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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三垣笔记-明-李清

三垣笔记 明 李清撰 自序 三垣笔记者何?崇祯丁丑,予以司李内召入京,其明年戊寅,蒙毅宗烈皇帝亲策,简入刑垣。又明年庚辰,予以大司寇不职,屡牍规之,为所噬,迁外。未及任,丁内艰,会司寇以罪废,上念予言,壬午,蒙恩赐环,补吏垣。癸未春,闲关淮济入京,转本垣右,已转工垣左。其秋,奉命册封淮藩,明年甲申春三月,方脂辙,值北变,随复命金陵,晋掌工垣,斯则所云三垣也。曰笔记者何?盖自丁戊讫甲乙凡九年,举予所闻见,以笔之书,非予所闻见,不录也。所上诸疏,止录其留中者,其已报,则亦弗悉录也。盖内之记注邸钞,多遗多讳,外之传记志状,多谀多误,故欲借予所闻见,志十年来美恶贤否之真,则又予不敢不录也。然犹以目见与耳闻,不无疑信之别,故先举予所灼见以笔之书,其因闻而记者,犹云附述,终致其慎焉,而总以数言括之,则于己恩,固不敢饰瑜,即于己怨,亦不敢益瘢,惟存其公且平者云尔。予初读蔡孝来《尚论录》,或曰:「此君子之言也。」然予不尽是其言,其言之非,间有之,间有非,则偏。继读吴纯所《吾徽录》,或曰:「此小人之言也。」然予不尽非其言,其言之是,间有之,间有是,则愈偏。独夏彝仲《幸存录》出,乃得是非正,则以存公又存平,斯贵乎存耳。若予作是记,与是录相先后,时殊事殊,而惟无偏无党以立言则不殊,苟彝仲见此,无乃首颔是记亦如予首颔是录,而又以存我心之同然为幸也。 三垣笔记 上 崇祯 一 上于崇祯戊寅四月,忽一日御门召诸推知入对,一无问难,惟五人一班,听其自言。或语琐碎不可了,上必云:「减省些。」或误称臣为知县,或误称上为老大人,旋觉误,仓皇称老皇上者,上微笑。问毕,人给一卷,试题亲洒宸翰,贴于壁,惟判题不同。盖亦仿唐人身言书判故事也。 上召对推知,于姓名单上分别圈点,及卷入,复留中六七日,时位置已定矣。一日忽发送阁阅,时薛辅国观、 【万历己未,韩城人。】 孔辅贞运 【万历己未,句容人,谥文忠。】 等谓听其为政,遂置私人于前列,而抑其不悦者居后。数日旨下,皆上亲定,阁拟并不允,相顾失色。 予为宁波司李,与同乡慈溪令汪伟 【崇祯戊辰,江宁人。国朝顺治九年改谥文毅。】 相善,即后殉闯文烈公也。伟先以入觐留部候考选,予时以署篆钱粮被部参罚,不敢离任。伟跨瘦马行烈日中,为予营解,始得开复。迨入都,或语予曰:「汪旧属,应逊若居先。」予曰:「彼位置久定,且尽心于我,奈何以负心报?」后伟得简讨,予得给谏,皆上特擢。予笑曰:「若从人言,相见汗颜矣。」 御擢诸词林,皆彬彬文士,惟江西曾翰林就义 【天启乙丑,宁都人。】 卷云:「各县令拆封多私火耗,宜用司李监收。」又浙江虞翰林国镇 【崇祯戊辰,义乌人。】 卷云:「宜罢诸廪生粮银,用充兵饷。」又广东李翰林士淳, 【崇祯戊辰,程乡人。】 年耄矣,时田冢宰惟嘉 【万历丙辰,饶阳人。】 议将推知不应登台省者先转部曹,诸人欲疏辨,而惮以为首获谴,遂不告士淳,首其名,士淳惧且怒,大哄。上以为首者必知名士也,士淳遂得翰林,余四人皆授御史。四人者,任公浚、 【崇祯辛未,益都人。】 王公章、 【崇祯戊辰,武进人。殉闯难,谥忠烈,国朝顺治九年改谥节愍。】 涂公必泓、 【崇祯辛未,南昌人。】 予叔嗣京 【崇祯戊辰,兴化人。】 也。 上御试毕,台省科道皆属钦定,已亲策十八卷,发部议行,予卷亦在内。时诸御史以例往朝房谒阁臣,孔辅贞运独曰:「皇 【「皇」字依抄本乙补。】 上所发十八卷,其说皆难行,首卷更难行。」随言屯盐亦难行。郭侍御景昌 【崇祯戊辰,洛阳人。】 曰:「王道无近功,安边永远之法,莫过屯盐。」贞运曰:「难其人。」景昌曰:「此屯盐且难行,则北敌可听其犯顺,而终不扫乎?流寇可任其纵横,而终不翦乎?」贞运曰:「愈难其人。」景昌曰:「有人不能识,不能举,岂可以难之一字委弃?此全在执政择人用之。」贞运怫然无以对。景昌遂具疏纠其胡涂阘懦,有「揆席岂养济院,为彼伴食素餐之资」等语,贞运卒以此去。 朝议以国计不足,暂借民间房租一年,于是怨声沸京城,呼崇祯为重征。犹海刚峰 【名瑞,谥忠介,琼山举人。】 疏内呼嘉靖为家净,谓家家俱净也。 予初入刑垣,郑司寇三俊 【万历戊戌,建德人。】 获谴归,予就寓谒,问刑部何事最冤,三俊惨然曰:「无过盗情。若欲平反,不过云秋后处决尔。」予愕然曰:「何谓?」三俊曰:「此皆从东厂缉获者,司官不敢反,堂官何繇反?惟择无赃无证,情可矜疑者,缓以秋决,或可从容解网也。」相与叹息久之。三俊有清正名,下狱时,风埃暴起,翳日无光,行路莫不吁嗟。田冢宰惟嘉,以考选不公,为杨翰林士聪 【崇祯辛未,济宁人。】 所纠。传闻惟嘉素通内,故先得稿,以辨疏进,后复为士聪所纠,责以参疏未下辨疏先上之故,奉旨回奏,茫无以应,执惟嘉仆四人送镇抚司。一时吏部重贿,俱夤夜运入锦衣,人有「吏部囊空,锦衣地重」之诮。 予初入刑垣,闻东厂盗最冤,每厂役获盗,必加以五毒,择肥而攀,俟罄掳既饱,然后呈厂。厂上疏皆历历有词,不四日便下部拟,不十余日便依样招奏,又不四日便会官处决。曾有一盗赴市,太息云:「我贼也不曾做,如何诬我为盗?」一日,予晤刑部一司官,以平反劝,惨然曰:「不敢。」予曰:「何也?」对曰:「天下有一介不取之官,而无一介不取之吏,若一翻厂招,异日借题罗织,官吏并命矣。」一时干和招灾,莫此为甚。 上寄耳目于锦衣卫,称为心膂大臣,托采外事以闻。吴金吾孟明,缓于害人,而急于得贿,其子邦辅尤甚,每缉获州县送礼单,必故泄其名,沿门索赂,赂饱乃止。东厂亦然,尝有某知县送银二十四两,求胡编修守恒【崇祯戊辰,舒城人。】 撰文,时尚未受,亦索千金方已。一时士大夫皆重足而立。 刑部诸招,屡奉内旨严驳,刘司寇之凤 【万历丙辰,中牟人。】 惧,司官呈稿,概蓄缩不发,司官间往叩署,亦不见。刑部希哲 【崇祯辛未,淳安人。】 进按季摘参本,盖故套也,发改票数四。时上意欲处之凤,方辅逢年 【天启壬戌,遂安人。】不寤,遂诘责去国。逢年尝醉,误以拟票直书本上,具揭请罪,上虽暂宥,心不宁也。 东林诸公素矜节义,以劾宦官为名高。后冯给谏元、 【天启壬戌,慈溪人。】孙给谏晋 【天启乙丑,桐城人。】 等倡为法门广大说,于是吴仪曹昌时 【崇祯甲戌,吴江人。】 始与东厂比,一切行贿受贿间被缉获,必托昌时以数千金往方免,昌时亦扬扬居功,不以为愧。予亲于徐给谏耀【崇祯戊辰,泰州人。】 家见之。 新建伯王文成守仁 【弘治己未,余姚人。】 卒,子正亿嗣,正亿有二子,嫡承勋,庶承恩。及卒,承勋嗣,承勋嫡妻无出,惟妾沙氏有三子,长先进,次先达,季先道。先道以早殇无后,先进生一子业昌,先达生二子业弘、业盛。【「业盛」下抄本甲有「时并无异言也。沙氏生三子后,故宠渐弛,因罪被黜」二十字。】 先进子业昌殀, 【抄本甲作「已,先进子业昌又殀」。】 请于弟先达,欲继其长子业弘,以待袭爵。时先达妻章氏悍,与伯嫂不相睦,厉声曰:「何继为?阿伯无子,袭爵应自我夫耳。【抄本甲作「阿伯无子袭爵,应自我夫袭爵耳」。】 繇夫及子,爵安往?」先进怒且自伤,改立今王司马业浩 【万历癸丑,山阴人。】 亲弟业洵为嗣。业洵者,守仁父华【成化辛丑状元,余姚人。】 后也。于是承勋室宇赀财并承袭祭田数百顷,皆为业洵所有。已,业浩为业洵谋,谓己非文成后,例不应袭,袭者终是先达耳。 【「是」字依抄本甲增。】袭爵必索产,遂诽谤先达为乞养,而另推承恩子名先通者嗣。不过谓非其爵而爵,则感出意外,自有产不问耳。由是先达与先通争袭,数十年不决。及奉旨下抚按勘,乃予司李宁波时也,同绍李郑瑜【崇祯辛未,番禺人。】 与台李张化原会审。时先达亡,惟子业弘与先通对质,予问曰:「何以前后两子皆真,而中子独伪?又何以无后之两子皆真,而有后之中子独伪?且何以沙氏既有子兼有孙,乃预知两子一孙之或绝或殇,而中抱一乞养?」先通无以应,不过曰:「承勋曾具疏,万历时指先达为继,今留中耳。」予曰:「留中疏有据乎?」先通曰:「禁地深严,【抄本甲作「宫禁邃密深严」。】 一字不漏,阅简自见。」予曰:「若简而有,则业弘父伪,爵合归尔。若简而无,则汝言诞,爵合归业弘。」于是先通、业弘皆叩首承服,然实无从简也。讯毕,化原举首指天谓:「先通之承服,天道乎!」瑜亦叹曰:「业弘实不伪,但【抄本甲「但」下有「予司李是邦」五字。】 柰予乡公祖何?」郑广东人,时业浩方总督郑乡, 【抄本甲「郑乡」作「两广」。】 故云。及予入刑垣,事犹未决,拟具疏稿,以伸公议。业弘不知,托叶姓者至寓,求予一言,且谓袭爵后当割二岁俸为寿。予作色曰:「若如此,不独愧文成,且上欺君父,当立焚稿耳。」迟一月方上,旋奉旨速核。时简承勋留中疏不得,然诸公侯皆为贿动,遂首倡去疑存信之说,以先通嗣。业弘持疏入禁地,举刀抹颈,且云:「以留中一疏有无定两家真伪,有原问官刑科李清可问。」疏闻,下狱拟罪,竟不问予也。先通袭爵仅四年,京城破,为闯贼所杀,业弘反免。 予入都后,见此番考选最为奔竞,时王侍御万象 【天启乙丑,掖县人。】 以齐人掌河南道,尤喜贿。故予同乡数人,转易如流,问其故,皆以贿之增减为升降耳,一时争高下者,遂至相殴。而江右理学之薮,亦以同籍兼至戚争高下相詈,詈殴之声哄于长安。予入垣后,有当路问予曰:「何以江南风波乃尔,而江北独无?」予曰:「予江南两同籍皆以第一第二位置非词林即科,然必不肯舍词林就科,两虎相斗,遂至俱败。予入都最晚,前三人位置已定,无计跨越,安分而已。彼居第二而不甘,予居最末而忘言,所以有今日之滥竽也。因此悟功名退步处最为得力。」 陈中书龙正, 【崇祯甲戌,嘉义人。】 喜谈理学,屡疏条陈,皆深当上意。最后西北垦荒一疏,尤为实务。时持国计者,皆以加派为长策,龙正既疏陈其事,复着议数千言,大略谓:「金非财,惟五谷为财,兴屯不足以生谷,惟垦荒可以生谷,起科不可以垦荒,惟永不起科可以垦荒。五谷生则加派可罢,加派罢则民生可安。」上特下旨取龙正议入览,为设总理司道,专董其事。而垦屯迄无定指,竟寝。 往例,考选科道,内用中行评博,外用推知,自部属改授之例出,于是六部各司官,视升郎中如锢地狱,视管繁差如坐缧绁,惟日夤缘科道为华选地。或知府司道缺出,吏部阁笔不敢升,若升一贤能往,则大怨大谤随之,惟阘懦乃行。予尝见襄阳知府缺,以一昏醉司官王承曾补之,到任未久城陷。 往例,考选科道多用甲科,乙榜则间见,明经竟绝迹矣。自一体考选之旨行,于是乙榜、明经,无人不催科,正饷杂项,无一不考成。其实甲科初选,半系腴壤,间补瘠邑,不久辄调。若乙榜、明经,大约瘠邑多于腴壤,以钱粮难完之地,而人人思为科道,求其必完,此民所以多病也。予尝过恩县,见乙榜令催比钱粮,血流盈,可叹。 上初即位,便严于钱粮,部议知府非完钱粮不得升司道,推知非完钱粮不得与考选。于是松江方郡伯岳贡、 【天启壬戌,谷城人。】苏州陈郡伯洪谧, 【崇祯辛未,晋江人。】 有住俸数十次,降至八十余级者。若推、知考成钱粮,只不过京边辽饷,后又益以杂项,时户部堂司皆穷于磨对,惟书手为政,若得贿,便挪前推后,指未完作已完,不则已完亦未完也。故一时谣言有「未去朝天子,先来谒书手」之诮。 上屡用人不效,思用保举,初所举者,犹知名士以数奇困场屋者,最后皆铜臭。予入垣后,有求予保举者,先议以三千两赠,若包揽部考,为讨美缺,则再以一千两赠。予愧且忿,与解给谏学尹【崇祯戊辰,兴化人。】 立志不保,然亦不被谴也。 朱别驾术珣, 【辽王府裔。】 宗室也,以钦召入京,授户部主政,管草场。乃具疏云:「以奉旨钦召,亲承召对之官,一出门外,便被户部尚书拿去买草。」又陈给谏启新【山东武举。】 册封某藩,赐之带,中途失,乃具疏云:「各役言此中多狐,窃人物。」观者传笑。 陈启新以武举为吏科,后转刑科右。时宋都谏玫 【天启乙丑,莱阳人。】 每入,必与言医药卜筮事,娓娓不倦。启新喜甚,谓:「都掌科亲我。予与同乡,但呼老掌科,不呼老亲翁,渠亦喜甚。间以事他出,托守科或代签驾帖,俱欣然不辞。每俟予辈出,辄呼诸书手与语云:「吾亦从此中来,若尔等尽心奉公,吾官即汝官也。」」盖启新先又为书手,故其言如此。 边报钞传有禁,故自本兵、兵垣外无知者。第闻九门俱闭,刘辅宇亮 【万历己未,绵竹人。】 戎服乘马,阅内外城京兵,内丁持械,而行路交错,各门列执斧执棍者各五十人,然斧阔不二寸,棍皆柳木,殊不堪用。每巷内辄有兵十人,执械坐卧,城门经数刻一启。时尘埃蔽天,有小车骡驴载妇女老稚,其面皆如土偶之落尽金漆者。问之,云:「闻北兵来,故避入城。」薄晚见兵科钞,亦未言兵犯某地,但见京营提督疏请盐菜行粮,吏部请拨大臣及勋臣分守各门,司礼监、锦衣卫、都察院、吏科亦各请拨司礼监臣、锦衣卫官、御史给事分坐各门,管理城守。官催办悬帘油烛,或请令惠安伯催督煤入城,则兵已入口矣。 北兵南下,上召对群臣。兵科姚都谏思孝 【崇祯戊辰,江都人。】 面奏,谓:「北兵虽南,恐其分兵窥关,宜命总监高起潜回守,而以遏敌重任专委总督卢象升。【天启壬戌,谥忠烈。】 「意亦微矣。上疑象升难独任,不允。北兵以二十三日破墙子岭,进据牛栏山。初二日,卢总督象升以兵二千至,屯德胜门外,入觐,上赐之银弊,慷慨以破敌自任。出朝门,杨阁部嗣昌【万历庚戌,武陵人。】 邀于直房,讽以和,象升毅然曰:「此来不能尽孝,也须尽忠。」嗣昌知其讽也,怫然,象升跃马去。自此军中所请多格。 卢督师象升驻德胜门外,兵甚多,屡檄高总监起潜兵合击不至,上疏期以望夜袭敌李家桥,迄旦不见捷音,疑京兵颇有丧失。司礼内监曹化淳驻城楼上,有以首级来者,辄赏元宝一锭,令部辨验。兵部核,西虏之首,面阔口短,东人多系辽阳,与中国无异,无可验驳。繇是兵益杀良为功,有以湿草鞋击去网巾痕,蒸其首使涨大充敌首者,赏虽费,敌无损焉。 卢督师象升故督宣、大二镇,兵稍用命,然亦有规避去者。上以地屡失,责战急,刘辅宇亮、杨阁部嗣昌均请督师,上乃命宇亮出,削象升职,寻镌其尚书秩,以侍郎总督。象升知忤嗣昌意必为所陷,亦急欲杀贼自赎。贾庄之役,以卒六千迎敌,势不支。虎总兵大威劝其暂避,图再举,不可,乃力战死。败报至,云象升以紫衣双刀奋马出,后不知所在,忌者乘之,以为偷生。上严诘死状,后得其尸,面中二镞,身有三创。及山东颜抚军继祖【万历己未,龙溪人。】 等以失机立决。徐都谏耀顾予叹曰:「若象升不死,必为肆市之魁矣。」 杨司马嗣昌父鹤 【万历辛丑。】 为三边总督,以失机逮,缘嗣昌现任关内监军道,薄戍鹤,未几复原秩。上之以大司马起嗣昌也,生其父,故以夺情责报耳。嗣昌以夺情代父报,何辞?但先不请缨,后复入阁,此其罪耳。时黄翰林道周【天启壬戌,漳浦人。】 等皆以夺情罪嗣昌,惟保举监生沈寿民疏云:「嗣昌以居丧起用,业一年矣,汉儒创金革无避之说,君子犹谓罪人。令甲有墨衰从事之科,或者施于武弁,乃若遭时孔棘,寇迫门庭,君父总属大伦,臣子势难偏尽,则有仓皇奉命,慷慨誓师。宋刘珙之六诏不起,非所宜言,周伯禽之哭以征戎,恐在当效。下可报其先人,上即酬其殊遇。讵有支吾旦夕,安枕京畿,于以蔑天常而昧国宪若嗣昌者。」又云:「所尤痛者,乞罢之疏屡闻,而反复无虑十数,冀逭斧钺之或加,最擅欺者,从军之请曾见,而后先仅掇数言,预杜肺肝之如见。」又第二疏论嗣昌并及熊督文灿【万历丁未,永宁人。】 抚张献忠 【陕西肤施人。】 事云:「据其筹兵,则似罄中外之精良,无当于用,而惟借力于余孽,始克振畅天威。据其告捷,则似诸将士之俘斩,未为有无,而一恃降寇为先声,便已铺张殊绩。」又云:「古人之剿不失抚者代有之,而要其施为,固有序也。耿弇大破张步于临淄,僵尸相属,步始窘促,负斧锧于军门,任其传诣行在,罢十余万归乡里。冯异大破樊崇于崤底,东走宜阳,崇始弃甲兵如山,肉袒献所得玺绶,时但待以不死,给田宅终其身。古人先剿后抚,成效章明,诚以威不极则惠不深,力不穷则心不帖耳。而为文灿者,愦然不知擒纵之有方,妄狃海上之前规,侥幸于再试。为嗣昌者,夷然不顾养痈之可虑,复将未盖之父愆,仍袭为便图,遵此术以往,难远宽几岁之限,更累数年之民,卒恐荡贼无期,而漫欲告成于旦暮,不亦诞哉。」张纳言绍先【万历丙辰,巨鹿人。】 惧嗣昌怒,托言字逾格,阁不上。寿民复约其语上闻,辞不达意,遂留中。 赵职方光抃, 【天启乙丑,德化人。】 时推边材,其出抚密云,总监内臣邓希诏失守封疆,自有正罪。乃县得奸细梁四供云:「希诏尝受敌驼马之赠,实与敌通。」黄少参衷赤鞫,以为信。光抃列上之,希诏争辩,下镇抚司,悉反原招,以为道与县锻炼,乃逮光抃、衷赤及密云令王应元【崇祯甲戌,通州人。】 云。 北兵方深入,山永冯抚军任 【万历丁未,慈溪人。】 报四王子尝征朝鲜中创,今疮发已死,舆归。阁部遽以闻,已察知其伪,中外笑之,任遂解职。 北兵以正月望焚王府,大驱辎重而北。时言敌既重有所忌,必多瞻顾,且无必死心,利于邀击。然自济至通,莫敢尾追,况截杀乎?上严旨令无纵出口,杨抚军绳武【崇祯辛未,宜山人。】 亲服戎服,执旗立口上指挥,发铳破敌,敌逡巡不出,寻繇分监内臣孙茂霖所守地脱去。人谓孙及部下皆得重贿,凡一人出,率予五两,乃不发炮而俾之逸。夫敌亦何惧?乃以贿来,直将士不敢击耳。茂霖后以纵敌,与邓希诏骈斩。 北兵入犯,连破数十城,无敢撄者。孙总督传庭 【万历己未,振武县人。】 亦云:「我麾下百战兵,为流贼望而胆落者,遇北兵辄股栗。偶一日,与北兵隔河相望,我兵詈云:「吾淫若妻女。」北兵大笑,驱营中妇女百数十出,皆红紫成群,指与我兵曰:「此若辈妇女,尽为人淫,反欲淫人耶?」语未毕,以数十骑浮渡,我兵数千皆走,如失魂魄,蹂践死者甚。」 崇祯九年八月初,北兵入塞,陈给谏启新时派守门,有新安官生杨光先历阶而上,责以不请缨而守门。启新惭,但答:「一死无益。」光先曰:「公以口舌得官,既荷殊恩,当有异报,乃惮一死耶?」拂衣欲出,启新复揖之入室。光先责以先不当受职,又责以「受职后,国计民生兵马钱粮四项绝不侃侃直言,而今日一疏,色衣穿朝,明日一疏,御街走马,后日一疏,护日不敬。岂未为官时,天下便有许多可痛哭流涕处,一为官后,便人人迁悔改过,事事革故鼎新,天下遂到无一事可言处?」又曰:「公一味真方假药,恕己责人,寻人小疵,搪塞了事。异日被上看破,讨不得个明哲保身,思予言晚矣。」启新怒甚。后如其言。 上因杨辅嗣昌请勉从众议,然犹欲隐其名。会黄翰林道周疏驳,中寝。及北兵入犯,上抚膺叹曰:「大事几成,为几个黄口书生所误,以至于此。」道周之逮肇此。 杨司马嗣昌,值北兵交横,羽书填积,握豪如夙构,俄顷数纸,人服其敏。但以救郭少司马巩 【万历癸丑,迁安人。】 戍,为姚给谏思孝所纠,遂结怨门户,未免先私仇而后公家之急。及夤缘入阁,一手握定,凡兵部覆疏,皆自上自票,他阁臣无敢睨视,上委任之专如此。及北兵入犯,五案失机,诸臣皆骈首西市,嗣昌虽名革职,犹眷倚如故。 刘辅宇亮自请督兵,至军中,诸将皆不奉约束,无如之何。于是召诸将前,设席拜之,激使力战,然骄懦如故。盖总兵不能令偏裨,偏裨不能令士卒故也。宇亮竟获谴。然请缨之首辅褫官,而坐啸之薛辅国观,反扼其吭而夺之席,此任事者所以灰心也。 山东颜抚军继祖未败时,徐都谏耀梦继祖囚服阶下,惨然捉耀手曰:「奈何?」又梦吏持一卷前,耀揭视,触目戈戟,伤者死者累累纸上,又揭数页过,旁有人谓耀曰:「若已免矣。」未几,继祖果以失机诛。后杨司马嗣昌荐耀边才,及召对,仅平平数言,示不能状,盖有惕于梦也。 北兵将攻高唐,阖州绅衿惶惧。适江西解官以银至,逼知州出库银,并借此项解银合十万馈敌,因免攻。事闻,下刑部,州之正佐官无不拟辟。时王进士正中【崇祯丁丑,宛平人。】 丁艰里居,以知州姻娅过从,又主簿同里人朱佳毂,以青衿馆谷衙内,皆坐不能谏正拟徒,得旨云:「王正中、朱佳毂还确拟具奏。」一时堂司罔测,遂援教诱人犯法律以辟拟。予疏言之,姚辅明恭 【万历己未,蕲水人。】 不为票明,止云该部知道。后以朝审先后请宥,上悉允之。 北兵破蠡县,有刘印妻李氏,兵欲逼污,以死拒之,被杀,既死,犹手护其衣带不解。生员边逢圣妻刘氏,兵欲牵之,坐地寸步不移,亦为兵斫死。时李十九岁,刘二十岁云。 旧例,六垣有差,不守科宿科。予巡视十库,念同垣中止同年袁给谏恺 【崇祯辛未,聊城人。】 一人仍旧守科,夜有内官捧红匣至科,乃处决失机督抚监镇等官者,以事系刑垣,云非本科官不授。其实六科除兵科外,五科皆轮流入宿,以防接本,而是晚应轮宿者,又户科辜给谏朝荐【崇祯戊辰,揭阳人。】 也。内官觅刑科不得,哄甚,不得已,命书手邀户科至,而朝荐又未入,内官怒,以予是日守科,遂指名报。越数日奉旨:「李某为何不直科,自行回奏。」予商之恺,恺曰:「公不应守科,但以予回奏,若再责予回奏,予直指户科,何疑?」予曰:「不然,若公指辜,辜必重处。惟予不应守科而守,但据实认罪,或可以勤慎邀宥耳。」是晚草疏,明晨即上,恺与朝荐俱不知也,若已置一官于度外矣。越八日旨下,竟免究。 上处决五案,自督抚、监军而下,并县令、青衿,共三十余人,即内官所捧红匣也,旨娓娓数十言,皆上御笔。诸臣为封疆受过,一死何辞?然子弟奴仆,俱奉旨逐出,至委骸不收数日,亦可伤也。予晤一同垣先辈云:「上初即位,欲决杨经略镐、王抚军化贞【万历癸丑,诸城人。】 等,阁臣或言中宫将诞,宜少宽,上曰:「祖宗封疆不能保,何有于儿孙?」遂处决。自是督抚失机,累累骈首矣。 张给谏作楫, 【崇祯戊辰,富阳人。】 为人朴讷,入兵垣后,止上三疏,一议罚,二议处。作楫时顾予叹,谓不利如是,且停封事耳。忽北兵入犯,奉旨条陈,作楫疏有「提兵十万,逗遛不前」等语,奉旨指名,时实无提兵十万者,知不免处,遂参高总监起潜纵兵殃民,兼为敌护送辎重,并及杨司马嗣昌。上怒甚,涂抹不绝,至「皇上」二字,亦加一大叉。人谓必廷杖,及回话疏上,止从重议处。一时直声动内外,然初无意建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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