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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鼓掌绝尘-明-金木散人

  又过了几年,忽一日,来到梅花圃中看梅,便寻昔日那个老苍头。俱回说,两年前已身故了。杜萼听罢,暗自掩泪道:“我想,自襁褓时失了父母,若非此人收留在身,抚养几载,何能到得今日。古人云,为人不可忘本。”   便又问道:“那苍头的棺木,如今却埋在那里?”那人回答道:“就过圃后三里高土堆中。”杜萼就着人去买一副小三牲,酒一尊,香烛纸马,随即走到高土堆前,殷勤祭奠,以报数年抚养之恩。   祭奠已毕,只见一个道童,向圃后远远走来,道:“杜相公,我们梅花观许师父相请。”杜萼问道:“你许师父就是许叔清老师么?”道童道:“恰就是当初留相公在观里读书的。”杜萼道:“这正是许叔清老师了,我与他间别多年,未能一会,正欲即来奉拜。”就同道童竟到梅花观里。   许叔清连忙迎迓道:“杜公子,一别数年,阶前落梅又经几番矣。犹幸今日得赐光临,何胜欣跃。万望再赐留题,庶使老朽茅塞一开,真足大快三生也。”杜萼笑道:“向年造次落梅之咏,提起令人羞涩,至今安敢再向尊前乱道?”许叔清道:“杜公子说那里话,昔年所咏落梅,今日重来相对,如见故人,正宜题咏。我当薄治小酌,盘桓片时,万勿责人轻亵。”即便分付道童,整治酒肴,两人尽兴畅饮,欲为竟日之欢。   饮至半酣,杜萼道:“老师,今岁观中梅花,比往年开得如何?”许叔清道:“今年虽是开得十分茂盛,却被去冬几番大雪都压坏了。杜公子若肯尽兴方归,即当携尊梅下,畅饮一回,意下如何?”杜萼欣然起身,携手同行。着道童先去取了锁钥,把园门开了,然后再撤酒席。   二人慢慢踱到园中,果见那些梅花,都被冬雪损了大半。道童就把酒肴摆列在一株老梅树下,两人席地而坐,畅饮了一会。忽见那老梅梢上,扑的坠下一块东西,仔细一看,却是腊里积下的一团雪块。许叔清笑道:“杜公子岂不闻古诗云: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今既有梅有雪,安可不赋一诗,以辜负此佳景乎?谨当敬以巨觞,便以雪梅为题,乞赐佳咏。老朽虽然不敏,且当依韵一和。”便满斟一巨觞 ,送与杜萼。杜萼也不推辞,接过手来,一饮而尽,遂口占一绝云:   老梅偏向雪中开,有雪还从枝上来。   今日此中寻乐地,好将佳醴泛金杯。   许叔清拍掌大笑道:“妙,妙!数载不聆佳咏,又幸今日复赐教言,真令老朽一旦心目豁然矣。”杜萼道:“但恐鄙俚之语,有污清耳,献笑,献笑。”就把巨觞依旧满斟一杯,送与许叔清道:“敢求老师一和。”许叔清连忙把手接过酒来,遂谦逊道:“公子若要饮酒,决不敢辞。说起作诗,但是老朽腹中无物,安敢胡言乱道?实难从命。”杜萼道:“老师说那里话,适才见许,安可固谦?”   许叔清也不再辞,把酒饮一口,想一想,连饮了三四口,想了三四想,遂说道:“有了,有了。只是杜撰,不堪听的,恐班门弄斧,益增惭愧耳。”杜萼道:“老师精通道教,自然出口珠玑,何太谦乃尔。请教,请教。”许叔清拿起巨觞,都的一口饮尽,便朗和云:   雪里梅花雪里开,还留溶雪堕将来。   惭予性拙无才思,强赋俚词送酒杯。   杜萼称赞道:“妙得紧,妙得紧。若非老师匠心九转,焉得珠玉琳琅?”许叔清大笑一声道:“惶愧,惶愧。”   说不了,那道童折了一枝半开半绽的梅花走来。杜萼接在手中,嗅了一嗅,果然清香扑鼻,便问道:“敢问老师,缘何这一枝梅花,与梢头所开的颜色大不相似,却是怎么缘故?”许叔清道:“杜公子,你却不知道,这梅花原有五种,也有颜色不同的,也有花瓣各样的,也有香味浓淡的,也有开花迟早的,也有结子不结子的。方才折来的,与梢头的原是两种,所以这颜色、花瓣各不相同。”   杜萼道:“敢问老师,梅花既有五种,必有五样名色,何不请讲一讲。”许叔清道:“公子,你果然不晓得那五种的名色,我试讲与你听。”杜萼道:“我实不晓得,正要请教老师。”许叔清道:“五种的名色:一种赤金梅,一种绿萼梅,一种青霞叠梅,一种层梅,一种仙山玉洞梅。”   杜萼道:“敢问老师,梅花虽分五种,还是那一种为佳?”许叔清道:“种种都美,若论清香多韵,还要数那绿萼梅了。”杜萼便又把手中梅花向鼻边嗅了几嗅,道:“老师,果然是这一种香得有韵。”   许叔清笑道:“杜公子今日幸得到这梅花观,适才又承教了梅花诗,便向这梅花园内畅饮一番梅花酒,也是对景怡情,大家称赏,岂非快事。”杜萼大笑道:“老师见教,极是有理。就把折来这一枝梅花侑酒,何如?”许叔清道:“妙,妙。”就唤道童把壶中冷酒去换一壶热些的来。   那道童见他两人说得有兴,笑得不了,连忙去掇了一个小小火炉,放在那梅树旁边,加上炭,迎着风,一霎时把酒烫得翻滚起来。   许叔清便将热酒斟上一觞,送与杜萼,道:“杜公子,当此良辰,诗酒之兴正浓,固宜痛饮千觞,博一大醉。只是杯盘狼藉,别无一肴以供佳客,如之奈何?”杜萼道:“老师何出此言,我自幼感承青眼,原非一日相知,今日复蒙过爱,兼以厚扰,不胜愧赧。嗣此倘得寸进,决不相忘。”许叔清道:“我与公子父子交往,全仗垂青,今日之酌,不过当茶而已,安足挂齿,敢问公子,今岁藏修,还在何处?”   杜萼道:“正欲相恳此事。敢问老师这里,有甚幽静书房,假我一间,暂栖旬月,不识可有么?”许叔清道:“杜公子,我这观中,你岂不知,并无一间幽静空房可读得书的。你若果肯离得家,出得外,奋志攻书,我指引你一个好所在,甚是精洁,必中你的意思。”杜萼道:“请问老师,还在何处?”   许叔清道:“此去渡过西水滩,一直进五六里路,有一座凤皇山,山中有一座清霞观,甚是宽绰,前前后后约有数十间精致书房。观中有一个道士,姓李名乾,原是我最契的相知。一应薪水蔬菜之类,甚得其便。杜公子回去与令尊翁计议停妥,待老夫先写封书去与他,要他把书房收拾齐整,然后拣个好日再去,如何?”杜萼道:“既有这个所在,况又老师指引,家尊自然允诺的了。”   正说间,只见夕阳西下,杜萼便起身作别。许叔清道:“本当再谈半晌,争奈天寒日晡,不敢相留。”便携手送出观门。   杜萼遂辞谢而去,回家就与父亲商量清霞观读书一事。杜翰林满心欢喜,便允道:“萼儿既然立志读书,异日必得簪缨继世。明日是个出行日子,何不买舟竟往凤皇山?先去拜望了那清霞观中道长,然后回来收拾书箱,再去未迟。”   杜萼谨遵严命,随即着人到梅花观里约了许叔清,次日买舟一同来到凤皇山。两人逍遥徐步,四下徘徊观看。果然好一座高山,只见:   奇峰巍耸,秀石横堆。山冈上全没些兔迹狐踪,草丛中唯见些野花残雪。   云影天光,描不出四围图画;鸟啼莺唤,送将来一派弦歌。这正是:山深路僻无人到,意静心闲好读书。   杜萼看了一会道:“老师,果然好一座山。正是眼前仙境,令人到此,尘念尽皆消释矣。”许叔清便站住,在高冈上,又四下指点道:“杜官人,你看此山,形如立凤,前后来龙,两相回护,正荫在我巴陵,所以城中那些读书的,科科不脱,甲第俱从这一派真龙荫来。”   杜萼道:“原来如此。敢问老师,这里去到清霞观还有多少路?”许叔清道:“杜官人,你看远远的密树林中,那一层高高的楼阁,便是清霞观了。”   两人说说笑笑,缓步行来,早到清霞观里。道童连忙通报,那李道士随即出来迎迓,引入中堂。   三人揖罢,李道士问许叔清道:“师兄,此位相公何处,高姓大名?”许叔清道:“道兄,这是城中杜翰林的公子。”李道士道:“原来就是杜老爷的公子,失敬了。”便又仔细觑了两眼,暗对许叔清道:“师兄,我记得杜相公未垂龆的时节,曾在那里相会过。”许叔清笑道:“道兄,你果然还记得起。数年前,曾在我观中西廊板壁上,题那‘疏钟隐隐送残霞’的诗句,你见是七岁顽童,便请来相见的,就是这位公子。”   李道士欠身道:“久慕相公诗名,渴欲一晤,今幸光临,实出望外。敢乞留题一首,以志清霞,不识肯赐教否?”杜萼笑道:“今到宝山,固宜留咏,但恐当场献丑,有玷上院清真。”李道士道:“杜相公何乃太谦。”便唤道童取了一幅罗纹笺,磨了一砚青麟髓。杜萼竟也没甚推辞,蘸着笔,遂信手挥下一律,云:   百尺楼台接太清,琉璃千载倍光明。   真经诵处天花坠,法鼓鸣时鬼魅惊。   世界红尘应不到,胸襟俗念岂能生?   森森桧柏长如此,历尽人间几变更。   杜萼写罢,许叔清与李道士连忙接了,展开仔细从头念了一遍。李道士高声喝采道:“妙极,妙极!杜相公,只恨小道无缘,相见之晚,不得早聆大教。几时落得清诲一番,真胜读书十年矣。”许叔清道:“道兄,这有何难,杜相公今岁正欲寻个清静所在藏修,你观中既有空房,何不收拾一两间,与杜相公做个书室,就可早晚求教,却不是两便。”李道士道:“杜相公若肯光降,我这里书房尽多,莫说是一两间,便是十数间也有,亦当打扫相迎。”杜萼道:“老师既肯见纳,足感盛情,谢金依数奉上。”李道士道:“书房左则空的,敢论房金,只待相公高中,另眼相看足矣。”许叔清笑道:“今日也要房金,明日也要清目,两件都不可少。”三人大笑一场。   李道士先唤道童把前后书房门尽皆开了,然后起身,引了他二人,连看三四间,果然精致异常。李道士道:“杜相公,这几间看得如何?”杜萼道:“这几间虽然精雅,只是逼近中堂,早晚钟磬之声不绝耳畔,如之奈何?”   李道士道:“杜相公讲得有理。这轩后还有一间小小斗室,原是小道早晚间在内做真实工夫的。杜相公若不见弃,请进一看,庶几或可容膝。”杜萼道:“既是老师净居,岂敢斗胆便为书室。”李道士道:“这也不是这等说,只是相公不嫌蜗窄 ,稍可安身,就此相让,不必踌躇。”杜萼道:“既然如此,也借赏鉴一赏鉴。”李道士便向袖中汗巾里,取出一个小钥匙,把   房门开了。   许叔清与杜萼进去看时,果然比那几间更幽雅,更精致。李道士道:“杜相公,这间看得书么?”杜萼道:“恰好做一间书房,未必老师果肯相假。”道士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凭杜相公随时收拾行李到来就是。”   杜萼便躬身致谢,即欲起身作别,李道士一把扯住道:“难得杜相公光降,请再在此盘桓片时,用了午饭,待小道亲送到那凤皇山上,还有一事相烦。”许叔清道:“杜相公,既是道兄相留,便在此过了午,慢慢起身进城,到家里尚早。”杜萼道:“但不知老师有何见谕?”李道士道:“再无别事相恳,小道两月前在那凤皇山高峰上,新构得一椽茅屋,要求杜相公赐一对联,匾额上赐题两字,以为小道光彩。”杜萼满口应承。   不多时,那道童走进房来,道:“请相公与二位师父后轩午饭。”大家同走起身。李道士依旧把房门锁了,三人同到后轩。午饭完毕,李道士分付道童,打点纸笔,随取山泉煮茗,快到凤皇山来。道童答应一声,转身便去打点。   三人慢慢踱出观门,只见松凤盈耳,鸟韵撩人。杜萼称赞道:“果然好一座清霞观,此非老师道行高真,何能享此清虚乐境。”李道士道:“惶恐,惶恐。”   须臾之间,就到了凤皇山下。杜萼道:“这峰峦崄峻,请二位老师先行,待我缓缓随后,附葛攀藤,摄衣而上就是。”许叔清笑道:“道兄,杜相公自来不曾登此山路,想是足倦行不上了。我们同向这石崖上坐一坐儿,待相公养一养力再走。”李道士道:“这里冷风四面逼来,怎么坐得?杜相公,你再强行几步。那前头密松林里,就是小道新构的茅屋了。”   杜萼仔细射了一眼,果然不上半里之路,只得又站起身来,与许叔清挽手同行。慢慢的左观右望,后视前瞻,说一回,笑一回,霎时间便到了那密松林内,真个有间小小幽轩,四下净几明窗,花阑石凳,中间挂着一幅单条古画,供着一个清致瓶花。杜萼极口喝采道:“果然好一所幽轩。苟非老师,胡能致此极乐?”李道士笑道:“不过寄蜉蝣于天地耳,何劳相公过奖。”   正说话间,那道童一只手擎了笔砚,一只手提了茶壶,连忙送来。许叔清在旁着实帮衬,便把笔砚摆列齐整。李道士就捧了一杯茶,送与杜萼,道:“请杜相公见教一联。”杜萼连忙接过茶,道:“二位老师在此,岂敢斗胆。”许叔清道:“日色过午,杜相公不必谦辞,到信笔挥洒一联,便可起身回去。”杜萼就举起笔来,向许叔清、李道士拱手道:“二位老师,献丑了。”两个欠身道:“不敢。”你看杜萼也不用思想,把笔蘸墨直写道:   千峰万峰云鸟没,十洲芳草参差。   五月六月松风寒,三岛碧桃上下。   李道士大喜道:“妙,妙,妙!莫说题这对联,便是这两行大字,就替小道增了多少光辉。”杜萼道:“老师休得取笑。”李道士道:“杜相公,有心相恳,一发把这扁额上再赐两字。”杜萼便又提起笔来,向那扁额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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