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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近世社会龌龊史-清-吴趼人

  就在苫次开灯,仍旧叫老三代他烧烟,一同躺在苫次,在旁人看见,倒像有两个孝子一般。子迁停顿过半天,便有代理后事的同乡,把封锁的箱笼等件,一一点交。子迁谢过了,便打开来逐件检点。大约乔老头子剩下的产业及现钱,不下二、三万金,便连公馆房子也是自己买下的。   一场丧事办过之后,子迁便留在山东,仍旧是阔天阔他的举动,又和老三置了上等衣服,待如上宾,家人们都称呼他李师爷。两个人一对儿出去,一对儿回家,闹了两年,把老人家遗产闹了一半。因为公馆房子太大,自己住不了,便分租了几间与别人。那来租的,却是一个广东人,招了股分,去招远一带开金矿的,带来的矿石样子不少,一桶一桶的都堆在院子里。   被老三看见了,便计上心来,到了夜静时,便亲自动手,偷了三四桶进来,子迁笑问道:“你要他这个做甚么?”老三道:“我看你终年在这济南府混不出甚么道理来,我们不如仍回上海。”说罢,又附耳说了如此如此。子迁大喜,便即日将各种产业变了现银,就是那公馆房子也卖了,只说运柩回籍安葬,向各同乡处辞过行,带了灵柩,雇船到了烟台,附着轮船仍回上海。   把棺材寄到苏州会馆,却在大马路鸿仁里租了一所三搂三底房子,置备家伙住下。在门口挂了一扇“奏办山东金矿局”招牌,又挂一扇“山东金矿招股处”招牌。把偷来的几桶矿石摆在天井里,又开桶取出几块,用玻璃匣安放在桌子上。子迁便是总办,老三便是师爷,放开手段,结交起来。紫旒说荐有声的馆地,正是这个去处。但不知有声肯就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五十金暂依招股处二百元押去府右堂   且说余有声被伊紫旒几句引为知己不忘故旧的话,说的开口不得,回到客栈,闷闷不乐。此时旅费有限,文述农光述景未见得怎样,若不早点谋着一件事,只怕这上海也不能久住的了。但不知紫旒的话是真是假?自己一个人越想越闷。直到晚上七点钟时候,茶房送进来一张条子,有声接来一来看,却是紫旒请一品香吃大菜。有声答应知道了,随即锁了房门到一品香去,问了坐号,进去与紫旒相见。座上先已有了两个人,一个便是乔子迁,一个便是李老三。有声向未认得,由紫旒代彼此通过姓名。原来李老三此时已经由乔子迁代他起了个表字,叫李仲英。当下彼此寒喧已毕,紫旒便让点菜。有声在栈里是吃过晚饭的,随意点了两样。一时点齐了,便发了菜单下去,大众入席。一汤过后,紫旒便对有声道:“兄弟是爽快的人,早起所说的,就是这位乔子翁。子翁在山东多年,所有那边的风土人情、物产地理,都考究的十分清楚,为人又十分精明强干。去年在招远察出一座金矿,探了矿苗,化验过,成数极高,所以禀准了山东抚台,招股开办,抚帅给了札于,到上海来设局招股。要想请一位书启老夫子,恰好足下现在清闲无事;子翁也久仰大名,就打算奉屈帮忙。”子迁接着拱手说道:“一切都望指教。”   有声正要回答,忽然外面跑了一个人进来,生得面目瘦削,皮色青白,手里拿了沉甸甸的一包东西,嘴里说道:“二哥,我早知道你又是吃大菜的了。”说着,又向众人弯了弯腰,把那包东西向桌上一放,便就坐下,向有声招呼。彼此问了贵姓台甫,原来这个人正是紫旒的妻舅,姓贾,表字伯绳。当下伯绳问紫旒道:“奉托的事怎样了?”紫旒道:“我已经竭力磋磨过了,大约七十五两库平银子是不能再少的。以我的交情说上去,他此刻应允照七十五两规平就是了。”伯绳道:“大约一百元光景罢?”紫旒道:“总不过一百零两三元的样子。洋钱折银价,好在是有市面的。”伯绳按一按那包东西道:“这里只有一百元,明日再补足可使得?”紫旒便伸手去取那包洋钱。伯绳连忙一手按住道:“照呢?”紫旒便缩回了手道:“明日包办到就是了。”伯绳道:‘那么我们明日交易罢。”说着,拿起洋钱包子,说声失陪,便扬长的去了。紫旒不住的说:“吃两样东西去。”伯绳口也不开,头也不回。李仲英问道:“是甚么交易?”紫旒道:“是要捐一个小功名”。子迁道:“既然要捐功名,何以不把上兑银子交出呢?”   紫旒脸上涨了一阵绯红道:“伯绳是小孩子脾气,我不好和他计较。”回头对有声道:“我们说得好好的,却被他来打了个岔,还是谈我们的正事罢。子翁那边为的是开办之始,束修不能从丰,暂时先送五十金一月;等将来开工之后,每年分红,再格外酬劳,不知阁下可肯屈就。”有声听说有了五十金一月,自己暗忖,姑勿论其丰不丰,暂时且得了一个托足之所,免了客栈的旅费,也是好的。想罢,便道:“多承紫翁的盛情,乔子翁的青眼,就怕兄弟才疏学浅,不能办事。”子迁连忙道:“客气,客气!有翁大才,兄弟是久仰的。”紫旒道:“如此,我们一言为定,明日子翁就送关书过去罢。”子迁道:“这个自然。不知有翁几时可以搬过来?”有声道:“兄弟住在客栈里,行止是随意的。”子迁道:“如此好极了。”当下彼此又应酬了一番,吃完大菜,各自散去。   到了次日,紫旒果然亲身代子迁送了关书到有声处。有声受下了,便算清旅费,将行李搬到子迁所开的金矿局去。子迁首先请有声作一张禀帖给山东抚台,禀报开办招股情形,官衔倒是二品衔花翎山东候补道。有声是向来办惯公事的,就和他一挥而就,如式做妥,交给子迁自去发寄。自此以后,过了一个多月,没有甚么事,不过写几封往来书信。金矿局里居然也有人来附股,他定的章程是每股一百两,先收一半。十股、八股、三股、五股,居然有人来的。   一天,子迁、仲英都出去了,只剩了有声在家,忽然紫旒走到,有声接着相见。寒喧已毕,紫旒便问长问短,问宾东相得否?同事处得来否?有声倒是十分感激。紫旒谈过一阵,然后凑近一步,对有声道:“兄弟今天有一件事要和阁下商量。   因为要还一笔欠项,要用二百元洋钱,一时没处调动,要想向阁下通融。论理呢,我所欠尊款尚不曾清还,不便再说这个,但是‘前欠未清,免开尊口’,这句是市井上的话,阁下必不如此。所以我才仗着老脸,前来商量。并且还有一说,我还有一样东西,可以放在这里做一个信,不过两三个月,我就可以设法归还的。”有声道:“兄弟近来光景不比从前,前几天支了两个月薪水,已经寄了家用。阁下若是早来两天,虽不能如命二百元,多少总还可以应酬一点,此刻却是力不从心,无可如何了。”紫旒道:“我也明知道这一层,但不知可否暂向于迁借两个月薪水,应酬我一半?我这件信物,暂且可以存在此地。”说罢,在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抖出一看,却是紫花印标了朱的一张双月通判的官照,姓名、年貌、籍贯、三代,填的整整齐齐。紫旒一面抖开给有声看,一面说道:“这东西别人拿去,虽然没用,却是兄弟一辈子的前程。此刻停了捐,就让化了钱也捐不回来。拿了这个作信,想来阁下总可以谅我。”   有声道:“委实是没有,倘是有的,也无须这个。兄弟承情荐到这里,还不满两个月,先就向乔子翁借了两个月薪水了,此刻再借,恐怕难乎为情。还是紫翁自己问他商量,只怕还好。”   紫旒道:“这个倒有点未便,还是费心阁下罢。”有声道:“如此,这官照请先拿回去,我只管商量商量看。”紫旒道:“如此就费心了,我明后日来取回信。”说罢,怀了官照,别过有声,出了鸿仁里,走到大马路,向西行去。   一路上左右盘筹,到那里去才可以借得着二百元呢?一路上低头去想,猛然想着了一处,恰好一辆东洋车走过,紫旒便叫了过来,跨上去坐了,一路指挥那车夫转弯抹角,到了四马路胡家宅梅春里停下。给了车夫几十文,走到一家门首,扣了两下门,里面问:“是谁?”紫旒答应:“是我。”便有一个人开了门。紫旒问道:“小姐在家么?”那人道:“不在家,跑马车去了,只有老太太在楼上。”紫旒便一径登楼,在楼梯上先叫道:“妈妈,你近来可好?许久不见了。”上面应道:“是谁?”紫旒登尽楼梯,掀开门帘进去道:“是我。”那老妇人道:“哎哟,原来是伊老爷!久不见了,你可好?我家妮儿(京师闺女之称)惦记着你呢!可巧他今儿跑马车去了。伊老爷你这边躺一躺,他就来的。”一面说,一面在烟榻上坐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杆烟枪,嘴里又喊道:“喜子,泡茶来。”   楼下答应了一声。老妇人又对紫旒道:“我家妮儿不在家,那些丫头们就都躲懒了,欺负我年纪大。”说话时,丫头喜子捧了一碗茶上来,放在烟盘里,笑道:“伊老爷,今儿是甚么风把伊老爷吹来了?还是前回送衣服帐檐来过一次,以后就没见过金脸了。”紫旒笑道:“你说我罢了,好胆大的丫头,甚么金阿银啊,犯了你小姐的讳。”喜子道:“我说的金字,不过是姓,不像你送的帐檐,全幅用了绣金的,绣出来的又是甚么月亮咧,梅花咧,那才犯讳呢!气得咱们小姐一回也没有用过。”那老妇人道:“伊老爷,你不要听她,是用得着的戏上回回用的,妮儿还感激你得很呢。”紫旒笑道:“妈当我是小孩子,我听她呢!当天送了来,我就去点了一出《卖胭脂》,看着用的。以后我也看着用了好几回。”老妇人道:“你有听戏的工夫,就不来家走一趟,累得妮儿天天惦记着你。”   说话时,只听得楼梯上一阵高底声响,走了上来。喜子连忙打起门帘,只见一个打扮得花团锦簇般的女子走了进来,说道:“妈,吓煞我也,好好的坐马车,那匹马忽然疯起来了,就和溜缰的一般,也不问是路不是路的乱跑,把拉缰的马夫也掀了下来。幸得碰了两个红头巡捕,才把马拉住了。我另外雇了东洋车回来的。”紫旒听说,便走上前把右手搭在那女子背后,左手在他胸前拍了两下,叫道:“月梅!月梅。”月梅一摔手摔脱了,瞅了紫旒一眼道:“叫我做甚么?”旒紫道:“怕你吓掉了魂,我在这里替你叫魂呢!”月梅道:“呸!你为甚么咒我?”紫旒一笑,往后向烟榻上一躺,故意把怀里那包官照掉了出来,又故意连忙收起来,往怀里乱揣。月梅问道:“是甚么?”紫旒道:“没甚么。”月梅发怒道:“到底是甚么?又是送谁的鬼鬼祟祟的东西?”紫旒道:“是一样正经东西。”月梅道:“拿来我看。”紫旒在怀中取出,月梅一手夺过,抖开一看,便往地下一摔道:“我说是甚么大不了的东西,原来是一张大当票。”   说的紫旒嗤的一声笑了。喜子俯身拾起来,紫旒接过,自行摺好。老妇人道:“伊老爷,这是一张甚么东西?”紫旒道:“是一张官照。”老妇人道:“要它做甚么?”紫旒道:“凡我们做官的人,都是靠了这一张照做凭据,倘使没有这张照,你也说是官,我也说是官,有甚么凭据呢?”月梅道:“这是那个给你的?”紫旒笑道:“这是化了一千多银子去捐,户部里给出来的。”月梅道:“哦,我晓得了,所以你把它带在身边,叫人家好知道你是个官。然而你揣在怀里,人家还是看不见,不如拿来我代你糊在背上。来,喜子去拿浆糊来。”喜子果然笑嘻嘻的去了。紫旒道:“此刻喜子走了,屋里只有我们娘儿三个,我不怕直说,我这东西是要拿出来押钱的。”月梅道:“怎样押法呢?”紫旒道:“我今天等着二百元用,一时没有凑处,要向人家暂借,人家若是肯借时,我便把这张照留在他处,做个取信的凭据。”月梅道:“人家要你这个做甚么?”   紫旒道:“人家要了,本来没用,不过我没了这东西,就不能出身做官。把这东西押在他处,是不怕我不来取赎的意思。”   月梅道:“那么说,我押给你。”紫旒涎着脸道:“你如果肯押,我出三分利钱。”月梅道:“你再拿那劳什子给我看。”   紫旒果然又取出来抖开,又指给他看所填的字:“这‘伊金庸’,便是我的名字;这‘三十五岁’,便是我捐官那年的岁数;这‘身中、面白、无须’,便是说我的相貌;这一颗紫花色的,便是户部的樱”月梅折了起来,便道:“妈!你去拿二百元来。”老妇人道:“当真的么?”月梅道:“自然是真的。”老妇人便果然转到耳房去了,这边剩了二人在那里鬼混。   过了一大会,老妇人拿了一叠钞票过来,交给月梅,月梅接过来道:“几时还?”紫旒道:“多则两个月,少则一个月,就可以还的。”月梅便把一叠钞票交给紫旒,紫旒接过来一点,只见汇丰的、麦加利的、十元的、五元的、一元的,乱七八糟,参差不一,点了点数,恰好是二百元,便拿来揣在怀里。月梅也把官照藏起。   又鬼混了一会,紫旒便急急忙忙的别去。不知紫旒要到那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移花接木三条计动魄惊魂一纸书   却说紫旒拿了月梅的二百元钞票,出了梅春里,恰好巷口有一辆东洋车停在那里,紫旒跨上去坐了,用手一指,那车夫便顺着所指之处,发脚飞跑,转了两个弯,到了大马路凤祥银楼。紫旒喝叫停住,跳下车子,给过车钱,走到凤祥里面,在身边掏出一张票子,交给柜上说道:“这两样东西做好了么?   “柜上人接来一看道:“好了。”随即取来一枝银水烟筒,一个金豆蔻盒,先后都上天平秤过,取出算盘算了一阵说道:“烟筒二十八两三钱;盒子四两六钱一分七厘。除收过欠找一百三十五元六角。”紫旒取出钞票,点了一百三十六元,柜上收了,开过发票,找出四角洋钱。此时已是入黑时候,紫旒拿了东西,仍旧坐了车子,走到三马路同安里落车,正要进去,不想迎面遇了有声。   有声道:“方才到公馆里奉候,不想阁下仍未回去。遇见了令亲贾伯翁,说阁下天天在同安里花锦楼家,所以我特来奉访。不料贵相好说,今天阁下不曾到过,并且约了朋友今天叉麻雀,朋友已经到了,还不见阁下到云云。我因为阁下不在,便走了出来,不期恰好相遇。”紫旒道:“如此恰好,就请到里边坐坐。”有声道“不坐了。我不过受了阁下所托,方才子翁回局,我问过他,他说这两天要解一笔机器款,这几天里头不便挪移,所以我专来回复一声,免误了阁下正事。”紫旒道:“费心得很,迟两天看罢;倘我在别处弄不着,再来求老哥费心。此刻没事,何不请到里面坐坐呢。高兴打牌,我们再邀两个人,多开一局。”有声道,“这个我一向不懂,少陪了。”   说罢,拱手别去。   徐步绕行,转到了四马路。心中暗想:紫旒急到拿官照出来押钱,何以还有心神叉麻雀?这点镇静的工夫,真是令人佩服。一路上想,一路上东张西望,不提防后面忽然有人高叫一声:“有声。”有声回头看时,却是李仲英。有声立定了,仲英道:“你到那里去了?老总要请客,四面八方的抓人,却只抓不着,连你都不见了。”有声道:“在那里?请谁?”仲英道:“请两个生客,在同安里花小葆家,你快去罢,我还要找紫旒呢。”有声道:“你莫忙,紫旒不消找得,我知道他在那里。先到了小葆那边,我包管你一抓就来。”仲英道:“如此好极了,我们同去罢。”于是二人走西荟芳,穿出了同安里,到了花小葆家。   只见子迁果在那里,还有两个客。有声招呼一遍,方才知道一个安徽人鲁薇园,一个南京人李闲士,都是要入金矿股分的。有声正待细谈,仲英道:“你且说紫旒在那里?先请了他来再说。”有声道:“紫旒今天是主人,在隔壁花锦楼家,请他只怕未必来;除非你亲身去对他说,请他来陪客,或者可以请得动。”子迁道:“奇怪,紫旒和花锦楼前几天闹断了,发过誓,永远不去的了,何以又去起来?”仲英道:“不要管他,且等我亲自去邀了他来,再问他这个。”说罢自去了。薇园问子迁道:“有翁可是也在山东同来的?”子迁道:“有翁是新近聘请的,一切事情都仰仗得很。”有声道:“岂敢!岂敢!   兄弟不懂事,一切都仗子翁指教。”薇园道:“有翁一向恭喜是甚么贵业?”有声道:“向来都在长江一带经商的。”薇园道:“这金矿办起来,倒也是一件大商务。兄弟向在汉口,这回是慕名而来,打算多少做点股分。”子迁接口道:“薇翁今天到局里来,说起打算要做五百股,是一位大股东呢!”   说话时,仲英已偕紫旒走到,彼此相见,通过姓名。仲英道:“紫翁今天十分赏脸,他在花锦楼那边,是碰和的主人,本来走不开,被我说之再三,方才请人代碰。”子迁道:“屈驾得很!但是你前几天就睹神罚咒的说,永不到他家去了,怎么忽然又去碰和?”紫旒道:“这些小孩子们,何必和他认真呢?说说罢了。我听仲英说,鲁、李二公都是罕客,所以特来奉陪。”薇园道:“岂敢!岂敢!久仰得很,今日幸会。”紫旒道:“听仲英说,二位要做金矿股分,这件事很好的。”闲士道:“兄弟无此力量,薇翁是一意要做。因为初到上海,地方不熟,由兄弟引到贵局的罢了。”紫旒道:“兄弟虽不是局中人,然而一向与子翁相好,深知他这个矿办得极得法。前次已经将矿苗寄到日本,请化学师化验过,回信来说成色极高,可以获大利的。子翁已经写信去聘这位化学帅,大约下月就可到了。”闲士道:“所以一个人要讲运气。那一座矿山,放在那里,怎么偏偏被子翁找着呢?”紫旒道:“找着了,也要碰巧和这位抚帅有交情,才肯下这个札子。有了大宪提倡,招起股来,才得顺手。”薇园道:“这么大一个局面,子翁、仲翁两个人就撑持起来,足见得才干不校”子迁道:“这边只办招股,没有甚么事,山东那边人多点。”紫旒道:“这就是子翁实心办事之处。差不多的有了这个局面,那里容不下十来个人?”   说话之间,席面摆好,发出局票,相将入席。花锦楼就在隔壁,首先到了,在紫旒侧首坐下,把一个崭新的金豆蔻盒子放在面前,跟局丫头拿的银水烟筒,也是崭新的,配上一条珠练条。仲英笑道:“这两件行头,一向不曾见过,想是伊老爷新送的?”花锦楼瞅了一眼道:“你管他。”紫旒道:“那个冤大头才化这些冤钱呢!”花锦楼又瞅了紫旒一眼道:“都像你,我们都要喝风了。你伊老爷就是化冤钱,也冤不到我们身上,只梅春里一处,就够你一冤的了。”子迁笑道:“这是一瓶上好的镇江醋,小心不要打翻。”花锦楼道:“你又何苦代你们小葆背履历呢。”   紫旒道:“你们且不要说笑话,我们谈正事罢。薇翁既然答应了大股分,我看子翁的招股章程上也应该列薇翁的大名。   薇翁是路过的,不能常驻局内,他应该派一个人到局办事,这是兄弟统筹全局的办法。因为有鉴于近来招股的毛病,你看甚么煤矿局,甚么铁矿局,起初的时候,莫不是堂哉皇哉的设局招股,弄到后来,总是无声无臭的就这么完结了。那里头有甚么奥妙,我们局外人自然不得而知。然而总逃不出办理不善四个字之范围以外。若要办理得善,头一着先要诸大股东和衷共济,以外的事自然就都好商量了。方才听见仲英说,薇翁打算认五百股,照兄弟愚见,乔子翁认的是一千股,莫若薇翁也认了一千股。有了这两个大股东,事情一就更容易措手了,不知薇翁以为如何?”薇园道:“这倒不忙。等兄弟商量起来看,未尝不可以多认点。”闲士道:“本来招股这件事,大股东越多,零招的散股越容易。但不知山东官场肯认几股?”子迁道:“这个是官督商办的局面,官场股分却并未提及。倘使我们股分招得好,也乐得不要官款,免得事事掣肘。”   说话之间,众局陆续都到了,一时管弦嘈杂,钏动钗飞,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直到九点多钟,方才散席。鲁、李两个先行辞去,子迁、仲英、紫旒三个人,切切私语,有声见此情形,便也先行辞去,子迁也不相留。   紫旒见有声去后,便对子迁道:“这件事倘使徒事游移,是一定弄不好的,我劝你早定主意的好。”子迁道:“这件事都是仲英闹出来的,此刻骑虎难下。到这里开办了三个多月,来的不满一百股,喜得都是零股,没甚要紧。此刻来了这个大主顾,吃他下去,我没有这个胆量,放了他去,实在是舍不得,总要求你代我出个主意。”紫旒道:“依我是有三条计策:山东抚帅的公子,现在上海,我与他相熟,还说得上两句话,你先放胆吃他下来,然后央求抚帅公子,我们打伙儿走山东,设法认真把他这矿务拿了过来我们办,此是上策。放胆吃了他下来,连前头弄来的,一并絳分了,各走各的路,只把有声丢下,此是中策。这两条计策都不肯行,只索推辞了薇园的股分,只吃点小买卖,此是下策。”子迁道:“紫翁的上策太难,中策太毒,下策又太平常来了,我想大家从长计议,总还可以定一个善法。”仲英道:“我倒有一个善法,我们暂时只管依紫翁的上策做去,做得到便好,倘使做不到,我们将计就计,就行那个中策,岂不干净?”紫旒拍手道:“妙!妙!到底仲哥阅历多,见解不同。我们就依仲哥做去。”子迁道:“这件事最好先见了抚帅公子,打听打听那条上策办得到办不到,再作商量。”紫旒道:“这也容易。你要见抚帅公子,他就在隔壁花锦楼处碰和,说不得我到那边再摆一台酒,代你们介绍介绍,可是说话一切都要留神。”子迁道:“凡紧要的去处,我一切都让你说就是了。”   说罢,一同出了花小葆家,走到花锦楼处,登楼入房,只见和局未散。花锦楼亲自代了伊紫旒,还有陈雨堂、萧志何两个打横对坐,花锦楼对面却坐了一个本房间的丫头。紫旒先介绍了子迁、伯英,与陈、萧两个相见,然后问道:“五少大人呢?”花锦楼道:“到群仙戏园去了。说是等看过金月梅的《纺棉花》就来的。”紫旒道:“碰和了几圈了?”花锦楼道:“刚刚满了五圈。”紫旒道:“快碰完了这一圈,我还要请客呢!”   花锦楼把牌一推道:“那么就不碰罢,何必一定要几圈呢!”紫旒笑道:“左右五少大人未到,就何妨碰完了呢。”一面说,一面要了纸笔,点了菜,又写一张请客条子,到群仙去请五少大人。条子发了出去,又和子迁、仲英切切私语了一回。请客的回来说:“五少大人不在群仙,打听得是到梅春里去了。”   紫旒再写了一张条子,又代送到梅春里去,便坐到花锦楼后面看碰和。刚刚六圈碰完,还在那里算帐,未曾散坐,五少大人带着月梅到了。   紫旒正在招呼,五少大人还没有开口,月梅先冷笑道:“和还没有碰完,台面还没有摆,便写甚么客齐请带局来?”   花锦楼连忙起来,招呼到一旁坐下。紫旒也介绍乔、李过来,相见通名,一面叫摆台面,一面把乔子迁在这里招股办矿一节,略略提起。霎时间台面摆好,紫旒起身让坐,发出局票。酒过三巡,紫旒便对五少大人道:“这位乔子翁向在山东,与一个广东人合办招远金矿,闹到后来,彼此意见不合。子翁本来答应一千股,五百股的股本早已交了出去,自从去年闹翻了,子翁便独到上海来招股开办。可奈前路那个广东人,此刻还在山东。”五少大人道:“那广东人是谁?”子迁道:“姓李,叫李子眩”五少大人道:“此刻打算怎样呢?”紫旒道:“此刻打算求少大人向老帅处说句好话,或者仍旧合办,最好是独归了这一面。”五少大人笑道:“怕不能这么容易罢?我今夜还有两个局,少陪,要先走一步了。”说罢,带了月梅起身自去。紫旒送到楼梯口而回。几个人草草终席,也自散去。   子迁、仲英回到鸿仁里,只见有声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还不曾睡。原来有声从花小葆家出来,便一直回到金矿局,茶房进来说道:“今天有个朋友来过,留下一封信在这里呢。”   说罢,在砚台底下取出一封信来,却是封了口的。有声一看,认得是文述农笔迹,暗想留个便条,何必封口,述农未免过于仔细了。拆开一看,只见写着道:刻得一警信,祸机在一发之顷。急趋报,奈觅行踪不得。   请于明日一早,到舍面谈,万勿迟误。知名。阅毕付丙。   有声看罢,莫名其妙:甚么祸机一发之顷?所以呆呆的出神未睡。要知到底是甚么祸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透消息托故避干连乘危急巧辞图攘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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