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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蔡东藩清史演义--蔡东藩

  自序   革命功成,私史杂出,排斥清廷无遗力;甚且摭拾宫阃事,横肆讥议,识者喟焉。夫使清室而果无失德也,则垂至亿万斯年可矣,何至鄂军一起,清社即墟?然苟如近时之燕书郢说,则罪且浮于秦政隋炀,秦隋不数载即亡,宁于满清而独水命,顾传至二百数十年之久欤?昔龙门司马氏作《史记》,蔚成一家言,其目光之卓越,见解之高超,为班范以下诸人所未及,而后世且以谤史讥之;乌有不问是非,不辨善恶,并置政教掌故于不谭,而徒采媟亵鄙俚诸琐词,羼杂成编,即诩诩然自称史笔乎?以此为史,微论其穿凿失真也,即果有文足征,有献可考,亦无当于大雅;劝善惩恶不足,鬻奸导淫有余矣。   鄙人自问无史才,殊不敢妄论史事,但观夫私家杂录,流传市肆,窃不能无慊于心,憬然思有以矫之,又自愧未逮;握椠操觚者有日,始终不获一编。而孰知时事忽变,帝制复活,筹安请愿之声,不绝于耳,几为鄙人所不及料。顾亦安知非近人著述,不就其大者立论,胡人犬种,说本不经,卫女狐绥,言多无据;鉴清者但以为若翁华胄,夙无秽闻,南面称尊,非我莫属;而攀鳞附翼者,且麕集其旁,争欲借佐命之功,博封王之赏,几何不易君主为民主,而仍返前清旧辙也。   窃谓稗官小说,亦史之支流余裔,得与述古者并列;而吾国社会,又多欢迎稗乘。取其易知易解,一目了然,无艰僻渊深之虑。书籍中得一良小说,功殆不在良史下;私心怦怦,爰始属稿而勉成之。自天命纪元起,至宣统退位止,凡二百九十七年间之事实,择其关系最大者,编为通俗演义,几经搜讨,几经考证,巨政固期核实,琐录亦必求真;至关于帝王专制之魔力,尤再三致意,悬为炯戒。成书四册,凡百回,都五六十万言,非敢妄拟史宬,以之供普通社会之眼光,或亦国家思想之一助云尔。稿甫就,会文堂迫于付印,未遑修饰,他日再版,容拟重订,阅者幸勿诮我疏略也。是为序。   中华民国五年七月古越蔡东藩自识于临江书舍。      第一回 溯往事慨谈身世 述前朝细叙源流   “帝德乾坤大,皇恩雨露深。”开场白若庄若谐,寓有深意,读者莫被瞒过。这联语是前清时代的官民,每年写上红笺,当作新春的门联,小子从小到大,已记得烂熟了。曾记小子生日,正是前清光绪初年间,当时清朝虽渐渐衰落,然全国二十余行省,还都是服从清室,不敢抗命;士读于庐,农耕于野,工居于肆,商贩于市,各安生业,共乐承平,仿佛是汪洋帝德,浩荡皇恩。比今日何如?到小子五六岁时,尝听父兄说道:“我国是清国,我辈便是清朝的百姓。”因此小子脑筋中,便印有清朝二字模样。嗣后父兄令小子入塾,读了赵钱孙李,念了天地元黄,渐渐把清朝二字,也都认识。至《学庸论孟》统共读过,认识的字,差不多有三五千了,塾师教小子道:“书中有数字,须要晓得避讳!”小子全然不懂,便问塾师以何等字样,应当避讳?塾师写出玄字,晔字,胤字,弘字,颙字,詝字,指示小子道:“此等字都应缺末笔。”又续写歷字,寜字,淳字,随即于歷字,宁字,淳字旁,添写一曆字,甯字,湻字,指示小子说道:“歷字应以曆字恭代,寜字应以甯字恭代,淳字应以湻字恭代。”小子仍莫名其妙,直待塾师详细解释,方知玄字晔字是清康熙帝名字,胤字是清雍正帝名字,弘字歷字是清乾隆帝名字,颙字是清嘉庆帝名字,寜字詝字淳字是清道光咸丰同治帝的名字,人民不能乱写,所以要避讳的。   这等塾师也算难得了。   后来入场考试,益觉功令森严,连恭代的字,都不敢写,方以为大清统一中原,余威震俗,千秋万岁,绵延不绝,可以与天同休了。虚写得妙。谁知世运靡常,兴衰无定,内地还称安静,海外的风潮,竟日甚一日。安南缅甸,是中国藩属,被英法两国夺去,且不必说。清朝原是慷慨得很。忽然日本国兴兵犯界,清朝遣将抵御,连战连败,没奈何低首求和,银子给他二百四十兆两,又将东南的台湾省,澎湖群岛,双手捧送,日本国方肯干休。过了两三年,奉天省内的旅顺大连湾,被俄国租占了去,山东省内的胶州湾,被德国租占了去,胶州湾东北的威海卫,被英国租占了去,广东省内的广州湾,被法国租占了去,而且内地的矿山铁路,也被各国占去不少。这便叫作国耻。   嗣是清朝威势全失,外患未了,内忧又起,东伏革命党,西起革命军,扰乱十多年,清廷防不胜防;后来武昌发难,各省响应,竟把那二百六十八年的清室推翻了,二十二省的江山光复了。自此以后,人人说清朝政治不良,百般辱骂;甚至说他是犬羊贱种,豺虎心肠,又把那无中生有的事情,附会上去,好象清朝的皇帝,无一非昏淫暴虐,清朝的臣子,无一非卑鄙龌龊,这也未免言过其实呢。平心之论。我想中国的人心,实在是靠不住的,清朝存在的时候,个个吹牛拍马,说他帝德什么大,皇恩什么深,到了清室推翻,又个个批他一钱不值,这又何苦?帝王末路大都如是。小子无事时,曾把清朝史事,约略考究,有坏处,也有好处;有淫暴处,也有仁德处;若照时人所说,连两三年的帝位,都保不牢,如何能支撑到二百六十多年?是极是极。不过转到末代,主弱臣庸,朝政浊乱,所以民军一起,全局瓦解。现在清朝二字,已成过去的历史,中国河山,仍然照旧,要想易乱为治,须把清朝的兴亡,细细考察,择善而从,不善则改,古人说的“殷鉴不远”便是此意。揭出全书宗旨,何等正大光明,不比那寻常小说家,瞎三话四,乱造是非。   闲文少表,且说清朝开基的地方,是在山海关外沈阳东边,初起时,只一小小村落,聚群而居,垒土为城,地名鄂多哩,人种叫作通古斯族,他的远祖,相传是唐虞以前,便已居住此地,称为肃慎国,帝舜二十五年,肃慎国进贡弓箭,史册上曾见过的。传到后代,人口渐多,各分支派,大约每一部落,戴一首领,多生得骨格魁梧,膂力强壮,并且熟习骑射,百步穿杨;赵宋时代,金太祖阿骨打,是他族内第一个出色人物,开疆拓土,直到黄河两岸,宋朝被他搅扰的了不得。后来蒙古兴起,金邦渐衰,蒙古与南宋联兵,将他吞灭,还有未曾死亡的遗族,逃奔东北,伏处海滨,经过了二百多年,又产出一个大人物来;这个人物,说是天女所生,真正奇事!天女如何下降,不知与天孙织女作何称呼?小子尚不敢凭空捏造,是从史籍上翻阅得来:天女生在东北海滨长白山下,有姊妹三人,长名恩古伦,次名正古伦,幼名佛库伦,三人系出同胞,相亲相爱,只是塞外风俗,与内地不同,男子往来游牧,迁徙无常,女子亦性情活泼,最爱游玩。一日,姊妹三人,散步郊原,到了长白山东边,有一座布库里山,洞壑清幽,别有一种可人的景致;那时正是春风澹荡,春日迷离,黄鸟双飞,绿枝连理,暗藏春色。三人欢喜非常,便从山下蹀躞前行,约里许,但见一泓清水,澄碧如镜,两岸芳草茸茸,铺地成茵,真是一副好床褥。就假此小坐。佛库伦天真烂漫,春兴正浓,就约两姊妹解衣洗浴。浴未毕,忽闻鸟声嚄唶来,三人昂首上观,约有两三只灵鹊,仿佛象姊妹花一般。绝妙对偶。就中有一鹊吐下一物,不偏不倚,正坠在佛库伦衣上,佛库伦眼快手快,急忙拾取,视之,乃一可口的食物。是何物耶?试掩卷猜之!她也不辨名目,就衔在口内,两姊问她所拾何物,她已从口中囫囵咽下,模糊答道:“是一颗红色的果子。”拾到便吃,真是一个半开化的女子。两姊也不及细问,遂各上岸,着好衣服,缓步同归。谁知佛库伦服了此药,肚子竟膨胀起来,她自己也不知所以。到十个月后,竟产出一男,不但状貌魁奇,并且语言清楚,佛库伦不忍抛弃,就在家中抚养。   光阴迅速,襁褓婴儿,竟作髫年童子,只是佛库伦无夫而孕,未免惹人议论,幸而穷荒草昧,人迹稀少,始得抚育成人。可见天女之说,本来荒诞。儿名叫作布库里雍顺,系是佛库伦所取,因她在布库里山下,食了朱果,以致孕育,所以特地将布库里三字,作为儿名,留一纪念。布库里雍顺,到了十多岁,颖悟非凡,自念有母无父,当属何族,遂问他母亲佛库伦。佛库伦命以爱新觉罗四字。爱新觉罗,是长白山下居民的土音。其后布库里雍顺遗裔建一满洲国,遂相传为满洲语,若作汉文解说,爱新与金字同音,觉罗即姓氏意义,布库里雍顺的族系,即此可以明白了解。佛库伦是否天女,小子也不消细说了,以不解解之。   且说布库里雍顺渐渐长大,也学些骑马射箭的技艺,闲暇时又在河边折柳编筏。看官!你道他折柳编筏,是何意思?他是具有大志,暗想穷居草莽,终究没有生色,若将柳条编成一筏,可以驾筏出游。果然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柳条越编越多,越多越大,居然成了一叶扁舟,布库里雍顺喜不自禁,就轻轻在筏上坐住,顺着河流,飘扬而去。英雄冒险,胆大敢为,冥冥中亦象有风伯河神,当先引导,竟把那布库里雍顺送到一个安乐的地方。这是乘风破浪的模样。   原来长白山东南有一大野,名叫鄂谟辉,野中有一村落,约数十百家,这数十百家内,只分三姓,习成强悍,专喜械斗,因此自相残杀,连岁不休。近时中国内地村民,亦有好械斗者,岂亦为三姓遗风所传染耶?一笑。一日,有女子汲水,见一柳筏,随流漂至,其间有青年男子,端坐在内,顿时骇异非常,急忙回告父兄。那时父兄即临河眺望,果然岸傍有一少年,头角峥嵘,仪表英伟,不觉失声道:“这是天生神人。”随即引之登陆,问从何来?布库里雍顺从容对答,说是天女所生,由长白山下至此。霎时间哄动乡闾,无论男女老幼,一齐出观,见了布库里雍顺,都道这个好郎君,真正难得。于是各邀布库里雍顺至家,仿佛一桃花源。东牵西扯,几至大家争论起来,还是布库里雍顺从旁劝解,说我初到此地,辱承待爱,自当次第谒候。又指汲流女子的父兄道:“我与他相见最早,理应先到他家,问候起居。”众人见他举止谦恭,吐属风雅,便个个叹服,一无异言。布库里雍顺就随了汲流女子的父兄,直至家内。那家格外优待,饷以酒食;饮半酣,座上老人更详问氏族,布库里雍顺一一还答。老者又问以婚未?布库里雍顺答言未婚。老者即起身入室,半晌间引一少女出室来前。走近视之,虽是乡村弱质,倒也体态端方。未知亦是天女否?仔细端详,就是汲流女子。老者嘱女子对答行礼,布库里雍顺亦离座作答。礼毕,女子转身入室,老者便对布库里雍顺道:“小女伯哩年将及笄,如蒙不弃,愿附姻好。”布库里雍顺不得不推逊一番。老者执意不允,布库里雍顺方与老者行翁婿礼。老者拟择日成婚,自是布库里雍顺就住在此家。暇时到村中各家问讯,村人见他彬彬有礼,无不欢迎。   到了吉日,一对小夫妻,谐了眷属,大众都到老者家贺喜。顿时高朋满座,佳客盈门,就中有一个白发朱颜的老丈,对主人道:“好一个小郎君,被你家夺作女婿。”又向众人道:“这是圣人出世,到吾村内,也算是阖村幸福。吾村连岁械斗,弄得家家不安,人人耽忧,现在不若奉此小郎君为主,一切听他指挥,倒可解怨息争,安居乐业,大众以为何如?”众人听这一席言语,个个鼓掌赞成,欢声如雷。也不待布库里雍顺允与不允,竟一齐请他上坐,奉他作为部长,呼为贝勒。布库里雍顺得此天假的奇缘,遂运用智谋,部勒村居人民,建设堡寨,创造鄂多哩城,成了一个爱新觉罗部,作满州开基的始祖。后人有诗赞道:   峨峨长白映无垠,朱果祥征佛库伦。   集庆星源三百载,觉罗禅亦衍云礽。   布库里雍顺后,传了数代,又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比布库里雍顺似还强得多哩。看官!你道是谁?且少待片刻,容小子下回报名。   ----------   是回为全书总冒,将下文隐隐呼起;并将作书总旨,首先揭示。入后叙满洲源流。运实于虚,亦有弦外深意,确是开宗明义之笔。成为帝王,败即寇贼,何神之有?我国史乘,于历代开国之初,必溯其如何祯祥?如何奇异?真是谬论。是回叙天女产子、朱果呈祥等事,皆隐隐指为荒诞,足以辟除世人一般迷信,不得以稗官小说目之。      第二回 丧二祖誓师复仇 合九部因骄致败   却说布库里雍顺所建的鄂多哩城,在今辽宁省勒福善河西岸,去宁古塔西南三百多里,此地背山面水,形势颇佳,究竟是小小部落,无甚威名。当时明朝统一中原,定都燕京,只在山海关附近设防,塞外荒地,视同化外;就是比鄂多哩城,阔大几倍,也不暇去理保,何况这一个小小土堡呢?谁知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自布库里雍顺开基后,子子孙孙,相传不绝,其间虽迭有兴衰,到了明朝中叶,出了一个孟特穆,智略过人,把祖基格外恢拓,渐渐西略,移住赫图阿拉地。赫图阿拉在长白山脉北麓,后来改名兴京便是。   孟特穆四世孙名叫福满,福满有六子,第四子觉昌安,继承先业,居住赫图阿拉城,还有五子,亦各筑城堡,环卫赫图阿拉统称宁古塔贝勒。觉昌安率领各贝勒,攻破邻近部落,拓地渐广,生了数子,四子名塔克世,娶喜塔喇氏为妇,这喜塔喇氏并非天女,呼应得妙。偏生出一个智勇双全、出类拔萃的儿子来。这人就是大清国第一代皇帝,清朝子孙,称为太祖,努尔哈赤是他英名。众儿郎喝一声采。他出世时,祖、父俱存。他有一个堂姊,是觉昌安女孙,出嫁与古埒城阿太章京,已有数年,不料明朝遣总兵李成梁,驻守辽西,阴忌觉昌安,招诱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合兵围攻古埒城。这古埒城地方狭小,哪里当得住大军,连忙差人到觉罗部求救。觉昌安得报,恐女孙被陷,遂与塔克斯带领全部兵士,驰救古埒城,与敌兵接仗,不分胜负。阿太章京见救兵已到,开城迎入,城中得了一支生力军,人心少安。   觉昌安上城巡视,不分昼夜,每日指挥部众,极力防御。忽见城下一人,扣马而至,大呼开门,觉昌安从上俯视,其人非他,乃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也。原来尼堪外兰,旧隶觉昌安部下,因此相识。便问汝来何意?答言闻主子到此,特来禀见。觉昌安见无随兵,即开门纳入。尼堪外兰既入城,至觉昌安前,即抱膝请安。觉昌安命之起坐,问何故联明攻城?尼堪外兰婉言谢罪,并云:“前未知古埒城主,与主子有亲,故敢冒犯,今闻主子远道驰救,方识有婚姻关系;现已向明李总兵前,盛说主子威德及人,不宜与敌,李总兵已愿退兵,若主子再令古埒城主,向明廷岁献方物,李总兵且当上表明廷,请给主子封爵,管领建州。”明称长白山郚为建州卫。觉昌安道:“汝言果真么?”尼堪外兰急得发誓道:“如有狂言,愿死乱刀之下。”大诈似信。觉昌安大喜,令阿太章京设宴相待,席间叙谈。尼堪外兰极力趋承,越说得天花乱坠,什么龙虎将军印,什么建州卫都督敕书,不由觉昌安不信。喜人家拍马屁,总要吃亏。饮毕,辞去。次日城下各军,果然齐退。阿太章京见敌军退尽,拜谢觉昌安父子救援之恩,一面备办盛筵,款待觉昌安父子,一面烹羊宰猪,犒飨军士。大众饮得酩酊大醉,至晚各自鼾睡。醉死梦生。谁知蓦地里炮声大震,喊杀连天,众人从睡梦中惊醒,不识何处大兵,从天而下,身不及披衣,而头已断,手不及持刃,而臂已离,纷纷扰扰的一夜,城中的兵民,多半向鬼门关上挂号报到;觉昌安父子及阿太章京两夫妻,也亲亲热热,一淘儿归阴去了。趣语。古人说得好:“福兮祸倚,乐极悲生。”只为觉昌安误信奸言,遂中了尼堪外兰的诡计。到此方说出原因。   是时努尔哈赤年方二十五岁,因祖父二人往援古埒城,常着人探听消息,先接到明军撤围的音信,颇自安心,嗣后续闻警耗,至祖父被害一节,不觉大叫一声,晕倒于地。颇有孝思。及众人救醒,放声大哭。连他伯叔兄弟,都各凄然。当下检查武库,只留遗甲十五副,一一携出,指示伯叔兄弟,提出复仇二字,哀恳臂助。那时伯叔兄弟,自然感愤得很,分着遗甲,一拥出城,向东而去。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举不谓无名。   且说尼堪外兰用诡计袭破古埒城,掳了些金银财宝,搬回图伦,终日流连酒色,任情取乐。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忽报努尔哈赤兵到,顿觉仓皇失措,勉强招集部众,出城对敌。努尔哈赤不待图伦兵列阵,即纵马直出。当先踹入敌阵中,部众乘势跟上,逢人便杀,见首辄斫,仿佛是生龙活虎一般,图伦兵从未见过这般厉害,霎时间纷纷退走。尼堪外兰见事不妙,忙拍转马头,落荒逃走。此时恰无计可施了。努尔哈赤追赶不及,收兵入图伦城,下令降者免死。城内外兵民,闻此号令,都投首乞降。休息一天,复发兵追寻尼堪外兰,终无下落。旋探知尼堪外兰已窜入明边,乃回赫图阿拉城,修书致明朝边吏,书中大意,是请归祖父丧,及拿交尼堪外兰。明边吏将此书上达明廷,此时正在明朝万历年间,老成凋谢,佞人用事,文武各官,多半是酒囊饭袋,误国该死。见了此书,就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是万不能允的;有的说是允他一半。嗣经执掌朝纲的大员,以李成梁无故兴兵,亦属非是,但执送尼堪外兰,有损国威,不若归丧给爵,买他欢心为是。神宗皇帝准了此议,遂令差官奉敕三十道,马三十匹,建州卫都督册书一函,龙虎将军印一颗,并送还觉昌安父子的棺木。若此,努尔哈赤,也算是万分荣幸了。   差官到了赫图阿拉城,努尔哈赤以礼迎入,北向受封。是已有君臣之分了。只因尼堪外兰未曾拿交,仍央差官回请。差官去后,待至数月,毫无音响,努尔哈赤复仇心切,镇日里招兵买马,大修战具,分黄红蓝白四旗,编成队伍,旌旗变色,壁垒生新。一日升帐宣令,饬部下头目,排队出发,直指明边。众头目请道:“此去攻明,必须经过某某部落,须先向假道方可。”努尔哈赤道:“不必!有我当先开路,汝等紧随便是。”大众无言可说,便跟着努尔哈赤出城。车驰马骤,风掣电驰,所过各部落,毫无防备,由他进行;稍强横的部民,拦阻马头,不是被刀杀死,便是被箭射死。太不讲理!行了数日,距明境只三十里,努尔哈赤便命部众停住,扎好了营,令队长齐萨率壮士数十人,往明境叩关,索交尼堪外兰。是时明总兵李成梁,已由明廷谴责,说他无端启衅,褫职回籍。掉了一个新总兵,懦弱无能,闻觉罗部遣众叩关,惊慌得了不得,不得已派一属弁,与军士百人,出城与齐萨会议。齐萨所说的,无非是索交尼堪外兰,否则兵戎相见,差弁无可辩驳,只得唯唯而还。也是尼堪外兰恶贯满盈,命数该绝,正在城中探听消息,踯躅前行,无巧不成话,偏与差弁相遇;差弁即将他骗入署中,禀明总兵,一声呼喝,将尼堪外兰反绑起来,推入囚车,遣两役舁出,象扛猪的扛了去,趣绝。扛到郊外,送交清营。当由垂辫的兵役数名,从囚车内一把抓出,拖入帐中,尼堪外兰已魂飞天外,但闻得一声惊堂木,接连有“你这骗贼,也有今日”两语,正思开目张望,可奈乱刃交下,血晕心迷,霎时间一道魂灵,归入地府,适应了前日誓言。一报还一报,骗子究竟做不得,假愿也是罚不得。   自是努尔哈赤与明朝和好,每岁输送方物,明廷亦岁给银八百两,蟒缎十五匹,并许彼此人民互市塞外。   这觉罗部渐渐富强,名为明朝藩属,实是明朝敌国;句中有眼。远近部落,又被他并吞不少。那时这雄心勃勃的努尔哈赤,乘着这如日方升的气象,想统一满洲,奠定国基,当命工匠兴起土木,建筑一所堂子,作为祭神的场所;工匠等忙碌未了,忽掘起一块大碑,上有六个大字,忙报知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不见犹可,见了碑文,暗觉惊诧异常。他却阳为镇定,仔细摩挲了一回,突然向工人道:“这妖言不足信,快与我击断此碑!”确肖雄主口吻。看官!你道这碑文是如何说?乃是“灭建州者叶赫”六字。煞是可惊,隐为后文伏笔。此碑既由工人击断,努尔哈赤始退回帐中,心中却闷闷不乐。次日来了一个外使,说是奉叶赫贝勒命,来此下书,努尔哈赤暗想道:“偌大这叶赫部,乃竟来与我作对么?”踌躇了一会,方唤来使入帐。来使呈上书信,努尔哈赤展视之,但见书上写着:   叶赫国大贝勒纳林布禄,致书满洲都督努尔哈赤麾下:尔处满洲,我处扈伦,言语相通,势同一国,今所有国土,尔多我寡,盍割地与我?   努尔哈赤看到此句,不由的怒气上冲,将来书扯得粉碎,掷还来使;并向来使说道:“我国寸土寸金,就使汝主首级来换,也是不允。”说罢,命左右逐出来使。使者抱头鼠窜而去。努尔哈赤即于次日出城阅兵,严行部勒,详申军律,并命军士日夜操练,专待叶赫兵到,与他厮杀。有备无患。   且说叶赫国在满洲北方,与哈达辉发乌拉三部,互为联络,名扈伦四部,明朝称他为海西卫。又以哈达居南,叫作南关,叶赫居北,叫作北关。叶赫为扈伦大国,清灭叶赫,始及明境,故叙述较详。叶赫最强,又与明朝互通聘问,明朝亦略给金帛,令他防卫塞外。叶赫主纳林布禄闻努尔哈赤统一满洲,料他具有大志,宜趁势力未足的时候,翦灭了他,方无后虞,思想也自不错,可惜没有能力。只是无故不能发兵,遂想出下书的计策,借些因头,作为发兵的话柄。到了差人回国,将努尔哈赤的言语,一一传达,纳林布禄勃然道:“有这样大言,我明日便去灭除了他。”差人道:“主子不要轻觑满洲,他部下多是勇夫,不容易对仗呢!”纳林布禄道:“你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看你爷明日踏平满洲哩。”越会说大话,越是没用。次日,便差各将弁四路下书,纠合远近各部,合攻满洲,事成当平分满洲土地。过了数日,哈达、辉发、乌拉三部,各率三千兵到叶赫;又过了数日,长白山下的珠舍哩讷殷二部,已有复书,说已各发兵二千,在中途等候;又过了数日,蒙古的科尔沁锡伯卦勒察三部,或发兵一千,或发兵一千五百,也到叶赫境内。是时纳林布禄欢喜异常,忙把部下的兵卒,一齐发出,除老弱不计外,统计有一万多人,会合各部联军,祭旗出发。途中又会着长白山下二部兵士,共得三万多人,浩浩荡荡,杀奔满洲来。写得有声有色,以衬下文努尔哈赤之能。   惊报传到努尔哈赤耳中,即饬兵士驻守札喀城,阻住叶赫各部兵来路。纳林布禄到了札喀城,望见城上旗帜鲜明,刀枪森竖,料知有备,令军士退后三里,扎定营寨。次日,有探马来报,说满洲主努尔哈赤带领全部人马,扎住古埒山,纳林布禄全不在意。原来札喀城在赫图阿拉西北六十里,城右有古埒山,蜿蜿蜒蜒,包围大城。兵法云:“倚山为寨。”所以努尔哈赤在山下立营。纳林布禄不知占夺此山,已输了一着。又次日,纳林布禄正准备迎敌,闻报敌兵已到,即出帐上马,率军对仗。但见前面来的满洲军,只有百余骑,老少不一,带兵的头目,也没有十分骁勇。分明是诱敌的兵。他在马上大笑道:“这样小妮子,也想同我对仗,真是满洲的气数。”慢着!话未毕,旁闪出一将道:“人人说满洲强盛,看这等老弱残兵,教咱们一队兵士,已杀他片甲不留,各部将弁,都可休息,主子更不必劳动呢。”纳林布禄视之,乃是叶赫西城统领,名叫布塞,即大喜道:“你去罢!”布塞便率队上前,呐一声喊,直扑满洲军,满洲军不与交战,竟向后退去。其诈可知。布塞一马当先,乘势追赶,只见满洲军都退入山谷中,布塞也不管好歹,追入山谷。粗莽之至。忽喊声大起,一彪军从谷内拥出,截住布塞厮杀,正酣斗间,科尔沁部统领明安亦率部兵追至,他恐布塞得了首功,故急急赶来。满洲军见布塞得了援军,又纷纷退走。此路伏兵,乃是诱敌。布塞仍策马前进,明安率兵紧随,转了一坡,又过一坡,越走越险,越险越窄。走入死路去了。刺斜里喊声又起,复来一彪军,将布塞、明安的兵,截作两段,前面的满洲军,也回转身来,夹攻布塞。布塞军顿时大乱,忽有一将持刀突入,到布塞马前,布塞措手不及,被他一刀劈于马下。部下军士,无处逃生,都做了刀头之鬼。真正片甲不留。明安知前军被截,急忙退走。确是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的情形。不想满洲军已满山遍野的掩杀前来,明安只得纵马而逃,不顾山路上下,拼命的奔走。忽闻扑搨一声,马被陷入淖中,明安急忙下马,轻轻的抓上山壁,已是拖泥带水的要不得,他便弃了鞍马,带扒带走的逃了去。要想争功,便落到这般田地。   当时纳林布禄信了布塞的言语,回入帐中,满望捷报,忽听帐外喊声震地,急上马出视,正遇着一彪雄军,为首的一员大将,眉现杀气,眼露威棱,手中持一大刀,旋风般杀将来。看官!你道是谁?就是满洲主努尔哈赤。此处方现。纳林布禄忙拔刀对敌,战了三五回合,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正惶急间,旁边走过了布占泰,是乌拉部贝勒的兄弟,见纳林布禄刀法散乱,忙向前敌住,纳林布禄才一歇手,猛听得大喝一声,布占泰已被努尔哈赤活擒了去。这纳林布禄吓得魂不附体,忙转身向寨后逃走,各部兵见主寨已破,尚有何心再与抵敌,人人丧魄,个个逃生。正是:   一声鼙鼓喧天日,八面威风扫地时。   不知纳林布禄得逃脱与否,且待下回说明。   ----------   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与叶赫部主纳林布禄,名为满洲之仇敌,实皆满洲之功臣。自古英雄豪杰,不经心志之拂乱,未必能奋发有为,故敌国外患之来,实磨砺英豪之一块试金石也。本回上半截,叙努尔哈赤之勇,下半截,述努尔哈赤之智,智深勇沈,信不愧为开国主,然皆由激厉而成。古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者,于此可见矣。文中运实于虚,写得英采动人,确是妙笔。      第三回 祭天坛雄主告七恨 战辽阳庸帅覆全军   却说纳林布禄从寨后逃走,直驰至数十里,不见满洲军,方教停住。少顷,喘息已定,各部兵亦逐渐趋集,约略检点,三停里少了一停,自己部下,且丧失一半;正在垂头丧气,忽见一人踉跄奔入,正是科尔沁部统领明安,尚未行礼,即大哭道:“全部军士都败没了,贵统领布塞闻已战死了。”纳林布禄也忍不住垂泪道:“可惜可恨!不想努尔哈赤有这般厉害。”晓得迟了。旋与各部统领,商量和战事宜,大众怵于前创,都是赞成和议。纳林布禄无计可施,只得遣使求和,彼此往来商议,约定和亲,叶赫主的侄女,拟嫁与努尔哈赤的代善,西城统领布塞的遗女,即献与努尔哈赤为妃,才算暂时了结。   陪了夫人又折兵。   努尔哈赤得胜班师,尚恨长白山下二部,结连叶赫,趁势蚕食,把他灭亡。前时擒住的布占泰,因他降顺,给了他一个宗女,放他回国。嗣后布占泰复被叶赫主煽惑,服从叶赫,叶赫主又故意出攻哈达,令哈达向满洲借兵,唆使半路埋伏,歼灭满军。谁知努尔哈赤已瞧破机关,暗率部兵,绕道至哈达城,混入城中,活擒了哈达部长孟格布禄。叶赫主闻此计不成,遣使到明朝,令归还哈达部长,努尔哈赤因明使相请,将孟格布禄子武尔古岱放还,武尔古岱从此归服满洲,努尔哈赤又收服了辉发部,并乘势讨布占泰,攻入乌拉城。布占泰逃至叶赫,努尔哈赤接还宗女,差人向叶赫索布占泰。叶赫主不允,反把这许字满洲的侄女,另嫁蒙古。看官!你想这努尔哈赤,到此还肯忍耐吗?此段看似琐屑,却是不能不叙。只是努尔哈赤想攻叶赫,偏这明朝屡次出来帮护,努尔哈赤就背了明朝,自己做了满洲皇帝,比做建州卫都督,原强得多了,然不可谓非背明。筑造宫殿,建立年号,叫作天命元年,这正是明朝万历四十四年的事情。前数回不点年号,此处因满洲已建国称帝,故大书特书。自此以后,努尔哈赤就是清国太祖高皇帝,小子作书到此,也只得称他作满洲太祖,把努尔哈赤四字,暂时搁起。此后都说满洲太祖,为醒目计,非贡谀也。   太祖有十多个儿子,第八子皇太极最聪颖,太祖便立他为太子。还有二子,亦是非常骁勇,一名多尔衮,一名多铎,后来入关定鼎,全仗这二人做成,这且慢表。单说满洲太祖,自建国改元后,招兵添械,日事训故,除黄红蓝白四旗外,加了镶黄镶红镶白镶蓝四旗,共成八旗,分作左右两翼,准备了两年有余,锐意出发,他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灭叶赫,不如先攻明朝,遂于天命三年四月,择日誓师,决意攻明。命太子皇太极监国,自率二万劲旅,到天坛祭天。当由司礼各官,爇烛焚香,恭行三跪九叩首礼,读祝官遂朗诵祝文道:   满洲国主臣努尔哈赤谨昭告于皇天后土曰:“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立誓,凡满汉人等,无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凌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胁我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之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岂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天厌扈伦启衅,惟我是眷,今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欺凌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谨告。”   诵毕,便望燎奠爵,外面已吹起角声,催师出发。太祖离了天坛,骑了骏马,御鞭一指,部众齐行,一队一队的向西进发。   师行数日,由前队报说,距明边抚顺城,只二三十里了。太祖便扎住营帐,正拟遣将攻城,忽有一书生求见,自称系明朝秀才;太祖唤入,见他状貌魁奇,已有三分羡慕;及与他谈论,语语中入心坎,不由的击节叹赏;就赐他旁坐,问及姓氏里居。秀才道:“仆姓范名文程,字宪斗,沈阳人氏。清朝得国,都是汉人引导进来,范文程就是首魁。太祖道:“我闻得中原宋朝,有个范文正公,名叫仲淹,是否秀才的远祖?”文程答道:“是。”太祖道:“我已到此,距抚顺城不远,抚顺的守将,姓甚名谁?”文程道:“姓李名永芳。”太祖问李永芳本领如何?文程道:“没甚本领。”太祖道:“这是一鼓可下了。”文程道:“以力服人,何如以德服人?确是书生口吻。明主且不必用兵,请先给他一封书信,劝他投降,他若顺从,何劳杀伐。”太祖喜道:“这却仗先生手笔。”文程应命作书,一挥而就。太祖大悦,便道:“我国正少一个文馆的主持,劳你任了此责,参赞军机。”文程叩首谢恩。次日,太祖即遣将到抚顺城下,射进书信,率队而退。这抚顺守将李永芳,本是个没用的人物,他闻满洲军入境攻城,已吓得没了主意,及见此信,召集文武各官,会议了一夜,竟商就了“惟命是从”四字。亏他大众想出。翌晨开城迎接,为首的跪在城下,恭递降册,就是为明守土的李永芳。太挖苦人。太祖命侍卫接了降册,策马入城,部军一齐随入。幸亏得范先生一言,城中的百姓,总算不遭杀戮,太祖便记范文程为首功,更命诸贝勒格外敬礼,称先生而不名,从此大家都呼文程为范先生。保全百姓之功,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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