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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犹未散逸 而

宋初犹未散逸,而《崇文总目》云“郦注四十卷,亡其五”,则仁宗之世已非完书。南渡后,程大昌撰《禹贡论》,颇举以相证,而终不能得其要领。金蔡正甫撰《补正水经》三卷,元欧阳原功为之序,谓“可以正蜀版迁就之失”。今其书亦不传。近世文人则徒猎其隽句僻事,以供词章之用,而山川古迹一概不同。孰知为《禹贡》之忠臣,《班志》之畏友哉。唯子鸿深信而笃好之,反复寻味,每水各写为一图,两岸翼带诸小水,无一不具,精细绝伦,余玩之不忍释手,百诗有同嗜焉。昔善长述宜都山水之美,沾沾自喜曰:“山水有灵,亦当惊知己于千古。”至今读之,勃勃有生气,吾三人表章郦注,不遗余力,亦自谓作者有灵,当惊知己于千古也。 班氏所载诸川,第言其所出所入,而中间沿历之地,不可得闻。唯《水经》备著之,出某县向某方,流迳某县某方,至某县合某水,某县入某水,一一明确,间有相去疏阔者,《郦注》又从而补之,其说加密,直可据以绘图。余释九州之文,每水必援《水经》以为证,而于《导水》尤详,更摘取《注》中要语,夹行附提纲之下,亦或有借《注》作提纲者,凡历代史志、《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及古今群书之要语,皆荟蕞于其下,目之了了,使学者不出户牖,而知天下山川之形势,亦一奇也。大抵著书援古,最忌浑殽割裂,独此处有不得不然者。盖《水经》所叙沿历之地,间有疏阔,道元依《经》注补。今所引必《经》自《经》、《注》自《注》,划然分为二段,则前后不相贯穿,读者反多眩惑,事有变通,不可胶柱。子鸿与余筹之甚悉,海内诸贤幸不以此相讥。 南人得水皆谓之江,北人得水皆谓之河,因目岷江曰大江、黄河曰大河,此后世土俗之称,非古制也。富顺熊过曰:黄帝正名百物,未尝假借,后世乃通之耳。愚谓禹主名山川,亦未尝假借。江、河自是定名,与淮、济等一例,非他水所得而冒。唯汉水、彭蠡水与江水会,始称三江;沅、湘等水入洞庭与江水会,始称九江。盖皆以岷江为主,而总其来会之数以目之,其未合时不得名江也。后世汉江、章江、湘江、沅江等称,殊乖经义。九河亦然,徒骇至鬲津,旧有此水道,及禹自大伾引河,北行过降水,至于大陆,乃疏为九道以杀其势,因谓之九河,入海处复合为一,与海潮相迎受,故谓之逆河。河未由此入海,亦不名河也。《水经》篇题概曰某水,绝不相假借,深得《禹贡》之意,予爱之重之。 《地志》、《水经》之后,郡县废置不常,或名同而实异,或始合而终离。若不一一证明,将有日读其书,而东西南北茫然莫辨,不知今在何处,亦有身履其地,目睹其形,而不知即古之某郡某县某山某水者。愚故于引古之下,必曰某县今某县,其故城在今某县某方,中间沿革颇多,虽不能遍举,其切要者亦不敢遗。郑康成云:“学者既知古又知今。”此穷经之要诀,著书之定法也。不然,则亦有体无用之学而已矣。 禹所名之山,苞举宏远,非一峰一壑之目也。如云云、亭亭、梁父、社首、高里、石闾、徂徕、新甫皆泰山之支峰,禹总谓之岱;自蓝田以至盩厔,总谓之终南;自河内以至井陉,总谓之太行;自上洛以至卢氏,总谓之熊耳。后人递相分析,而各为之名,愈久愈多。释《禹贡》者不明斯义,遂谓洛出冢领,不出熊耳,渭出南谷,不出鸟鼠,淮出胎簪,不出桐柏,种种谬说,皆由此生。然其言太行、终南、则又失之汗漫。太行越恒山而北,终南跨惇物而西,有乖经旨,吾不敢从。至若厎柱、碣石、朱圉、大伾之类,则又狭小孤露,与一峰一壑无异。盖山陵之当路者,不得不举为表识,未可执前例以相绳,以为必广袤数十百里之大山,而疑古记所言之非也。 凡山名不一而足:二名如西倾亦名嵹台,外方亦名嵩高;三名如岱亦名岱宗,又名泰山;四名如岍亦名吴,又名岳,又名吴岳;五名如大伾亦名黎山,又名黎阳山,又名黎阳东山,又名青坛山;多至雷首一山而有九名,斯极矣。今备载以广异闻。又有山所在之县各别,而实非异山者。如碣石在汉之絫县,而《水经》云在临渝,《后魏志》云在肥如,《隋志》云在卢龙,地名四变而山则一,要皆在今昌黎县东絫县故城之南也。嶓冢在汉之沔阳,而《后魏志》云在嶓冢县,《隋志》云在西县,《括地志》云在金牛,《寰宇记》云在三泉,《元大一统志》云在大安,《明一统志》云在宁羌,地名六变而山则一,要皆在今宁羌州北及沔县接界处也。至若嶓冢在汉中,而班固谓在陇西之西县,积石在羌中,而杜佑谓在西平之龙支,此又谬误之大者,辩之不厌其详。诸如此类,不可胜道,聊举一隅,以资三反。 《导水》九章,唯黑水原委杳无踪迹。弱水自合黎以北、流沙以西,亦难穷究,纷纷推测,终无确据,不如阙疑之为得也。江、汉、淮、渭、洛,禹迹尚存,无大可疑者。河自周定王五年东徙之后,大伾以下,禹河故道不可复问,先儒皆以王莽河为禹河,故降水、大陆、九河、逆河无一不差。然因王莽河之所在,而求之于其西,则邺东故大河之道,犹可案图而得也。济为河乱久矣,至东汉而河南之济尽亡,赖《水经》悉载其故渎,后世犹得因此而略知古济之所行,杜佑辄诋之,非笃论也。善哉,金吉甫之言曰:凡《禹贡》地理间有于今不同者,或古今名号之殊,或人力开塞之异,或陵谷海陆土石消长之变。盖如熊耳为讙举、大别为翼际、恒水为呕夷、卫水为虖池,此所谓古今名号之殊也。荥泽导为荥川,河水引为鸿沟,徐偃通舟陈、蔡,夫差沟通江、淮,此所谓人力开塞之异也。荥、播塞成平地,灉、沮二源壅绝,逆河化为勃海,碣石沦于洪波,此所谓陵谷海陆土石消长之变也。然传记尚有明征,禹功未尽湮没,正可据今之不然,以求昔之所然。苟因此而遂疑圣经之有误,古志之非真,其为愚且悖也,孰甚焉。 《水经注》凡二水合流,自下互受通称,其在《禹贡》,则漾与沔合亦称沔,漳与绛合亦称降水是也。又有随地异名,非由合他水而然者,沇东流为济,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是也。有大水分为支流而异其名者,江别为沱,汉别为潜,河别为漯是也。有伏流显发而异其名者,济溢为荥是也。小水合大水谓之入,大水合小水谓之过,二水势均相入谓之会,此又正名辨分之义,高出《地志》、《水经》者矣。山体不动,其盘其广大者,亦不过占数郡县。若水则源远流长,往往灌注于千里之外,伏见离合,曲直向背,变化无方,名称不一,故撰《山经》易,撰《水经》难。 《孔传》言禹之治水,或凿山或穿地以通流。此不必到处皆然,绵亘千百里之远,然当时实有其地不得不用此法者。《尸子》、《吕览》、《淮南子》、《水经注》众口一辞,岂欺我哉。贾让曰:“昔大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阙,析厎柱,破碣石。”此凿山之事也。孟子曰:“禹掘地而注之海”;太史公曰:“禹厮二渠以引其河,北载之高地,过降水至于大陆。”此穿地之事也。儒者蔽于一己之意,见凡耳目之所不及,皆以为妄。开章壶口、梁山第一功,便说得全无精彩,亦由过泥孟子行所无事之说,谓禹绝无所穿凿。殊不知尧之水灾,非寻常之水灾。禹之行水,非寻常之行水。审如蔡氏所言,则后世筑堤置埽开渠减水之人,皆得与禹功并垂天壤矣。鲧何以绩用弗成,禹何以配天无极哉。 中国之水,莫大于河。禹功之美,亦莫著于河。释《禹贡》而大伾以下不能得禹河之故道,犹弗释也。《导河》一章,余博考精思,久乃得之,解成,口占二首曰:“三年僵卧疾,一卷《导河》书。禹奠分明在,周移失故渠。自知吾道拙,敢笑古人疏。冀有君山赏,中心郁少舒。班固曾先觉,王横实启之。九峰多舛错,二孔亦迷离。墨守终难破,输攻谅莫施。秪应千载后,复有子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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