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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蒲留僊《聊斋志异》中《胭脂》一则,洵足后先媲美

方之蒲留僊《聊斋志异》中《胭脂》一则,洵足后先媲美。事缘有梅幕府者,延金生菊如为子教读。梅素性多疑,又加为诸侯师多年,遇事武断。忽谓其妾周荷姑及婢女银银与金生有私,遂致涉讼。陆公当日廉得其实在情形,授笔立判曰:照得梅绍章遣控金菊如一案,研讯数堂,迄无确供。中 不可言,何况事无实据。缧绁非其罪,肯教士也贪冤?本县观金菊如章句书生,乡村学究。适子之馆,未及半年;招我由房,难通一面。纵使《国风》好色,岂忘君子怀刑?梅周氏貌尚端庄,年非韶稚,久已与梅公而偕隐,何至见金夫不有躬?梅宦生长名阀,身袭崇封,遗抱数言,亦知大体,决不因主宾失好,自污污人。大约别嫌明微者,名门之家范;争妍妒宠者,妇女之恒情。周氏附中妇大妇之班。久抱衾裯而怨命;金生少经师人师之化,惟凭夏楚以收威。此豸娟娟,偶具先生之馔;群雌粥粥,遂疑逾东家之墙。梅宦偏听人言,恐疏闺范,嫌疑原当自白,防闲不厌过严。投牒公堂,初非好讼,今众口雷同,两心冰释。炎凉异性,荷菊非并蒂之花。贵贱殊形,金银岂一炉之汞?宾东未洽,别聘名师;婢妾无辜,仍还旧主。门楣善保,子孙必可兴昌;屋漏稍亏,神鬼岂能宥恕?倘该职专房有属,无调象驯狮之术,何妨开阁放姬?尔生员就馆不终,遇瓜田李下之嫌,益宜守身如玉。此判。 诸如此类,足垂千古者,比比皆是。自有后日为公立传者,任搜罗瑰宝之责,无待我为赘言。惟尚有一事,措置颇极倜傥,足解人颐。 相传公任民社时每喜黑夜微行,查密奸宄。一日,行至某处,忽见有三五秀才,相聚谈笑甚欢。公就立下来乘间问道:“君等议论风生,想皆名下士,应知此间邑宰陆某贤否?”不意内中有一个人答曰:“不好!不好!”公又问:“你如何知道他不好?”那人道:“凡为地方官者,俗称民之父母。现在我已四十岁,尚未娶妻;东邻有某氏女,年亦过花信,尚未有夫。岂有贤父母坐视其子女鳏寡,终其身而不顾耶?懂愦若此,乌得曰贤?”公闻之默然。黎审其姓氏里居,翌晨飞签捕之。一面悬牌示众,略谓:该文生某,藐视官长,肆为蜚谈,本县当定于某日处以极有趣极相当之刑法,以为目无长上者戒。届期许尔军民人等,咸来观审,切切毋违。特谕。一时此唱彼和,传为笑谈。无论认识那秀才及不认识那秀才的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有的说:“这刑法是件极可怕的东西,如今忽然以极有趣三字出之,又为该秀才藐视官长之罪之相当办法,难不成还会破天荒打板子么?或者上面一进说的好过,也叫他下面受相当之好过,弄个木驴子把他骑起来,游四城门,亦未可知!”有的说:“中国岁试发榜,是有名一县轰出二三十名屁股罩子来,向例不准用刑,此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就是这个道理。除非由县先向该学官咨取年貌三代,及入学的年分,将衣领禀请学宪详革了,才可以动手打板子的呢!不然,只要你碰一碰,就是殴辱斯文,与擅责职官的罪名不相上下。”我这件事,却是熟了不要熟的过来人。只因那年我父亲在南京做教官的时候,上元县陈谟,人一个本学秀才名字叫欧阳魁,绰号叫做欧伯伯,因为南京人遇着可怕的人,每以伯伯呼之,故有此美誉。他祖居金陵城北薛家巷妙相庵,隔壁是一个极不安分的坏人,遇事不守卧碑,武断乡曲。后来合当有事。刚刚他所住的是欧阳宗祠。宗祠旁边就邻近该段保甲局委员驻札之所。刚巧妙相庵一个方丈大和尚道悦,时常同保甲委员胡绍庭的太太作叶子戏,略如宁邑之叉麻雀、扬州之蹩棍各种赌博。不意面是禅房幽邃,一面是局所森严,竟会被欧伯伯侦探着了,遂伙同妙相庵内附设之同文馆一个姓刘的学生,据云系前任淮扬海道刘佐禹的二公子,斩关直入,双双擒下。当经邻右一个姓孔的,行一,人每称他做孔老大;一个姓方的,行二,和每称他做方老二,出为排解,始行释放。谁知那道悦比欧伯伯还坏,自从放他下来,就一口气跑到上元县衙门,击鼓鸣冤,备诉文生欧阳连魁私设公堂,籍端敲诈等情。当奉陈大令准理,饬传质讯。这件举动非是我说就是陈谟陈大令不好了,所谓光棍好打,过门难还。那姓欧阳的既是学校中人,理应会同该管学官派斗协传,不应径往差提,以致授人以隙,把去的两名差役,被欧伯伯劈劈拍拍拍拍劈劈一顿皮鞭子,打得抱头鼠窜而回,都哭着说:“小的们奉了大老爷钧票,前去拘提文生欧阳连魁,讵料他不但不遵传唤,反说他是秀才,自有他该管老师做主,我们家老爷不配出票子提他。小的们才想说,官差吏差,来人不差,我们伙计们只知奉承本官命令行事!你有甚么理尽可以到堂上去说。不意他竟不由分辩,就叫了两名马夫来,先把大门闭上,然后两个伏伺一个,霎时间捆捆扎扎,硬把小的们各人裤子脱掉了,四马攒蹄,一人赏一千皮鞭子,他嘴里还连说带骂的道:『本先生本可以不打你们的,只因打了你们的屁股,就如同你的你们本官的脸一样,所以才一家赏你们一吊大。但看这一次还敢再到我门上来放肆么?』小的们那时,业已是打昏了,幸亏同去的内中有个伙计玲珑点,再四哀恳说:『这一趟求你大先生饶我们小的个初犯,下次就是被本官一板子将屁股打成两截,我们也再不敢来了!』里说方,外说圆,好容易他才肯将小的们放转来。禀求大老爷钧鉴做主,看是怎么办?”内中还有一个去差叽咕道:“你们都不过被一阵穷打,好在是当衙门的人,穿的板子戴的枷,屁股上一上就有老茧,不算得是件甚么事。只有我还被那厮讹着喝一饱回龙汤才来的呢!晦气不晦气!”其时陈大令听见差人回来说,已气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大约是这一番他老先生却动了真气了,就立时移文到学里来咨取那姓欧阳的年貌三代,等不及我们查覆过去,他又先行电禀了学院,请将文生欧阳连魁暂革衣领,以便归案刑讯,一俟学台回电照准,就即刻签派五班出去拿人。 我那一日,正从江宁府衙门出来,打从回上元学署。不意看见县署头门口,拥挤得实实在在,一个个人都喊说:“看秀才打板子啊!你们来呀,看希希罕儿呀!”我也走上去,挨进“公生明”一看,只见陈大令高坐堂皇,一面喝叫重打,一面就顺手在刑杖签筒内抽了一支红头签子,对准下面飞来。我再将两道眼光跟紧他那支签朝丹墀下一看,原来是有三四个戴红黑高帽的皂隶,同捆猪似的按捺着一个年约二十外,团白面,近视眼的人在地下。那支签撩下,正同皂隶们搁在他尊臀上作势的小笞无意中不偏不倚,却成了一个十字架模样,不住声喊说:“求大公祖赏体面!”后来又改口:“求大老爷赏体面,今天若要一打,革生就永远没有地方可以去混饭吃了!”我听到这里,颇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且他终属辱在门墙,不忍再朝下看,只得径分开众人,取路回署。 到了第二日上,我再打发人去探听探听,究竟此事作何了局?才知道这都是陈大令预先嘱咐站班的好了的,叫他们有意将小板子放在他屁股上,磨砺以须,打倒不一定要打他,只须藉此以生其羞恶之心,好使他以后勉为善人。再者,这件事不然还不至于闹得这么大,即陈大令亦不尽听差役一面之词,滥用压力,多半因为他自作自受,从殴差夺票之后,犹以为未足,又嫁祸别人,做了好些宝塔诗,要遍贴通衢,肆行毁谤。我当时曾经叫人抄了一张来,见他上面写的是:胡腐儒,太胡涂,听信妻孥,道悦本凶徒。欧阳子,亦豪奴,争斗理派秃驴输。不修帷薄,腾笑阎闾。 年将半百,眼见要呜呼,又何必助淫僧去见陈谟。一派嘻笑,甚于怒骂,以致激怒陈大令不能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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