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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红楼春梦-清-郭则

红楼春梦 [清] 郭则 撰 《许序》   花隐翁键关示疾,谹然廖然,若谷居而野息。其友辛庵子往视之。翁方踞案捉颖,为《石头》补记。掇脂黛,掞轩裳,濡染洸肆,熙怒无方,客至乃辍笔而彷徨。辛庵子率然问曰:“子何疾哉?疾则当休偃,而子胡为其役役?且吾之重望于子者,上之经剬而史缉,次亦皋牢旧闻,为补史之腋。甘此屑屑,毋乃不择?”翁聆之,欷歔雷叹,貌若甚戚曰:“子何知,是吾疾也!是所以已吾疾也。人有恒言,患在有身。身之为患,心为之因,智深而忧集,情深而感乘;郁勃于其中,而环伺于其外者,乃相贼于无形,辟之而弗得,忍之而未能,治之而莫知其名。吾尝求之于扁鹊、卢医,扁鹊、卢医谢弗治,乃求之于趾离。趾离曰:‘吾无能为力,子其求之于娲石。娲石之力可补天,夫何憾之不弥,亦何疾之不释’。或云:‘大荒之山,娲石是居。’吾以神为马,以气为车,将蹑之于太虚,不意乃得之于琐屑之书。吾之为是书也,溺而蠲虑,劬而忘疲,倏而晒然笑,若濛泛之见晖;俄又唏然涕,若昧谷之雰霏。人见之为吾疑,问其故而莫之知;吾习之若无奇,问其故,吾亦不自知也。疾与石触,若翻若覆;石与疾攻,若阏若融。是惟娲石之功,而其究归于空空。子知我者,将毋曰:狡狯哉是翁也。”辛庵子始而哑然,继以怃然,终乃恍然曰:“呜呼噫嘻,我知之矣。往在海滨,共叩白瞽。白瞽曰:‘异哉,子忠孝人也,而蜍志厌厌之与伍。’翁闻泣下,久之无语。又尝邂逅酒次,互剖衿傃。翁有感而言曰:‘人生大难,厥惟死所。吾佹得而佹失之,乃忍而与此终古。’语终默然,涕下如雨。然则天倾地坼,悠悠此心,子之疾久矣,而宁自今!又闻孙子胜翠为翁作生传,其论翁曰:‘怀有所蕴,展转以致之,卒莫能尽其诚。’向之展转曲致之者。殆犹擿埴而冥行;既屡折于蓁荆,退计堙暖,若慏若悜。役役稗野,耗此精诚,雕肝鉥肾之已赘,抑何解于下士之蝇声。虽然,世间事皆诡耳。其在当境息瞥,初不以为诡也。翁之游于大荒,止于太虚,宁非放意自诡者。然当踞案役役,倏哂而倏唏,神之所注,心亦营之,方谓浯台之石,嶻嵲于其侧,而遑省为韩陵托意之遗。”翁呵而兴,豁如无疾,纵谭龙汉,乃有壮色。日暮客归,复篝灯而属笔;且以辛庵子之知翁也,命次所云,以弁斯帙。辛庵子者,泲阳许璐。时则庚辰清明前十日也。        《自序》     《红楼》杰作,传有窜编;脂砚轶闻,颇参歧论。雌黄错见,坚白等棼:或则妄规胶续,滋刻鹄类鹜之讥;或则虚拟璧完,忘断鹤益凫之拙;又或殚心索隐,逞臆谈空,附会梅村赞佛之诗,标榜桑海遗民之作,等玉卮之无当,枉绨椠之相矜。   世或推之,蒙无取焉。   夫美人香草,大抵寓言;秋水南华,非无托义。要皆效山芎之隐语,务壶柏之瘦辞。珍闻疑似,珠尘马迹之间;丽思迷离,蜡泪蚕丝之喻。作者既邈,解人斯难,强事扯撏,适邻穿凿。而况身丁板荡,运遘黍离。函铁空沉,失所南之本穴;塔灰未改,对遗山之史亭。涕泪君亲,寒鹃犹咽;苍凉身世,梦蝶何依?遑古人以同忧,固我躬之不阅。郑笺苟作,宁堪代祓悲辛;鲁酒可温,奚如自浇垒块?尝慨南宋词流,写愁烟柳;晚明志士,迸泪桃花。异代闵其所遭,后人企其余韵。然而半壁依然,自酣歌舞;四方沸若,未废耕锄。从未有纵蚊穴以滔天,掷虫沙于儿戏者。严□垂下,恨并朱仙;禁□顿移,寒生铜狄。厉阶为梗,渐台之骨岂知;史铖永虚,原庙之灵犹痛。   即云编户,已憾流离;矧在勋门,遽沦舆皂。朝闻稍拾,虽成藏壁之编;海泪难消,宜有书空之笔。   因忆髫年隙晷,即嗜稗官;艳史余谈,曾研《石记》。抑钗扬黛,几于万喙雷同;索贾辨甄,等是一时梦呓。思搜秘绪,务扫浮埃。湘竹招魂,续芳华于鸳蝶;楚兰抒愤,伸诛伐于鸩媒。徒以白雪难摹,抱琴踯躅;及此青门多暇,寻梦依希吐快语于当前,踢翻鹦鹉;结孤诚于一往,还挹兰荪。说色非空,如借天祥之镜;拗离成合,别传士隐之书。禹鼎象形,言皆有本;鲁戈振思,气欲无前。亦足豪矣,他奚恤哉?   嗟乎!回天志业,类一现之昙花;汗史功名,视数行之楮叶。畴知我者,与谈天宝旧闻;若有人兮,试证贞元朝士。未免绛珠匿笑,问甚事而干卿;定知浊玉有灵,愿是乡以老我。   已卯小春,云淙花隐自序于逸圃竹轩。        第一回 梦觉渡头雨村遇旧 缘申石上士隐授书     古今第一部奇书就是《石头记》,记的是大荒山青埂峰下有一块女娲氏补天剩下的大石,那石自经煅炼通灵,可大可小,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引他幻形人世,在温柔富贵场中混了一场,因此把经过事迹自己记述下去。又因书中有太虚幻境众仙女唱的《红楼梦》曲子,所以后来看书的都称他《红楼梦》。   书中真事隐去,无从考证,又只记他一番入世出世的事,以致此书风行之后,不免破费了文人墨客多少的闲笔墨,诓骗了香闺绣阁多少的冤眼泪。还有一般痴人,以为宝玉、黛玉如许钟情,如此结局,是千古的缺憾,必得把他们二人做到死者复生,离者复合,这未免把《石头记》看得认真了。有的说:“这般人是狗尾续貂。”有的说:“他们是画蛇添足。”   狗尾也罢,蛇足也罢,横竖各人肚皮一种不平之气,借着这枝笔挥洒出来,也自痛快。不想更了若干劫,历了若干年,又出了一部《红楼真梦》,当有个燕南闲客,瞧见书中回目,认为稀奇,要想买它回去,偏生那个卖书的说是海内孤本,勒索着要卖重价。那燕南闲客一来买不起,二来又舍不得,只可想法子向那卖书的商量,花了若干钱,托他抄一部。那天拿回来便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遍。   一日,在酒座中谈起此书,大家都问书上说的什么,燕南闲客只得述个大概。座中有个趋时人物,冷笑道:“这部书我已听人批评过,头一件于现在时代不对,二则文理未免太深,又是诗又是词,又是文章奏疏,连那些戏词酒令都是文绉绉的,连我都念不下来,别说那般简体字出身的了。三则说得成仙太容易。那神仙的事,谁都听见过,可是谁也没瞧见过,世界上哪里有这么许多的神仙呢?依我看,也不过信口开河,像刘姥姥诌的若玉小姐罢了。”   燕南闲客笑道:“阁下如此博雅,只短点红楼的学问。那《红楼》原书上分明说的无朝代年纪可考,当然不是现在的事。若说他文理太深,原书也是如此,这全是贾宝玉自己记下来的。他本是个举人出身,一肚子的书在那里作怪,写出来哪能合你们诸位的眼呢。至于神仙的话,也是和原书前后衔接,对不对得问宝玉,我们哪里知道?”又有一个研究红学的,也在那里摇头,说道:“这个书名我就不懂,这部书叫做真梦,难道原书所说的倒是假梦?怎么又说‘假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呢?”   其中有个老者拈髭微笑道:“老兄,没瞧见前书内太虚幻境石碑坊的对联吗?那对联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世间事真的就是一般,老兄又何必太认真呢?”   话来了,惊动了一位不衫不履、不责不惠的的半老翁,此人姓顾字雪苹,东越人氏,说起他的家世,是四世公卿,一门科第。他自己的身世更奇。说起富来,也享受尽园林丝竹之娱,到头来只剩一枝破笔。说起贵来,也叨拜过蟒玉金貂之宠,到头来只剩一领草衣。生平志为名臣硕辅,却弄得不稂不莠,一事无成,情性骂于人纪天伦,更担尽不孝不忠,一文不值,也算是一个不幸可怜的人罢了。   当时听见这番议论,不免触动他的心事,就拱手向老者说道:“适才高论,钦佩得很。若论真真假假、有有无无,鄙人于此中得到经验不少。世间事哪有真的?做官的时候,腰金带玉,前呼后拥,好像真阔了似的。刚要扒到梢上,被那缺德的把你老根都刨掉。不用说官儿没人认,你就要找那套官衣也只可在戏台上见了。你说能算真么?   有一种聪明人,说是官不在大小,多攒钱就好。攒了钱总是我的,哪知道来的艰难,去的更容易,坑的坑,骗的骗,倒的倒,不到几年的工夫,就鼓捣光了。能够留下一点,给你吃不饱饿不死,这还是便宜的。那些看财好,把钱财看得紧紧的,一个大钱舍不得用,那也是白饶,就是锁在铁箱子里,到他该克的时候,也会变青蚨蝶飞了。白老鼠跑了。你道钱是真的吗?再说父母妻子,一辈子守在一块儿,断不能说是假的,可是到了撒手的时候,谁也顾不了谁。就是我们有生以来所见的闻的,到了今日简直的翻了一个过。再要找从前的事,连个影子也没有了。   在当日看来,何事非真,到今日看去,又何事非假?你若太看真了,无非是自寻烦恼。咱们且自托于假语村言,便是此书的定义。其中一真一假,分明真对。书上所说的都是贾府的事。那甄府只在若有若无之间。可见有形是假,无形是真,这话是定然不错的。即至黛玉的夭折,宝玉的超凡,做书的虽好如此说,又安知不是假托?就照着写书人的意思说去,金玉烟缘,结为夫妇,表面是合的,然而一僧一寡,合而终离,这是人人看得见的。木石姻缘,中途分散。表面上是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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