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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绘芳录红闺春梦-清-西泠野樵

  次日起身,不多一刻,陈王二人已至。小儒道: “昨蒙见召,我原想不来,恐又拂了贤弟的雅意。想我们游湖的日子甚多,不拘那一天皆可,何必定在清明这时候。今日湖上游人必多,反不雅静,不如平时倒觉清闲自在。”伯青未及回答,王兰道: “罢罢罢,这些迂腐老儒的话,我却不爱听。一年只有一个清明,逢场作戏,正是我辈寻乐之处。伯青兄如无此约,我也要来约他的。你如果怕事,就请不要去。”小儒笑道: “者香的话,不问人受得住受不住,我又不曾说不去,果然不愿去,又来做什么呢?我不过防备的话,倒引出你的兜搭来了。”只见连儿进来道: “马已备好了。”   三人出门上骑,一路扬鞭,奔桃叶渡来。将到篱边,连儿回明“先去湖上看定游船,把酒席送上去,再来请少爷们”。伯青点点头,连儿去了。三人下骑,缓步走进门来。未知去与不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乐春游曲词听丽口 行酒令笑骂出深心   却说慧珠、洛珠因伯青约他们清明游湖,此日清晨起身,梳洗已毕,见伯青等走了进来。二珠笑脸相迎道:“你们好早呀!”王兰道: “我们虽早,你们也不迟。”众人坐了,小婢送上茶来。   伯青见慧珠穿了件三镶藕色珍珠皮外褂,内着葱绿小毛衬衫,系条淡红百褶银鼠裙,微露绿绫窄窄弓鞋;头上梳个家乡新式髫子,穿插着几枝碧桃,戴着月白素嵌棉女帽;愈显得淡雅如凌波仙子,迥出尘凡。再见洛珠穿件桃红嵌云小毛外褂,内着素绫衬衫,下系松绿百褶灰鼠裙,白绢高底鞋儿;头上戴着元色杂嵌女帽,当门插了一排红桃花,衬着几片鲜柳叶;觉得肤里玉映,润若朝霞。   少顷,摆上早点,伯青三人也吃了些。只见连儿进来道:“船已看定,一只凉篷子,离此一箭多路,泊在码头上。”王兰道: “我们先走了去罢,几步路可不用骑牲口,让他们乘舆去罢。”伯青说: “也好。”向慧珠道: “我们先下船去,你们收拾收拾随后同来。”王兰道: “别的也不用收拾,女眷们第一要紧是小解,像我们是极便当的。”洛珠啐了一口道: “偏你婆婆妈妈的事照应得清楚,拚着一日不喝茶,我们也是便当的,你到底不在行。”说得众人大笑起来,伯青等先去了。   二珠随后带了四名小婢,到了河边下轿,见伯青三人站在船头等候,早有水手搭起扶篙,缓缓走过跳板,同进舱中坐下。水手摇开船头,奔西水关来。众人见河中游船往来甚众,皆是篷窗大开,男女杂坐,急管繁弦,甚为热闹。连儿将竹炉升起火来,在船头煮茶,少停送上几碗茶来,大家品着茗。再看两岸河楼上倚着无数妇女,老幼不等:有用扇子遮脸露半面望人的,有手托着腮,凝眸不语的,有两三人交头接耳谈心的。走过处,那些妇女们多俯着首嘻嘻的望他们笑。还有岸上游人,三个一堆五个一丛,跟他们这只船走,口中唧唧哝哝不知议论些什么。最怪是一起迎面进城的船,忽然扳过梢来,随着他们而行。听得连儿在船头骂道: “这些杂种,都望着我,想是要招我做女婿。我还不知你家女儿可麻不麻,可秃不秃呢?”引得众人笑了。伯青忍笑喝住道: “不许多讲,我们走得,他们也走得。安知不是同路的,偏你好多嘴。”   忽见洛珠向王兰道: “不好了,我觉得脸上有点麻木,像是肿了。你看可是不是?”王兰道: “这是什么话,好好的人,脸怎样肿起来?”洛珠道: “怕是毒呀!”伯青、小儒大为诧异,连慧珠都不解,齐说道: “奇,你那里有毒?”洛珠道: “是眼毒呢!”众人回味一想,火笑起来。   不多时,船出了西水关。只见浓阴密翳,山隐烟岚,有多少人立在土岗上放起纸鸢,高高下下倒也好看,令人心地一畅。命连儿将酒摆在舱中,大众慢慢的小饮。暂且勿提。   单言一人,其人系此书中一个要紧的人物,不得不细说一遍。此人姓刘名蕴字仁香,住于城内三山街。他父亲刘先达,现任吏部尚书,协理体仁阁事务,先做过外任八省封疆,积聚了官囊百万有余,南京要推他首富。刘蕴今年二十六岁,人品却也生得清秀。与陈眉寿同科举人,赖着他老子力,进京会试,点了翰林,不到二年升了山西道监察御史。外貌虽佳,内才却平平。尤喜侈张己富,势压乡邻。娶妻曹氏,是做户部侍郎曹大生的小姐,倒也标致,惟性情悍戾异常,刘蕴十分畏惧。他在京中买了三个姨娘回来,曹小姐人为不乐,禁住刘蕴不许靠一靠儿。他只得背着妻子,在外面挟妓取乐。前年祖母病故,随着刘先达丁艰回来。如今先达服阕进京供职,刘蕴不愿同去,又告假一年。当初他老子在家,尚不敢公然为虐,此时只要瞒定了妻子,在外面除了挟妓之外,一味穿插衙门替人讨情说事,做那些赚钱的买卖。偏又不肯用钱,虽然是一个富豪公子,比穷人的算盘还打得精,外边送他个美名,叫做属狗阴的刘御史。今日亦因清明,雇了只船,同他府中一个篾片田文海带了些二等妓女出城游湖。他坐在窗前,东张西望的看人家妇女;   却说伯青等人饮了一回酒,船摇到莫愁湖中,日已当午,在柳阴下小泊。一群水手登岸,坐在树根下吃饭。小儒道: “我们这哑酒也无味,久闻柔云的清歌是南京第一,何妨请教,况城外的游人也少了些。”王兰拍手道: “好得很!我吹他唱。”在窗前取支笛子和了和,柔云却不过众人,只得顿开歌喉唱了一套《游园》,顿挫抑扬,字字中节,觉得流水行云一时遏住,连那树上的鸟都吱吱嗻嗻的乱鸣起来。唱罢,众人痛赞了一回,伯青斟了杯酒,送到洛珠面前道: “柔云辛苦了,请干此杯。”洛珠起身也回敬伯青,刚刚送到面前,只见上流一只快船,三支桨荡得飞快,转身不及,一头碰着凉篷子的尾梢,船身幌了两幌,“豁喇喇”一声,船中器皿碰折了多少。洛珠未曾立得稳,一跄几乎翻下水去,多亏篷窗挡住,洛珠吓得面如土色,坐在舱板上,说不出话来。   众人大惊,围拢来争问若何?岸上一群水手齐跳上船头,用篙将来船钩住,骂道: “你这个棺材,宽河大水却碰到人家船身上来,损坏的东西是要赔的。”来船水手不肯认错,两边喧嚷不已。洛珠喘口气道: “我这心尚跳上跳下的,方才若不是窗子挡住,好歹要吃。几口水的。这来船实在冒失得很。”王兰笑道:“你起初想便当,茶都不肯吃。这会儿倒要吃水,却不值得。”洛珠瞅了一眼道: “我吓得要死,你反来取笑人。天有眼睛的,停一会把你弄下水去,也让我说笑。”王兰道: “我喜欢吃茶,不用吃水,不比你不肯吃茶的。”引得众人尽笑起来。将要发作来船,只见舱中走出一个华服少年来,后面立着数名家丁。那人满口京腔道: “别耍闹,碰掉了东西值得什吗,赔给你们就是了。我船上水手原不小心,你这船横躺在河里也很不懂事。”又吆喝两边水手不许乱骂。凉篷子上水手见来人甚阔,不敢开口了。   陈小儒起初背着身子,听得有人说话,掉过脸来。那人拍着手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年兄。自家人更闹得讨人笑话。”小儒见是刘蕴,也只得起身招呼。刘蕴趁势一脚跨过船来,走进舱中向众人作揖。伯青、王兰回了礼,让来人上坐。二珠躲避不及,上前请叫了声。刘蕴笑嘻嘻的望他们点点头,回身与祝王二人彼此通了姓名。伯青才知道是刘蕴,闻得人说他不是个好人,心中不大愿意,因与小儒认识,勉强同他寒喧了几句。小儒亦不适意,见他已经走了过来,自己平时是个有涵养的人,又不肯当面冷落他。   何以刘蕴也走到这条路上来?先在城内时,看见他们同两个标致妓女坐在一处,问明田文海,方知道是聂氏双珠。他耳中早巳闻名,也去过两次,二娘晓得他不是用钱的人,脾气又不好,不曾招接他,用好言支掉了。今日见了二珠,骨软筋酥,垂涎不已。出了城,又听得洛珠唱曲,分外神驰。虽然认得小儒,不好冒冒失失的走过去。想定了主意,嘱咐本船水手赶上他的船,碰他一下,势必争闹,他却趁机排解,走了过来。吩咐他家人取了吊大钱,绐水手道: “碰坏你们的东西,我想一吊钱也够了,绐你们自家去买罢。”众水手欢喜,谢了赏。小儒暗暗称奇道:“刘蕴平时一钱如命。的人,今日为何阔起来?而且心气和平,真算难得。”   刘蕴向小儒道: “你们今日乐得很,又带了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红人儿,小弟无心遇着这好机会,可不算三生有幸!若不见弃,小弟奉陪谈谈,否则我即告辞。”口里说着,身子却不动。小儒不好回答他,望着祝王二人。伯青道: “我们已是杯盘狼藉之时,怎好有屈仁香兄,改日奉请的为是。”刘蕴忙道: “这却何妨,陈午兄是至好,二公虽是初觉,然久仰大名,一晤如故的。兄等不见外,小弟择日还要奉屈诸君到鸡鸣埭、雨花台各处逛逛,畅游他一天。我们聚在一处,是难得的。”说罢,哈哈大笑,吩咐他家人道: “你等过船去,将上等酒肴搬几样过来。再请田师爷同来坐坐,你说这边船上都是我的至好,不要紧的。再开一桌饭与那些女相公们吃,打发他们先回去罢,明日到府中领开发。”家人答应着去’了。刘蕴对众人道: “小弟也带了几个人,此时见着二珠姊妹,视他们已如粪土,所以不叫他们过船给诸位请安,倒还遮着点丑。”小儒道: “刘年兄赏识是不错的,未免太谦了。”   少顷,他家人搬过几色菜来,将桌上残肴撤去,重新整顿,送上酒来。众人见他涎着脸不肯走,也不好十分拒绝他,只得让他上坐。刘蕴执意不行,在小儒对面坐了。忽见一人走进舱来,年纪约四十上下,生得獐头鼠目,八字微须,穿着一身新艳衣服,装出斯斯文文的样子,与众人见了礼。刘蕴叫他在肩下坐了,对众人道: “这是小弟友人田文海兄,人是极有趣的。”又与他说了众人姓名,田文海鞠躬道: “满座皆是贵公子,文海何人,得附骥尾,与我大有荣施。”众人见他出言俗恶,尤觉可厌,都在鼻子里哼了声,似应非应的。二珠一肚子不愿意,因刘蕴势焰熏天不能得罪的,勉强起身敬了刘蕴的酒。刘蕴大为快乐,眯着一双眼,逗他们说话。慧珠本来不喜多话,洛珠是极口快的,心中却厌烦他,也冷冷的。   刘蕴见满座不欢,要想个主意乐乐,对小儒道: “小弟有个新鲜令儿,大家何不一行,较哑酒热闹些。”小儒道: “也好,倒要请教是何新令?”刘蕴满满的吃了一锺令酒道: “是个拆字令。细说一个字,加一小竖成个字,加一大竖又成个字,撇掉了再加二竖改成一个字。要前后说得联络有趣,又要叶韵。不会说的以及说错了,罚酒三杯,说笑话一个。就从我说起。”想了想,向众人道: “小弟有僭了。”说道:   一个二字写中间,加一小竖便成土,加一大竖便成干。不是有二分土气,就有二分没相干,不如加上二竖,却是个蛙在井中把天观。   众人只得说声: “好,此令倒也新鲜。”刘蕴洋洋得意,斟杯酒送在伯青面前道: “轮到伯青兄说了。”伯青接了酒,没奈何说: “我也是个二字,却从仁香兄前令上脱胎来的,不免抄袭。”道:   一个二字写当中,加一大竖便是土,加一小竖便是工。我看不用二分土,也不用二分工,不如加上两竖,把口门儿封。   刘蕴明知说的自己,也只得随着众人道声: “好!”伯青之下该慧珠说了,慧珠道: “我不会说,吃酒罢。”一连吃了两杯,伯青抢着代了一杯。刘蕴道: “有个笑话呢?”慧珠道: “我更不善说,还是三杯酒代了罢。”刘蕴道: “酒令严如军令,那却不能。”洛珠接口道: “我代说罢。”刘蕴笑道: “也好,人不笑是不算的。”洛珠也不理他,道:   秋日桂花大开,一班土子们闻得有一古寺内,桂树又大,花又开得多,远近游人往来不绝。这些士子们高兴,同去赏玩。果然树可参天,花香扑鼻。内中有一个士子,拣那低处折了一枝闻香,不料和尚大为发话,道: “先生们,只许看不许动手。若你也折我也折,一日到晚上万的人,小寺这有几棵树早经都折完了广士子们听了,动起气来,把和尚臭骂一顿,气犹未平,见旁边一个尿桶,提起来浇了一树,恨恨的道: “你这秃子,不过留与那些大老官们闻香,好骗他的钱。我与你糟蹋掉了,偏不叫你刘仁香,却叫你留人臭呢!   说得大家狂笑起来。刘蕴好生不悦,反忍下去淡笑道: “贱名出自美人之口,虽臭犹香,只怕我不配。”却挨到陈小儒说了,小儒接口道:   一个曰字写得圆,添一大竖便成由,添一小竖便成田。我看也不曰由自己,也不曰乐园田,不如添上两竖,是非曲直在人言。    众人齐赞了声“好!”轮到田文海说了,文海道: “晚生才疏学浅不能说,也吃三杯酒,说个笑话罢。”一口气吃了两杯,第三杯酒送到刘蕴面前,捻着鼻子道: “请大老爷代一杯,难道他人有情有义的代酒,你就不肯代一杯儿,我料你也不好意思。”又扭扭捻捻的福了一福,引得众人笑得忍不住。刘蕴笑道: “别肉麻,我带了你这粲头相公,可不讨人家笑话。”头一仰将酒吃了。慧珠听田文海打趣他,两颊一红,沉下脸来,转过身子伏在篷窗上看湖景去了。又听田文海说笑话道:     正月十五大放花灯,一起乡下人进城游玩,见各处的灯,飞禽、走兽、人物都彩色鲜明,又像活的一般。乡下人当成真的道: “世上那里有这些活宝贝,奇怪奇怪,却肚皮亮亮的能点灯。”又问: “值多少钱?”旁人与他开心道: “十吊大钱一张。”乡下人吐着舌头道::“好贵,好贵!”正看得高兴,忽然一阵大雨.各家措手不及,将灯全行打坏,都露出架子来。乡下人道: “呸!我当是活的,原来是篾片做的。司‘怜我们乡下人,一年苦到头,种田养鸡鸭都没有这样大的利息。   田文海说到此处,却一口气说了下去,道:   真正乡下的鸡鸭,田篾片不如了。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洛珠笑得把酒喷了一桌,忍不住眼泪都掉了下来,前仰后合的,却如带雨梨花,经风杨柳,愈觉得姣媚。刘蕴道: “不要笑坏了。”又高高的念了两句道: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洛珠正低着头抹身上的酒,接口道: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小儒笑道: “柔云这张嘴比刀还快,我等真要退避三舍。”令又挨到王兰,也微想了一想道:   写一个三字适相当,加一大竖便为主,加一小竖便为王。我看你也做不得三分主,也做不得三齐王,不如加上两竖,人说曰做不长。   众人笑了一笑,却派到洛珠道: “我说的不大好,诸位包荒些。”刚要说又笑了起来,勉强忍住笑道:   写一个王字君知否,添一小竖便成五,添一大竖便成丑。我看你全不像王老五,也不像王老丑,不如添上两竖,倒像个田老九。   伯青道: “妙极了,却又说得自然。”田文海道: “洛姑娘怎么明骂起我来了。”洛珠道: “真正奇了,我是凑着字说的,天下那里只有你一个姓田的,况也不是行九。既然我说错的,罚我吃锺酒,说个笑话何如?”刘蕴道: “很用得,你的笑话是不坏的。”洛珠道:   有个人穷的没有法子,心里想道: “不如到京里做太监去,又尊贵又好开钱。”到了京中,拜在老太监门下,求他各事照应。老太监将他派在大内里执事。一日,内里传旨进膳,这人;苴: “万岁要吃中饭。”老太监喝道:“不要乱说,万岁要用御膳。”一日,又传旨大宴诸官。这人又道: “万岁要摆宴呢!”老太监又道: “说错了,万岁要摆御宴。嗣后你要记着,譬如大内里花园叫御花园,护卫的兵丁叫御林军。”这人方才明白道: “怪不得皇帝面前东西都要叫御字的,从今我也是个老手了。”这日从御花园门首经过,踏了一脚屎, “恨要骂你几句又怕是皇帝屙的,若不看你是御史,我就要骂你了”。   众人哈哈大笑。慧珠瞅着洛珠道: “你太觉高兴了。”洛珠只图说得畅快,那里还顾忌旁人。伯青等明知刻薄太甚,也不好阻他,而且实在好笑,大家希图一笑将此话掩了过去。谁知刘蕴听了怒从心起,脸都气白了,欲要寻闹,又转想道: “他们一起的人太多,必不容我发作,又碍着小儒的面子,再者我是自己来的,并非他们请我。”回头见田文海闭着眼,摇着头道: “岂:有此理,言之太甚了。”暗地将田文海袖子一扯,站起来假作笑容道: “有趣,有趣!本当多坐一会儿,还要尽兴乐一乐。无如小弟尚要进城有事,改日再奉陪罢。”他的家人进舱将残肴收去,刘蕴遂与众人作辞。   众人见他神色不妙,不便深留,大众送到船头一拱而散。复回船来,齐埋怨洛珠道: “刘蕴原不是个好人,他既涎着脸入席,索性敷衍他半日,他没趣会自走的。你偏要刻薄他,这种人是要记仇的,窃恐从此要起风波。”小儒道: “我本说清明不可游湖,偏生遇着他,真叫人无味。”洛珠冷笑道: “拚死无火灾,是我得罪他,不过他倚官仗势设法收拾我,不累及别人,不劳诸位与我担忧。”王兰接口道: “柔云这话很是,如果刘蕴收拾你,我王者香也不依他。”众人见他二人如此说法,不好再说,反将别的话支开去了。伯青道: “我们也饿了。”命连儿摆上饭来,一面吩咐水手返棹进城。饭罢,众人谈谈说说,船已到了原处,开发了船价,大众登岸取路各散。   单说刘蕴回到自己船内,气的说“受不得”。田文海笑道:“少老爷何苦因此小事气伤贵体,难道收拾几个婊子还费事不成,若说碍着他们,倒也不难。”就着刘蕴耳旁,低低说了几句道,只要如此如此, “叫死而无怨”。刘蕴听了,回嗔作喜道: “在理,你这话很使得。合城的人都奉承我,反被这两个骚货取笑去,岂不是过回头了吗?我起初也罢了,他们越说越不成样儿。若说碍他们的面子,这话更扯淡,小儒我是不怪他,那祝伯青与王者香冷冷的样子,好像有他妈十七八品,我还巴结他么?况且我背地里瞧慧珠是姓祝的人,洛珠是姓王的人,小儒是没相干的。”说着,船已抵岸。刘蕴与田文海回到府内,在曹氏跟前一字不提,暗中叫过几名能干家丁,嘱咐他们照样去办,不许走漏消息要紧。   再说到伯青回来心中终觉不快,想道: “刘蕴今日受了洛珠的笑骂,他不是个好惹的人,必然不肯干休,只怕在这几日内,他家定要出事。果真出了事,叫我怎样出头去庇护他。”又恐慧珠吃苦,思前虑后,一连数天懒得出来。这日王兰约了小儒,又来约伯青去访二珠。伯青也记挂慧珠,一同乘马到了篱边,听得里面高高的喉咙有两三人说话,却不甚明白。才进了门,只见二娘在那厢招手,众人会意,随着他由正面五间旁边个小门穿过去,是洛珠的卧室。不知二娘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捏虚词密现丧心计 痛远别合谱断肠诗   却说伯青,小儒、王兰三人来访二珠,见宋二娘望着他们招手,随了二娘到洛珠这边来。原来洛珠的卧室在一顺五间后面,一个小院落,栽了些花草。上首大大的曲折形式三间,一间起坐,旁边两间是洛珠卧房,装潢得十分齐整。众人进了房,见慧珠姊妹二人仓皇失措的坐在床沿上,呆呆的望着外面,见了众人也不起身。伯青诧异道: “你屋里出了什么大事,惊慌得这个样儿?外面那些人是那里来的?听他声音像似要淘气的。”   二娘拍手道: “祝少爷再不要提了。今早忽然来了两三个人,却都不认识。他走进门就问他姊妹,恰好他两人在里面,我见他神色不善,回他被人家接去了。来人不等我说完,拍着桌子骂道: ‘好大模样的红姑娘,躲在家里不出来招呼,难道我们不给钱的么?就是真出去了,我们在这里等一天都要守着他们,见一见红人儿,明日好成仙去。若是躲着,我们知道了是不依的。’我也没法,只得请他们坐了,小心陪着他们,无奈七嘴八言的,令人难受。”伯青蹙着眉道: “只怕是……”回头见洛珠脸上一红一白,望着伯青更形惭愧。伯青自悔多言,即改口道:“只怕是你家无心得罪人了。”二娘道: “我的少老爷,做这样买卖还敢得罪人?只愁趋奉不及,就是不招接的人,也是好言好语回覆他,还要留茶留饭。我前后仔细一想,实在没有得罪人的处。”小儒道: “那些人如果来寻乐的,断不会淘气,大抵有因而来。你再去试探他,只要糊出门,即没事了。”   正说着,猛听得外厢天崩地裂一声,好似桌子推翻,连板壁都打倒了。二娘急急跑了出去。少停见一个小婢,喘吁吁的奔进米道: “不好了,来人把桌掎全行打坏,大姑娘房内舂得稀烂。   现在抓住末二奶奶打了几下,还要他交出姑娘们来才肯干休,口口声声的要打进来。说看见三个人走进去,分明将姑娘藏在内里骗着我们。”吓得二珠哭了起来,慧珠分外害怕找绳子要自尽。伯青、王兰都慌起来,一面劝慰二珠,自己心中也想走出去。   小儒却有点主见道: “不要乱,什么人事,他还敢糟蹋我们么?倒是畹秀,柔云被他等看见却不便。你家可有后门?”洛珠颤颤的道: “我我这屋后有有个后门。”小儒道: “那就好了,我们三人伴着你姊妹由后门走出去,悄悄的到我家里住几天避一避风头,就没有事了。”王兰道: “很用得。”也不由二珠作主,逼着他们将随身要物带了几件。洛珠起身将帐子掀开,露出两扇小小的门。原来这门在里面是个暗门,以备不虞的。众人走出了后门,正是秦淮河边,却好见连儿同着马夫在空地上放马。伯青唤了他过来道: “你去叫两顶轿子,不要耽误快些去。”连儿见主人与二珠立在空地上,神色仓皇,不知何故,也不敢问,急急的转身去了。伯青果将三名马夫叫在身旁,犹防来人寻至相闹。不多时,连儿押着两乘轿子来了。小儒道: “抬到我宅里去,重重行赏。”二珠坐轿,三人乘骑,一路如飞,奔三山街而来。到了府前,众人下马,轿子一直抬至火巷内才住。   小儒领着二珠,同众人由火巷一个小门进去,转了好几处弯弯曲曲的回廊,见一排五间亭子,两边向水,一面倚着假山,题曰“春吟小榭”。亭外牡丹盛开,绿阴低护,走过迎面一座红栏小石桥,即至亭中,是小儒平时读书的所在。亭中盛设颇为幽雅,内里一间用楠木落地罩隔开,倚壁一榻,衾枕华美。小儒让众人坐了,伺候的小奴双福,送上茶来。   慧珠道: “我这会心中才定,尚觉有点突突的。那些人进门就闹起来,决非无故而至,慢慢的访问都要明白。想我们这种人是极无味的,怡声下气的去奉承人,稍有不到人人得欺。若是个良家女儿,正眼也不敢觑一觑。”说着,流下泪来。洛珠提起心事,又想到适才的光景,不由得一阵心酸。小儒、王兰一旁叹息,伯青凄然道: “畹秀之言足见心地,我见那些行户人家乐此不倦,以是为荣者不可胜数,想他等另具一副肝肠。何况古今来多少才人亦曾沦落风尘,只要出淤泥而不染,后日都有个好好结局。畹秀、柔云有何患焉!”二珠听了皆点头称是,拭了泪痕。   慧珠起身向小儒道: “我们理应去谒见夫人,烦你引导。”小儒道: “那倒可以不必,我代你说声罢。”洛珠道: “什么话,理数不可缺的。”祝王二人亦云: “谒见为是。”小儒不再推托,嘱咐双福着厨房内在例菜内添两色:油炸鸭子,清炖鲥鱼;再加样麻菇笋丝素汤儿,开一坛好老酒,就摆在这亭子上。王兰道: “我们是要回去的。”小儒笑道: “者香忽然客气起来,我是代畹秀、柔云压惊,借此聚聚,你纵然要去,难道也阻我请人么?”王兰道: “既如此说法,我做陪客不走了。”小儒道: “我料你也舍不得走。”大众都笑了。   小儒领着二珠来见他妻子方夫人。若说这方夫人,是极贤淑的,而且才貌双佳,与小儒同庚,生了二子一女。小儒深得内助之力,夫妇又极伉俪。这日,正坐在窗前调引儿女玩笑,抬头见小儒进来,起身相迎。又见小儒背后随着两个闺娃,容光焕映,清若芙蕖,忙问道: “此系何人?”小儒笑道: “就是我平时极口称赞的聂家姊妹,今日特地领来见你,可信我言不谬赞。”   二珠上前叩见,夫人忙用手挽起道: “名不虚传,不愧‘国色,二字。”又叫他们坐了,问道: “今日因甚事儿到我府里来?”小儒将前后情节细说一遍,方夫人叹道: “世有名花,当知爱惜。若辈杀风景,可知其俗入骨髓,不足计较。我府中房屋甚大,就在这里多住几日,外人也不敢奈何你们。晚间在我房里歇,与我谈谈,倒不寂寞。”二珠道了谢,齐说道: “蒙夫人错爱,不鄙贱质,又许时聆训诲,真万幸也。”方夫人听他们出言彬雅,尤为欢喜。坐了坐,小儒同他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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