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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醉醒石-明-古狂生

醉醒石 明 东鲁古狂生 第一回 救穷途名显当官 申冤狱庆流奕世 第二回 恃孤忠乘危血战 仗侠孝结友除凶 第三回 假淑女忆夫失节 兽同袍冒姓诓妻 第四回 秉松筠烈女流芳 图丽质痴儿受祸 第五回 矢热血世勋报国 全孤祀烈妇捐躯 第六回 高才生做世失原形 义气友念孤分半俸 第七回 失燕翼作法于贪 堕箕裘不肖惟后 第八回 假虎威古玩流殃 奋鹰击书生仗义 第九回 逞小忿毒谋双命 思淫占祸起一时 第十回 济穷途侠士捐金 重报施贤绅取义 第十一回 惟内惟货两存私 削禄削年双结证 第十二回 狂和尚妄思大宝 愚术士空设逆谋 第十三回 穆琼姐错认有情郎 董文甫枉做负恩鬼 第十四回 等不得重新羞墓 穷不了连掇巍科 第十五回 王锦衣衅起园亭 谢夫人智屈权贵 第一回 救穷途名显当官 申冤狱庆流奕世   《画堂春》:   从来惟善感天知,况是理枉扶危。人神相敬依,逸豫无期。积书未必能读,积金未必能肥;不如积德与孙枝,富贵何疑。   《易传》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此言祸福惟人自召,非天之有私厚薄也。然积善莫大于阴,积不善亦莫大于阴。故阴骘之庆最长,阴毒之报最酷。至于刑狱一事,关系尤重。存心平恕,则死者可生;用意刻深,则生者立死。况受赇骫法,故意陷人;人命至重,何可以供我喜怒,恣我鱼肉也!古语有云: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士大夫事权在握,而不辨雪冤狱,矜恤无辜,不深负上天好生之心乎?汉之时,有于公者,为狱吏,持法公平,能明孝妇之冤。尝自高大其门道:“吾子孙必有显者。”后子定国,果为廷尉,如其言。唐之时,有何比干者,与徐有功、来俊臣、侯思止同为刑官。比干宽恕,多所平反。时人为之语道:“遇来、侯必死,过徐、何必生。”一日,有老妪过其门,持筹九十余枚,与比干道:“君有阴德,子孙为公卿郡守,佩印绶者,当如此筹。”后果累世通显。宋之时,有张庆者,为狱官,扫除狱舍,必使洁净;饮食狱囚,不至饥寒;有病者,医药之无少缺。虽未能申冤理枉,而子孙亦登科第之报。至若周兴、吉颈之徒,钳网为号,罗织成经,倾陷平民,流毒缙绅,终至身首异处,妻子宗族并受斩戮,其视善人之报为何如哉!因缀俚言,聊以志感:   丹笔无轻下,苍黔系死生。   稍忘矜恤意,便就鼎铛烹。   所责宽仁吏,奉法持公平。   不望桃生穞,奚堪鬼泣庭。   皇帝犹清问,廷评可恣情?   扫墓近屠伯,索瓮请周兴。   何如于定国,高门世所荣。   报施应不爽,敢用告司刑。   已前所说,还是事权在己,出入由心,即能雪冤申枉,犹非难事。今且说一个官卑职小,既无事权,又不爱钱沽誉,乃能明冤枉,出系囚,岂不是个极难的事么?   嘉靖年间,有一人姓姚名一祥,乃松江上海县人。少而无父,家事亦饶裕,为人倜傥不羁,轻财尚义。曾习举子业,能诗文,考几次童生,时数不遇,不得入学,乡里之间,未免有诮笑他的光景,他亦怡然受之,不在心上。但其母守寡育孤,一心指望他以功名显。乃收拾家中积蓄的东西,约有四五百金,教他往南京纳监。一祥奉母之命,别了妻子,带了两个仆人,即便起程。南京古称金陵,又号秣陵,龙蟠虎踞,帝王一大都会。自东晋渡江以来,宋、齐、梁、陈,皆建都于此。其后又有南唐李璟,李煜建都,故其壮丽繁华,为东南之冠。王介甫《金陵怀古》词可证:《桂枝香》: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潇洒澄江如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露起,画图难足。   念自昔豪华竞逐,恨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慢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尚唱,《后庭》遗曲。   及至明朝太租皇帝,更恢拓区字,建立宫殿,百府千衙,三衢九陌。奇技淫巧之物,衣冠礼乐之流,艳妓娈童,九流术士,无不云屯鳞集。真是说不尽的繁华,享不穷的快乐。虽迁都北京,未免宫殿倾颓,然而山川如故,景物犹昨,自与别省郡邑不同。一祥行至城中,悦目赏心。心下自忖道:“起文纳监,便要坐监,不得快意游玩,不如寻个下处游玩几日,再作区处。”遂同二仆到秦淮河桃叶渡口,寻了一所河房住下。南京下处,河房最贵,亦最精。西首便是贡院,对河便是子。故此风流忼爽之士,情愿多出银子租他。一样歇息了一日,次日便出游玩,一连耍子了两三日,忽然过了武功坊,踱过了桥,步到子里去,但见:   红楼疑岫,翠馆凌云。曲槛雕栏,植无数奇花异卉;幽房邃室,列几般宝瑟瑶笙。呕哑之声绕梁,氤氲之气扑鼻。玉姿花貌,人人是洞府仙妹;书案诗筒,个个像文林学士。不愁明月尽,原名不夜之天;剩有粉香来,夙号迷魂之地。做不尽风流榜样,赚多少年少英才。   一祥向来无有宿娼之意,但一入其门,见此光景,也觉有些心动。况子里的旧话道:只怕你乖而不来,不怕你来而使乖。故此再没有闯寡门的。便极吝啬,也须歇几夜,破费数十金,方得出门。又且有一班帮闲子弟撺掇起来,冷凑趣,热奉承,纵有老成识见,一时也难白走出来。一祥又是风流洒落,不惜钱财的,一时间便看上了两个妮子,大扯手作用将起来。那有一个不奉承他?过了几日,竟叫仆人把行李都搬到中住了。中,凡嫖客的管家,却有粗使的梅香来陪睡的。故此两仆人,也落得快活,把正经事不提起了。   姚君把争名夺利之心,变作惜玉怜香之意。这些纳监肥资,都做缠头花费。不多时,也自消耗了一半。算来纳监不成,不如纵心行乐。况有帮闲之人,日夜和哄,吹弹歌舞,六博投壶,不由不醉卧其中,撒漫使用。囊中之物,看看消索了。一日,帮闲辈请他到雨花台游赏。左娇右艳,丝竹满前,假意儿趋承热络,实俗罄竭资粮,打发蛮子上路也。看官,你道这个所在,可是轻易去得的?这伙人可是相与得的?姚君不察,尚然痛饮高歌,又复援笔题诗,以志其乐。诗曰:   昔日谈经处,今为游冶原。   莫愁曾系艇,灵运亦停辕。   分练澄江色,飞青木末轩。   从来佳丽地,得意肯忘言?   题毕,众人齐声称赞道:“如此高才,那怕龙门万丈!”个个把酒预贺。大家正吃得热闹,忽然一人,敝巾破衣,形容憔悴,殆无人色,贸贸而来,望姚君施礼求乞。姚意是个丐者,亦不在意,叫仆从以酒食与之。其人酒亦不饮,食亦不吃,对姚君道:“某乃河南秀才,途中被劫,资尽身伤,不能返乡,故求济助资粮为行李费耳。岂为酒食小事!”两个帮闲的,便接口道:“姚相公,不要睬他。我们这里,这样人甚多,却都是假说被难,骗人财物。那里去辨他是真是假,那里去查他是秀才不是秀才!”那人便老大不快活起来,道:“我因被劫濒死,窃恐流落异乡,故不得已而求济。今既为俗人所疑,何可复在此间求济。但我非脱空脱骗之流,没得济助罢了,何可当此不肖之名,亦须要一明其非伪。”遂脱衣示之,果然刀疮未平,血痕尚沾衣上。一祥乃立起身,揖而谢之。就叫仆人拿行箱过来,简看囊中,止有白银十两,并纻衣一领、绸袄一件。即尽与之,且酌之酒而送之。其人感泣拜谢,问姚之姓名而去。而姚君不问也。今人些小资助,便要夸恩居德,况涂遇之人,助之如许,不询姓名,盖真施恩不求报,故置之若忘如此。即此一端,已不可及,况尤有大于此者。姚君此时,即转一个念头道:“资囊已罄,料无助我之人。倘我再在此,或被老鸨絮烦迫逐,不成体面。不如别了回家,尚不露出马脚。于是酒也不吃,遂起身回到 中,取了行李铺盖,即时作别。两个妓者苦苦留住,又宿了一夜。次早,教仆人叫了一只船,急急起身。两妓者虽然哭哭啼啼,说盟说暂,要都为银子面上。见他银子完了,便不免假手脱放出门了。姚君是个忼爽男子,绝不为他两个牵情,一竟下船。不数日,到了家中。其母闻得子回,不胜欢喜。问及纳监之事,一祥半晌不敢做声,没奈何只得以实告。其母艴然大怒。平日一祥最孝,奉母之命惟谨。一时高兴,费了四五百金,没了银子,殊不在他心上;只是有违了母命,宿娼费业,大不自在,追悔无及。从此以后,再不敢他出。过了一两年,思量不是个了局,因就近纳一县吏,图个小小前程。看官,你道如此豪爽的人,可是看得衙门中这些龌龊银子在心的么?一味只是济难扶危,宽厚接物。衙门里也有赞他忠厚的,也有把他做阿呆看。他全不在心,任人说笑而已。光阴荏苒,倏忽间过了六七年,看看的两考满了,例要入京效劳。那时遵依母命,在京三年,再不敢一些花费,选得个江西九江府知事。到任不多几时,本府司狱司缺官,上司就令他带管。他却悉心料理,周济诸囚,无论轻犯暂监者,不加苛虐。即重囚牢中,亦亲自往看,污秽者洁净之,病疾者医治 之,饥寒者衣食之。人人戴德,各各感恩,至于诬陷扳害,及上台不公不明、屈打成招的,彼皆一一详察。若遇便可言,亦肯为之解释。自恨官卑职小,明知枉屈,不能申理,每每抱愧。是以衙斋中,一清如水,蔬食布衣,淡如也。尝题小诗一首于壁上,诗曰:   世道非淳古,人无画地风。何时得刑措,令彼贯城空。   诗以言志。观他诗意,与邵尧夫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行好事,大同小异,便可知他平日的存心了。过了半年,有一新按台到任。大小官员,个个要去参见。他也不免随班逐队,去走两遭。你道察院衙门,何等尊严,这些小官儿,那里有他的说话分。但是事体如此,不得不去。一连去了三日,参见已毕,众官俱出。一祥却已转身走了,忽然里边传叫姚知事。一祥不知何故,未免吃了一吓,又自忖道:“我在此做官,并不曾做一些不公不法的事,不取一毫不公不法的钱,料来没甚干系,便进去何妨。”遂急急的跑将进去见。察院问道:“你便是上海姚一祥么?”对道:“小官正是。”又问道:“到任几时了?”对道:“到任十个月了。”又问带管司狱司事几时了。对道:“才得五个月日。”察院又道:“你是个风流旷浪的人,如何做得这样的小官?”一祥听得此话,心中大是疑惑,只得勉强对道:“不敢。”察院又道:“某年月日,在南京雨花台上,挟妓饮酒的,便是你么?”一祥听了这两句话,不知是何缘故,心中突突的跳,慌做了一团。就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浑身颤抖个不了。即便除下纱帽,磕头如捣蒜,口里只是“死罪,死罪,求老爷饶恕”。察院笑道:“不要慌张。我且问你,你在雨花台时,有一秀才,被难落魄,求你周济,你与他衣服银子,是有的么?”一祥到此,心中又觉得安稳了些,连忙应道:“是有的。”察院道:“你还认得那人么?”对道:“一时偶会,相别已久,却又认不起了。”察院又道:“你曾晓得他姓名么?”又对道:“小官偶然资助,不曾问他姓名。”察院道:“即本院便是。”便叫道:“可起来作揖。”一面叫皂隶掩门。一祥方才放心,站了起来,作了揖,站在侧边。察院体统,一应小三司及府经历、县丞等官,并没留茶之理;或特典留茶,也只是立了吃的。故姚君虽然有旧恩于察院,也只是站著吃茶。茶罢,察院道:“本院自得君周济还乡,幸叨科第,常思报恩,未得其便。今幸于此相遇,是天假之便也。只是尊卑阔绝,体统森严,不便往来酬报。君有济人利物之心,甚于狱中情由,必知其详。其间倘有真正冤枉,情可矜恤者,君可开几名来。人得千金,本院当为释放,以报君恩。”一祥领命,谢茶而出。只见衙门中人,伸头缩颈,在那里打听,是何缘故留茶,那些府县间抄日报的,即将此事报与两司各道府县各官去了。府县官也有送帖来的,也有送礼来的。你道是奉承这司狱司么?总是奉承察院的相知。姚君一到衙门,快活不可胜言,即唤本衙门书吏,把察院的说话,一一对他说了。书吏皆贺道:“恭喜老爷,得此一桩大钱。”姚君笑 道:“你们这些痴人!若是我这等要钱,何不日常里也索搜赚几文?我只因官卑职小,不能申雪冤枉,时以为恨。今幸得上台老爷有此美意,我正好因风吹火,了我向来心愿,岂以得钱为喜!若是要钱,那没钱的冤枉,毕竟不能出了。”书吏听这说话,口头虽称赞,心里都暗笑道:“那里有不要钱的人?这是人面前撇清的话儿。待他做出来,便见分晓。”遂说道:“老爷既不要钱,老爷知狱中有几个真冤枉?”姚君道:“我一来管事,就存此心,故此时常访问,牢中有七人真冤。”就把七人名字事迹,数将出来。又道:“你们可将前因后迹,备细开述,叠成文卷,去开释他,我自不要一文。其间有三四个富家,出得起的,你们可对他说,要他一二十两一个,也不为过。”狱吏登时到监中,与那七个人说了。七人感谢不尽,即时著人到家,通了消息,斗起银子,与了吏书。那班吏书又算计道:“本官虽说不要银子,那里便是真心?况且他既晓得三四个是富家,察院老爷又说一人要他千金,不如叫他几个斗二三千银子在此,待送文卷与他。他若真不要时,一定即刻把文卷送上去;若假不要,必定迟延两日,那时便可送进去与他。”大家商量已定,银子已斗端正。过了数日,文案已成,吏书送与姚君看了。拿了文案,即忙去见察院。   那时书吏方知其真不要钱,人人喝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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