣繁华地,温柔安乐窝。都只为,人情缺陷长为恨,因此上、补出这玉润珠圆一曲歌。   黛玉听完,心中默会。此番黛玉魂游景况,与宝玉神游大同小异。黛玉心想:“原来真有此事。从前宝玉对我说过,曾梦到此处,如何饮酒听歌。我还半信半疑。今日身历此境,足见宝玉真不欺我。”仙姑道:“曲中意旨,贤妹参详。我已托渺渺真人带你下界还魂,毕你同神瑛侍者三生之愿。今赠你通灵符诀锦囊,付真人替你带去,内贮返魂香、怀梦草,用时佩在身上,升天入地,与鬼神相见,无所不通。待你绿满归真,再合你共赏仙众韶景。   黛玉正在留恋,只见渺渺真人到来,向仙姑稽首道:“我今引绛珠仙回阳,茫茫大士已指拨神瑛侍者去了。”说毕,仙姑同黛玉行至牌坊,又叮咛道:“贤妹历视诸册,此乃天机,切勿漏泄。”黛玉连连答应。只见真人将袍袖一拂,起朵艳云,托着黛玉魂灵,飘然而返。欲知怎样回阳,下回分解。    第二回 愿遂三生珠辉洛浦 缘成隔世玉粹蓝田   话说真人送了林黛玉的魂回来,如何还阳,暂且少停,先要表他那夜陨命之时,正是薛宝钗于归之际。一家的人都在新房热闹,无人去报黛玉死信,且怕凤姐申饬。及至宝钗坐房、合卺、撒帐等事已毕,次日才回凤姐。凤姐来至潇湘馆一看,不免洒了几点泪,说了些掩人耳目的话,回来才把黛玉已经咽气回了贾母合王夫人。   贾母听说,大叫一声,晕倒在坑,醒回只得哭道:“我的儿,是我弄坏了你了。”人人解劝,痛哭不止,忙吩咐人:“快请好大夫来瞧!”众人说:“林姑娘已断了气,要回过来,万不能够。”贾母道:“胡闹的话!才病了两天,就死透了吗?”一叠连声叫人快请大夫,又嗔凤姐:“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凤姐道:“那时正是宝妹妹花轿进门,怎好回这话呢?”贾母一面哭着,叫人请大夫,要亲到潇湘馆去,慌得众人再三苦劝,才歪在炕上。因连日劳神,又淌多了泪,已昏沉睡着了。   王夫人趁空回房歇息,只见贾政垂头丧气,淌眼抹泪。见王夫人进来,便道:“实在可恨!”王夫人问:“恨什么?”贾政道:“你还问吗?可怜一个好甥女儿,生生的坑死他。将来到九泉之下,如何对得住姑太太!老太太原是最疼爱林丫头,我看他各样都好,只等宝玉大了,配与宝玉。你想想:放着这样人才不取,再往何处找呢?他的模样、心机、女工、书字,都比人强,为什么不配给宝玉做媳妇?我还怕宝玉赶他不上。于今反不中你们的意,倒把你们的亲戚宝丫头娶过来。难道宝丫头比林丫头还强些?”王夫人道:“这是合老太太商议办的,并非我一人作主。因为老太太取定宝丫头厚实稳重,嫌林姑娘身子单弱、惯使使小性儿的原故。”贾政道:“这么说,林丫头使性儿,坏过什么事情没有?”王夫人道:“这却没有。”贾政道:“若以身子坚实取人,珠儿媳妇、琏儿媳妇都非坚实的。咱们家择媳妇,总以德、言、容、工为上。我瞧林丫头,断乎不在宝丫头之下。儿女婚姻大事,你该先合我计算。于今你们商议定了,再叫老太太当面吩咐下来,我如何敢驳回呢?”王夫人被贾政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回道:“事已如此,挽回不来。老爷要怜念林姑娘,发送上从重,体面些就是了。”贾政道:“这倒难为你想。过了五关再送文凭,林丫头也不知道领这空头情了;我告诉你,宝丫头亦非有寿的。那年做灯谜,说是‘恩爱夫妻不到冬’,我很不舒服。眼前只苦了林丫头。宝丫头虽娶’了过来,宝玉不愿意,还怕有别的原故。只好听你们闹去,我要打点动身的事了。”一面又淌泪。王夫人心里七上八下怄了一阵,暗暗抱怨凤姐,却又不好说明。   再表众人纷纷议论:老太太真个急糊涂了,死透的人如何还治得活?正在内外嘈杂,恰好门前的人看见来了一个跛足道人,、说道:“我要在府上化一个大大的善缘,布施布施,保佑你家姐儿们无病无灾,逢凶化吉。”门上人说:“我家现在死了一位小姐,老太太最疼爱他,人人舍不得,偏是你还来说这个话。”道人说:“我是来救小姐的。”门上人道:“已经死过一夜,今儿又过了一天,还救得活吗?”道人说;“漫说天半工夫,就是死过十天半月都能救得。”众人见他大言不惭,殆不理他。只见道人冷笑了一声道:“我说的话你们不信?且问你们:昨夜你家小姐断气的那个时辰,可是厅上新娘子进门的时候?”众人见他说得对针,有几分信了,尚在狐疑,道士又说:“你们且进去告诉:将小姐心前摸一摸,只怕—有些微温,鼻子里亦有微息了。若是这样,我有灵丹可救。若不然,我就去了。”当时林之孝正出来有事,闻知道人之言,甚属奇异,连忙回了贾琏。贾琏随即出来,邀道人进去。一面说道:“请师父少坐,就来奉陪。”贾琏进内,将道人的话一一回了贾母、王夫人,又道:“宁可信其有,不必料其无。何不着人即往园中去摸一摸瞧?”说罢,即出来,留住道人。贾母喜道:“阿弥陀佛!这是林丫头命有救星,遇着这位神仙来了。”即叫鸳鸯去看。   鸳鸯闻黛玉死信,正在悲伤,想到园中去看,无如事冗不能分身。今得贾母之命,赶至潇湘馆,未及到门,先已哭泣。紫鹃陪着哭,又忙问道:“姊姊来做什么?”鸳鸯遂将贾母听说黛玉已死,尚不肯信,闹着叫人去请大夫,恰好门前来了一位道人,他说能医等语,细细告诉了紫鹃。紫鹃忙将手探入黛玉心前,仔细摸了一会,笑向鸳鸯道:“好了,好了!姊姊你再摸摸,竟有点子微热了。”鸳鸯复又摸了一摸,亦喜道:“果然有些热了。”两人又将黛玉鼻孔眼探探,亦觉有些呼吸的气息。紫鹃忙道:“托姊姊快去回老太太,姑娘可以回过来了,快请道人来救罢。”   鸳鸯去了,紫鹃忙将留玉装裹的衣裳换去。解开怀时,不看则已,一经看见,惊喜非常。却是为何?原来黛玉从胎里带来一件至宝,除幼时父母奶妈之外,再无人见过,后来惟紫鹃侍浴才见过的。乃是心前一颗红珠,如梧于大。此并非痣,是颗智珠。佛门法相,舍利于现于顶上,智珠怀在胸前。黛玉这颗智珠,在心前半含半吐,乃生成一种慧相。宝玉的玉衔于口内而生,黛玉的珠嵌于心前而生。一刚一柔,一动一静,昭然合乎《易》理。此乃二人天假其奇,地毓其秀,乾坤钟灵之气,父母秉授之资,具此美质,所以生生死死,终结成了珠玉深缘,迥非寻常金玉可比。况乎金锁系人力所制,更非天地造化功用之比也。今紫鹃看见珠色改变,所以大喜。以前黛玉常病之时,珠色淡红。此刻突见珠色如大红宝石一般,光华射目,定是佳兆,心中更喜。   再说鸳鸯忙忙赶到上房,回贾母道:“林姑娘的心前我才摸来,果真有些热了,鼻子里也有气了。这位道人竟是个活神仙。”贾母听说,喜的连忙嚷道:“快请神仙老爷进园瞧去。”当即有人出来说了。贾琏笑道:“怎么师父能如此先知?真正大造化了。”于是邀请道人进园看视,暂且按下。   却说城限庙鬼役时常弄鬼想发财,邀了个老鬼,踅在荣府门前探望。正在鬼张鬼致窥看,忽见真人引黛玉魂灵前来。那小鬼迎至跟前,想捣鬼话,被真人劈面一指,跌在地上乱爬。老鬼忙将小鬼拖到一边,说道:“我看你怎么了?”小鬼道:“罢了,罢了!弄不成鬼了。刚才被他一指,眼睛里金星乱迸,鬼火都戳出来了。你到底是个多年鬼灵精,可有什么好鬼法?教给我些,好去弄鬼。”老鬼道:“鬼法一言难尽,全靠要奸鬼,又要知鬼、贴鬼,会说鬼话,做鬼脸,施鬼计,都要齐全,才能够弄鬼。若弄的不好,被人识破机关,骂了,打了,撵了,糟蹋了,算是个无用冒失鬼,一辈子弄不成鬼了。”小鬼道:“咱们到这里来,原想弄钱使用。”老鬼道:“咱们来商议。”恰好遇见土地,问知黛玉回阳一事。老鬼道:“我有个主意:你就去回老爷,讨差到苏州林老爷那里,报个喜信。只说咱们这几天常在荣府门前探信,看见真人引着小姐魂灵进荣府回生,特来禀告的。林老爷知道了,还怕没重赏吗?”小鬼说:“实在你的见识比我强。”随即回明原委,讨了公文,往苏州林府报信。小鬼意昂昂,向老鬼道:“幸亏听了你的话,依了你的计。此去若得了赏,回来咱们大伙儿打酒喝。”老鬼说:“你可知道?于今世事,全仗鬼道才行得去。”   不言鬼役捣鬼。再说真人一至荣府;先将黛玉魂灵送到潇湘馆中,对着尸身,把袍袖一拂,魂已归窍。然后再到门前,故意找人说话,被贾琏延人。此时,又邀至潇湘馆来看过。真人向腰间解下葫芦,取出一九仙丹,如挂元大,又取七颗小的。其大的系用绛珠草的根配药制成,先固其本质;再用茎叶制成小的,后益其菁华。此乃仙家传授,所以此后,黛玉彩华精粹,比凡人不同,真人将丸药递与贾涟道:“先将这丸大的用无根水化开,灌入口中,不过一时,即可张目说话。小的每早亦用无根水吞服一丸,七日后,不但体气复元,精神加倍,而且益智消灾,延龄艳貌。但是七日之内,除贴身伏侍的人以[外],一切亲人都不可见,恐怕混扰其神,闭门静养要紧。”真人嘱咐毕,取出个锦建交与紫鹃,替黛玉挂在衣襟之内,再同贾谁出来闲话。   这里如法调治吃药后,紫鹃坐在旁边静候。果然数刻工夫,只见黛玉星眸微展,慢启朱唇,似有欲言之状,鼻子里哼了一声,停了一会,叫声“嗳唷!”喜得紫鹃念佛不迭,忙叫道:“姑娘!姑娘醒来了!这会儿觉着心里怎么样?”又停了一会,黛玉展眸一看,见紫鹃贴在身旁,便叫:“紫鹃妹妹!我这不是做梦吗?”紫鹃道:“清清白白醒回来了,如何是做梦呢?”黛玉定神一想,身已还魂,遂将死去的景况细细追溯,一一默记,心中豁然顿悟,乃对紫鹃道:“妹妹,我是已死,今得回阳,三生有幸。有许多话,慢慢告诉你。”紫鹃道:“姑娘别劳了神。侥幸已回过来,真真天大的喜事。且躺着,静静的养息养息就好了。”一面取杯温水。服侍黛玉漱口,又喝了半杯开水。一面叫个妈于赶往上房报信,又在妈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妈子赶来,回贾母道:“林姑娘叫声‘嗳唷’,开着眼说话了。”只见贾母连连念佛,一面说:“好了,好了!我说林丫头再死不了的,如何呢?”妈子又道:“紫鹃姑娘叫回老太太、太太合琏二奶奶:林姑娘已回过来,他一人合小丫头照应不来,雪雁姑娘若没有什么事,还求老太太们思典,放他回去,待林姑娘好了,又叫他上来。”其时凤姐在旁,不待贾母开口,便道:“这话老太太有什么不依呢?横竖雪雁在这里白闲着。”即刻叫那妈子帮着雪雁携了东西,回潇湘馆去。一面凑趣说道:“到底是老祖宗的福气大,见识高。人人都说林妹妹那个样儿,万不能再活的了。怎么老祖宗神通广大,闹着请大夫,竟把个有道行的真仙请出来了,可是再想不到的事。王道土请吕祖拿妖,很有请仙的神通,咱们老祖宗比王道士还强呢!”说得人人大笑。贾母笑道:“凤丫头,你少高兴些。你林妹妹回过来了,提防他来取你的荆州!”凤姐道:“且别说玩话,快些告诉外面去。”贾母道:“可是的。我倒喜欢的糊涂了,快去告诉琏儿,再求求神仙,把你林妹妹治好了要紧。”   贾琏闻知里面传说的话,连忙叩谢真人,心中盘算:这个谢仪要格外从厚才好。正在踌躇,真人道:“大檀越不用操心且待七日后,看我这药果有效验,再来领谢。只是还有一说:府上人众,祸福无常,眼前又有灾校。”贾琏忙问:“人口又有妨碍么?”真人道:“贵公子大不利。”贾涟问:“系何人?敢求指示!”真人道:“你家失玉之人,记不得了吗?”贾琏这一惊不小,忙问:“舍弟宝玉莫非有故?”真人道:“就在顷刻。”贾琏哀告道:“还求师父拯救。”真人.道:“你只记着:事虽危险,不必惊慌,三日内定有救星。”贾琏发急道:“师父就是救星,何不大发慈悲?还叫弟子舍近求远吗?”真人不答,一面起身。贾琏赶忙来拉,真人将身一摇,即不见了。吓得贾琏目瞪口呆,正在狐疑,只听里面一片吵嚷之声,人人哭道:“不好了!不好了!了不的了!宝二爷死过去了。”   贾琏意乱心惊,泪流满面,直奔新房而来。只见贾母躺在炕上,闭目喘气。众人围着,捶的捶,摩的摩,乱叫。王夫人哭昏发晕,靠在椅上,亦系众人围着叫唤。宝钗如泪人一般。袭人栽倒地下发厥。凤姐又哭又痛,又急又怄,又怕又悔,竟弄得无地自容,又要张罗贾母、王夫人。其他秋纹、麝月、平儿、鸳鸯、玉钏等,爱慕宝玉,都如众星拱月,今宝玉一亡,哭得人人如丧考妣,失魄亡魂。此一场大哭,上下众人哀声震地。   贾琏心中暗付:“可怪!这道人虽有先知之明,既救了一个,此刻又见死不救,莫非宝兄弟命该绝了?”想罢亦痛哭起来。外面贾政闻知,焙茗[跟]进新房。一见宝玉尸卧,哭得顿足捶胸,喉干气阻。一面到贾母身边伺候,又看看王夫人,贾政此时不知所之。焙茗望着宝玉,碰了几个头,爬到外间地上乱滚,哭叫道:“二爷没了,我也不要命了。”惹得众人更哭得狠。举家沸腾,无人能劝。   正在难解难分,犹幸贾琏一想,止住哭,向贾政道:“老爷且别哭。”贾政道:“你说什么?”因为一片哭声搅嚷,说话听不清切。贾琏跺足道:“你们哭的轻些,我这里回老爷的话都听不见了。”众人才哭得轻些,‘贾琏再说:“侄儿想起刚才道人的话来。他已知宝兄弟有此厄难,再三叮嘱,不必惊慌,三日内定有救星。”贾政道:“你林妹妹亏他救治回来,我喜欢的了不得。不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刻宝玉又是这么着,道人的话可拿得定呀?”贾链道:“他还说七日后再来。”贾政摇头道:“七日后他竟不来,又怎样呢?”贾琏道:“此人有些神通。他说有救星,自有效验,且瞧着罢。”贾政又问道:“宝玉早间还不至怎样,如何这会儿就变了?”麝月忙回道:“宝二爷先前已发过一回厥,谁知这会儿变成这个样了。”贾政哭叹不止,贾琏再三解劝,才出去歇息。   再说园中诸姊妹得信,探春、惜春、李纨并众姊妹等,大伙儿轰到新房。见了宝玉这个样,探春、惜春抚住床栏,哭得哀哀欲绝,李纨并众妹妹亦陪着大哭,先在这里的众人又重新哭起,竟做了个眼泪大会,可以替宝玉涤虑洗心。此时凤姐怕贾母、王夫人哭伤,忙叫人端了参汤来。贾母、王夫人、宝钗、探春等各喝了些,稍住哭声。只见秋纹回道:“袭人喊叫不醒,怎么好?”凤姐道:“痴丫头!把他扶到炕上躺着,再瞧罢。”大家哭闹了一阵,惟有守着宝玉,并无他法。   却说事是并行。宝玉完姻之时,黛玉咽气;黛玉回阳之际,宝玉落魂。当其宝钗过门的时候,宝玉虽然失玉疯颠,因有与黛玉成亲的话喜溢心胸,精神陡长。及至合卺时,揭了盖头,看见新人乃是宝钗,并非黛玉,心中反复,一怄一急,竟如黛玉听了傻大姐的话,将本性迷住了,忙叫袭人间道:“今日娶的是林妹妹,怎么又不是的?林妹妹到底在什么地方?”袭人左右支吾,弄得宝玉昏愦更甚,呆呆的躺在床上出神。大家屏息静坐,到了早晨,宝玉忽然走到里间一看,只见宝钗丽服盛牧,端坐不语。宝玉知是移花接木之计,此时心中一搅,面色改变,忙出外间,叫了一声:“林妹妹!”又大叫一声:“啊呀!”哭倒床上,四肢冰冷,厥过去了。慌得众人手足无措。袭人逆料其情,只是心中叫苦。贾母、王夫人泪流满面,因系好日子,又不便放声大哭。宝钗与宝玉尚未成亲,拘于羞涩,在里间,心中暗急。众人围着,一筹展。   那知宝玉的魂一径来到园中,仿佛仍从怡红院里出来。一出院门,遇着晴宝。宝玉拉住晴宝的手,问道:“几年不见你,你从那里来的?”晴宝道:“林姑娘叫我来合二爷说话。”宝玉道:“我正要去瞧他。”晴宝道:“不必去了!林姑娘才叫我来合二爷说。他于今回去了,叫二爷好生的过罢。”宝玉道:“他为什么要回去?;晴宝道:“他见你娶了宝姑娘,他还在这里做什么呢?自然要回去了。这会儿只怕已经走了。”宝玉一听此言,如万箭攒心,放了晴雯飞跑。来至潇湘馆,听得里面哭声,忙进房一看,只见紫鹃哭得泪干喉哑,黛玉尸卧床上。遂一头扑向床沿,抚着黛五的尸嚎啕大场,一面叫道:“林妹妹!你怎么撇下我去了?这是我坑了你了!为何不早定主意?今日被人弄到这般田地。咱们生生死死总要在一块儿的。”说罢又哭。只听耳边有人说:“好了,好了!回过来了。”又听道:“我的儿!怎样了?什么魇住了?”像贾母、王夫人的声音。醒来一看,依稀是梦,却疑是真。又捶胸哭道:“可怜林妹妹为我死了,我也要死了。”   贾母、王夫人听说,十分诧异,心中甚是懊悔:此事办得勉强。宝钗、袭人心事更重。凤姐忙向宝玉道:“宝兄弟,你好生歇着罢!今日是你们的好日子,怎么胡思乱想?梦中哭哭喊喊,醒来还是这么着,人家瞧着要笑话你。”宝玉道:“因为林妹妹死了,我才这样。”凤姐道:“没有的话!这是你疑心做梦罢咧。林妹妹这两天吃了药,倒好了些,怎么说他死了?仔细他知道了,可真要恼的。”宝玉听说有理:“我方才却系做梦。”众人劝他起来,坐了一会,又躺着闭目凝思,甚是安静。大家这才放心,叫丫头:“你们小心伺候!”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因连日辛苦,十分困倦,见宝玉已安静,各人散去歇息。’只有两个小丫头在房门口伺候,更是睡眼朦胧,东歪西倒。宝钗、袭人亦在里间假寐。丫头们多走开了。   忽有前《红楼梦》中所表贾政在赵姨娘房中说话,他听说“宝玉”二字,慌忙进园报与宝玉知道,叫宝玉小心的那个小丫头,因这几天派他合两个老妈子看屋子,末得过来赶热闹。此时王夫人回房,他便偷空来到新房看热闹,谁知鸦没鹊静的。走到房中,只见宝玉躺着。又往里间来,见宝钗歪在炕上打盹,天然一个睡美[人]。望着嬉嬉的笑笑,又看着宝玉笑笑,又忙跑到潇湘馆来。却是为何?原来他心里估摸着:大众姑娘们此时不知怎样热闹!谁知如此寂静,亦甚诧异。欲往潇湘馆,请黛玉到新房来,同宝玉玩玩。一者讨了宝玉的好,自己又顺便逛逛。直到那里,反怔住了。紫鹃见是他,问:“你来做什么?”他便信口诌道:“我来瞧瞧林姑娘。”紫鹃哭道:“可怜林姑娘死了!难为你记挂着。”这丫头也哭了一阵,说道:“林姑娘这么个美人似的人儿,可惜死了,我实在舍他不得。”说着又哭。紫鹃道:“你回去罢!恐怕上头找你。”那丫头回来,心中想道:“怎么林姑娘死了,里头还不知道?别人不知道罢了,必要告诉宝二爷。”此人向来在宝玉面前献勤,宝玉很喜欢他,所以赶来报信。进来的时候,众人还末醒,刚值宝玉翻身,这丫头悄悄的向宝玉道:“宝二爷,告诉你:我方才进园去逛,走到林姑娘屋里,只见他穿着装裹的衣服,躺在炕上,已经死了。紫鹃姊姊喉咙都哭哑了。”宝玉听说,急血上攻,心一荡,神一散,色一变,目一翻,叫不出声,一痛而绝。这丫头见机而作,一溜青烟,无人知道。   里间袭人醒时,出外间来,一见宝玉如此,忙在身上逐细一摸,大叫一声:“不好了!奶奶快来。”宝钗此时,顾不得新娘关目,忙同袭人坐在床沿叫唤。殊不知此回发厥,比前不同。以前面不改色,四肢柔软;今则面色死白,通身僵硬,真绝气矣。于是全家大小争来看视,闹得搅海翻江。再系贾琏进来,传说道人的话,三日内定有救星,贾母等只有哭着捏着静候,这且按下。   但说宝玉一灵真性出了凡胎,直上丹霄,随着行云,驭空而去,飘到太虚幻境才落下来。只见大士、真人已在那里。宝玉赶向前施礼道:“弟子不知因何到此,得遇二位仙师。”大士、真人道:“你今梦抑而亡,已结生前事业,正好归真。但是你合绛珠仙情报未断,凤孽未消。警幻仙姑怜念你二人,一个朝啼慕哭,春怅秋悲;一个心热情痴,生连死结。着你两人重复回阳,仍借此躯,以完凤愿。免得另生他处,转折多端。待你们功成行满,偕老归真,那时同赏仙壶日月、幻境乾坤,未为晚也。今且引你。、回青埂峰,一观幻景。”说罢,同至峰前。则见:白云青鸟,声喧不老之春;碧树丹崖,实结长生之果。高峰屹立,万笏嶙峋;奇石盘跌,繁星磊落。耳边幽韵,响瀑跳珠;脑后飞香,昙花落涧。宝玉此时,心旷神恰。大士、真人说道:“因你能去垢自新,所以地灵人杰。日后归来,再睹此景,则又别矣。”又指着那块神瑛,对宝玉道:“这是你的根源,近以尘氛所污,故将他携归原处,被仙露耀其垢腻,罡风开其迷塞,此日晶莹如旧。复将他并尔携回,务要日新自持。尔此番下去,需要建些功德巍巍的事业,庶不负天恩祖德。况有淑妻美妄,大厦名园,口饫珍羞,身荣金紫,可谓满足。切勿自堕其志,溺于脂粉。目下不必往见仙姑,即送尔回阳去罢!”真人说道:“你们下去,我不陪了。”飘然长往。大土引着宝玉的魂,回到荣府门前。大士道:“你跟着我。待推你的时候,再扑着你的尸身,即回阳了。”宝玉应诺。   再说一家的人,到了次日,见宝玉直挺挺卧着,绝无生理。虽有贾琏传说真入之言,半信半疑,难于作准。贾母、王夫人、宝钗、袭人等,看看又哭,哭乱了主意。有的说:“还是请大夫瞧瞧。”也有说求签问卜的。又有说:“还是求妙师父扶乩,到底是怎么着。”一面托岫烟,仍求妙玉扶乩;又差人各处求签问卜,百般想法拯救。目前惟有哭了又歇,歇后又哭。王夫人叫众丫头、婆子细细盘问,终无入知道为何一变至此。’一面哭道:“我这命也不要了。我的儿!你若是回不过来,叫我怎么了?”又大哭起来。宝钗同袭人哭得更惨。大家又齐声附和,一片嚎陶之声,满人耳窍。   且说岫烟忙忙到了拢翠庵,将宝玉变故告诉妙玉,托他扶乩。妙玉目顿心驰,不像前番作难,速即设坛,沐手焚香,叩头默祷。岫烟亦叩头起来。两人扶了一会,即将判语抄下。妙玉道:“姑娘速去,请大家放心。凡上所判,有化解的意思。”岫烟携了判语赶回,大众同来争看。只见写道:


易藏|儒藏|道藏|子藏| 史藏|诗藏|集藏| 医藏|艺藏|龙藏(乾隆大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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