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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古穰杂录摘抄-明-李贤

古穰杂录摘抄  明 李贤   本朝仕途中,能以理学为务者,才见薛大理一人。盖其天资美处。某尝欲从游,以官鞅弗果。斯人疏于处世,直道见黜,已就闲矣。未知造诣何如也?   吏部尚书郭琎,出身早,不遑问学,然天资甚美,受气完厚,临事从容,喜怒不形于色,精于吏事,简切不泛,为户曹属,文庙已知其名。正统初,侍臣因蝗旱,言大臣不能尽职,久妨贤路,有旨回奏。众欲罢归田里,以谢天谴。班独以为不可,云非是贪位,但主上幼冲,吾辈皆先帝简任受付托,若皆罢去,谁与共理?只宜戴罪修省,改过以回天意。众从其言,识者韪之。   切见今之士大夫,闻丧,且用求讨挽诗,数月延缓,哀戚之情甚略。   今之士大夫不求做好人,只求做好官,风俗如此。盖亦当道者使然也。何则?有一人焉,平日仕未显时,士林鄙之,一旦乞求得好官,人皆以为荣,向之鄙之者,今则敬之、爱之矣。欲人之不求做好官,难矣!有一人焉,位未显时,士林重之,介然自守,耻于干人,好官未必得也。若所鄙之人,一旦得好官,人反重之,而向之重者,今反轻之。欲人之求做好人,难矣!今欲回此风俗,在当道者留意。若不由公论而得好官者,不变前日之所鄙;不得好官而为好人者,不变前日之所重,庶乎其可也!   同年邹来学,由户部郎中改通政司参议,不以为美,谓此官何足荣?予谓误矣!且曰:“无才何敢当此!若才有余而位不足,公论以为亏,此是好消息。或才不足而得高位,公论以为非,此非好消息也。”遂悔谢,自后历显职,而愈觉斯言有验也。惜乎!今之士,虑不及此,惟恐位之不高如才也。   户部尚书夏元吉,有德量。冬出使,至馆。晨发,命馆人烘袜,误烧一只。馆人惧不敢告,索袜甚急,左右请罪,笑曰:“何不早白?”欲以余廪易之,弗及,并存者弃之而行。馆人感泣曰:“他则无故加捶。若此,平生才一遇也!”在部时,吏捧精微文书押之,因风为墨所污,吏惊惧,即肉袒以俟,公曰:“汝何与焉?”叱起,乃自袖其所污,吏犹惧莫测。明日,朝毕至便殿请罪,曰:“臣昨日不谨,因风起,笔污精微文书。”怀中出之,上命易之。既罢朝,吏犹莫测,寻出其所易,吏大感,免冠谢。大抵正统数年,天下休息,皆张太后之力,人谓女中尧舜,信然!且政在台阁,委用三杨,非太后不能。正统初有诏,凡事白于太后然后行,太后命付阁下议决,太监王振虽欲专而不敢也。每数日,太后必遣中官入阁,问连日曾有何事,来商确,即以帖开。某日,中官某以几事来议如此施行,太后乃以所白验之。或王振自断,不付阁下议者,必召振责之。由是,终太后之世然后专。初宣庙崩,太后即命将宫中一切玩好之物,不急之务,悉皆罢去,禁中官不差。然蝗虫、水旱讫无虚岁,或者天使民多艰,而不欲其安乐也。   宣德初,许臣僚宴乐,以奢相尚,歌妓满前,纪纲为之不振。朝廷以通政使顾佐为都御史,罢刘观,遂黜贪淫。御史弹劾不廉者,禁用歌妓,纠正百僚,朝纲大振。天下想闻其风采,藩臬郡邑莫不起敬。当时,惟佐正色立朝,元勋、贵戚俱惮之。陕西布政周景,贪淫无度,佐切齿欲除之,累置之法,为上累释之,不能伸其激濯之意,后又沮之者数次。正统初,以风疾乞归,赐敕褒嘉,优礼而去。其实,用事者忌而阴排之也。后疾愈,亦不复起。居家十余年而终。继居其位者,皆莫及也。   都御史陈智,性偏急躁,暴挞左右之人,无虚日。洗面时,用七人,二人揽衣,二人揭衣领,一人捧盘,一人捧漱水碗,一人执牙梳,稍不如意,便打一掌,至洗毕,必有三、四人被其掌者。一日,堂上静坐,因岸帽取钻剔指甲失坠于地,怒其钻不得,已而,起座自拾钻,触地砖数次,若惩其钻者。方静坐,若左右行过,履有声者,即挞之。或谏以暴怒为戒,曰诺!乃作木方,刻“戒暴怒”三字,挂之目前,以示警。已而,怒其人,欲挞之,辄忘其戒,取木方以击之,怒性既消。观其所戒,悔之弗及也。   礼部尚书胡濙,量亦宽。若有触其怒者,则不可免也。   石首杨先生,在狱中十余年,家人供食岁久,数绝粮不能继,又上命叵测,日与死为邻。愈励志读书不辍,同难者止之,曰:“势已如此!读书何用?”答曰:“朝闻道,夕死可也。”五经、诸子,读之数回。已而,得释。晚年遭遇,为阁老、大儒,朝廷大制作多出其手,实有赖于狱中之功。盖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而玉成之如此。为人谦恭小心,接吏卒亦不敢慢。初入乡试,为首选,胡俨典文衡,批其所刊文曰:“初学小子,当退避三舍!老夫亦让一头地。”又曰:“他日立玉阶方寸地,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孙弘之阿曲。”人以胡俨为知人。后胡俨历官祭酒,先生已在禁垣。既而,俨以病免。仁、宣以来,先生位望益高,终身执门生礼,俨亦自任而不辞,士论两高之。俨为祭酒,以师道自重,文庙亦宠之,公卿莫不加敬。士由太学出至显位者,执弟子礼益恭,俨遂名重天下。先后居是职者,皆莫能及。   高庙看书,议论英发,且排《朱文公集注》。每儒臣进讲《论语》等书,必有辩说,呼朱熹曰:“宋家迂阔老儒。”因讲“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辩曰:“夷狄,禽兽也,无仁义礼智之道。孔子之意,盖谓中国虽无君长,人亦知礼义,胜似夷狄之有君长者。宋儒乃谓中国之人不如夷狄,岂不谬哉!”又讲“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辩曰:“攻,是攻城之攻。已,止也。孔子之意,盖谓攻去异端,则邪说之害止,而正道可行也。宋儒乃以攻为专治而欲精之,为害也甚,岂不谬哉!”又讲“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辩曰:“自古圣君,莫如尧舜。天下向化,莫如唐虞之世。尚有皋陶为士师,明五刑。若当时无讼,何用设此官?且天下之广,居民相参,安得无讼?孔子之意,盖谓听人之讼,我无异于人,但能得人是非曲直之情,不至枉道,既断之后,更无冤者。宋儒乃谓正其本,清其源,则无讼矣。岂不谬哉!”如此辩者甚多。汉唐以来,人君能事诗书如此留意者,亦不多见。由其天资高迈,所以不袭故常,能将许多见识来说。   文庙初甚宠爱解缙之才,置之翰林。缙豪杰,敢直言。文庙欲征交阯,缙谓:“自古羁縻之国,通正朔时,宾贡而已。若得其地,不可以为郡县。”不听,卒平之,为郡邑。仁庙居东宫时,文庙甚不喜,而宠汉府,汉府遂恃宠而有凯觎之心,缙谓不宜过宠,致有异志。文庙遂怒,谓离间骨肉。缙由此二谏得罪。洎宣庙初,汉府果发,交阯亦叛,悉如缙言。   正统间,考功李茂弘先生尝言可忧,谓君臣之情不通,经筵进讲,文具而已。不过粉饰太平气象,未必可久官。满年六十有五,即抗章致仕而去。于今,果验。盖知者尝见于未然,弘茂有焉。为人恬淡,少许可,与人不苟合,疾恶之心胜,以故未至卿佐。区区独加敬焉。为以赠其去,至今不忘也。   福建参政宋彰,交阯人,与中官多亲。旧侵渔得银以万计,馈送王振,遂升左布政。抵任,计营所费,验户敛之。贫不堪者,甚为所逼。于是,邓茂七聚众为盗,因势而起,遂不可遏。不两月间,天下震动,闻风而作,若火燎原,不可扑灭,人心易摇如此!   自振专擅,上干天象,灾异叠见。振略不警畏,凶狠愈甚,且讳言灾异。初浙江绍兴,山移于平田,民告于官,不敢闻。又地动,白毛遍生,奏之,如常。又陕西二处山崩,压没人家数十户,一处山移有声,叫三日,移数里,不敢详奏。又黄河改往东流于海,淹没人家千余户。又振宅新起于内府乾方,未逾时,一火而尽。又南京殿宇,一火而尽,是夜大雨,明日殿基上生荆棘二尺高。始下诏赦。盗不可遏,蝗不可灭,天意不可回矣。胡寇乘机大举犯边,声息甚急,日报数十次已已。秋七月,振不与大臣议,挟天子率师亲征。明日朝罢,使上宣谕出师。又明日即行。大臣仓卒不及言,各退以待。予与验封郎中赵敏,谓虏势猖獗,驾不可出,白于冢宰,乃约大臣上章留之,不从。明日,驾出,总兵官以下亦弗预知,军士俱无备,文武大臣皆匆匆失措而随之,天时、人事极不顺。至龙虎台扎营,方一鼓即虚惊,众以为不祥。明日过居庸关,又明日过怀来,又二日至宣府,连日非风则雨,人情汹汹,声息愈急,随驾文臣连上章留之,振益怒,俱令略阵。明日当过鸡鸣山,众皆危惧,无不叹息、怨恨者。予不胜其怒,与三五御史约,谓今天子蒙尘,六军衰气,无不切齿于振,若用一武士之力,捽而碎其首于驾前,数其奸权误国之罪,即遣将领兵诣大同,而驾可回也。欲谋于英国公,不得间。竟行,人人自危。未十日,兵士已乏粮矣。方秋,禾稼遍野,所过一空。将至大同,僵尸满路,寇亦开避,待我深入。至大同,又欲北行,因镇大同中官郭敬,密言其势决不可行,振始有回意。明日,班师,大风。至晚,雷雨,满营人畜惊惧益甚。又连日雷雨,满营过宣府,寇追至。明日于土木驻营,宣府报至,遣成国公率五万兵迎之,勇而无谋,冒入鹞儿岭,胡寇于山两翼邀阻夹攻,杀之殆尽,遂乘胜至土木。明日巳时合围,大营不敢行。八月十五日也,将午,人马已二日不饮水,渴极掘井,至二丈深,无泉。寇见不行,退围。速传令抬营,南行就水。行未三四里,寇复围,四面击之,竟无一人与斗,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营中积叠如山,幸而胡人贪得利,不专于杀,二十余万人中,伤居半,死者三之一,骡马亦二十余万,衣甲、兵器尽为胡人所得,满载而还。自古胡人得中国之利,未有盛于此举者,胡人亦自谓出于望外。况乘舆为其所获,岂偶然哉!   英国公为文庙功臣,平交阯回,进爵为公,位群臣上。宣庙时,汉府密遣人与谋,公即缚其人,白于宣庙,得此早觉,而易于扑灭。宣庙以此愈重之。洎顾佐拜都御史,谓宜保全功臣,去辅兵权,而宠赉无虚日。正统时,亦不衰。安享福禄、荣名二十余年,天下倚以为重,四夷莫不知名,自余勋戚、文武贵臣,莫敢与并而抗礼者。洎振专权,视勋戚、大臣如属吏,独加礼于辅,而不敢慢,仍戒子侄致敬于辅之昆弟。辅既衰老,亦屈节于振以避祸,竟没于土木之难,以衣衾葬焉。辅为人寡言笑,膂力过人,重章缝之士,为本朝武臣之冠。   正统十四年春,北虏遣使二千余人进马,报作三千人,权臣怒其诈,减去马价,虏使回报,遂失和好。秋七月,虏将也先等大举入寇,其锋不可犯,大同失利,边将有弃城走者。权臣挟天子亲出师,百官上章恳留,不从,迫促而行。至大同,见虏势猖獗,始惧,旋师。至土木,会兵将无斗志,人马饥困,虏众来袭,前锋莫当,追而围之,我师大溃,遂获乘舆,羁于虏庭。八月十五日也。天下闻之,惊惧不宁,赖今上皇帝以大弟即位,尊兄为太上皇,人心始安。然上皇在虏,音问不通者,一载余矣。有自虏营脱回者,方知无恙。虏亦遣使来通,但谲诈不可信,未可以使往报。左都御史杨善,慨然欲往。上从之。人皆危惧,善曰:“上皇在虏庭,食君之禄者于心安乎?此为臣者效命之秋也。”遂行。至其境,虏将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来迎,且探其意。相见云:“我亦中国人,被虏于此。”因问向日土木之围,南朝兵何故脱衣甲而走,答曰:“太平日久,将卒相安。况此行只是扈从随驾,初五号令对敌,因四方无虞,只营修寺宇而已,何曾操习!被尔虏兵陡然冲突,如何不走。虽然,汝虏幸而得胜,未见为福。今皇帝即位,聪明英武,纳谏如流。有人献策云,虏人敢入中国者,只凭好马,扒山过岭,越关而来。若令一带守边者,俱做铁顶橛子,上留一空,安尖头锥子,但系人马过的山岭,遍下锥橛,来者无不中伤,即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如今大铜铳止用一个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装鸡子大石头一斗打去,迸开数丈阔,着人马即死,打中最多,也从其计。又一人献策云,广西、四川等处射虎的弩弓,毒药最快,若箭头上擦此毒药,一着皮肉,人马即死。今从其计,已取的药来,天下选了三十万有力能射者演习,曾将有罪的人试验,箭去着皮就死。又一人献策云,如今放火枪者,虽有三、四层,他见放了又装药,便放马来冲躧。若做大样两头铳,装铁弹子数个,擦上毒药,排于四层后,马来齐发,俱打穿肚。曾试验,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献计者,皆升官加赏。天下有智谋者,闻之莫不皆来。操练的军马又精锐,可惜无用了!”虏人曰:“如何无用?”答曰:“若两家讲和了,何用?”虏人闻此言,潜去报知。次日,至营见也先,问曰:“汝是何官?”答曰:“都御史。”曰:“两家和好许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减了我马价,与的缎疋一疋剪为两疋,将我使臣闭在馆中,不放出,这等计较关防如何?”答曰:“比先汝父差使臣到我太宗、宣宗皇帝前,进马不过三十余人,所讨物件十与二三,也无计较,一向和好。汝今差来使臣多至三千余人,一见皇帝,每人便赏织金衣服一套。虽十数岁孩儿,也一般赏赐殿上筵宴。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临回时,又加赏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带来的小厮,到中国为奸为盗,惧怕使臣知道,从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别处,中国留他何用?若减了马价一节,亦有缘故。先次官人寄书一封,着使臣王喜送与中国某人,会喜不在,误着吴良收了,进与朝廷。后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结权臣因说曰,这番进马,不系正经头目,如何一般赏他?以此减了马价、缎疋。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说是吴良诡计减了,意欲官人杀害吴良,不想果中其计。”也先曰“者”。胡语云“者”,然辞也。又说买锅一节。此铁锅出在广东,到京师万余里,一锅卖绢二疋,使臣去买,止与一疋,以此争闹。卖锅者闭门不卖。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问使臣买马,价少便不肯卖,岂是官人分付他来。也先笑曰:“者 ”又说剪开缎疋,是回回人所为,他将一疋剪做两疋,送与官人充做裸程,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曰:“者!者!都御史说的皆实。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说坏。”因见说的意思和了,又曰:“官人为北方大将帅,掌领军马,却听小人言语,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便来杀掳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杀。将无罪的人民掳去,有想父母、妻子,脱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胆,高声叫苦,上天岂不闻知!”答曰:“我不曾着他杀,是下人自杀。”又曰:“今日两家和好如初,可早出号令,收回军马,免的上天发怒降灾。”也先笑曰:“者!者!”问皇帝回去还做否?答曰:“天位已定,难再更换。”也先曰:“尧舜当初如何来?”答曰:“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正与尧舜一般。”有知院伯颜帖木儿,说将这使臣留下,再差人去问来,还着这皇帝做,然后放去。不然,不要放去。也先曰:“当初问他要大臣来迎,既差来,又去问,是我失信了,着他迎皇帝去罢!”有平章昂克,说汝来取皇帝,将何财物来?答曰:“若将财物来,后人说官人爱钱了。若空手迎去,见得官人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这等好男子。我监修史书,备细写上,着万代人称赞。”也先笑曰:“者!者!都御史写的好。者!”次日,方见太上皇帝。明日,也先设筵宴,与上皇送行。也先自弹琵琶,妻妾奉酒。也先曰:“都御史坐。”上皇曰:“太师着坐便坐。”对曰:“虽居草野,不敢失君臣礼。”也先顾羡曰:“好礼数。”宴毕,也先送上皇去。明日,又设筵宴,与使臣送行,至午后而罢。又明日,伯颜与上皇送行。又明日,与使臣送行。次日,驾起。也先率众头目罗拜而别。伯颜帖木儿领大军护送,至野狐岭,痛哭别去。仍命大头目率五百骑,送至京师。行未数里,忽有五十余骑追来,上皇失色大惊。及至,乃是平章昂克,因回而猎,射获一獐,来献,受谢而去。驾入关,送的头目紧随上皇,不离左右。至东华门,住乘舆,揭帘视见,候入大内,然后就馆。此事虽是也先辈累受朝廷恩惠,一念之善不可遏;向非使臣负忠义之气,发于言词,应对不穷,有以竦动观听,阴折凶恶,而开其向善之心,则彼未必不犹豫迟留,以索利于再四,安得一旦慨然首肯无疑,以回乘舆于不可出之境?前代若晋、若宋,数帝陷入者,迎之不得,只见其辱耳。嗟夫!使臣若此,千载一人而已。   李时勉在翰林,直言进谏,仁庙怒命力士打十数瓜,不死。洎宣庙即位,察其忠,复召入翰林,拜学士。自后不闻直言矣。正统时,为国子祭酒,仿胡安定教条,随其器而造就之,诸生勃然兴起入材,遂盛于一时。待诸生恩义兼尽,有病者委医调治,死者助其棺衾,为文以祭之。后王振怒其持儒礼,构以罪,枷于监门,诸生不忍,愿代者甚众,获免。未几,乞归。士林高之,亦可谓明哲保身矣!   锦衣指挥马顺,正统初,欲作威,被御史讼之。洎王振擅权,顺乃媚附之,振以为爪牙。翰林侍讲刘球进言,权不可下移,振怒欲置之法,顺阿之。适有翰林官董璘,亦进言愿为太常卿以事神。顺即依振意,苦拷,令招球画此谋,当朝捽去,支解其体。由是,人益惮顺。自府部台宪而下,莫敢谁何。听其指挥,奔竞之徒,请托者满门,贿赂苞苴,殆无虚日。振益宠爱之。泊振土木之败,众情切齿,劾其擅权误国状。顺犹回护,当阙扬言。众怒不可忍,直言捽之,乱殴至死,人情始舒。顺体肥,暴其尸于长安门外,恨者犹殴之不释。众欲没其产,为中官沮之。可为附权者之戒。   刑部尚书魏源,为人倜傥,豪迈不群。尝为河南布政,临事直前当之,民感其惠,凡出巡者,亦让之。在刑部,不刻。其待僚属也,所见或不合,即盛怒,若不可解;既过,或别事相合,即嬉笑与语,若未尝怒者。僚属以此敬之。但为御史时,被同出巡者搜得私物,收系干京。后数十年,其人以别罪谪配,人以罪解部,犹报怨决而辱之。清议以此少之。然亦名卿材,大夫之流也。   都御史洪英,福建人,中省元、会元,为文选主事,辞藻新奇,迁考功郎中。士林重之。寻升山东左布政,历转都台,未曾至京,中官不识其人。洎往浙江考察,官员被黜者,妄訢之,且加谤毁,朝廷不及察,而罢之,令致仕。二、三大臣虽知其故,莫能扶持。朝士皆后进,不知其为人。既去,方惜之。真儒雅君子!动履似迂,而处世若泛然者,以此见笑于谲智云。   刑部尚书王质,始由教官荐授御史,历升参政、布政、侍郎,俱才一考,或未及者。在蜀以廉称,出巡惟蔬食而已。蜀人呼为王青菜。在山东有惠及民,召拜地官,舆论欢然。及迁刑部,僚属不乐,言行或过,少变于前。未几,以失囚左迁。其学甚博,为文或滞,论者谓如蜂采花不能酿成蜜也。   吏部尚书魏骥,浙人。初为松江教官,汲汲成就人材。诸生在学居者,候一更尽,必携茶往视之,见书声者,供酒一瓯而反。至三更将尽,必携粥以随,尚有诵书者,供粥一碗,且嘉其勤。如此者,亦不频数,间旬一行。士子咸感激,后出其门者,显宦甚盛。为考功员外郎,有声,迁太常少卿,拜吏部侍郎,寻至太宰。笃尚斯文,性好吟咏,臞然若不胜衣。中官王振亦重之,呼为先生。贽见,惟怕一方,振亦不较。以引年致仕,士林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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