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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慎疾刍言-清-徐大椿

  若夫夏秋之月,暑邪入腑,脓血无度,此名滞下;全属暑热之毒,蒸肠烂胃,与阴寒之痢,判若水火。仲景以黄芩汤为主而因症加减,此千古不易之法。今乃以暑毒热痢,俱用附、桂、姜、茸,始则目赤、舌焦,号痛欲绝,其色或变如豆汁,或如败肝,热深厥深,手足逆冷,不知其为热厥,反信为真寒,益加桂、附,以至胃烂肠裂,哀号宛转,如受炮烙之刑而死。我见甚多,惟有对之流涕。更有用六味汤及参、 等补药者,于久痢虚乏之人,或有幸中,若邪气未清,非成痼疾,即至不救。盖治痢之方甚多,博考古书,自能穷其变化,何得以不入痢症之药,每投必误也。   阴症   六淫之邪,不但暑、燥、火固属乎热,即风、寒、湿亦变为热。经云:“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又云:“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病热。”故外感总以散热为治;惟直中阴经之伤寒,必现脉紧便青,畏寒倦卧,不喜饮,舌无胎,种种寒象,当用温散,此千不得一者也。何近日之医,举天下寒热杂感,病势稍重者,皆指为阴症,即用参、附、姜、桂,服后而热更甚,并不疑为热药之故,即用熟地、麦冬等,以为补阴配阳之法,竟忘其为外感矣!要知阴症无发热之理,间有寒极似阳而外现热症者,其内症必现种种寒象,然亦当驱散其寒,如麻黄附子细辛汤之类,亦并无补寒之法也。乃以温热之邪,硬派作阴症而全用温补,真千古之奇闻也。又有以梦泄、房劳之后而得外感者为阴症,更属笑谈。夫邪果入阴经,即无房劳等事,亦属阴症;如邪不入阴经,则自有本症治法,与阴何干?若云外邪乘虚入肾,则尤当急驱肾中之邪,岂可留邪烁肾?又有用热药之后,其热势益增,忽转而改用大寒,乃是以药试病矣。要知一病有一病之方,岂无对病和平之药,乃始投之火即转而投之水何也?然其死也,病家不咎热药之误,而咎寒药之误何也?盖人之死也必渐冷,服热药而反冷,则信以为非药之故;若服寒药而冷,则明明以药使之冷矣。故热药之杀人不觉,而寒药之杀人显然,所以医者宁可用补用热,虽死而犹可免咎也。   老人   能长年者,必有独盛之处。阳独盛者,当补其阴;阴独盛者,当益其阳。然阴盛者十之一二,阳盛者十之八九。而阳之太盛者,不独当补阴,并宜清火以保其阴。故老人无不头热、耳聋、面赤、便燥,现种种阳症。乃医者为老人立方,不论有病无病,总以补阳为主,热盛生风,必生类中等病,是召疾也。若偶有风寒痰湿等因,尤当急逐其邪,盖老年气血不甚流利,岂堪补住其邪,以与气血为难。故治老人之有外感者,总与壮年一例,或实见其有虚弱之处,则用轻淡之品而量为补托。若无病而调养,则当审其阴阳之偏胜而损益使平。盖千年之木,往往自焚;阴尽火炎,万物尽然也。故治老人者,断勿用辛热之药,竭其阴气,助其亢阳,使之面红、目赤、气塞、痰壅、脉洪、肤燥,当耆艾之年,而加以焚如之惨也。   妇人   妇人怀孕,胞中一点真阳,日吸母血以养,故阳日旺而阴日衰。凡半产滑胎,皆火盛阴衰,不能全其形体故也。近人有胎前宜凉之说,颇为近理。至于产后则阴血尽脱,孤阳独立,脏腑如焚,经脉如沸,故仲景专以养血消瘀为主,而石膏、竹茹亦不禁用,余每遵之,无不立效。乃近人造为产后宜温之邪说,以姜、桂为主药。夫果阴阳俱脱,脉迟畏寒,血水淋漓,面青舌白,姜、桂亦有用时;乃血干火燥,纯现热症,亦用热药,则经枯脉绝,顷刻而毙,我见以百计。更有恶露未净,身热,气塞,烦躁,不寐,心烦,腹痛,皆由败血为患,亦用姜、桂,助其火而坚其瘀,重则即死,轻则变成蓐劳。世之所谓女科名家,一例如此。盖胎产乃天地生育之机,绝少死症,其死皆药误也。造为此等邪说者,九死不足以蔽其辜。又胎产药中,不用生地而用熟地,亦全失用药之理,不可不思也。   小儿   小儿之疾,热与痰二端而已。盖纯阳之体,日抱怀中,衣被加暖,又褪褓之类,皆用火烘,内外俱热;热则生风,风火相煽,乳食不歇则必生痰;痰得火炼则坚如胶漆,而乳仍不断,则新旧之痰日积,必至胀闷啼哭,又强之食乳,以止其啼,从此胸高气塞,目瞪手搐,即指为惊风,其实非惊,乃饱胀欲死耳!此时告其父母,令减衣停乳,则必大愠,谓虚羸若此,反令其冻馁、无不唾骂;医者亦不明此理,非用刚燥之药,即用参、 滋补,至痰结气凝之后,则无可救疗。余见极多,教之适其寒温,停其乳食,以清米饮养其胃气,稍用消痰顺气之药调之。能听从者,十愈八九;其有不明此理,反目为狂言者,百无一生。   至于痘科,尤属怪诞,痘为小儿之所必不免,非恶疾也。当天气温和之时,死者绝少,若大寒大暑,其元气虚而稠密者,间有不治。其始欲透发,其后欲浆满,皆赖精血为之。乃未发以前即用大黄、石膏数两,以遏其生发之机而败其元气,既而即用蚯蚓数十,蛴螬数个,及一切大寒大热之品,如蜈蚣、蝎子、鸡头、猪尾之类,又将地丁、银花等粗 之品数两,煎汁而灌之,增其毒而倒其胃,此等恶物,即令医者自服之,亦必胃绝肠裂,况孩提乎!凡用此等药者,必预决此儿死于何日,十不失一,其父母翻盛称其眼力不爽,孰知其即死于彼所用之药也。或有元气充实,幸而不死者,遂以为非此等大药不能挽回,而人人传布,奉为神方矣!更可异者,强壮之年,医者黄芩、麦芽,俱不敢用,以为克伐;孩提之子则石膏、大黄,成两成斤,毫罔顾虑,至此而极,无奈呼天抢地以告人,而人不信也。   又有造为螳螂子之说者,割开颐内,取出血痰。   此法起于明末海滨妖妇骗财之法,惟苏、松二处盛行,割死者甚众。盖小儿有痰火者,吃乳数日,必有一二颐肿,厌食,名曰妒乳。用薄荷、朴硝为末,搽一二次即愈,即不治亦愈。至所割出之痰块,或大或小,人因信之。不知颐内空虚之处,人人有此,割则复生,并非病也。不然,何以普天下之小儿,从未有患螳螂子而死者,独苏、松有此病耶?此亦一害,故并及之。   外科   治外科,始起欲其不大,将成欲其不痛。大则伤肌烂肤,腐骨穿筋,难以收口;痛则冲心犯胃,耗血亡津,恶症丛生矣。故始起之时最重围药,束其根盘,截其余毒,则顶自高而脓易成,继则护心托毒治其内,化腐提脓治其外,自然转危为安。乃始则不能束毒使小,又无护心定痛之方,惟外用五灰、三品,内服桂、附热毒等药,必至腐肠烂肉,更轻用刀针。   割肉断筋,以致呼号瞀乱,神散魂飞,宛转求死,仁人之所不忍见也。况痈疽用刀太早,最难生肌收口。   凡毒药刀针,只宜施于顽肉老皮,余者自有提头呼脓之法,至于恶肉,自有消腐化水之方,故能使患者绝无痛苦,收功速而精神易复。乃此等良法,一切不问。   岂传授之不真,抑或别有他念也。更可骇者,疮疡之症最重忌口,一切鲜毒,毫不可犯,无书不载。乃近人反令病者专服毒物,以为以毒攻毒。夫解毒尚恐无效,岂可反增其毒,种种谬误,不可殚述。间有患外症之人,若用安稳治法,全不以为妙,用毒药刀针者,血肉淋漓,痛死复活,反以为手段高强,佩服深挚,而遍处荐引。因知疾痛生死,皆有定数,非人所能自主,而医者与病患以苦楚,亦病者有以召之也。   治法   凡病只服煎药而愈者,惟外感之症为然,其余诸症,则必然丸、散、膏、丹、针、灸、砭、镰,浸洗、熨、 ,蒸、提、按摩等法,因病施治。乃今之医者,既乏资本,又惜功夫,古方不考,手法无传,写一通治煎方,其技已毕。而病家不辞远涉,不惜重聘,亦只求得一煎方,已大满其愿。古昔圣人穷思极想,制造治病诸法,全不一问,如此而欲愈大症痼疾,无是理也。所以今人患轻浅之病,犹有服煎药而愈者,若久病大症,不过迁延岁月,必无愈理也。故为医者,必广求治法,以应病者之求。至常用之药,一时不能即合者,亦当预为修制,以待急用,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奈何欲施救人之术,而全无救人之具也。   制剂   古时权量甚轻:古一两,今二钱零;古一升,今二合,古一剂,今之三服。又古之医者,皆自采鲜药,如生地、半夏之类,其重比干者数倍,故古方虽重,其实无过今之一两左右者。惟《千金》、《外台》间有重剂,此乃治强实大症,亦不轻用也。若宋、元以来,每总制一剂,方下必注云:每服或三钱,或五钱。   亦无过一两外者,此煎剂之法也。末药则用一钱匕;丸药则如桐子大者十丸,加至二三十丸。试将古方细细考之,有如今日之二三两至七八两之煎剂乎?皆由医者不明古制,以为权量与今无异,又自疑为太重,为之说曰:今人气薄,当略为减轻。不知已重于古方数倍矣,所以药价日贵而受害愈速也。又有方中熟地用三四两,余药只用一二钱者,亦从无此轻重悬殊之法。要知药气入胃,不过借此调和气血,非药入口即变为气血,所以不在多也。又有病患粒米不入,反用腻隔酸苦腥臭之药,大碗浓煎灌之,即使中病,尚难运化,况与相反之药,填塞胃中,即不药死,亦必灌死,小儿尤甚。又不论人之贫富,人参总为不祧之品。人情无不贪生,必竭蹶措处,孰知反以此而丧其身,其贫者送终无具,妻子飘零,是杀其身而并破其家也。我少时见前辈老医,必审贫富而后用药,尤见居心长浓,况是时参价犹贱于今日二十倍,尚如此谨慎,即此等存心,今人已不逮昔人远矣!   煎药服药法   煎药之法各殊:有先煎主药一味,后入余药者,有先煎众味,后煎一味者,有用一味煎汤以煎药者;有先分煎,后并煎者;有宜多煎者(补药皆然);有宜少煎者(散药皆然);有宜水少者;有不煎而泡渍者;有煎而露一宿者;有宜用猛火者;有宜用缓火者;各有妙义,不可移易。今则不论何药,惟用猛火多煎,将芳香之气散尽,仅存浓浓之质。如煎烧酒者,将糟久煮,则酒气全无矣,岂能和营达卫乎?须将古人所定煎法,细细推究,而各当其宜,则取效尤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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