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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儒习闻其说而不加察,遂以为其事固然,而载之传记

汉儒习闻其说而不加察,遂以为其事固然,而载之传记。若《尚书大传》、《韩诗外传》、《史记》、《戴记》、《说苑》、《新序》之属,率皆旁采卮言,真伪相淆。继是复有谶纬之术,其说益陋,而刘歆、郑康成咸用之以说经。流传既久,学者习熟见闻,不复考其所本,而但以为汉儒近古,其言必有所传,非妄撰者。虽以宋儒之精纯,而沿其说而不易者盖亦不少矣。至《外纪》、《皇王大纪》、《通鉴纲目前编》(六字共一书名,与温公《通鉴》、朱子《纲目》无涉)等书出,益广搜杂家小说之说以见其博,而圣贤之诬遂万古不白矣!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圣人之读经,犹且致慎如是,况於传注,又况於诸子百家乎!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然则欲多闻者,非以逞博也,欲参互考订而归於一是耳。若徒逞其博而不知所择,则虽尽读五车,遍阅四库,反不如孤陋寡闻者之尚无大失也。 △少见者多误凡人多所见则少所误,少所见则多所误。唐卫退之饵金石药而死,故白居易诗云:“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而宋人杂说遂谓韩退之作《李于墓志》戒人服金石药,而自饵硫黄。无他,彼但知有韩昌黎字退之,而不知唐人之字退之者尚多也!故曰,少所见则多所误也。余崔在魏,族颇繁,然外县人罕识之,多知有余兄弟。族人有病於试场者,则相传以为余兄弟病也。族人有畜优者,则相传以为余兄弟畜优也。此耳目之前,身亲之事,犹若此,则天下之大,千古以上可知已。故好德不如好色,许允事也,而近世类书以为许浑。韩魏公在扬州与客赏金带围,王与陈旭、王安石也,而近世类书以为王曾。晋、宋之事且犹不免传讹,况乎三代以上,固当有十倍於此者。是以颜阖之事载为颜渊,阚我所为移之宰我,诸如此类盖不可数。但此幸而本书尚存,犹可考而知之;若不幸而《吕氏春秋》亡,人必以论东野毕者为颜渊,《左传》亡,人必以陈恒所杀者为宰予。虽聒而与之语,终不见听,必曰:“古者言如是,夫岂无所传而妄记者!”然则唐、虞、三代之事,战国、秦、汉所述,其移甲为乙,终古不白者,岂可胜道哉!故尧之臣多矣,乃见“重、黎”,遂以为必羲、和也;纣之臣亦多矣,乃见“父师少师”,遂以为必箕、比也;禹之佐岂止一人,乃见“大费”,遂以为必益;太甲之佐亦岂止一人,乃见阿衡,遂以为必伊尹:无他,彼心中止有此一二人,故遇有仿佛近似者遂以为必此人。犹之乎许允之事移之浑,王之事移之曾也。甚至南宫载宝,公然移之南容,使三复白圭之贤受诬於百世。犹之乎卫退之饵金石药,而以饵药而死为昌黎罪也。故今《录》中凡事之不见於经者,度其不类此人之事,则削之而辨之。嗟夫,嗟夫,此难为眇见寡闻而粗心浮气者道也!(孔毅夫《杂说》,昔人有辨其系伪撰者,故今但称“宋人杂说”,不欲古人之受诬也。)△以己度人(以下七章,皆论战国邪说寓言不可征信。)人之情好以己度人,以今度古,以不肖度圣贤。至於贫富贵贱,南北水陆,通都僻壤,亦莫不互相度。往往迳庭悬隔,而其人终不自知也。汉疏广为太子太傅,以老辞位而去,此乃士君子常事;而後世论者谓广见赵、盖、韩、杨之死故去。无论盖、韩、杨之死在此後,藉使遇宽大之主,遂终己不去乎!何其视古人太浅也!昭烈帝临终孤於诸葛武侯,曰:“嗣子可辅,辅之;若不可辅,君可自取,毋令他人得之。”此乃肺腑之言,有何诈伪,而後世论者谓昭烈故为此言以坚武侯之心。然则将使昭烈为袁本初、刘景升而後可乎!此无他,彼之心固如是,故料古人之亦必如是耳。然此犹论古人也。邯郸至武安六十里,山道居其大半,向不可车。有肥乡僧募修之;人布施者甚少,乃倾己囊以成之。议者咸曰:“僧之心本欲多募以自肥;以施者之少也,故不得已而倾其囊。”夫僧之心吾诚不知其何如,然其事则损己以利人也,损己利人而犹谓其欲损人以利己,其毋乃以己度人矣乎!然此犹他人事也。余之在闽也,无名之征悉蠲之民,有余之税悉解之上;淡泊清贫之况,非惟百姓知之,即上官亦深信之。然而故乡之人隔数千余里终不知也,归里之後,人咸以为携有重赀。既而僦居隘巷,移家山村,见其饭一盂,蔬一盘,犹曰:“是且深藏,不肯自炫耀也。”故以己度人,虽耳目之前而必失之;况欲以度古人,更欲以度古之圣贤,岂有当乎!是以唐、虞、三代之事,见於经者皆纯粹无可议,至於战国、秦、汉以後所述,则多杂以权术诈谋之习,与圣人不相类,无他,彼固以当日之风气度之也!故《考信录》但取信於《经》,而不敢以战国、魏、晋以来度圣人者遂据之为实也。 △虚言衍成实事战国之时,说客辨士尤好借物以喻其意。如“楚人有两妻”,“豚蹄祝满家”,“妾覆药酒”,“东家食,西家宿”之类,不一而足。虽孟子书中亦往往有之。非以为实有此事也。乃汉、晋著述者往往误以为实事而采之入书,学者不复考其所本,遂信以为真有而不悟者多矣。其中亦有原有是事而衍之者。公父文伯之卒也,见於《国语》者,不过其母恶其以好内闻,而戒其妾无瘠容,无洵涕,无扌舀膺而已。《戴记》述之,而遂谓其母据床大哭,而内人皆行哭失声。楼缓又衍之,遂谓妇人自杀於房中者二八矣!又有无是事,有是语,而递衍之为实事者。《春秋》传,子太叔云:“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此不过设言耳。其後衍之,遂谓漆室之女不绩其麻而忧鲁国。其後又衍之,遂谓鲁监门之女婴尤卫世子之不肖,而有“终岁不食葵,终身无兄”之言,若真有其人其事者矣!由是韩婴竟采之以入《诗外传》,刘向采之以入《列女传》。传之益久,信者愈多,遂至虚言竟成实事。由是言之,虽古有是语,亦未必有是事;虽古果有是事,亦未必遂如後人之所云云也。况乎战国游说之士,毫无所因,凭心自造者哉!乃世之士但见汉人之书有之,遂信之而不疑,抑亦过矣。故今《考信录》中,凡其说出於战国以後者,必详为之考其所本,而不敢以见於汉人之书者遂真以为三代之事也。 △古语失解後之妄说战国、秦、汉之书非但言多也,亦有古有是语而相沿失其解,遂妄为之说者。古者日官谓之日御,故曰“天子有日官,诸侯有日御”。羲仲、和仲为帝尧臣,主出纳日,以故谓之日御。後世失其说,遂误为御车之御,谓羲和为日御车,故《离骚》云“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已属支离可笑。又有误以御日为浴日者,故《山海经》云“有女子名羲和,浴日於甘渊”,则其谬益甚矣!古者羲、和占日,常仪占月。常仪古之贤臣,占者占验之占;常仪之占月,犹羲、和之占日也。仪之音古皆读如娥。故《诗》云:“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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