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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聊斋志异-清-蒲松龄

既明,不敢复留,负笈而归。后问僧人,无复他异。 咬鬼 沈麟生云:其友某翁者,夏月昼寝,朦胧间见一女子搴帘入,以白布裹首,缞服麻裙,向内室去,疑邻妇访内人者。又转念,何遽以凶服入人家?正自皇惑,女子已出。细审之,年可三十余,颜色黄肿,眉目蹙蹙然,神情可畏。又逡巡不去,渐逼近榻。遂伪睡以观其变。无何,女子摄衣登床压腹上,觉如百钧重。心虽了了,而举其手,手如缚;举其足,足如痿也。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女子以喙嗅翁面,颧鼻眉额殆遍。觉喙冷如冰,气寒透骨。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当即因而啮之。未几果及颐。翁乘势力龁其颧,齿没于肉。女负痛身离,且挣且啼。翁龁益力。但觉血液交颐,湿流枕畔。相持正苦,庭外忽闻夫人声,急呼有鬼,一缓颊而女子已飘忽遁去。 夫人奔入,无所见,笑其魇梦之诬。翁述其异,且言有血证焉。相与检视,如屋漏之水流浃枕席。伏而嗅之,腥臭异常。翁乃大吐。过数日,口中尚有余臭云。 捉狐 孙翁者,余姻家清服之伯父也,素有胆。一日昼卧,仿佛有物登床,遂觉身摇摇如驾云雾。窃意无乃魇狐耶?微窥之,物大如猫,黄毛而碧嘴,自足边来。蠕蠕伏行,如恐翁寤。 逡巡附体,着足足痿,着股股软。甫及腹,翁骤起,按而捉之,握其项。物鸣急莫能脱。翁亟呼夫人以带系其腰,乃执带之两端笑曰:“闻汝善化,今注目在此,看作如何化法。”言次,物忽缩其腹细如管,几脱去。翁乃大愕,急力缚之,则又鼓其腹粗于碗,坚不可下!力稍懈,又缩之。翁恐其脱,命夫人急杀之。夫人张皇四顾,不知刀之所在,翁左顾示以处。 比回首则带在手如环然,物已渺矣。 荞中怪 长山安翁者,性喜操农功。秋间荞熟,刈堆陇畔。时近村有盗稼者,因命佃人乘月辇运登场,俟其装载归,而自留逻守。遂枕戈露卧。目稍瞑,忽闻有人践荞根咋咋作响。心疑暴客,急举首,则一大鬼高丈余,赤发盨须,去身已近。大怖,不遑他计,踊身暴起狠刺之。 鬼鸣如雷而逝。恐其复来,荷戈而归。迎佃人于途,告以所见,且戒勿往。众未深信。越日曝麦于场,忽闻空际有声。翁骇曰:“鬼物来矣!”乃奔,众亦奔。移时复聚,翁命多设弓弩以俟之。异日果复来,数矢齐发,物惧而遁。二三日竟不复来。 麦既登仓,禾黠杂遝,翁命收积为垛,而亲登践实之,高至数尺。忽遥望骇曰:“鬼物至矣!”众急觅弓矢,物已奔翁。翁仆,龁其额而去。共登视,则去额骨如掌,昏不知人。 负至家中,遂卒。后不复见。不知其为何怪也。 宅妖 长山李公,大司寇之侄也。宅多妖异。尝见厦有春凳,肉红色,甚修润。李以故无此物,近抚按之,随手而曲,殆如肉软,骇而却走。旋回视则四足移动,渐入壁中。又见壁间倚白梃,洁泽修长。近扶之,腻然而倒,委蛇入壁,移时始没。 康熙十七年,王生浚升设帐其家。日暮灯火初张,生着履卧榻上。忽见小人长三寸许,自外入。略一盘旋,即复去。少顷,荷二小凳来,设堂中,宛如小儿辈用梁黠心所制者。又顷之,二小人舁一棺入,长四寸许,停置凳上。安厝未已,一女子率厮婢数人来,率细小如前状。女子衰衣,麻练束腰际,布裹首。以袖掩口,嘤嘤而哭,声类巨蝇。生睥睨良久,毛发森立,如箱被于体。因大呼,遽走,颠床下,摇战莫能起。馆中人闻声异,集堂中,人物杳然矣。 王六郎 许姓,家淄之北郭,业渔。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酒于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饮。”以为常。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 一夕方独酌,有少年来徘徊其侧。让之饮,慨与同酌。既而终夜不获一鱼,意颇失。少年起曰:“请于下流为君驱之。”遂飘然去。少间复返曰:“鱼大至矣。”果闻唼呷有声。 举网而得数头皆盈尺。喜极,申谢。欲归,赠以鱼不受,曰:“屡叨佳酝,区区何足云报。 如不弃,要当以为常耳。”许曰:“方共一夕,何言屡也?如肯永顾,诚所甚愿,但愧无以为情。”询其姓字,曰:“姓王,无字,相见可呼王六郎。”遂别。明日,许货鱼益利,沾酒。晚至河干,少年已先在,遂与欢饮。饮数杯,辄为许驱鱼。如是半载,忽告许曰:“拜识清扬,情逾骨肉,然相别有日矣。”语甚凄楚。惊问之,欲言而止者再,乃曰:“情好如吾两人,言之或勿讶耶?今将别,无妨明告:我实鬼也。素嗜酒,沉醉溺死数年于此矣。前君之获鱼独胜于他人者,皆仆之暗驱以报酹奠耳。明日业满,当有代者,将往投生。相聚只今夕,故不能无感。”许初闻甚骇,然亲狎既久,不复恐怖。因亦欷歔,酌而言曰:“六郎饮此,勿戚也。相见遽违,良足悲恻。然业满劫脱,正宜相贺,悲乃不伦。”遂与畅饮。因问:“代者何人?”曰:“兄于河畔视之,亭午有女子渡河而溺者是也。”听村鸡既唱,洒涕而别。明日敬伺河边以觇其异。果有妇人抱婴儿来,及河而堕。儿抛岸上,扬手掷足而啼。妇沉浮者屡矣,忽淋淋攀岸以出:藉地少息,抱儿径去。当妇溺时,意良不忍,思欲奔救;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及妇自出,疑其言不验。抵暮,渔旧处,少年复至,曰:“今又聚首,且不言别矣。”问其故。曰:“女子已相代矣;仆怜其抱中儿,代弟一人遂残二命,故舍之。更代不知何期。或吾两人之缘未尽耶?”许感叹曰:“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由此相聚如初。 数日又来告别,许疑其复有代者,曰:“非也。前一念恻隐,果达帝天。今授为招远县邬镇土地,来日赴任。倘不忘故交,当一往探,勿惮修阻。”许贺曰:“君正直为神,甚慰人心。但人神路隔,即不惮修阻,将复如何?”少年曰:“但往勿虑。”再三叮咛而去。许归,即欲制装东下,妻笑曰:“此去数百里,即有其地,恐土偶不可以共语。”许不听,竟抵招远。问之居人,果有邬镇。寻至其处,息肩逆旅,问祠所在。主人惊曰:“得无客姓为许?”许曰:“然。何见知?”又曰:“得无客邑为淄?”曰:“然。何见知?”主人不答遽出。俄而丈夫抱子,媳女窥门,杂沓而来,环如墙堵。许益惊。众乃告曰:“数夜前梦神言:淄川许友当即来,可助一资斧。祗候已久。”许亦异之,乃往祭于祠而祝曰:“别君后,寤寐不去心,远践曩约。又蒙梦示居人,感篆中怀。愧无腆物,仅有卮酒,如不弃,当如河上之饮。”祝毕焚钱纸。俄见风起座后,旋转移时始散。至夜梦少年来,衣冠楚楚,大异平时,谢曰:“远劳顾问,喜泪交并。但任微职,不便会面,咫尺河山,甚怆于怀。居人薄有所赠,聊酬夙好。归如有期,尚当走送。”居数日,许欲归,众留殷恳,朝请暮邀,日更数主。许坚辞欲行。众乃折柬抱襆,争来致赆,不终朝,馈遗盈橐。苍头稚子,毕集祖送。出村,欻有羊角风起,随行十余里。许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劳远涉。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风盘旋久之乃去。村人亦嗟讶而返。 许归,家稍裕,遂不复渔。后见招远人问之,其灵应如响云。或言即章丘石坑庄。未知孰是? 异史氏曰:“置身青云无忘贫贱,此其所以神也。今日车中贵介,宁复识戴笠人哉?余乡有林下者,家甚贫。有童稚交任肥秩,计投之必相周顾。竭力办装,奔涉千里,殊失所望。泻囊货骑始得归。其族弟甚谐,作月令嘲之云:‘是月也,哥哥至,貂帽解,伞盖不张,马化为驴,靴始收声。’念此可为一笑。”偷桃 童时赴郡试,值春节。旧例,先一日各行商贾,彩楼鼓吹赴藩司,名曰“演春”。余从友人戏瞩。 是日游人如堵。堂上四官皆赤衣,东西相向坐,时方稚,亦不解其何官,但闻人语哜嘈,鼓吹聒耳。忽有一人率披发童,荷担而上,似有所白;万声汹涌,亦不闻其为何语,但视堂上作笑声。即有青衣人大声命作剧。其人应命方兴,问:“作何剧?”堂上相顾数语,吏下宣问所长。答言:“能颠倒生物。”吏以白官。小顷复下,命取桃子。 术人应诺,解衣覆笥上,故作怨状,曰:“官长殊不了了!坚冰未解,安所得桃?不取,又恐为南面者怒,奈何!”其子曰:“父已诺之,又焉辞?”术人惆怅良久,乃曰:“我筹之烂熟:春初雪积,人间何处可觅?惟王母园中四时常不凋谢,或有之。必窃之天上乃可。”子曰:“嘻!天可阶而升乎?”曰:“有术在。”乃启笥,出绳一团约数十丈,理其端,望空中掷去;绳即悬立空际,若有物以挂之。未几愈掷愈高,渺入云中,手中绳亦尽。乃呼子曰:“儿来!余老惫,体重拙,不能行,得汝一往。”遂以绳授子,曰:“持此可登。”子受绳有难色,怨曰:“阿翁亦大愦愦!如此一线之绳,欲我附之以登万仞之高天,倘中道断绝,骸骨何存矣!”父又强呜拍之,曰:“我已失口,追悔无及,烦儿一行。 倘窃得来,必有百金赏,当为儿娶一美妇。”子乃持索,盘旋而上,手移足随,如蛛趁丝,渐入云霄,不可复见。久之,坠一桃如碗大。术人喜,持献公堂。堂上传示良久,亦不知其真伪。 忽而绳落地上,术人惊曰:“殆矣!上有人断吾绳,儿将焉托!”移时一物坠,视之,其子首也。捧而泣曰:“是必偷桃为监者所觉。吾儿休矣!”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坠,无复存者。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阖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今承严命,不意罹此奇惨!当负去瘗之。”乃升堂而跪,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坐官骇诧,各有赐金。 术人受而缠诸腰,乃扣笥而呼曰:“八八儿,不出谢赏将何待?”忽一蓬头童首抵笥盖而出,望北稽首,则其子也。以其术奇,故至今犹记之。后闻白莲教能为此术,意此其苗裔耶?种梨 有乡人货梨于市,颇甘芳,价腾贵。有道士破巾絮衣丐于车前,乡人咄之亦不去,乡人怒,加以叱骂。道士曰:“一车数百颗,老衲止丐其一,于居士亦无大损,何怒为?”观者劝置劣者一枚令去,乡人执不肯。 肆中佣保者,见喋聒不堪,遂出钱市一枚付道士。道士拜谢,谓众曰:“出家人不解吝惜。我有佳梨,请出供客。”或曰:“既有之何不自食?”曰:“我特需此核作种。”于是掬梨啖,且尽,把核于手,解肩上镵,坎地深数寸纳之,而覆以土。向市人索汤沃灌,好事者于临路店索得沸沈,道士接浸坎上。万目攒视,见有勾萌出,渐大;俄成树,枝叶扶苏;倏而花,倏而实,硕大芳馥,累累满树。道士乃即树头摘赐观者,顷刻向尽。已,乃以镵伐树,丁丁良久方断。带叶荷肩头,从容徐步而去。 初道士作法时,乡人亦杂立众中,引领注目,竟忘其业。道士既去,始顾车中,则梨已空矣,方悟适所俵散皆己物也。又细视车上一靶亡,是新凿断者。心大愤恨。急迹之,转过墙隅,则断靶弃垣下,始知所伐梨本即是物也,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 异史氏曰:“乡人愦愦,憨状可掬,其见笑于市人有以哉。每见乡中称素丰者,良朋乞米,则怫然,且计曰:‘是数日之资也。’或劝济一危难,饭一茕独,则又忿然,又计曰:‘此十人五人之食也。’甚而父子兄弟,较尽锱铢。及至淫博迷心,则顷囊不吝;刀锯临颈,则赎命不遑。诸如此类,正不胜道,蠢尔乡人,又何足怪。”劳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幽。 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光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情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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