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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警富新书-清-安和先生

宗孔欢喜无限,归家嘱其妻曰:“吾今迳往省城归来,自有佳境。”谢氏曰:“如今粮食已绝,佳境休题。”宗孔叹曰:“吾之所与交游者。不少既无粮食,何不往外边赊来?”谢氏曰:“丈夫识者虽多,何人可以暂借?”宗孔不能答,忿忿出门而去。行至沙街,徒见粜粜纷纭。暗思:“买既不可赊,亦不能抢,又不敢盗,更不惯眼看,看怎生计较?”良久,偶获一计,奔回贵兴之家。 贵兴问曰:“叔父因何而返?”宗孔曰:“吾今回来典些衣物,以备吾家旦夕之需。然后可去。”贵兴曰:“叔父代吾干事,还要叔父伤财?不可!不可!”遂捡出洋钱十个,交附宗孔安家。宗孔曰:“他日当在经纪内扣除。”(如此经纪,将何以扣?)然后与贵兴辞别归家,备装而往。 次早,到第八铺“天和号”糖房。天来兄弟接见。皆云:“舅父因何到此,当有喜事?”(将有乔迁之喜)宗孔曰:“特来求贤甥成一椿美事。(只恐反成不美)未晓合否?”天来曰:“甥舅之情何论,有话只管说来。”宗孔曰:“舍侄祈伯,(贵兴别名)今科不第,未遂男儿志愿,偶然叫得一堪舆,所言极确,所见甚高,人咸呼为‘马半仙’,言我祖山左边文笔既显,右边催官亦猛,玄武之势最耸,朱雀之局坦平。应有一名探花、三名进士,只为贤甥尊府巍峨,冲犯我祖山坟,不特阻压文运,已入闱犹恐遇灾。若得改低五尺(府如改低不成府矣)便成龙穴佳城。‘半仙’所论如此,愚直之言,幸勿见怪。”天来答曰:“此室之边,世远年湮。一旦毁拆,何以栖身?既是犯彼文星,吾于心亦不忍,能顺他情,忘其孝义,遂得贤表功名之愿,恐不能仰体先人之心。奈何,奈何!”(天来亦可谓善为说词矣)宗孔曰:“贤甥之言甚是。何无叫他补回业价银三千两,售卖与他,意下如何?”天来踌蹰未答。宗孔又曰:“异日犹子运际风云,名登龙虎,皆藉贤甥所致也。又何乐而不为哉。”天来曰:“昔日府君病重时嘱吾兄弟,他年营运不前,听从造化。惟此室断不可移。三代之内转与他人,便为不孝,三代以后亦难责矣。自念父之弃世未久,也其音容如昨,言犹在耳,孝可忘心。况家业依然,尚有母亲在堂,弟妇妊娠,儿子养福、女子桂蝉,皆髫龄也,相与棱止之故,久何可大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椽莫非其迮也。而舅父所求购宅者,是以难从也。” 其弟君来怒责曰:“吾今正住缺地,以购花园。适遇舅父光临,何无转问于他,此宅索价几何?待吾与之购买,使其徙居他处,或登状元且未可卜。” 言犹来毕,养福又骂曰:“他欲中试,叫他多临几行赵帖,勤读几段韩文,自然不负窗前。一旦下第,反来指我居址,可叹!可叹!”宗孔看见初时礼义问答,迨后愈应愈奇,知事定然不济,遂与天来告别。天来曰:“舅父何故速回?应要邀留数日。孩童之语,万勿介怀。”宗孔曰:“贤甥肯鬻此室,我便不回。(欲求经纪,又想徒铺揆之天理人情,哪有大便宜事?)如果不从,异日相逢,便为陌路矣。”君来曰:“饭可畜豕,何必邀留?”骂得宗孔忿气填胸,勃然变色曰:“汝兄弟犹不早作商量,还敢恶言藐视我乎?”言罢,怏怏而去。 天来谓君来曰:“何无可鬻与他亦了,岂不闻乡人云:‘不怕菩萨,只怕祈伯;不畏雷公,只畏宗孔。’因他是个险人,防其旦夕陷害。”君来曰:“古语云:一寸山河一寸金。”(天来述乡人以论,弟君来引古语以证兄)因此天来立下一个不卖的念头。 且说宗孔回见贵兴,备述天来绝无卖意。贵兴曰:“吾今料他不肯卖。一者安居乐业,二者家产有余,三者糖房旺相,哪肯燕入他家?但未晓如何回说。”宗孔曰:“天来原属奸猾。托父为名,空云本当从命,缘父弃世有云:卖此石室,是为不孝。今若弃之,他日九显之下,有何词对父亲说乎?”贵兴赞曰:“果是识时务之人,好个人世长者。”宗孔见其不怒,而反赞天来,便讲:“再后君来说令人真个可恼,他要建园,反欲与汝购买朱门,以扩其地。”贵兴曰:“吾求他卖,他索我沽。此亦平人局量,叔父休要怪他。”宗孔又见其不怒,转说:“养福侥泊异常,说妆作文请人代笔。若能中试,牛马可飞。”贵兴曰:“稚子则当以缄口为高。”宗孔本来要激发贵兴,谁想贵兴殊无愠色,乃倒是颠非。曰:“天来最力变脸,言汝父进身,原与陈琳无异。幸得他父携带二八生涯,沉没许多私数。今日得成富户,不念前恩,而反逼他卖宅。待汝他日到省,要当面嘲骂,然后可快其心。” 贵兴听罢大怒,曰:“他父得府君提携,始得成家。如此反架恶言使我,如何衿得?敢问叔父,何以质证否?”宗孔曰:“既不可质,安能道哉!尚有坊邻亲见亲闻,旁人亦代为忿恨。”贵兴怒气愈炽。宗孔曰:“欲泄此恨,又何难哉?”贵兴问之,宗孔曰:“他之祖父山坟,原汝父送他安葬,犹有地券留存。如今他先作不仁,汝何妨后作不义?胡不用假棺之计,以挟制之?”贵兴曰:“欲用此计,丧主何人?”宗孔曰:“吾弟顺海,生得颧高须髯,声响晴圆,见之必怕,闻之必惊。其人可当此任。”贵兴曰:“恐他不从,若何?”宗孔曰:“若有甜头,必然应允。”贵兴依计而行。 顺海知有甜头,喜出望外。贵兴即令工匠斲成一个女棺,内藏器械,人人挂帛,一齐奔到梁山,竟将朝大天罡掘破,伐去松株。天来之仆祈福偶在后园浇菜,见之失惊,慌忙报知天来之母凌氏。 凌氏奔到冢前骂曰:“吾儿与汝何仇?如何若此?”顺海骂曰:“汝这黔婆,老而不死,莫非送肉就枯乎?汝须举眼观,真是汝梁家之地,还是我凌姓之山?我今遇此鼓盆之惨,无地可理。幸得比儿祈伯送穴牛眠,今有无名盗葬,正要与之理论。诅意就是你们,尚敢刀恃女流阻吾丧葬?”言罢,舞手向凌氏殴打。未知凌氏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绘猛虎宗孔献计 托危病凌氏修书 却说顺海欲将凌氏殴打,偶遇天来之叔翰昭向前劝曰:“众凌亲翁如何作嗔若此?纵使比儿获罪。亦应预早投知。何故将先人天罡掘破,擅斩松株?”顺海令人暗中取出器械,厉声喝曰:“汝这狗才,有多大前程。敢来与我比试?如再饶舌,立将汝者劈垛。”翰昭见其凶悍,结舌不言,扶凌氏归家。劝曰:“如此强徒,恶如虎豹,蛮似徭黎。可待二子归来,然后与之理论。”于是无可奈何,任其放肆。宗孔就将松株扛同变卖。(将以此为佳境乎?)数日之间,仍未见梁家消息。宗孔谓贵兴曰:“如今天来之室,竟不肯弃。吾今又有一计,使他即献出来。”贵兴曰:“叔父计将安出?”宗孔曰:“可于山下面成一只白虎,冲照他之明堂。如此不堪,自然要鬻。”贵兴嘉纳其计,遂令人绘着一只白虎,露牙张口,头横尾竖,眼睁睁远远对正梁家之明堂。凌氏惊骇,跗膺而叹曰:“古云:‘白虎照明堂,一步几人亡。’(不意亦有此灵性欤?)如此不祥,当以何法治之?”越数日,凌氏亦令人于后墙绘就一只貔貅,与虎相照。 宗孔恒算梁家探听,绝无影响,只见壁上写着一只貔貅,飞报贵兴。贵兴欲将此兽削去。宗孔曰:“不可。何不将计就计,拆去此墙?”贵兴曰:“毁人宅址,于律非轻。”宗孔曰:“迩来麻痘遭劫,可言此墙有碍小口,则拆之有名,又何如哉?”贵兴然之。登时率众兄弟投奔梁家毁拆。凌氏闻拆,喊曰:“贵兴恃富,宗孔凌人。前者伐树锄坟,吾犹未究。如何再侵我宅,毁我后墙?欺凌至极,当遣天诛。”宗孔闻喊,怒将所拆之砖向凌氏掷去。(闺中女流犹几番被毁,横逆之徒为之一叹矣!)是时,旁有金鱼缸一个,被他击碎。凌氏幸免其伤,两媳力劝而回。宗孔又将鱼池填塞,所有名花、异草、古树、灵芝,尽行掠去。(宗孔又得佳境矣。) 凌氏转入家堂,忿恨不已。随着人往后墙窥探,被其拆得零零落落,恰似平原旷野,四面空虚,泣谓祈福曰:“汝可速往‘天和店’,报知大爷兄弟,说吾有病,危在旦夕,叫他刻日归家。我今有书一封,交与呈上。”祈福曰:“他若回来,见安人无恙,岂不是责我妄言耶?”凌氏曰:“依我而行,自无所碍。”祈福领命而去。 且说天来兄弟在店,正是货如轮转,客似云来,果系兴隆景象。是日,得见祈福,问其来意。祈福具道:凌氏病势危险,随后呈上家书。天来兄弟拆视,其书云: 我本风烛之年,朝难保夕。趁来更染沉疴,初时自以为常,岂意延医,服药益觉其沉。汝兄弟可念劬劳,速整归鞭。毋片多嘱! 母凌氏与男天来兄弟同看。 兄弟着毕,呼天号地,皆自以为不孝,使母病至如此。然后始知,遂与君来雇舟,多添水手而行转。 盼间已到家中,见母亲殊无病态,惟有愁容满面。兄弟同相惊顾,暗道:“书中所言如此,何故这个光景?”向前问曰:“近日媳妇得毋,多行不孝乎?何以母亲若此?”凌氏哭曰:“不然。吾本无恙,妯娌亦是和谐。但不知汝等兄弟近来与贵兴如何结怨。今汝父坟被池掘破,斩去松株,填塞鱼塘,毁拆后墙,掳掠花园,面虎照堂。凌逼百端,吾皆包忍。汝等有何错事,可实言之。”兄弟听罢大骇,皆掩面而哭。天来曰:“儿不孝罪孽深重,祸及先人。(何止先人,不久就及于生人矣。)父仇不共戴天,岂容与他两立哉?”随将贵兴当日求买石室,不从其愿.具述一番。便要赴县鸣冤之意。凌氏曰:“官节茫茫,遭冤受屈,一字入门,九牛难拔。宜细参之,后悔无及。”君来曰:“母命如此,权且从之。何无与哥哥同往茶村讨账,依然守业,何如?”天来忿忿不答。凌氏再三泣劝,天来且得整复山坟而止。(或云有此冤情,何以含忍余日?不然。细观凌氏之言,二子不得不止。)次日,兄弟同往茶村收账。宗孔遇之于途,飞报贵兴曰:“吾今早窥见天来兄弟同往茶村。莫不是他誊词控告乎?”时座间一人答曰。“不然。茶村原有苏客,与他购糖,兄弟恒往讨账。今番此去,未必誊词。”宗孔视之,乃贵兴之表叔区爵兴也。宗孔曰:“既如此,胡不待他回来,掠去此财,以丧其气?(非是丧天来之志意,乃宗孔自求佳境耳!)贵兴曰:“白日抢夺军民,哪里肯容?”宗孔曰:“吾有一计,欲用久矣。(观此一语,足见宗孔一生为人。)可作伪数一纸,写着‘康熙四十八年,梁朝大买售北沙田数顷。因交价不孚,借到凌宗客本银一千两,凑交田价。周年计息一分。’将此纸用米尘弹染,叫其清结。彼定不从,然后率众抢夺。斯时虽有坊邻,亦难与他排解矣。”贵兴乃阴使其叔侄兄弟,乃是柳毓、柳权、润保、润枝、越文、越武、越顺、越和、宗孟、宗季、宗孝、宗和、顺海、美举十四人,星罗棋布,匿影藏形,各于隘口埋伏。然后携同区爵兴等在于津头以俟之。 再说天来兄弟往茶村付得银三百南,呼渡而来。正欲登岸,乍见贵兴暗暗盼着,乃忖度道:“三百糖银,凶多吉少。”于是急叫君来,分缠身上,看景而行。谁想贵兴一见天来,哪里肯容?即厉声叫曰:“梁老表台,久不相逢,三生有幸。”向者握手剪敬南槟,未及涂灰。又问曰:“此项甜延岁月,何时可偿?”天来问他何数。宗孔接曰:“日前康熙四十八年,汝父置田,曾借宗客本银一千两,以充田价。如何佯作不知?” 天来大惊良久,徐徐答曰:“既有此项,何不说于分夥之时,而突讨于今日?”宗孔曰:“有数存据,岂容强辩哉。”向贵兴袖中取出借数一纸,掷与天来,令其自看。爵兴劝曰:“钱债细故,须念血表相关。偿回原本,利息可以原情。”君来答曰:“如此等数,当往大王庙里,鸣鼓清偿。”天来以目示之,君来会意欲走。不料左有柳毓、柳权,右有润保、润枝,前有越文、越武,后有越顺、越和,更有宗孟、宗季,宗孝、宗和、顺海、美举十余人,向君来拳脚相加,衣服尽行扯碎,飞花满地,随风而转。天来欲却,又被柳毓拳打扑地,掠去此财。是时街坊上适有一人,年可十八,生得两眼如珠,手持一对披刀,飞奔上前,大喝一声:“贵兴休走,何得在此无礼,恃势凌人!”言罢,即向贵兴头上砍去。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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