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注册 | 登陆 | 退出 - 繁體

246-红楼梦补-清-归锄子

  这里凤姐见袭人来了,便问道:“麝月说宝二爷闹的不好,你和他讲了什么话才那么着的。”袭人道:“这原是我的糊涂想头,幸亏好了,不然还有我的命吗?”凤姐道:“很不糊涂,这会儿瞧宝玉的光景怎么着?”袭人道:“刚才吃了王太医的药,睡得安静。瞧他神气也清爽了些。”凤姐道:“何如他知道死者不能复生,那些糊涂想头就不起了,然后调养起来,心安体泰,怕他的病不一天好似一天吗?”如今林姑娘回了过来,底下的事情倒有些作难了。”袭人道:“二奶奶的主意便怎么样呢?”凤姐道:“先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今说不得要用瞒天过海之法了。”未知凤姐有何妙策,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识病源瞒生施巧计 接家音证往悟冰心   话说凤姐讲到要治宝玉的病,须用瞒天过海之计,便道:“除非把林姑娘回过来的话,瞒他一辈子才好。”袭人听了这话,回过脸来,只瞧着宝钗。凤姐道:“宝姑娘这会儿是不肯出主意的,咱们商量停当是了。”袭人道:“这句话,怕老太太不依。”凤姐道:“要宝玉的病好,老太太有什么不依!你也不用管帐,只嘱咐宝玉屋子里人,不许多嘴。再等两三天,看宝玉的病果然有了起色,我就把这番话和太太说明,再去告诉老太太,包管办得妥帖。”袭人又笑道:“难道叫他两个人总不见面吗?”凤姐道:“一个在这里,一个在园里头,路也隔得远,况且大家起不来。就等他们病好了。宝玉屋里,林姑娘未必来。如今园里住的,也没有几个人,将来宝玉要到园子里去,就请大奶奶、姑娘们,大家走了过来,说园了里头冷静得很,去逛不得。大家哄住了他,再商量底下的话。”袭人听了,并无言语。凤姐一面骂平儿道:“这蹄子在屋里不知干些什么,到这时候也不叫个人来。”袭人指着笑道:“那不是小红,提着灯在这里接奶奶呢。”凤姐道:“走来也不叫人见过面,你也像宝二奶奶,装新媳妇怕见人吗?小红道:“刚才掀开帘子,见奶奶和袭人姊说话,才回了出来呢。”说着连忙提了灯,照凤姐回去。袭人自去伺候宝玉,宝玉卸妆安歇,书不细表。凤姐回到屋里,平儿忙迎了出来。凤姐便问:“有什么人来回事没有?”平儿答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旺儿家的来说,那一家子还要挪三百两银,有扣头的。我说这一宗的利银还没清楚,等奶奶回来了,你自回奶奶去,他就走了。再宝玉喜事里的杂项费用,老爷起身的盘费,同跟随的人雇的车价,都有帐单送进来了。说库上没有存项,别处张罗来垫发去了。”   说着要去拿帐单子,凤姐鼻孔子里出了一口气道:“忙什么,这宗银子还不知指着那一项子来开发呢?”凤姐又问:“二爷呢?”平儿道:“才送了老爷回来,就去睡了,想是这几天也闹的乏了。”凤姐道:“委实有些支不住,你也去歇歇罢。”   不提凤姐这里的话,再讲李纨回至稻香村,才进屋门,见林之孝家的的站着。李纨问:“你这会儿还在这里,有什么话吗?”林家的陪笑道:“恭喜,林姑娘已回了过来。一件东西是人家让转来的,他们要现钱交易,昨儿要紧央中间人挪来垫发的了,如今退不回去。知道帐房里也很饥荒,凭空费了许多银子,置了一宗钝色头货,倒是一件作难的事。”李纨道:“你明儿且叫人说去,退得转很好,果然退不回去,也说不得,回了二奶奶,停几天张罗银子给他们就是了。”林家的道:“也只好那么着。我刚才就要回二奶奶,因在宝二奶奶屋里,不便提这话。如今还要请大奶奶的示,退不了,这件东西放在那里?李纨想了一想道:“要不是地藏庵,便是水月庵。这两处且搁着,再叫外边留心,碰着有人家要,就出脱了他,亏折几两银子也使得。”林家的道:“差不多的人家,轻易捞不起这种价钱。叫他们留心就是了。”说着,回身出去。李纨自同贾兰安歇不提。   却说宝玉自从那日昏晕之后,醒来似有觉悟,精神清爽,饮食渐增,连接四五日,竟似忘了黛玉一般,口中绝不提起“林妹妹”三个字来。袭人刻刻在旁窥察,暗暗欢喜,便去告诉了凤姐。凤姐到王夫人处,便把宝玉近日光景说了一番,又将前日在宝钗屋里和袭人讲的话细细说明,要讨了太太的示下,再去回老太太。王夫人道:“我是巴不得宝玉安静,有什么不愿意呢!”凤姐道:“我跟了太太过去,我自有话回老太太。宝兄弟是老太太的命根,我们也都为的是宝兄弟,估量没有钉子碰下来。万一老太太不依,自有我去承当,总不与太太相干。”   话未完,只听得窗外小丫头子说道:“琥珀姊姊来了。”说着,琥珀掀帘进来,见了凤姐道:“二奶奶也在这里,老太太请太太过去说话呢。”凤姐问道:“老太太这会儿欢喜不欢喜?”琥珀道:“刚才叫鸳鸯到园子里去瞧了林姑娘回来,说林姑娘的病竟好起来了,老太太先听了欢喜,后来又像有了什么心事似的。王夫人又问:“老太太叫我有什么话?”琥珀道:“老太太只叫我来请太太,不知有什么话,估量不过为林姑娘的事。”   王夫人连忙起身,同了琥珀往贾母处。凤姐随着过来,便先陪笑道:“恭喜老祖宗!宝兄弟同林妹妹的病都好了,到底托老祖宗的福。”贾母道:“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一面向王夫人道:“我叫你过来,也没别的话说,就为想着林丫头这件事。如今宝玉已成了家,怪可怜林丫头,没了爹娘,我又有了年纪,他舅舅到了任上,事情也繁,那里想得到这些,还是要你做舅母的疼他一点。”王夫人尚未答应,凤姐接口道:“这件事太太也常提过的,别说太太该上紧,就是我们也该体贴老祖宗的意思,尽一点子心。底下有了合意的人家,就来告诉老祖宗哟。”贾母道:“那呢,迟早有个定数,一时也要紧不来,我不过说这句话给你们听。我瞧宝玉这几天光景很好,还服王太医的药吗?”王夫人应了“是”,贾母道:“他的医道本来稳当,等宝玉好了,要重重酬谢他才是。”凤姐笑道:“王太医的手段果然好,老祖宗还不知袭人用的药妙呢。”贾母道:“你又胡说了,袭人知道用什么药!”凤姐道:“宝兄弟成亲那夜的样儿,老祖宗是看见的。后来我们才送老爷出去,他又迷迷糊糊起来,拉着袭人要去瞧林妹妹。那时候还不知林姑娘回过来的信,袭人识透宝兄弟的病根,也亏他有胆量,竟告诉他林妹妹病凶。已经这么样了,宝兄弟伤心了一会,后来知道无可如何,便断绝了别的念头,心也安静了,才一天好似一天起来。倒不是袭人的一服清凉散吗!”贾母听了,点点头道:“果然是这么好,怕底下他们见了面,宝玉还是那么孩子气起来,又累坠呢。”凤姐道:“老祖宗虑的是。据我的糊涂想头,要除宝兄弟的病根,只好把林妹妹回过来的信瞒他到底,不叫他两个人见面,再没饥荒了。”   贾母闭着眼,半晌说道:“叫我也委实作难,你们想得到,只要宝玉的病好,凭你们怎么样就是了。”凤姐探了贾母的口气,又说些闲话,与王夫人各自回去。凤姐便呼叫平儿去告诉了袭人。这里,黛玉回生之后,医药调养,病体日轻一日,夜间睡卧安宁,神情亦颇恬适。想起离魂之日所到地方光景,与仙子一番叙话,虽仿佛有些踪影,不能记忆清楚。又想到先前听了傻大姐一句话,病至垂危,焚巾毁稿,怎样痛苦,如今连自己也不解其故,心中竟似秋云无迹,止水澄空,把天荒地老石泐金寒销不去的一团恨块,已化为乌有了。   先几天不见紫鹃,便问雪雁。雪雁怕伤了黛玉的心,不说他们病重的缘由,只含糊答应说:“紫鹃因是感冒了,在他自己屋里躺着。”黛玉心想:紫鹃不到十分不能支持的分儿,断不肯不过来一走。心中疑惑,便支使开了雪雁,细向小丫头盘问。黛玉听了,止不住心中伤感,掉下泪来。停会儿雪雁走进,叫他去告诉紫鹃:“安心养着,别性急过来。养他自己的病胜如养我的病一般。”又吩咐小丫头们随时过去照应,不许躲懒。雪雁便将黛玉的话告诉了紫鹃,紫鹃知道黛玉病体渐愈,十分快慰。因黛玉叮咛,也不想挣扎过去,便向雪雁道:“好妹妹,我这几时躺在炕上,全彀儿把姑娘那边的事都撩开了,要你和春纤两个出一点力,我起来给你们磕头。”雪雁道:“你的心也不必使到这上头去。姑娘如今不比头里,夜间茶也不喝,就是睡到三更天醒来嚷肚子里饥,我起来端了一碗燕窝熬粥给他吃了,那一觉睡到天明才醒呢。”紫鹃道:“那么说起来,姑娘竟大好了。”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雪雁自出去了。   那一天紫鹃坐在炕上,把被围着下身,向小丫头道:“刚才大奶奶那里送了一碟玫瑰馅子的稣油饼过来,很配口,我多吃了一点了,这会儿胸口里觉着有些发腻,你把榻上这一个靠枕拿过来放在背后,让我歪着靠靠。一时小丫头捧过靠枕,向炕上一放,袖管里掉了一张四折的字帖儿出来。紫鹃伸手拾起,展开一看,是一张五千钱当票,却认不得写的什么物件。紫鹃问道:“这是那里来的?”小丫头正要答话,雪雁进来看见道:“叫你拿去掖在我炕上褥子底下,怎么又交给紫鹃姊姊看起来?”紫鹃道:“那倒不是他给我瞧的,我叫他端个靠枕过来,袖管里掉出来我看见的。正是我要问你,为什么当当?”雪雁道:“你不是叫我和林大娘说过,到琏二奶奶那里去支月钱,他回报不能破这个例。后来送了四吊钱过来,说是他替己的,叫我且对凑着使。如今过了期,月钱还没送来,估量他们就要顶对这几吊钱,所以也没有去支。好几回大夫来的轿钱,他们也不管,连药钱都是自己的。昨儿就断了钱,没法儿我拿了一个金戒箍指,叫管园门的老婆了去当了五吊钱来且使着。我想他们那边,虽说天天打饥荒,也不短我们这几个钱。姑娘分上也太顶真了,老太太那里知道这些事情呢!前儿素云悄悄的和我说:为了林姑娘的事,他奶奶也落了不是。”紫鹃道:“大奶奶落什么不是呢?”雪雁道:“就为办了这件东西,花的钱太多了,如今白白的搁着,叫什么开销这笔帐?他奶奶还没有知道这些话呢!”紫鹃听说,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正在这里住不得了。”又叮嘱雪雁道:“那可叫姑娘知道不得的。”一面把当票递给雪雁,叫他收拾着,停一天就去取了出来。   雪雁走了,紫鹃一个人想起先前他们在一堆儿好到这么个分儿,如今宝玉虽然负了心,料林姑娘决不肯再打别的主意。   就算回过来的人,该看破一切,把忧愁烦恼都撩去了,到底作何了局呢?或者宝玉心里未必肯丢了姑娘,今番这节事不是他情愿的,底下还可商量的,不知人家心里又是什么样?况且宝姑娘已占了先去,论到名分上头,也是一件难事,怕姑娘未必肯受委曲。心中七上八下,算后思前,倒做了从前的一个林黛玉了,心上郁结不开。又因这一点,积食凝滞在胸,浑身发烧,病又翻覆起来,变了一场小伤寒,重须医药清理,自不必说。   且讲黛玉病已脱体,只懒于应酬,尚未出去走动。一日晨妆对镜,见脸上颜色如带露桃花,精神饱绽。雪雁在旁伺候梳洗已毕,听见檐前连声鹊噪。雪雁笑道:“昨儿晚上,姑娘屋里开了半夜灯花,今儿喜鹊又叫,姑娘有……”雪雁说到这里,见黛玉瞪了他一眼,连忙改口说:“有客来呢。”一语未了,只听得有人走进院子里,一路话道:“姑娘就在这里住哟!种的多是竹子,青翠得好,夏天自然透凉的了。”黛玉听的是南边口音,连忙出来,站在屋门口帘子里往外一瞧,见周瑞家的引了两个面生女人进来,年纪都约四十以内模样。才上台阶,周瑞家的先开口道:“恭喜林姑娘!家里打发人来接姑娘回去了。”那两个女人进来,钉眼细认了黛玉半晌。周瑞家的指道:“这一位就是你家姑娘哟。”两个女人连忙跪下磕了四个头,黛玉他他们扶起。两个女人退了几步,笑道:“姑娘也认不得我们了?”黛玉道:“瞧着很面熟呢。”那一个女人指着那一个道:“他和我都是二太太的陪房,那年二老爷赴任的时候,我去看姑娘,姑娘还校记得有一位姓贾的师爷,在书房里念书。后来听说姑娘到舅太爷这里来了,因隔的路远,好几年不通音信。二老爷调了广东布政,这几年很好。年纪还不算大,因是衙门里的事操心太重,得了个怔忡病,上年春里就不在了。先在从前大老爷衙门东首这条街上买了一所大房子,打发人回来修葺,连后面园里,也盖了许多房屋。又堆了几座假山,上年添补了好些树木花卉。秋里扶柩回来,二太太就搬进新屋里去住了。姑娘不知,二太太跟前只有一个少爷,今年才得七岁。老爷临终的时节,嘱咐太太:这少爷要一门两祧,过继在大老爷这边的,也算得姑娘的亲兄弟。因为年纪还小,不能同来,叫我们到这里不要多耽搁,怕迟下去天气热了。有少爷禀老太太的禀贴投在门房里,送到上头去了。姑娘这里没有家书,二太太叫我们问好。送姑娘的东西还在箱子里,不曾打开。同来的人叫我们先对姑娘说闻,他明日进来请安带来。”黛玉点点头,又问了他们几句话,心甚欢喜。   原来林如海本无亲友兄弟,这一门也将近出服的了。因靠林如海之父教养成人,读书发达,与如海谊若同胞。从前远宦他乡,如海故后,闻黛玉已被舅家接去,音问久疏。今黛玉之叔已故,他婶母扶柩还乡,念侄女黛玉寄养舅家,故遣人往接回归,完其婚嫁大事,以报从前恩惠。   话休繁琐,再讲黛玉正与两个女人说话,只见小红急急跑来叫道:“周婶子,奶奶说林姑娘家里来的人见过他姑娘,叫你陪到那边去吃饭呢。”周瑞家的笑道:“正是。这两位嫂子刚才见了老太太、太太,因你奶奶正忙着,还没见过。我们去见了二奶奶,下来吃饭,估量姑娘这里也还没有摆饭呢。”说着,便让了两个女人,便同出去。回头不见小红,叫了两声,小红连忙走了出来,跟着说道:“我去瞧瞧紫鹃姊姊呢。”一时,周瑞家的一众人出了潇湘馆。   这里,黛玉暗想:“一个人的心是着不得急的,须如流水行云,才除得一切烦恼。记得先前梦见家里有人来接我回去,心里又惊又怕,又气又急。如今当真家里有人来了,为什么倒欢喜起来呢?可见魔缘梦入,梦由心生。心既无滞,再没有这样恶梦来缠扰了。”想了一会,见老婆端上饭来。雪雁、春纤伺候已毕,黛玉独自一个走到紫鹃屋里,打发小丫头们也去吃饭。紫鹃先开口问道:“听见姑娘家里有人来接姑娘了吗?”   只问了这一句,底下便不说什么,原是要探黛玉的口气。黛玉早已立定主意,叫了一声紫鹃妹妹道:“难为你贴力体心服侍我几年,咱们两个原想在一搭儿过日子的,如今说不得,只好各人走各人的路的。”紫鹃听说,虽已猜透几分,假作不知,问道:“姑娘为什么说起这句话来?”黛玉道:“我这一场病后,早动了回南的念头,可巧家里有人来了,真是天从人愿。就是你病还没好,我在这里多住一半个月等你,同时走也没有什么使不得,但我的心事只可告诉你一半,料你也猜着一半,不知猜的准与不准。所以我不好叫你不去,又不好叫你去,只可凭你自己主意。”紫鹃听了,只是拭泪,停了半晌,才回答道:“想姑娘也舍不得,我偏害了病,起不得身,没有倒叫姑娘等着的道理。这会儿且挨着,底下终要跟了姑娘在一堆儿的。”   原来黛玉从前本思主婢同归一处,今既初愿已乖,一空色相,自不便作鸡犬同升之想。虽然回至家乡,亦可为紫鹃另谋所适,但紫鹃本非自己带来的人,或者数年来亦有痴情也未可料,况若辈自不难于金屋中添一位置。黛玉想到此处,便不肯径情带了紫鹃回去。而紫鹃不想回去之故,却无半点私情,全为黛玉起见。想宝玉娶宝姑娘一事尚未明白,不知他闻了姑娘病凶的信怎么样?姑娘回过来之后又怎么样?此番姑娘要回家去,更怎么样?偏偏一些消息不通,如今的宝玉,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一般。我若跟了姑娘回去,南北分开,竟如石沉大海了。不如托病为由,且住在此间,将来见他,讨一个确信,随机应变,再到南边说去,尚可挽回于万一。此是紫鹃与黛玉两个人各有意见之处。   且讲黛玉听紫鹃口气,他既愿在这里,自然有恋恋朱门之意,将来未必不遂其欲,也丢刑事一桩心事。又想到病中难为他这番光景,未免依依。坐了一回,到自己屋里,叫雪雁吩咐道:“你们趁空儿收拾起来,那边拿过来的古玩陈设同些动用的器皿家货,现在手头还要使着的且别去动,先把使不着的检点检点。我们走的时候,一同交给他们,省得临时噜嗦。路上要穿的衣服,多留出两件,把穿不着的都叠了箱子。紫鹃是不能同去的了,要你们诸事经一点心才好。”雪雁本来也灵动,因紫鹃上了前分外出色,黛玉总离不了他,所以雪雁就退了一步。今听紫鹃不跟回去,诸事要靠着他们,雪雁就尽心周到起来,黛玉也颇称意,此是后话不题。   再说凤姐先前这几日知道宝玉与黛玉两个人的病已好,两边都可出门走动,怕似提影戏儿戳破这张纸,心上十分着急。   正要盘算一条出路,这一天听说林姑娘家里有人来接他,喜出望外。知道周瑞家的引到园子里去了,便叫小红去同了来。那两个女人见过凤姐,彼此问些家常话。凤姐便道:“你们来接姑娘,怕要白走了一趟呢。我们老太太是第一个疼你姑娘,姑太太又殁了,姑娘回家去,老太太总不放心。前儿还在我们太太跟前说起,要给你家姑娘留心好亲事呢。”两上女人陪笑道:“老太太同奶奶自然要留姑娘,叫我们底下人倒作难了。在家里起身时节,我们太太还再三嘱咐,务必要接了姑娘赶早回去,不要耽延日子,要求奶奶在老太太跟前方便一声,赏底下人一个脸。”凤姐故意踌躇道:“论理我也该帮着老太太留你姑娘,没有倒听你们,在老太太跟前叫你姑娘回去的。但听你们讲起来,也是一件为难的事。远远的跑了一趟,叫你们空回白转,到了家怎么销差呢?”那两个女人忙陪笑道:“奶奶说的真是体谅我们的话。”凤姐道:“我自然想法儿去回老太太。我再教你们几句话,总要说你们太太惦记姑娘到十二分,回去如同自养的女儿一般,他时常提起要替姑娘访一位好姑爷的话。”   两个女人道:“这话倒是真的,我们太太因自己跟前没有千金,从小就喜欢姑娘,如今回去见了,怕不似亲生的一个样儿?奶奶只管请老太太放心。”说着,凤姐便叫周瑞家的陪了下去吃饭。接着林之孝家的进来,回了几件事,凤姐逐仲吩咐了话。   一面叫平儿留心,暗嘱周瑞家的,别引南边来的女人到宝玉那边去。且看凤姐往贾母处如何回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赠多珍反劝有情婢 占神数预定再来人   话说凤姐叮嘱了平儿的话,往贾母处来。贾母见了凤姐,先开口道:“林丫头家倒有人来,要接他回去了。”凤姐道:“正是。因先前他娘儿惦记他的路远,多年没有人来去。上年他家叔叔在他任上拿回来的银子不多,家里房子花园皆已造了。林妹妹的婶娘自己跟前没个亲女,想着侄女儿的很,急巴巴打发人来。托老祖宗的福,林妹妹这场病回了过来,身子也健旺了。他们家里的人来看见,亲戚面上也过得去。”说着,又陪笑道:“还有一件事更凑巧??果然林妹妹回了家,宝兄弟的病再没什么牵缠了,就是老祖宗跟前觉得冷静了些。咱们姊妹多年在一堆儿,也怪舍不得他走开。”贾母道:“林丫头虽然我疼他,不是我说一句咒他的话,比如他没有回过来,便怎么样呢?况且,女孩儿家终是别人家的人。论不定我再活几年,难道叫他常住在这里伴着我吗?既然他家里好,他婶娘又疼顾他,回去也是正经。我倒省了一条心。”   凤姐探了贾母的口气,知道肯放黛玉回来的了,少不得要在黛玉跟前款留一番。到了次日,随着贾母、王夫人来到潇湘馆。见雪雁同春纤在外间屋里叠箱子,凤姐笑道:“太性急了,知道老太太肯放你姑娘回去不肯呢?”黛玉连忙让坐道:“老太太、舅母、二嫂子那里早该过去请安谢步,因老太太不叫走动,所以还没过去。昨儿到了家里的人,我翻翻宪书,大后儿是个出行的吉日,正想过那里去呢。在这里住着,说不尽蒙老太太、舅母的恩典,承二嫂子的照顾,明儿一总去磕头。”凤姐陪笑向贾母道:“老祖宗,看林妹妹才要回家,先就生分了,说起这样话来。”贾母一面拭泪,向黛玉道:“若论舅舅家里,同自己家一样,多住几年也是应该的。我又只有你一个外孙女儿,很想常见个面,陪着我说说话。但是你婶娘惦记你,远远的打发人来,我不叫你回去,又使不得。你才说大后儿的话,也不必那么性急,叫你凤姊姊再给你定日子罢。”王夫人顺着贾母话,不用性急的话留了一番。黛玉只是笑笑,心想:“老太太并不留我,竟似梦中光景。亏得家里的人迟到了几个月,倘到的早了,我当真也像梦里这样着急起来,岂不是空惹一场笑话。”黛玉自在心头盘算,贾母同王夫人、凤姐又说了一会话,然后起身同出潇湘馆。   黛玉送至门外,因多时未出院门,站住看了一会。园中绿树成阴,架上荼蘼早已开放,正是清和风景。默感双丸梭掷,极宜早悟尘缘。正在沉思,见绿杨影里露出湘裙招展,远远望见几个人行来。雪雁在旁,早已看明,因指与黛玉道:“那边来的不是大奶奶、三姑娘吗?”一语未了,李纨、探春已慢慢走近。黛玉先开口道:“又是两个留行的来了。”探春笑道:“偏偏猜的不着,我和大嫂了是来商量饯行的。”黛玉道:“我在这里住惯了,倒不想回家,怎么三妹妹下起逐客令来?”   李纨接口道:“林姑娘果然愿意在这里,我同三妹妹就告诉老太太去。”探春道:“大嫂子,理他呢!别说咱们两个留他不住,就是老太太过来,也怕留不住他了。”又问黛玉:“如今是大好了?我们在那边瞧见老太太、太太、二嫂子三个人才出去呢。”黛玉道:“才送了老太太们出去,因今儿还是第一天到这门外,站着看看园景,就见你同三妹妹来了。瞧我的身子,早就可以走走,因是老太太几次三番的打发人过来嘱咐,所以连你们那里还没有去呢。”说着,便让进里边坐下。探春问黛玉:“定了起身日期没有?”李纨接口道:“听三妹妹一开口,想真像是来撵林妹妹走了。”探春道:“咱们姊姊相处,心口如一,这会儿说一半句留林姊姊的话,明摆着无谓,显见得是客套了。”黛玉心想,探春真是透彻爽快的人。因微笑道:“刚才老太太在这里讲起,叫二嫂子定日子,估量不过在这几天里头,我家里来的人也不能耽搁。”探春道:“我在大嫂子那里说起,姊妹们热闹了这几年,如今一天一天的冷落起来了。再走了你,园子里头不算妙师父,刚剩我同大嫂子、四妹妹、邢大姊姊这几个人了。你病了这几时,连云妹妹都也不来瞧瞧你,如今也不知道你家里有人来了。这会儿打发人去告诉他们,先前在诗社里这几个人都请了来,派一个公分给你饯行,再热闹一天。”黛玉道:“我本是镇日家病的,要不是这里有事去请他们,那里专诚来瞧我的病呢。如今我要走了,也想大家见个面儿。但就是当一件事去请,累他们起动一番,可使不得。”   李纨道:“这也不费什么事,不过尽姊妹们一点子情,他们也都是高兴的。”说着,见春纤在那里忙忙的收拾东西,便问:“紫鹃的病还没好吗?”黛玉道:“正是有一件事要托大嫂了,就为紫鹃还病着,我走了,他住在这里也不方便。难为他伺候我这几年,求大奶奶疼顾他一点,如同疼了妹妹一般,免不得把他送到大嫂子那里,将来好了,或是送还老太太屋里,或就伺候大奶奶,都使得。”李纨道:“我不带他回去吗?我瞧这丫头与你很对缘法。他这场病,不是就为你伤了心起的吗?他是一辈子要跟定你的了呢?”黛玉听了,眼圈儿一红,只得说道:“我昨儿问过他,因是病还没好,愿住在这里呢。”探春因笑道:“大嫂子你瞧,林姊姊的盼回家的心那么急,连紫鹃也不等他病好带了走,还说想要人家留他。”大家笑了一笑,当下又问了些黛玉家里的事,各自回去。打听凤姐那里与黛玉择的起身日期,一面打发人去告诉各处。众姊妹一闻黛玉回家的信,都要来饯行送别,自不必说。   这里黛玉想起要给紫鹃的东西,趁此时闲着捡点出来,省是临期有姊妹们在此,多添忙碌。便去开了首饰匣子,拣了几件,另放在一只小小洋漆描金匣内,自己端了走到紫鹃屋里。   紫鹃披衣歪在炕上,见黛玉进去,便坐了起来道:“姑娘拿的匣子里是些什么?”黛玉就靠近紫鹃坐下,揭开匣盖逐一点给紫鹃看道:“这一对□金双凤钗挑新样串,珠子还圆净,这一副八宝嵌珠环是时新样式,这一对手钏玉情很好,这两只洋钻金镯子颜色也赤,这是攒珠翠花一对、金如意两枝、玉匾方两枝,还有金戒箍子七事件,悲翠的五福拱寿、双鹤蟠桃,都是些玩意儿东西。我那里还有,把这点子,给了你做个纪念。你见了这些东西,如同见了我一样。”黛玉说到这里,禁不住两眼泪珠直滚下来,就在紫鹃炕上拿起手帕子来揩了揩眼睛。紫鹃听了,亦惟有鸣咽之状,半晌说不出话来,彼此都有不忍分离之意。紫鹃意欲将在此逗留的缘故吐露一半句,又想,先前他们到那么个分儿,明摆着这件事,尚且不敢在他跟前道破,如今已闹出意外的事,不知姑娘怀的怎么个心思,叫我如何开得出口?那黛玉瞧着紫鹃欲言不语,半吞半吐的神情,因自己把前情已付东流,再不想到紫鹃有代他筹画的意思,不过是主婢情重,怕离痛别。随又劝慰道:“要论咱们两个人,这几年来行动坐卧,那一时那一刻没在一堆儿厮跟着,这会儿生巴巴拆开了,人非木石,岂能忘情!但咱们既同姊妹一般,要替各人想一个结局。我有两句话和你说,可该悟出这个理来:人生离合在乎心,而不在乎形。彼此离了心,镜中灯下,徒然嫌影憎形;彼此合了心,万水千山亦可魂来梦去。我劝你别为我要走了,尽是伤心。但愿你在这里有个结局,就一辈子没的见面,比天天在跟前的,我还乐呢。”说着,盖了匣子,伸手端过去放在里边,又道:“还有绫罗绸缎尺头,同那些香袋、香串、绣帕、荷包等类,都是南边带来的,要送人家没送完,昨儿叫他们整整的装了一箱,谁还带这些到南边去!”钥匙挂着箱子上,停会儿叫抬了过来,你留着使用。”紫鹃听话,知道黛玉错会他不同回南的意思,也未便辩明,并不道谢,只说:“姑娘的恩典,替姑娘收管着。”黛玉笑了一笑,也不理会。转身出来,已是摆晚饭时候。一时吃过了饭,见老婆子上来收拾盘碗,便叫雪雁指出那一只不编号的箱子,分咐他们抬到紫鹃屋里。黛玉一个人坐了一会,卸妆安歇,一宵无话。   次日饭后,黛玉想到栊翠庵走走。原来黛玉本与妙玉疏淡,不大往来。今因心中别有一番境界,忽动亲近之意,不日远别,自然该去辞行。今日空闲,何不先去走了一趟!当下换了衣服,带着雪雁正要出门,只听得小丫头说:“史大姑娘来了。”黛玉忙站起迎接。   且说湘云到来,先去见了贾母、王夫人。凤姐知道,便赶来饰词,叫不必过宝钗那边走动,湘云也没理会。贾母留住湘云,同凤姐在贾母处吃了饭,湘云便带了翠缕,径往园中。一路行走,心想先前宝、黛二人光景,如今一个娶了,一个要走了,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不知伤心到那么样个地步。正思酌量一番婉语微词来相安慰,及至见了黛玉两颊生春,笑容可掬,绝非旧时模样,甚为诧异。便道:“这几时少有人来往,所以这里的事不大知道。头里有人到我家去,偏有客来缠住,没的细问。后来听我婶娘说,你大病了一常想来瞧瞧你,家里又接二连三的事出来。昨儿大嫂子打发人去,才知道你头里的病很重,死去才回过来的。如今家里有人来了,说道几天里头要起身,我今儿一早就赶了来。”黛玉道:“咱们多时没见面,很想姊妹们说说话,就怕起动你们。前儿大嫂子同三妹妹的主意,打发人各处去说了,倒累着赶早你就跑来了。”湘云道:“你这一走,不知多咱会儿才见面!要大嫂子不去通知我们,悄默声儿放你走了,我也不依他呢。”说着,又问道:“你的病请着那一个大夫来瞧,吃了些什么药?如今倒调养得很好了。”   黛玉顺口应答了几句。湘云又问:“你这会儿到那里去?”   黛玉道:“我病后还没出过门,想到妙师父那里,回来园子里这几处走走。”湘云道:“我和你厮赶着。”   一时出了潇湘馆,径往栊翠庵来。才进门去,只见彩屏一个人在院子里掐玫瑰花儿。见黛玉、湘云进去,便笑道:“姑娘们瞧,今年妙师父这里玫瑰花开的茂盛。”湘云道:“你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吗?”彩屏道:“我姑娘在里头呢。”黛玉、湘云便转过东禅堂,走进静室,见妙玉盘膝坐在炕上同惜春下棋。两个人忙要下炕,黛玉、湘云便过去就炕沿坐下,彼此问好,说:“不要搅你们的雅兴,我们坐着瞧。”惜春道:“官着是完了,妙师父要寻结打呢。”黛玉望棋上一瞧,见惜春下的是黑子,便笑道:“看起来倒像黑棋胜了呢。妙师父如今还让四姑娘几个子?”妙玉笑道:“四姑娘的棋很长进了,对下还输给他,那里让得起。”说着数起子来,果然惜春赢了一子半,随将棋盘收拾。   妙玉叫老婆子去烹茶,要那鬼脸青花瓮里的雪水,一面向黛玉道:“咱们同在园子里竟是天涯咫尺,说你大病了一场,也没有过去瞧你。今儿四姑娘说起,知道你要回南了。”湘云道:“妙师父虽然住在园子里,打量那边的事情,你统不知道呢。”妙玉道:“可不是!宝姑娘恭喜,有一两个月了,也是昨儿才听见的。四姑娘倒常来,他从没有提起这件事。”黛玉道:“妙师父可谓桃源中人,不知有晋魏的了。”惜春道:“林姊姊说的话,把这里比作桃花源,确是真的。他们这些红尘世俗的事,我传到桃源中来,没的叫妙师父洗耳。”湘云道:“人家都在红尘里,四妹妹将来是要上瑶台玉宇的了。”惜春微笑道:“你瞧着罢。”妙玉一面对湘云道:“史大姑娘想是来送行的。你也好久不到这里来了。”黛玉道:“还是上年八月十五夜里,我和他在凹晶馆卷篷底下联句,你撞了来,拉到这里闹了你一会,再没来过呢。”妙玉道:“你们上年也委实高兴,那一夜有二更多天,我在园子里各处走了走,不见个人影儿。听说四姑娘也还陪老太太在凸碧山庄宴月,偏是那一夜的月色觉得比往年分外清皎,满园子都像浸在水里头一般,远远望见那座栊翠庵要浮起来了。”黛玉道:“那真是云丫头说四妹妹的话:瑶台玉宇世界了。”惜春道:“不是上年的月比往年不同,只因园中一无闻见,妙师父心境澄静,觉得眼中月色分外光明。要知普天下只有这个月,为什么欢喜旷达的人看起来便有精神光彩,懊恼愁苦的人看起来便觉惨淡凄凉?若说欢喜的人不知愁苦,愁苦的人不知欢喜,便是人人有欢喜、愁苦不同的境界。易境参观,一个眼中的景象,全从心坎里流露出来的道理就明白了。”黛玉听惜春所讲,竟是悟道旨言;又看他神情举止,飘飘欲仙,将来是妙玉一路人物。想这座栊翠庵,可惜在大观园里,不然他两个倒可做志同道合的,琢磨那时……黛玉呆想出神,湘云推着他想:“怎么听了四妹妹的话,又发心事了。”黛玉被湘云一语道破,便假意转睛四顾道:“我羡慕妙师父这里幽静所在,心里想呢。”湘云道:“你爱这地方,也不用回家去,就住在庵里,拜给妙师父做个徒弟可不好?”妙玉道:“当真,林姑娘住在园子里也不大见面,他如今要走了,不知怎么样心里头倒有些怅然。其实人生饮啄有方,譬如我本来生长南边,早就皈依三宝,因慕长安古迹,来寻贝叶遗文,后来又到了这里,只怕就是圆寂的去处,说不得狐死首丘的话了。便如林姑娘在此,伴了这几年,想不到他忽然又要回去。迢遥南北,路隔三千,你们两个再想干那月下联吟的韵事,也就可遇而不可求了。”   湘云道:“我听说牟尼庵这位老师父,占的先天神数最灵,你自然得其所传,何不烦你占上一课,看咱们和林姑娘几时再得见面。”妙玉道:“占课扶乩这些事,我轻易不爱去动他。如今你为姊妹情分,我便不便推辞。”说着站起身来,在炉内焚了香,虔诚占了一数,道:“这数占得奇,只在一年之内,林妹妹不但还要来,而且来了竟像不去的了。”湘云听了,有些信不准妙玉的话,便道:“占的句语何不写出来,大家瞧瞧。”   妙玉道:“这先天神数,并无内象外爻,不但词义玄奥,连字迹都是蝌蚪篆文,还比乩上的字难识难解,就写出来,你们也不懂。我原不是神仙,不过据数而判,信不信由你们。”于是湘云再无话说。惜春在旁说了一句“丰干饶舌”,众人都没理会。惟黛玉心中大以妙玉的话为不然,因不便和他分证,只是微笑。   惜春又道:“如今且别讲林姊姊来的话,昨儿大嫂子说的咱们那几个人,定了日子没有?”湘云道:“我还没见过大嫂子呢,你住在园了里头,倒问起我来。这会儿林姊姊要到大嫂子那里去,咱们同去问问。”妙玉道:“史大姑娘是稀客,林姑娘又要远别了,茶还没有喝,忙什么!”说着,小丫头子已端上茶来,盘内盛着,仍是(分瓜)瓟、点犀(乔皿)这两样古玩,与妙玉自己用的绿玉斗。雪雁、翠缕、彩屏接过分送。   老婆子又替另端过一杯,送与妙玉。黛玉喝着说道:“这就是那一年喝的,你说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雪水,如今还有吗?”湘云笑道:“妙师父留着,等你再来的时候,还够你喝呢!”妙玉道:“史大姑娘,你刚才和四姑娘说的话,想是给林姑娘饯行了。我不能尽一点子情,便怎么样呢?”湘云道:“也派上你一分何如?”黛玉道:“云丫头闹什么?”湘云道:“不是要派妙师父公分给你饯行,可笑咱们白闹了这几年诗社,眼前摆着一位诗翁不来亲近,岂不是一宗缺典!”说着,又向妙玉道:“先前自然不便拉你,如今就是咱们姊妹这几个,没有你避忌的人。拉上你一位神仙师父,林姑娘脸上也有光彩,咱们姊妹也高兴。我去和大奶奶说,叫他们的席面就摆在园子里头,不抱你到槛里去就是了。”说的大家都笑起来。惜春道:“好样不学,怎么这张嘴全彀儿学了二嫂子了。”妙玉道:“你们定了那几个人?四姑娘先打发人来说一声。”湘云道:“你放心,打量也没有别一个在里头。等来齐了人,告诉你就是了。”说着大家起身,黛玉施了一礼说:“走的时候,也不过来了。”妙玉送至庵外,瞧他们走远了,然后回进庵中。   黛玉、湘云、惜春三个人各自带了丫环先到秋爽斋。老婆子回报:“三姑娘不在屋里。”大家抄了径路,往稻香村来。   不知湘云与李纨如何议论饯行一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会芳园剧饮饯长行 赋阳关联吟抒别绪   话说黛玉、湘云、惜春同往稻香村来,刚走进李纨屋子里,见有许多人在那里热闹。见了黛玉等进去,李纨便向黛玉笑道:“饯行的人,我给你请了多一半来了。我两个妹子刚才去瞧你,丫头们说,你同了史大妹妹到妙师父庵里去了。他们在这里坐了一会,还要去找你,我就说你庵里出来一定转到这里的。你看,二姊姊也来了,都在这里等着你呢。”于是大家见过,款叙寒温,都问了些黛玉病后调养的话。探春又问迎春:“姊夫近来脾气可好了些没有?”迎春道:“要好是难说,不过我如今经见惯了,不似先前这样受不得的光景。没法儿只好由他罢哩。”李纨接口道:“正是,太太也说过这句话。一年半载大家摸着了脾气,就没有什么了。”迎春笑道:“知道我能熬得一年半载呢。”李纨道:“真是一家不知一家事。姨妈那里,蟠哥媳妇又和香菱淘气,安静的日子少,叫姨妈也真没法儿。”   湘云忙问道:“大嫂了去邀琴妹没有?他可来不来?”李纨道:“琴姑娘是说来的,香菱心里想来,恐怕走不开。我算是足够两桌的人,日子也看定后儿了。”湘云道:“有一句话要告诉大嫂子,在座还有妙师父呢,叫厨房里弄几样精致素菜才好。”李纨道:“那不费事,想不到他也这样随和起来,可见我们给林妹妹饯行的心诚。我还想着这酒席摆在那里好呢!也要大家议定,好叫他们去收拾。”探春道:“大嫂子这里就好,何必再拣别的地方。”李纨道:“我这里瞧个村野景儿,麦浪秧针,倒有及时的点缀。”湘云道:“据我的意思,林姊姊在那院子里住了几年,咱们姊妹不知去了多少趟儿。如今他走了,未必有人再到那里。后儿的酒席不如摆在他屋子里,热闹一天,如同与潇湘馆也饯别饯别。众人以为何如?”李纨等听了,都道:“与屋子里饯别,此论倒也新奇,竟是那么着很好。”探春笑道:“真是爱乌及屋了。”黛玉接口道:“后儿我要点一味菜。”众人问道:“你要点什么菜?”黛玉笑道:“那一碗炖鹿脯是少不来的,倘一时没有,吩咐他们到秋爽斋蕉叶底下去牵出来就是了。”大家都笑起来。湘云道:“颦儿这张嘴一句也不肯让人的。”于是坐了一会,各自起身散去。李纹、李绮在李纨处住了。   黛玉同湘云又到岫烟、探春各处走了一走,仍拉着湘云到自己屋里住下。命雪雁叫老婆子到厨房里吩咐了,不多时,用过晚饭。黛玉想起湘云有择席之癖,二人谈到三更后,各自就寝。湘云总睡不着,静听黛玉,已寂无声响,轻轻叫了他两声不应,知他早已睡着,自己一个转侧至五更,才朦胧合眼。醒来时,只见红日满窗,黛玉已起身梳洗,连忙披衣坐起,道:“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了呢,叫翠缕快打脸水。”早有伺候的老婆子在窗外接应,打了脸水。翠缕接过,端进伺候湘云洗脸毕,快要去开梳具匣子。湘云道:“不必噜苏了,横竖没有多大日子住,有林姑娘现成的在这里,借他使用着就是了。”当下黛玉匀粉点脂已毕,站起身来让着湘云。湘云便挨身坐到黛玉坐的凳上,检点脂粉,口内笑说道:“我先前见你整夜睡不着的,为什么如今倒像身上钉了磕睡虫,头还没粘着枕,脚先睡了?”黛玉道:“你不知,我这场病回过来,诸凡不比旧时。心里头是空空洞洞,不追既往,不忆将来,倒比没病的时候精神好了许多。”湘云道:“你这个人,病也比人家不得一样,我没听见害病都害得好精神的。”黛玉道:“当真我自己也不得明白,想是菩萨保佑。我素来敬信观音大士,如今回家去,要塑一尊大士像,朝夕顶礼呢。”说着,见雪雁送过开水丸药,黛玉道:“我如今也不爱吃这些,你都收拾起来罢。”一面叫摆饭,黛玉与湘云用过,便有众姊妹到来叙话。一天过了。   到了次日饯行之期,李纨姊妹、岫烟、迎春、探春、惜春陆续来到,随后见宝琴同着香菱也来了。大家见过坐定,宝琴又站起身来向黛玉道:“妈妈给姊姊问好。妈妈因这几天家里有些琐碎事务料理不开,走不脱身,不能过来送姊姊,还叫姊姊也不必过去。你不知道,我嫂子又在家里寻闹呢。”黛玉忙站起来道:“妈妈过来可不敢当,论理我该去辞行呢。”探春接口道:“姨妈既是这样说,你竟不必过去。不是我说他,这位尊嫂,可不去见他也罢,姨妈也再不怪你的。”又问香菱道:“琴姑娘来了,太太跟前没有一个人,为什么倒肯放你出来呢?”宝琴道:“他原走不开的,妈妈知道他心里想来,说他怪可怜的,天天窝憋在屋子里,受这一个的气,所以叫他出来逛一天,散散心。我今儿就要同他回去呢。”


易藏|儒藏|道藏|子藏| 史藏|诗藏|集藏| 医藏|艺藏|龙藏(乾隆大藏经)


搜佛说,传承国学传统文化智慧
精选摘录 | 搜索说明 | 返回顶部
联系:
- -

©2019/11/11-四库全书(国际站)
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