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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蜃楼外史-清-八咏楼主

蜃楼外史(芙蓉外史)  [清]八咏楼主 述  第一回 圣天子有心灭寇 施妙策双收名利    传中事实本非真,海市蜃楼作主宾。    写出村言间俚语,前朝遗迹恰如新。   从来稗官野史,寓言骂世,或借景抒怀,称扬的无非忠孝节义,痛骂的悉是奸盗邪淫。虽是假语村言,而言者既不特无罪,且可借以警世,俾知流芳遗臭后世,自有公论。这且慢提。   且说明朝嘉靖年间,严嵩父子当国,揽权纳贿,卖官鬻爵,以及陷害忠良,闭塞言路,无所不至,弄得朝廷中的政事七颠八倒;更有那赵文华、鄢懋卿等一班奸佞拜在门下,见面时无非乞怜献媚,百般趋附,全不顾贻笑于人。故所行的事,更无一毫光明正大,有益国政的念头。   那时,嘉靖皇爷也算是一位贤明之君,不知怎么与严嵩也是前世的缘份,见了严嵩先自欢喜,凡是他所奏的话,不论什么无不言听计从。所以严嵩更加势大滔天,无恶不作,每常在天子跟前,所奏的无非是天下太平、万民乐业的话头;若刀兵水旱民间疾苦等事,非特不肯奏闻,且是生平所最厌听见的事情,不道不能称他的心。   是时适有奸民汪直、陈东、徐海等,因犯了重罪逃往海岛,勾结岛酋夷目妙美,兴兵分道入寇,攻打江南。虽有防守的军士,无奈兵力单薄,不能抵挡,被岛兵连次得手。边城守将连连差人至省请救,江南总督陆凤仪因自己标下兵单将少,知道贼势厉害,不敢轻敌,连忙修成告急本章,差人星夜进京,飞请朝廷连发救兵。不期去了许久竟杳无音信,沿海边城已被岛寇占去数处。闻得即日要来攻夺苏常,只得又修一本,差标下妥当将弁,日夜兼程赶趱入都,进呈御览。哪里晓得皇上在深宫之中,并没有看见这两道本章过。却是为何?   看官有所不知,原来凡是外省进呈的表章,均要往通政司处挂号,然后由通政使送入内阁。那时严嵩一见此本,以为无甚紧要,且或者是边将有意冒功,故说得如此凶险,因之特将此本捺住。   不期过了数日,又有一本到来,严嵩一想,头一次既然已经捺住了,此次若然进呈,岂不将前次的捺搁弄穿了么?因此绝不提起,意欲慢慢想个法儿入奏,再行请兵前往。那些在朝文武大半是他的羽党,见严嵩如此,也就不敢言的了。即有一二忠良,虽知岛贼入寇,到底不晓得底细,亦不敢轻易参奏于他,只是暗中愤恨,怒骂严嵩之弄权而已。   不意事有凑巧,那日嘉靖皇爷设朝,文武百官山呼舞蹈,朝见毕,各归品级台前站立。值殿官大呼:“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班!”   天子见诸臣并无奏章,正拟返驾回宫,忽听得午朝门外有人将登闻鼓击得咚咚的响。天子大惊,方欲降旨查问,只见黄门官头顶表章走进午门,匍匐丹墀之下奏道:“今有江南督臣陆凤仪,前因岛贼入寇攻击沿海边城,曾修告急本章两道进呈御览,未蒙发一兵一卒,今岛贼猖狂更甚,又犯苏常两处,江南危在旦夕,不得已又遣麾下将弁倍道进京,击鼓奏闻,冒渎天听。今将该督本章呈上,求万岁龙目一观,便知其细。”   原来这个黄门官与严嵩素有仇恨,往常无可奈何他,却好今日遇着此事,便也不肯轻易放过,据直一一奏闻。   当下接本官将这道本章接去,铺在龙书案上,天子用目一观,勃然大怒,即着近侍将本章当殿宣读一遍,把个严嵩吓得面目失色,正欲上前巧辩,只听得嘉靖皇爷厉声问道:“岛寇如此猖獗,日前陆凤仪既有告急本章,严嵩为甚不早奏闻,究竟是何意见?”   严嵩见帝心大怒,只得免冠叩头奏道:“臣该万死,臣愚以为小丑跳梁,地方官自可平定,深恐有劳圣虑,故此未敢呈奏。”   嘉靖皇爷大怒道:“目下贼势已盛,汝尚言小丑二字耶!且此军机大事,汝竟敢隐匿不奏,宰相可谓有权矣!”   严嵩知帝心甚怒,又免冠顿首奏道:“臣愚昧该死,应受诛戮。但臣受圣上知遇之恩,黍总师干已有多年,今圣上疑臣隐匿军情,存心如此,臣将何以报国,又何以偷生人世耶!”奏罢以首触地,痛哭失声。   嘉靖皇爷见他这般分说,到底信任多年,早已将怒气消了大半,即刻降旨,严嵩着交部严行议处,又向众臣道:“贼寇如此猖狂,一刻不可容留。汝众卿中谁能领兵前往,为朕分忧乎?”众臣见问,均各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嘉靖皇爷连问数次,见众臣无一回奏,不禁勃然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怎么到了紧要的时候,尔诸臣竟无一人为朕分忧,敢天领兵前往者?难道一任岛贼无礼么?”众臣听了,愈加不敢回奏。   那时严嵩虽经交部严议,犹站在品级台前,正在面红耳赤、万分没趣的时候,听见万岁动怒,诸臣不敢开口,心中暗暗喜悦。他毕竟知道嘉靖皇爷的性情是最怕烦恼的,因此老着面皮上前跪下奏道:“臣一时愚昧,荷蒙圣恩,不加诛戮,仅予部议。臣虽肝脑涂地,无以报鸿慈于万一,特是目下岛贼披猖,督臣无能御敌,朝中又无致果杀敌之才,敢于领兵前往,以致圣心烦恼。臣既深受隆恩,自当为陛下分忧。臣愚以为现任工部左待郎赵文华,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前奉旨着往山东查办事件,不日将回。此人名望素著,江浙人民望他无异云霓。臣愿保其前往讨贼,指日定奏奇功。伏望万岁恩准!”   嘉靖皇爷初时也不理他,后来见他奏承了几句,又是为岛寇的事保举人员,真是赤心为国,便不知不觉的合了心意了。随即准奏,降旨升赵文华为兵部尚书,命他督师征讨,一面又降旨,着河南山东两省,挑选精壮人马十万,迅赴江南,其江南之水陆兵弁,悉归赵文华节制。倘有三品以下文武官员不遵调遣者,准其军法从事。这道旨意一下,兵部司官立即行文两省,征调去讫,这且丢过不提。   且说赵文华前奉旨往山东,查办御史参奏山东各官案件,山东巡抚知其爱财如命,即与属下各官商议公送白银二十万两,托其弥缝。赵文华一见许多银两,快活起来,随即上本保奏,满载而归。在路将二十万银子分作两分,将一分归入自己腰囊,一分着家人星夜进京送与严嵩。   正在得意的时候,忽然接得严嵩的书信,内言保他领兵平寇,已蒙俞允等语,不觉大吃一惊。即着妥当家丁,押着行李银两慢慢而来,自己倍道进京。到得京都已是下午光景,也不暇到自己府第,即往相府去见严嵩。他本是严嵩的干儿子,往常直出直进,并无人拦阻于他。今日便也不等通报,竟进相府,向花园内严嵩新造的一座万花楼而来。   此时严嵩正同几个师爷们在万花楼上闲谈说笑,忽见赵文华走进,不胜大喜,连忙立起。赵文华即忙上前,请安行礼毕,便与众师爷一揖。文华看这几个师爷都是严嵩的心腹,可以不必回避,也不及细叙寒暄,即忙问道:“恩父为什么保举孩儿领兵?孩儿的本领是恩父晓得的,今若领兵前去,岂不是送孩儿一条死路么?”严嵩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且不必着急,且请坐下,待我慢慢的告诉你。”   不知严嵩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众朝臣无意兴师 逞奸雄全无法纪     说出良谋妙计,果然名利双收。金银满载又何求,麟阁标名足够。     此去山遥路远,何妨当作闲游。由他告急莫担忧,且自按程行走。   话说赵文华见了严嵩,说了一番胆怯的话头,严嵩哈哈大笑道:“你就这等着急,你且听我道来。”便将前日皇上怎样动怒,自己怎样没趣,众人怎样不敢领兵的话头,一一的对他说知。又道:“老夫之保举于你,老夫自有一个计较在内,岂肯送你死路。你怎么这等的不明白么?”   文华见说,方将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下,定了神坐下,请问计较。严嵩道:“我想岛兵之来,无非为着金银财宝,子女玉帛而已,其余谅他也不敢妄想。前日承你送我十万两银子,我也不要,你仍拿去,再一路下去,你只拣州县多的所在经过,设法问他要些银子,不怕不弄他几百万两。到得江南地方,然后差精细能干、口舌怜俐的人到岛营中去一番说辞,拼得送他百十万银子,与他讲和,叫他速即退兵,料他们必然应允。那时你可奏上一本,说岛兵已被杀退,皇上跟前我再与你周旋,说上几句好话儿,怕不加官进爵么?这个计较你道好不好?”文华听说,顿觉如梦初醒,连称赞道:“好计好计,果然不差。孩儿照此而行,明日见驾之后,即行起程便了。”说罢均各欢喜,即留文华在相府用晚饭。   不一时摆上酒肴,都是山珍海味,民间办不来的东西。文华因在这里,便也绝不作客,即同着严嵩与众师爷挨次坐下,开怀畅饮。内中有一个师爷,是严嵩最合意的,姓吴,单名一个图字,外号天良,开言道:“我到不晓得赵大人的胆子如此的小。方才看他初来的时候那般形景,竟像个万分着急不愿前往的样儿。此刻听了太师的妙计,又这般的快乐,却是为何?”文华笑道:“前儿是不晓得细底,故不得不着急。今儿听了恩父的一席说话,如开茅塞,怎教我不快乐呢?”说罢均各大笑。   文华因明日即要起行,不敢多担搁时候,随即一同吃饭,吃毕之后即辞了严嵩并众师爷,出得相府上轿,回转自己府第。家人们接着,均各上前请安,叩见主人。   文华见押行李银两的家人,亦已回来,问了备细,知道行李已送进上房,银子亦交入帐房内去了。文华也不再问,随即向上房走进。   刚走至内宅门口,只见他夫人带着众姬妾们迎接出来。文华大喜,即与夫人携手同进内堂,夫妇叙礼毕,众姬妾们亦各向前叩见。夫人即问一路跋涉辛苦的事情,文华笑道:“也没甚辛苦,这个优差原是难得的,不到一月的工夫就得了许多的银两,你道快活不快活?目下又蒙严太师保举,领兵往江南退敌,一路又可寻他百十万银两。”夫人究系女流之辈,听得此亦喜之不尽,忙问道:“妾身前日听见相公要奉旨往江南平贼,妾身吃惊不小。怎么倒能得许多银子?妾身委实不解,请道其详。”文华见说笑,嘻嘻将严嵩所说的话一一说与夫人知道。夫人道:“原来如此!”夫妻正在闲谈,忽见总管进来禀道:“太师爷那里差人送十万银子到来,特来禀知并请示下。”   文华听得,就知道方才严嵩说是仍旧还他的,即忙吩咐总管收下归入账房,他也不并将此款银两带去,落得自己受用,即将严嵩那里送银来的那人开发去了。因自己出门许久,与众姬妾疏阔的狠,便与众姬妾们说说笑笑,摩乳接吻,丑态尽露。夫人见了有些不好意思,便也进房安睡。文华见夫人已去,时候又不早了,即忙拣一个平日最爱的姬妾名叫素芳的,拉着手儿到他房内去。众姬妾见了,知道今夜大家无分的了,遂亦一齐散去,各归自己房内,闷昏昏地睡下。   且说文华进房之后,见素芳卸去大衣,露出一身极俏的衣服,越显得粉妆玉琢,不觉极态横生,便也不顾死活,将素芳抱上床去,宽衣解带,叙了些久阔的事情。   正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怕更长。方才朦胧睡去,忽听得金鸡已唱,只得起来。梳洗毕,早有那伺候的丫环,送上一杯参汤。文华也就吃了,又吃了些食物,以防上朝饥饿。丫环又将朝服并靴帽拿来。文华随即穿带舒齐,出得房门,丫环掌灯,照至中堂,已有那家人们在那里伺候,一齐簇拥着文华出了府第。到朝房内稍候片刻,早见九卿科道尚书侍郎等陆续到来,俱各相见问候毕,不一时,严嵩亦到。文华连忙上前见了。严嵩低低吩咐道:“少时见了圣上,总要气概昂昂,不可露出胆怯的马脚来。”文华答应过后,还说些没要紧的话儿,以掩众人耳目。更有那一班文武官儿,上前与他道贺,文华略为谦逊。   正在彼此谈讲的时候,忽听得景阳钟响,龙凤鼓敲,净鞭三下响,天子坐龙庭。文华因是初回,未敢擅进,只得稍候。文武各官连忙整顿衣冠,文东武西,进去朝见毕,严嵩即出班奏道:“今有兵部尚书赵文华从山东查办事件回来,不蒙谕旨,不敢擅入,现在朝门外候旨,伏乞万岁降旨宣进。”   嘉靖皇爷听说赵文华已回,龙心大悦,即忙降旨,着传宣官将赵文华宣进。文华即随了传宣官走进朝门,伏在尘埃奏道:“微臣赵文华,前蒙恩旨,着往山东查办事件,所有一切案情,业已奉表,上奏天听。在途又奉恩命,着即领兵前往江南平寇,臣故倍道回京,特来见驾。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子一见大喜,随即降旨道:“赐卿平身。”   文华谢恩起来,天子因岛寇紧急,也不暇问别的事情,即开金口道:“目下岛寇无理骚扰江南,苏常危在旦夕,朝中并无能员前往援救。前太师保荐贤卿有文武全才,可当此任,故特升卿为兵部尚书,速带河南山东两省人马前往,务将岛寇杀得片甲不回,方称朕意,倘能得胜回朝,朕自当论功升赏。”文华奏道:“臣智识庸愚,深恐有负委任,然既蒙万岁龙恩,敢不仰体天心,鞠躬尽瘁,誓扫岛贼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耶?臣即于今日辞驾前往,万望龙心弗虑!”奏罢即辞驾出朝。天子宠眷异常,又降旨:“着王公大臣九卿科道,代朕饯送,以壮赵卿行色。”各官奉旨出朝,天子驾退回宫。   文华已于昨晚吩咐家丁,将行装一切齐备,故今日俱已伺候在彼。文华在朝门处等了严嵩,一同到他相府。严嵩一再叮嘱,不免又有一番说话,即命摆酒与文华饯行。三巡之后,文华随即起身辞过严嵩,又与他儿子严世蕃叙别。严嵩着世蕃相送出城,文华因欲回家一走,约世蕃在城外相等,两人暂且分别。文华回到自己府第,将家人们唤来吩咐一番,又与夫人叙别。夫人也不免摆酒饯行。   话休絮烦,再说文华见诸事已妥,即着家人数十名,先将箱笼什物前途相等,自己也带领心腹家人数十名,骑着马出到城外,早见无数官员在那里摆着许多饯行筵席。文华随即下马,上前相见,略略领些情,独与世蕃讲了一番说话,即便上马望芦沟桥而去。这里各官也自回进城内。文华将马加上一鞭,赶至前途,与家人们聚会一处,一路只拣州县多的所在经过。一天不过行十里或八里,即便歇了。地方官沿途端正行辕,止少也得备十余处地方,方够他们主仆住下。起初因离京尚近,恐被御史们知道了,或者要参奏于他,故不敢十分放肆,凡事还肯将就。后来渐渐行的离京远了,便作起威福,使出平日的手段来了。   当时又先行一道火牌,差人到河南山东,命他两处人马先聚集在王家营屯扎,候本部院到时再行定夺,自己却慢慢地行去。又暗暗地叮嘱家人们一番,叫他们使些威势,凡有地方官前来迎接的,不可骤然与他传见,先要叫他备办上好的公馆数处,内中均要摆设古董玩器,不好的要命他们换来。待地方官明白了我的缘故,然后与他罢休。   哪知道这班豪奴,平日间专靠主人的势头,在外欺侮人的,今又见主人这般吩咐,犹如奉了圣旨一般,自然更加如狼似虎的厉害了。凡是赵文华自己的行辕,均用五色绫缎扎出异样的花色,内中摆设着无数的古董玩器。师爷及家丁们住的,也要差不多儿,就是马棚,亦要大加粉饰。   大家都知道他是严嵩的干儿子,谁敢道他一个不是?有些知道他脾气的官儿,送若干银两与他,再将若干送与他的家人。照地方大小,缺分优劣,馈送差不多儿也就将就过去,若数目不到了,便要争多嫌少,将那参革发遣的话,真流地说出,讲论的如做买卖一般。银钱使用到了,便将没油烧的豆腐、白水煮的蔬菜送了进去,他们还要着实赞美,说从来没吃着这般清淡有味的,再要请那官儿进去赐坐赐茶,竭口地称扬一番,许他得胜回来一定的保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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