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注册 | 登陆 | 退出 - 繁體

329-金陵秋-清-林纾

  一夕,苍石翁忽大声咤曰:「阿雄,汝今日果从革命党人起事矣!吾家世忠厚,祖宗积书盈屋。汝弗绍祖烈,从此轻薄子为洞腹断脰之举!方今重兵均握亲藩之手,粮糈军械,一无所出,谓可仓卒以成事。天下有赤手空拳之英雄,排肉山以受精铁耶?吾行哭汝于东市矣!」   阿雄受责,颜色不变,就灯取火,上淡巴菇于翁曰:「阿翁勿怒。翁守经蹈常,一腔忠爱,虽不仕于清,而恒眷眷君国,儿知之稔矣。叔苴子有言:『当权时而执经,皆可言而不可行;处经时而用权,皆可行而不可言。』今日天下汹汹,名为经时,实则乱萌已长。父老子弟之心,皆知爱新觉罗氏之不腊。凡有血气者,无人不怀革命之思。儿固不能以赤手空拳当此精铁;翁能以资忠履义,扶彼衰清耶?」   翁大怒曰:「孺子宜杖!爱新觉罗氏入关百余年,何辜于汝辈?德宗皇帝于戊戌之年所下诏书,人人感泣。当时果无中梗之人,则君主立宪之局已成,胡至有庚子之变?顾新主冲龄,尔辈当念先帝之余泽,何至覆巢碎卵,必不留此一块肉!矧举事不必即成,当时英国以亲藩革命,尚不能至。汝谓陈胜、吴广,兹匪可一蹴而及,蠢子不惟不审史局,而且不悉天下大势,吾又将奈汝何。」   雄闻言夷然,鞠躬言曰:「翁乃不知今日正为胜、广得志之秋。大凡天下至快意之事,必有大失意之事从乎其后。始皇帝手夷六国,眼中岂复着此戋稚之胜、广?惟不务德而立威,刑戮一道可以狼藉人之血肉,万不能款服人之心腹。」   语未竟,翁咤曰:「汝谓今日朝廷亦如二世之妄杀耶!」   雄笑曰:「儿意未尽,请翁毕儿所言。今日朝廷,险暴固不如秦,然麻木亦足以兆乱。国会一节,必迟至九年。国民斩指断腕,诣阙陈乞。而童相国阳为赞叹,而(阴)入告执政亲王,则以乱贼目之。翁不知请愿之代表,乃传置如囚,趣之还家。枢要之意,殆欲用此以塞天下之口。须知国会一开,则清之基础立固,而必多方自误,令人莫解。今方知捐荼茹蒿者,必无识甘之口;弃琼拾砾者,必无甄别之明。爱新觉罗氏之亡决矣。」   翁气少平,喟然曰:「天乎!王子履一生未涉仕途,亦知邪阴之湛溺太阳至矣。亡国在我意料之中,惟不愿眼见其子弟亦为草泽揭竿之举。雄来,汝适言国会开,升平即可?足而待。汝大误矣。法国、英国之议员,多一乡一邑中之强有力者,未选举之前,必大加运动。或贿挑达(佻亻达)者,使之颂扬于报纸之中;或饵愚蒙者,使之投票于选举之日;间有门第高、声望重者,则出美妻以联络之,务在必得而后已。然其人尚有学问,与议之时,尚能明清浊、知去取。若中华人物多综于省会之中,而山县僻壤,木然不知国会为何事、议员为何物。一闻足柄天下之大权,则土豪恶衿必在当选之列。否则身拥重资,出而购票,即可驱驾一乡一邑之人。尔谓仗此人物即可坐致承平。老人正患专制未除,特恹恹归于沉瘵,国会一立,必匆匆成为暴亡。汝勿欣畅,且姑待之。」雄曰:「天若佑我中华,决无是事。」   父子方坐论间,侍者传魏子龙先生至门。子履命入。子龙者,与雄同在陆军学堂肄业,意气相得,盖同主革命者。一入门,即呼曰:「仲英,何久不见?汝不闻川中大乱作耶?」雄曰:「我微闻之,殆为铁路收归国有之事。」子龙曰:「然。朝议所定收回办法,鄂湘路照本给还。粤路仅准发还六成,其余四成,给无利股票。川路实用之款,给国家保利股票,余股或附股、或兴办实业,亦由上谕规定,不得由股东收回。」   子龙语至此,雄大怒曰:「然则行剽劫耳!何名朝议?」   子龙曰:「杨文鼎、王人文咸言其不可。然已严旨申饬。而李翰林诣部定宜夔工程,股东大沸,通告全川罢市、罢课,一切厘税概置不纳。肇自成都,遂及各属。川督赵某乃大行罗织。七月十五日,股东方开会,赵以柬延致十九人,首为蒲殿俊、罗伦,次颜谐、张兰,又次则邓孝可,立时下狱。全川鼎沸,父老顶先帝牌位跪清节楼。赵命发排枪。川事不可为矣。」   子履闻言,嗒然曰:「子龙,兹事确耶?」子龙曰:「不敢奉欺长者。」子履曰:「兹变非细。赵某取媚贵要,必且大行杀戮。枢近木木而冒利,不求便民,但▉民以为快。铁路国有,善策也。然当还民股本,不当悉数入官。老夫闻蜀路巨款,已干没于任事之手。民之失款,或且取偿于官,遂兆此衅。然中国官府,幽暗如神鬼,民不能自剖其胸臆。廷旨既昧是非,而官中复出以强悍。上下之情隔,官转以民之陈请为抗挠,则出其遏抑之权力。自开国至于今日,匪不如是。惟气运未衰,民无思乱之心、为乱之力,事尚可为。今日乃非昔比,而赵某袭此故智。两川一动,牵连武汉,祸发旦夕矣。」子龙曰:「丈见事之精,殊无伦比。」   子履曰:「尚有所闻否?」子龙曰:「知必奉告。」 第二章 叙系   王子履,名礼,江西萍乡人也。祖士震,仕至礼科给事中。   父元廷,以翰林仕终国子监司业。子履以诸生不仕,居京寓读其父书,弗求闻达。然公卿间无不审其品学者。子二:长曰隽,字伯凯;次曰雄,字仲英,咸秀挺,喜陆军之学。伯凯已毕业,充镇江军官。仲英则留京侍父,然已阴合革命党人,时与洞明会通书。   广州一役,党人大挫。南产之英,如方、林诸君,皆殁于行阵间。伯凯自镇江贻书仲英曰:「广州之变,精锐尽丧。粤帅张某尚解事,不复广加罗织。或知朝政日非,非改革莫可。   首事者已幸脱罗网,再图后举。然兄意颇不属其人。会中熏莸杂收,好恶非一,为国者鲜,为利者多。今虽徒党布满东南,或有奋不顾身者,正恐破坏以后,建设为难。坐无英雄为之镇摄耳。此间林标统述卿,为闽产,僄锐忠挚,临难有断,全军属心,阿兄与之朝夕从事。将来以镇兵进规江南,或易得手。   林君之意,颇望弟一临。能否禀诸老亲,一莅镇江相见?」仲英得书,踌躇竟日。适起旋,留书案上,为子履所见,即问仲英曰:「若兄书来,胡不告我?」仲英曰:「据书辞,东南军队,似已摇动。儿意彼嚣嚣均喜乱之人,非实心为国者。林君,儿固闻其忠挚。今阿兄有书,拟自往镇江,一与把晤。」子履叹曰:「吾衰矣,虽未沾禄糈,而祖、父皆仕清朝。革命一语,吾万不出诸口脗。实则亲藩大臣,人人自种此亡国之孽。儿子各有志向,宁老人所能力挽?汝善为之,并告党人,幸勿仇视少帝。老人终身为清室遗民,党人或悯吾衰,不疑为宗社之党。汝今尽行。须知革命者,救世之军,非闯、献比也。」仲英见允于父,则大悦。遂治任,挟快利手枪,媵以弹子百余枚,慨然直出津沽。   时已初秋,余热尚炽。天津中已渐渐有党人出没,欲以潜煽军队。逻者亦颇缜密。道遇吴子穆自武昌来,遂同饮于第一楼。吴曰:「别仲英久,不知迩来何作?吾曾一至镇江,与伯凯相见。伯凯意怏怏不自聊。尝语予天下大势已涣,但不知引绳而断,其受断果在何处。段扈桥已以鄂军入川,思欲用兵力遏抑蜀中子弟。雷慎如,昏瞀人也,矫袭能名,以欺蒙此权纲弛迁之朝廷,坐拥重兵,扼守江汉。同人谓不起事则已,一着手先袭武昌,绝江可以进规中原,下驶便足收取吴会。吾闻尊兄言,深以为然。而林标统尤跃跃欲试。仲英此行,果否往面尊兄于江上?」仲英曰:「然。」子程曰:「新铭以明日至沪,仲英可附之行。吾亦有事将入都也。」既别,仲英归乐利旅馆。   明日为七月二十五日。海上风静,波平如镜。海行二月有半,已至上海。遂居长发栈。盥漱既已,饭后至泥城桥,访苏寅谷、倪伯元。二君方同居,楼外垂杨数株,摇曳有秋意。入门时,见有女士两人,一为旌德卢眉峰,一为无锡顾月城。月城纤弱妩媚,眉峰则秀挺健谈。倪方小病,犹御夹衣。苏则未归。倪为介绍见两女士,皆洞明会中人也。仲英一一进与握手。   眉峰曰:「闻尊兄伯凯方在镇江经营,有席卷江南之意,真属人杰。今女界同人,方组织女子经武练习队,为革命军之后劲。」仲英曰:「宗旨安属?」眉峰曰:「本队以练习武学,扶助民国。」仲英曰:「职务如何?」眉峰曰:「本队为女子洞明会,调查执行两部之豫备。俟练习已成,即服调查执行之职务。」仲英曰:「科目如何?」眉峰曰:「甲讲演,乙补习,丙操法。」仲英曰:「经费安出?」眉峰曰:「本队一切用款,由洞明会担任。」仲英曰:「敢问俸给?」眉峰曰:「队长月十二圆,队员十圆。」仲英曰:「有志哉!惟鄙人一生愚直,不敢曲徇同胞,亦非过事胆慑。适自北来,观北军皆属精锐,一人能发数十枪,气息无动。且发枪时,皆伏身泥土之中,引锹掘土自蔽。须知枪膛力支须左腕,屈其三指仰张如架;右腕扼枪机;枪趺之力,抵于右膊。极文人之力,演习不过三枪,腕力已尽。若在女界,纤弱过于文人,而两股劲力或因裹脚而荏,安能支拄?且一军弹尽,则须肉搏。或用力猛斲,或用枪趺倒击,前方扑敌,而后已为人所乘。谓此纤纤者能与北方食麦之人竞力耶?顾神州发难伊始,女界不能不具此思力。吴宫教战之事,特作外观,不必用以作战。鄙意尚以红十字会上着。」   眉峰大怒曰:「妄男子勿肆口诬人!今日幸未携得手枪,不尔,汝胸间洞矣。」月城亦微愠,两颊皆赪,不作语。倪伯元长揖眉峰曰:「仲英戆而不检,幸眉峰少宽假之。」仲英微笑兴辞。伯元送至楼次。问寓居所在,仲英以长发栈告之。 第三章 遇艳   明日,伯元及寅谷皆至,相见大笑。述昨日事,寅谷曰:   「仲英太狞直。方今女界不惟勃勃有武士风,并欲置身朝列,平章政事。谨厚者检避其锋,诺诺不敢规以正言。而挑达(佻亻达)者则推波助澜,将借此以贡媚。故气焰所被,前无沮抑之人。仲英昨日正言弹之,适中弊病,宜其不能任受。」仲英曰:   「中国女权之昌,可云盛满。但观仕宦一途,其敬畏夫人有同天帝,号令所出,虽庭训不能过也。今女界犹昌言为男子所屈,暗无天日,此或未嫁夫者之言。若正位璇闺,威令无抗,则玉人颜色过于朗日晴天矣。」   伯元大笑曰:「仲英持此宗旨不改者,后此所遇悉皆荆棘。   汝须知,牝狮之牙吻不易当也。」仲英曰:「当谨避之。」伯元曰:「今仲英以何日赴镇?」仲英曰:「吾闻武昌军队人人有反正之思。」谓:「到镇一面家兄,赴鄂一觇动静。」寅谷曰:「此间屋宇沉晦,且出小饮于海天春。」于是三人同行。   觅得酒座,甫去外衣,忽有美人搴帘,盈盈出其素面,风神绝代,呼曰:「寅谷、伯元,今日乃钦生客耶?」两人同起曰:   「秋光女士何来?客为王仲英,亦吾辈中人。可入小坐。」秋光岸然遂入,与仲英相见。   女胡姓,南京建昌人也,叙谊为同乡。仲英▉▉,既艳秋光之美,又患暴烈如卢眉峰,遂不敢道及时事。乃秋光者,温雅无伦,问伯元曰:「日来曾否晤及眉峰、月城诸人?」仲英失色。寅谷失声而笑,喷酒满案。秋光愕然曰:「所谓经武练习队者如何?讵两人所营谋者中有变故耶?」伯元曰:「否否。」同述昨日眉峰欲出枪毙仲英事。   秋光蹙然曰:「何至于是!神州陆沉,戮力固仗男子,我曹巾帼,所以出而襄助者,亦以鼓励英雄奋往之气。前此数百年,英国武士较力,必得名姝为之监史,胜者向之长跽,加以花冠。非谓女子之勇能与男子驰逐中原,大凡英雄性质,恒欲表异于女子之前。即所谓经武练习队者,何尝非有志之所为。特资为激扬前敌之勇气,使知女子且不惜其生,矧堂堂男子,乃使其背为敌人所见,可羞孰甚。眉峰伉爽有丈夫气。吾虞其暴烈,往往开罪正人。行当以正言规谏之。」   仲英闻言爽然,始敢回眸平视。见秋光冠鸵鸟之冠,单缣衣,腰围瘦不盈握。曳长裙,小蛮靴之黑如漆。天人也,不惟貌美,而秀外慧中,尤令人心醉。惟神宇之间,含有静肃之气,凛然若不可犯。而和蔼之言,味之乃如醇酒。即敛容答曰:「女士识高于顶,不佞不能为游、夏之赞。但顾(愿)女士时时抱此宗旨,用以感化女界。须知女于之贵,万非混浊世界中泯泯者之比。发言当如金科玉律,必使男子遵行。含高识于和平之中,不能亵庄严为愤激之论。」   秋光意大感动,即曰:「吾乡乃大有人!敢问先生南来何事?」仲英曰:「家兄为镇江军官,久不相见,今且往省之。」   秋光曰:「先生曾至西湖乎?」仲英曰:「固闻其胜。」伯元曰:「恨仲英方匆匆欲溯江而上,不然侍秋光一览西泠风物,亦大佳事。」仲英曰:「戎马风尘,安有此种清福!不知近日蜀事如何?」秋光曰:「吾近得表兄重庆来书,赵某以谋反诬股东,收捕如处剧盗,飞章入告。读邸抄,有旨:『四川逆党,勾结为乱。饬赵某分别剿抚,并饬段芳带队入川。』而雷慎予复奏成都城外有乱党数万人,四面攻扑,势甚危急。各府州县,亦复有乱党煽惑鼓动。闻已用钱西龄会办剿抚事宜。一面抽调鄂省军队,纷纷赴援。实则,兹事一钱西龄已可了,即专属王人文,亦足收戢乱萌。顾愦愦之枢臣,乃张皇如此,真使人难于索解。」   仲英曰:「女士论时局,真能得其要领。鄙人五体投地矣。」秋光色赪,谢曰:「先生奖掖逾分,使人难堪。」寅谷、伯元同声言曰:「秋光女土不愧知言。仲英先生初非瞎赞。两两得之。」席罢,三人同送秋光至于门外。   秋光登车时,独顾仲英曰:「再图相见。」 第四章 鄂变   武昌者,禹贡荆州之域,天文翼轸分野(此沿故书之谬)。   自周夷王时,地属楚。楚熊渠封其子红为鄂王,始名鄂。春秋时,谓之夏汭,属南郡。汉置江夏郡,治沙羡。三国时,吴分江夏,更立武昌郡,徙都焉。晋以武昌隶江州,江夏隶荆州。   刘宋于江夏县置江夏郡,兼置郢州。梁分置南北新州。隋平陈,改置鄂州。大业初,复为江夏郡。唐复为鄂州。天宝初,改江夏郡。干元初,复为鄂州,属江南道。元和初,升武昌军节度。   五代时,唐遥改武清军。南唐复为武昌军。宋以鄂州属荆湖北路。元至元中,置鄂州路。大德中,改武昌路。明甲辰年,改武昌府,清仍之。其地扼束江湖,襟带吴楚,南抵五岭,北连襄溪,墉山而城,堑江而池,天下要区也。清廷以雷慎予督其地。   自广州事起,鄂中大震。雷大集将校信誓,逻骑四出。八月初,阖城流言鼎沸,言大江南北咸有革党潜伏,将克期举事。


易藏|儒藏|道藏|子藏| 史藏|诗藏|集藏| 医藏|艺藏|龙藏(乾隆大藏经)


搜佛说,传承国学传统文化智慧
精选摘录 | 搜索说明 | 返回顶部
联系:
- -

©2019/11/11-四库全书(国际站)
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