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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之《隋书》:户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四十六,口四千六百一万九千九百五十六

考之《隋书》:户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四十六,口四千六百一万九千九百五十六。唐开元时,户八百四十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一,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三千六百九二。主富盛亦略相当,然盛未几而祸败即随之矣。宋庆历间,户至一千九十万四千四百三十四。国朝嘉、隆之时,户共一千一百一十三万四千,口共五千五百七十八万三千,而熟夷不与焉,视隋、唐、宋盛时固已过之矣。使东胜不徙,安南不弃,金瓯尚无缺也。抱杞人之忧者,能无戒於衣衤如乎? 户口生息甚难,而凋耗甚易。盖治日常少,而乱日常多。兼以治平之时,不无盗贼之窃发,水旱之流移,而杂离之世,即欲一日无事,不可得也。况乱离之后,数十年养之而不足,而承平之世,一旦败之而有余。周自东迁以及刘项之世,分裂战争者,三四百年,长平一坑四十余万,即虫蚁蚊蚋,宁能当此惨劫耶?汉至文景,盛矣,而武皇耗之;明章治矣,而桓灵覆之;赤眉董卓之乱,黔首宁有种耶?至于典午失权,胡羯肆烈,南北分朝,兵连祸结,又二百余年,春燕巢于林木,亦可哀也。唐自贞观至开元,拊养生息,渐称繁庶,而渔阳鼙鼓一动,宗社为墟,至于黄巢之变,杀人如麻,流血成川。浸淫至於五季,其间承平无事者,可以日计也。宋之盛时,已日与契丹元昊<豸娄>隙,而燕云不复,淮北中失,偏安忍耻,仅抚遗民,女直侵其半,蒙古凶其终,其视汉唐规模固已不逮,而其受害之惨,使天地反覆,日月无光,三皇五帝以来之人民土地,一旦沦于夷狄,亦宇宙所未有之事也。盖自三代以来,战国至於刘项,是一劫;三国至於五胡,是一劫;中唐至於黄巢、石晋,是一劫;女直至于蒙古,是一大劫:中国之人,无复孑遗矣!故我太祖皇帝之功,谓之劈开混沌,别立乾坤,当与盘古等,而不当与商、周、汉、唐并论也。二百四十年来,休息生养,民不知兵,生齿繁盛,盖亦从古所无之事;故未雨绸缪,忧时者不得不为过计矣! 国家近边之民常苦北虏,滨海之民时遭倭患,然虏寇频而倭患少,故塞上村落萧条,有千里无复人烟者。倭自嘉靖末,钞掠浙、直、闽、广,所屠戮不可胜数,既以吾闽论之,其陷兴化、福清、宁德诸郡县,焚杀一空,而兴化尤甚,几于洗城矣。刘六、刘七破残七藩,而山东、河南为最,其他若萧乾养之乱广,蓝廷瑞之乱郧,邓茂七之乱闽,叶宗留之乱浙,阿克之乱滇,杨应龙之乱蜀,孛拜之乱宁夏,皆小劫也。而水旱灾疫,则无岁无之矣! 吴之新安,闽之福唐,地狭而人众,四民之业,无边不届,即遐陬穷发,人迹不到之处,往往有之,诚有不可解者;盖地狭则无田以自食,而人众则射利之途愈广故也。余在新安,见人家多楼上架楼,未尝有无楼之屋也。计一室之居,可抵二三室,而犹无尺寸隙地。闽中自高山至平地,截截为田,远望如梯,真昔人所云“水无涓滴不为用,山到崔嵬尽力耕”者,可谓无遗地矣,而人尚什五游食于外。设使以三代井田之法处之,计口授田,人当什七无田也。 古者,一夫百亩,无赋役租税也,故中原硗确之地,上农夫足食九人;若以今燕、齐之地论之,一望千顷,常无升斗之入者,不知当时授田之制,肥硗高下,必适均乎,抑惟其所值也?当时天子诸侯既各有疆界,不相逾越,十分之中,取其一为公田,仕者之家又有世禄之田,小国不过五十里,城郭、村落、山川之外,田之所余,亦寥寥矣。使生齿日繁,而地不加广,何以给之?吾窃意古之授田者,亦只如今佃种之类,一夫耕百亩,而世家巨室收其所入耳,未必便为世业也。 江南大贾,强半无田,盖利息薄而赋役重也。江右荆、楚五岭之间,米贱田多,无人可耕,人亦不以田为贵,故其人虽无甚贫,亦无甚富,百物俱贱,无可化居,转徙故也。闽中田赋亦轻,而米价稍为适中,故仕宦富室,相竞畜田,贪官势族,有畛隰遍於邻境者。至於连疆之产,罗而取之,无主之业,嘱而丐之,寺观香火之奉,强而寇之,黄云遍野,玉粒盈艘,十九皆大姓之物,故富者日富,而贫者日贫矣。 俗卖产业与人,数年之后,辄求足其直,谓之“尽价”,至再至三,形之词讼,此最薄恶之风,而闽中尤甚。官府不知,动以为卖者贫,而买者富,每讼辄为断给。不知争讼之家,贫富不甚相远,若富室有势力者,岂能讼之乎?吾尝见百金之产,后来所足之价,反逾其原直者。余一族兄,于余未生之时,鬻田于先大夫,至余富户,犹索尽不休,此真可笑事也。 闽田两收,北人诧以为异,至岭南,则三收矣。斗米十余钱,鱼虾盈市,随意取给,不甚论值。单袷之衣,可过隆冬,道无乞人,户不夜闭,此真极乐世界。惜其天多瘴雾,地多虫蛇,屋久必蛀,物久必腐,无百年之室,百五十年之书,无二十年之衣,故上不及闽,下不及滇也。 北人不喜治第,而多畜田,然硗确寡入,视之江南,十不能及一也。山东濒海之地,一望卤泻,不可耕种,徒存田地之名耳。每见贫皂村氓,问其家,动曰有地十余顷,计其所入,尚不足以完官粗也。余尝谓:不毛之地,宜蠲以予贫民,而除其税可也。 九边如大同,其繁华富庶不下江南,而妇女之美丽,什物之精好,皆边塞之所无者。市款既久,未经兵火故也。谚称蓟镇城墙,宣府教场,大同婆娘,为“三绝”云。迤西榆林、庆阳渐有夷风,至临洮、巩昌,苦寒之极,其土人亦与戎狄无别耳。 临边幸民,往往逃入虏地,盖其饮食语言既已相通,而中国赋役之繁,文罔之密,不及虏中简便也。虏法虽有君臣上下,然劳逸起居,甘苦与共,每遇徙落移帐,则胡王与其妻妾子女,皆亲力作,故其人亦自合心勇往,敢死不顾,干戈之暇,任其逐水草畜牧自便耳,真有上古结绳之意。一入中国,里胥执策而侵渔之矣。王荆公所谓“汉恩自浅胡自深”者,此类是也。 汉,中行说不得志於中国,遂入匈奴,为之谋主,大为汉患。宋韩范不用张元,而令走佐曩宵,兵连祸结,不得安枕者五十年。近来如倭酋关白,亦吴越诸生,累不第而入海。使非天戮鲸鲵,辽左之祸尚未艾也。故边民之处而入虏,它不足虑,惟恐有此辈一二在其中耳。 倭之寇中国也,非中国之人诱之以货利,未必至也。其至中国也,非中国之人为之乡导,告以虚实,未必胜也。今吴之苏、松,浙之宁、绍、温、台,闽、之福、兴、泉、漳,广之惠、潮、琼、崖,驵狯之徒,冒险射利,视海如陆,视日本如邻室耳。往来贸易,彼此无间。我既明往,彼亦潜来。尚有一二不逞,幸灾乐祸,勾引之至内地者。败则倭受其﹃,胜则彼分其利,往往然矣。嘉靖之季,倭之掠闽甚惨,而及官军破贼之日,倭何尝得一人支马生归其国耶?其所虏掠者,半归此辈之囊橐耳。故近来贩海之禁甚善,但恐未能尽禁也,盖巨室之因以为利者多也。 嘉靖之季,倭奴犯浙、直、闽、广,而独不及山东者,山东之人不习于水,无人以勾引之故也。由此观之,则倭之情形断可识矣! 御倭易於御虏,十百不啻也。倭奴舍大海而登陆,深入重地,已不能无疑惧,而步行易乏,其势四散,非有阵法埋伏之类,直斗力耳。若得智勇之家,帅节制之师,一鼓可平也。即闽、广乡兵,训练之,皆可用,亦不必借浙兵耳。比虏大漠之地原,自其胜场,中国之兵马脆弱,已自不敌,而悍犷之性,不惧死,不畏寒,败而复至,散而复合。及其鸟柝鼠散,不可踪迹,虽以卫、霍,不能穷其部落,况今日之孱兵庸帅哉?戚少保继光守蓟、辽日,以意制大烦,每发血毙千馀人,血肉枕籍,而终不肯退,然虏亦畏之甚,不敢窥边者二十馀年云。 夷狄诸国,莫礼义於朝鲜,莫膏腴于交止,莫悍於鞑靼,莫狡於倭奴,莫醇于琉球,莫富于真腊,其他肥硗不等,柔犷相平,要其叛服,不足为中国之重轻,惟有北虏、南倭震邻可虑,其次则女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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