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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活地狱-清-李伯元

活地狱 李伯元 著   《活地狱》简介   章回小说。李伯元著。43回。这是一部暴露官僚贪污,衙门积弊,监狱黑暗的谴责小说。书中写十五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涉及全国大部地区,所发生的事件复杂、残酷,令人发指。其间有县官、知事、县吏无所不用的逼供,想入非非的酷刑;胥吏对讼家两面挑拨,敲诈欺骗的伎俩;衙役去乡间打秋风、强奸妇女不成,便陷人入狱的行径,而所谓的清官其实是个专制造刑具的虐待狂。由于官吏酷,讼师右恶,政府糊涂,致使无辜人家有飞来之祸,党狱横生。社会公害也趁机出笼。发生了泰安知县置匪不问,致匪徒入城,害民二十九条事;天长县捕头与盗匪串通抢劫、坐地分赃;砀山县大盗用钱买得官做,手下匪徒一应高升事。凡此种种,搞得风声鹤唳,民不聊生。是书借用章回写短篇故事,是中国描写监狱黑暗,惨毒酷刑的第一部书。被称为中国的监狱史。同时,因其广泛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况,又是一部重要的社会史料参考书,价值颇高。光绪二十九年至三十一年(1903-1906)连载于《绣像小说》半月刊。后作者病卒,第四十至四十二回由吴趼人续作。第四十三回由欧阳钜源续作。分载于是1906年《绣像小说》半月刊。未完。   摘自于平著《明清小说叙录之三》   楔  子   我为什么要做这一部书呢?只因我们中国国民,第一件吃苦的事,也不是水火,也不是刀兵,倘要考究到他的利害,实在比水火刀兵还要加上几倍。列位看官,你道是那一件?我不说破料想你们是猜不着的,现对列位说了罢,不是别的就是那一座小小的州县衙门。一个衙门一个官,在朝廷本意,原是叫他们替百姓判断曲直,调处是非,有了事情,别人所不能了的,找到他就可以了。有了冤枉,别人所不能伸的。找到他就可以伸。据此说来,这个官竟是世界上一件济世利民的好东西,怎么会有苦头给百姓吃呢?孰知大谬不然,我不敢说天下没有好官,我敢断定天下没有好衙门,何以见得?说是天下没有好官,从古到今那些循吏传①里的人物,是那里来的?说是天下有好衙门,除掉本官不要说,试问那些书办衙役②,叫他们靠什么呢?虽说做官有做官的俸银,书差有书差的工食,立法未尝不善。但是到得后来,做官的俸银,不够上司节敬③,书差的工食,都入本官私囊。到了这个份上,要做他们毁家纾难④,枵腹⑤从公,恐怕走遍天涯,如此好人也找不出一个。列位看官,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想,衙门里的人,一个个是饿虎饥鹰,不叫他们敲诈百姓,敲诈那个咧?俗语说的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原是一肩到一肩的。又说是“千里为官只为财”。官不为财,谁肯拿成万银子,捐那大八成的花样呢?然而做官的还有钱粮好收,糟米好收,一年到头,也赚得够了,稍些知足的人,还不肯要那桌子底下的肮脏钱,至于这些书办衙役,他们有个口号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经了他们的手,没有一个放过的。唉!朝廷为着百姓,立了座衙门,谁知倒开了他们生财的捷径,你道可恨不可恨呢?   而且还有一句俗语是你们大家知道的,俗语说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谁是阎王,坐在堂上能打得人,枷得人,那个官儿就是阎王。你看他把惊堂木一拍,好不惊人,不要等到开口,人已被他吓昏了。谁是小鬼,一个衙门里头,小鬼却多得很。头一个原差是无常鬼,票子一到,链条一套,拉了就走,拖了就跑,未曾提审,先往待质所里一送;有钱的只要花上几文,家里的人就准进去探望,商量着替他打点;无钱的只好坐着呆等。所以这待质所,有个外号叫望乡台。一座衙门里,又有一座公生明牌坊,提审的犯人都要打那底下走过。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公生明,明明是不公不明,拉人到枉死城罢咧。大堂之中公案之上,本官是阎罗天子,书吏是催命判官,衙役三班好比牛头马面,板子夹棍犹如剑树刀山,不要等到押下班房,禁在牢狱,这苦头已经够吃的了。唉!上有天堂,下有地狱。阴曹的地狱虽没有看见,若论阳世的地狱,只怕没有一处没有呢!所以我说他的厉害,竟比水火刀兵,还要加上几倍。   正是这个缘故,因此我要做这一部书,把这里头的现象一一都替他描写出来。虽说普天之下二十多省,各处风俗未必相同,但是论到衙门里要钱,与那讹诈百姓的手段,虽然大同小异,却好比一块印版印成,断乎不会十二分走样的。世上做官的人,倘能把我这本小说浏览两遍,稍尽为民父母之心,就使要钱也不至于如此厉害。或者能想个法子,把这害民之事,革除一二端,不要说百姓感激他,就是积点阴德也是好的。俗语又说:“公门里好修行。”有眼前地狱,何妨就做些眼前功德,留个大记念与百姓呢。正是:   世界昏昏成黑暗,未知何日放光明;   书生一掬伤时泪,誓洒大千救众生。   做书的本意已经言明,且喜镇日清闲,乐得把我平时所闻所见的事情,一桩桩的写了出来,说与大众听者。   ①循吏传———旧称遵理守法的官吏叫循吏。“循吏传”出自《史记?太史公自序》:“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②书办———即书吏。清制,内外各官署之吏员皆称书吏。为雇员性质,承办例行公事,故亦称书办。   ③节敬———出于礼节,对上司的敬奉,即对上司进奉礼物。   ④纾难———解除困境之意。   ⑤枵(xiāo)腹———即空腹。   第一回  刁代书情让十倍润 赵稿案计赚两家钱   话说山西大同所辖,有一个阳高县,在府东北一百三十余里,山西地方,连年荒旱,其实内地里该钱①的人着实不少。就以阳高而论,虽说是个小小县城,城厢内外,却很有几家富户。不过那里风俗一向是俭朴惯的,有了钱没处使用,所以越积越多,这也不在话下。   有一年,东门里有个富户,姓黄名唐,身上捐了一个员外,却不去做,人家都称他为黄员外,他家广有田地。一日佃户来报,他们家的牛,被南村里巫家②的佃户牵了去,向他去讨,他非但不肯还牛,而且还把这边的人打了一顿,总要大爷惩治惩治他们,才好出这一口气。当下黄员外听了此言,不禁三尸神③暴躁,七窍内生烟,连说这还了得,忙问是那个巫家,佃户回答说是西门外巫家。   原来这巫家也是一个大财主,现在当家的名唤其仁,身上亦捐了一个同知④前程,也是在家纳福⑤。黄巫二姓本是世仇,两不相下,就是没有事,两边的人还要寻点事出来,大家争吵两句,那里禁得佃户如此一说,早把黄员外气得按捺不住,连忙把总管黄升唤到,叫他把县前素来做刀笔的刁占桂刁先生请了来家,同他商议。黄升奉命去不多时,便已同了一个人来,瘦黄面孔,满脸烟气,嘴上两撇胡须,一对招风耳朵,鼻架老光眼镜,头戴瓜皮小帽,身穿一件油晃晃的蓝布棉袍,上罩一件天青旧呢马褂,不等通报,早已跟了进来。   原来这刁占桂本是个讼棍出身,现在又蒙本县大老爷考取得一名代书,专在县衙前替人家包揽论事,兼写状词,平时这黄府有事,都是他一人经手,今蒙呼唤,便知是买卖上门,焉有不来之理。当下走进书房,黄员外正在那里老等,一见他到立即起身相迎,分宾坐下。未及寒暄,黄员外先说了不得,了不得,刁占桂忙问何事?黄员外便按照佃户的话,又添上些枝叶说了一遍,请他做个状词,叫家人抱告,去告巫家。刁占桂问道:“这边的人,可曾打伤了没有?”黄员外未及闻言,佃户抢着回答:“没有打伤。”刁占桂道:“他们打你们,是谁瞧见的呢?”佃户说:“也没有人瞧见,是俺兄弟放的牛,被他们牵了去,俺兄弟去问他讨,他不还,又把俺兄弟打了一顿。俺兄弟赶回来告诉了俺,俺就来告诉大爷的。”刁占桂道:“你们的牛,怎么就知道是他家牵去的呢?”佃户道:“这也是俺兄弟说的,先生不信,问俺兄弟便知。”   当下黄员外便把他兄弟也叫了上来,他兄弟回说:“我叫王小三,今儿早上,我在田里放牛,一转眼牛就不见了,问问孩子们,都说跟着人家的牛跑到前村里去了。”刁占桂道:“谁家的孩子?”小三回:“是俺家的孩子。”刁占桂道:“你到他家讨牛,到底看见你的牛在他家没有?”小三道:“没有瞧见。”刁占桂道:“你又来,你这件事情一没有证见,二没有受伤,怎么好告人家呢?”黄员外道:“你别管,胡乱做张呈子罢了。从来说小儿嘴里出真言,难道算不得证见么?”刁占桂道:“我的大爷,别的事可以乱来,这告状是不好当玩的。”黄员外道:“难道我的人,就被他们白打了一顿不成?好歹你替我想个法子。刁占桂道:“论理呢,这件事是告不得的,告一回驳一回,就告上十回,也不会准的。但是府上的事不比别家,可以为力的地方,做晚的没有不为力的。冤枉他们,也要告他一状,等他吃点苦头,消一消我们大先生的气。”黄员外道:“这是全仗大力的了。”   刁占桂闭了眼睛,坐在那里出了一会神,又颠头摇脑,自言自语了一会,又躺下呼呼的一连抽了七八筒的鸦片烟,起来要了碗茶漱一漱口,桌上有现成的笔砚,拿起来一挥而就。写完之后,递在黄员外手里,嘴里说:“这张状子倘在别人,一定要名世之数,大先生是自家人,格外克己,叨光你两只元宝罢了。”黄员外一心要看那状子,他后来的话也未尝听清。等到状子看完,刁占桂一手接过,就往身上马褂里一放,说:“舍下这两天正在那里打饥荒,没有钱买米,刚要向你大先生通融通融,偏偏遇着此事,恰好一当两便,就请叨光⑥现惠了罢。”黄员外道:“你能保这状子一定打赢官司吗?”刁占桂道:“堂上问过之后,赢不赢在你,那要看你的神通;一张状子进去,准不准却在我。不是做晚的夸口,我自从十八岁上到如今,在衙门口一连混了这四十多年,这样事情也不知经过多少,包你批准就是了。照我们同行规矩,原是先润后墨,大先生这里为的是自家人,所以先墨后润。”黄员外道:“一张状子那里要得许多。”刁占桂道:“看什么事情,要诬告人家,我们担罪名的,大先生应得多破费两个,也好叫我们沾点光。”黄员外被他缠不过,知道不给银子,他那张状子是断不肯拿出来的,只得送他一只元宝才换了出来。他嘴里还在那里卖情说:“这是大先生份上,换了别人要五百两,一丝一毫不能少我的。”跟手从怀里掏出戳记⑦来打好,又吩咐抱告家人黄升多少话,叫佃户兄弟小三装了受伤的样子,睡在一扇板门上,叫两个人抬着。又嘱咐小三到了堂上,只管哼哼不要说话,无论问你什么,都不可答应。小三说:“记得。”他才同了黄升,拿着状子,一齐到衙门前来。   齐巧这日是放告⑧日期,那位大老爷因为一心想做好官,生怕书差作弊,一早就身穿补服,升坐大堂,自己出来收呈子⑨。黄升得空,便手捧状纸当堂跪下。就有一个书办走来接过送上公案。老爷一看,知道他是黄升,便问了一声:“你叫黄升?”黄升答应声:“是。”又回一句:“小的黄升。”老爷又把状子看了一遍,知道原告是候选员外黄唐,告的是分省同知巫其仁家佃户,两个俱是本县著名财主,不觉心上毕剥一跳,便问受伤的王小三在那里?黄升禀道:“已经抬在外面,求大老爷验伤,好提人伸冤。”老爷也不理他,便叫王小三上来。堂下的差人,一迭连声的叫王小三,只见两个人把小三抬了上来,把扇板门放在地下,小三睡在上面不能动弹,只是闭眼睛,嘴里哼哼叫痛。老爷以为受伤过重,先叫仵作⑩去验,仵作问他伤在那里?他只是哼哼不开口。后来仵作急了,只好动手剥开他的衣裳,浑身验了一遍,一点伤也没有,回报了老爷。老爷不信,又亲自离座下来看了一遍,也是无伤,喝问黄升,黄升急的跪下回说:“他的伤在肚里。”老爷道:“胡说!只有外面受伤,那有肚里受伤的,就是筋骨受伤,外面发青发紫,也总要泛出来的。况且这件事情,既没有受伤,又无证见,不是明明诬告吗?”说着,提笔在手就要批驳不准,便有一个书办,走到值堂的稿案⑾赵门上的身后,拉了他的袖子一把,稿案会意,便使了一个眼色与本官。这老爷原是聪明不过的,忙缩住了手,不批下去,喝退黄升,叫他下去候批。   等到退堂之后,老爷便问稿案:“刚才不叫我批驳那张状子,是什么意思?”稿案道:“这话小的不敢说,也不敢不说。小的跟了老爷这许多年,为的是要掏个忠心伺候老爷,况且老爷辛辛苦苦,好容易捞到这个缺,为的是那桩?这张状子,两面都拿得出几文的,这一批驳,便没得生发了。”老爷一想不错,便说:“依你的意思,怎么样呢?”稿案道:“小的替老爷想,小的是最恨他们,这些人顶欢喜打官司,乐得罚他们几文,依小的意思,先叫人去同姓黄的说,本来这状子老爷是不准的,还要办他诬告的罪,现在要准他状子,先叫他报效数千两银子,说是做开学堂的经费。小的想,这姓黄的巴不得老爷准他的状子,这银子一定肯出的。姓黄的银子到手,然后出票子到姓巫的家里拿人,人一拿到,先押起来,再叫人向姓巫的说,本来老爷要重办的,叫他也报效几千两银子的学堂经费,就免他的罪名。小的想,姓巫的到了此时,一心只怕输官司丢脸,这几千银子一定也是肯出的。然后老爷坐堂,当着姓黄的面,随意把姓巫的申饬⑿两句。姓黄的得了脸,再由老爷作主,劝他们一番,叫他们息讼不要打官司,一家具一张结,完案下去。这两家的银子白白到手,老爷又得了好名声,岂不是一举两得呢?”老爷听了他话,笑嘻嘻的捻着胡子,想了一会子说:“办是依你办,但是一件,学堂经费是要造册子报销,不能上腰的,不如说是善堂经费,可以没有查考,似乎稳当些。”稿案道:“学堂也好,善堂也好,随老爷的便罢咧,这是无关出入的。”当时又回了两桩别的公事,然后退了下来,按照所说的话去办。   究竟两家银子曾否全能到手,且听下回分解。   ①该钱———有钱。   ②巫家———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   ③三尸神———道家谓人身有“三尸神”,在脑中、用堂中、腹胃中。《西游记十五》:“猴王拿着棍,赶上前来,拨草寻蛇,哪里得些影响,急得他三尸神咋,七窍烟生。”   ④同知———官名。明清时为知府、知州的佐官。清代州的同知,则称州同。同知与通判为地方政权中厅一级的长官。   ⑤纳福———原是“享福”之意,有时用作应酬语。   ⑥叨光———即叨贴。沾光、得益之意。   ⑦戳记———即戳子,木刻的印章。   ⑧放告———指旧时地方官受理诉讼的日子。   ⑨呈子———旧时公文的一种,下对上用。   ⑩仵(wǔ)作———旧时官署检验死伤的人员。   ⑾稿案———清代地方官署中管理收发公文的低级官员。   ⑿申饬———告戒。旧有“严加申伤”之说。   第二回  买牌票猾役斗词锋 押班房豪奴堕骗局   话说赵稿案在县官跟前,献了一条计,要弄两家的钱,他见老爷应允,便像走过明路①一般,退了出来,越发胆壮,立刻叫人去找他素来相信的一个快班总头,名字叫史湘泉的。这史湘泉正在家里吃饭,听说赵大爷呼唤,马上放下饭碗,走进衙门。到了门房里,赵稿案好不客气,见了他竟站起来让座。起初史湘泉还不肯坐,赵稿案道:“你我自家人,那里有许多客气,坐了好说话。”史湘泉方才告坐坐下。   赵稿案便把刚才同本官说的话,如此这般,向他讲了一遍。又说:“现在也不想他多,一家敲他八千银子,我想这事除掉你,没有第二个人办得来。史伙计,这桩事少不得要借重你一人了,况且这钱是上头得的,你出点力,上头自会知道的。”史湘泉道:“上头的事情,咱应得报效,但是这钱不信全是上头得的。”赵稿案道:“真是上头得的。上头已经要了许多,咱还好开口吗?”史湘泉道:“不是这么说,你老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为的是那一项呢?依咱的意思,爽性要他一家一万,他两家又不是拿不出,八千上头得大爷少赚些,赚个二八扣罢。”赵稿案道:“还有你呢?”史湘泉道:“咱不想别的,只要办得好,将来有什么好事情,有你大爷在里头,照应咱的地方多着呢!”说到这里,史湘泉突然想起一桩事来,趁势求赵稿案道:“赵大爷,你别嫌咱罗嗦,眼跟前就有一桩事情,求你老帮个忙,照应小人吃碗饭。”赵稿案听见史湘泉有事求他,马上把脸一沉道:“什么事情?”史湘泉道:“就是今天早上收下来的呈子,有县前大街上王家,告的是北门外吊桥永发盛酒店里的掌柜的,也姓王,名字叫王长年。这王长年欠了王家里一百五十吊钱,讨了多次,约好日子到期去取,总是不付。咱知道王长年这东西,手里很有两文,只是不肯还人家,好歹这张呈子,大爷替咱求求上头,把他批准,这张票派了咱,弄得好,总得补报你大爷的。”赵稿案道:“这个事情虽小,倒也不好办,你倒要说个数,我好替你到上头去回。”史湘泉道:“这张票子算不得好买卖,大爷这里,好歹不会落空,那里还能够孝敬上头。”赵稿案道:“你不要弄错,这钱并不是我使的,上头的章程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还有我们这些伙计,一个个穷光蛋似的,见了钱就要眼红,恨不得一口吞在肚里才好。你这钱,一来点缀点缀上头,二来贴补贴补他们,你几时见过我要人家的钱来?况且这几个钱也不在我眼里。”史湘泉一听这话不对,连忙改口道:“大爷快别动气,咱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不会说话,谁敢说大爷要钱,大爷是个清廉不过的,刚才说的话,也不过咱的一点孝心罢了。”赵稿案道:“谁要这几个臭钱。”史湘泉心上盘算:你的嘴倒还硬,你会放刁,咱比你更刁,看谁弄过谁。于是坐在那里,一声也不言语,停了一会子,赵稿案还不理他,他便站了起来,赔着笑脸说道:“大爷坐着罢,咱今天还有差使下乡,过天再来请大爷的安罢。”赵稿案不提防他有此一手,心上也愣了一愣,说:这人算得调脾②,但是一件,我今天不答应他的事小,不要他先到姓黄的姓巫的那里做了手脚,那事情就难办了,不如答应了他,仍旧与他商量为是。一面想,一面留心观看。等他一只脚踏到门外,然后起身赶上去拉住他,说:“回来,我说句玩话,你就当起真来了。从来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的苦处,你我天天在一块儿,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要这件事,你吩咐个数,我交代得过,岂不结了吗?”史湘泉道:“大爷,这张票子出去,你瞧能够弄得几文,不用咱开口,你老吩咐罢。”赵稿案又想了一会道:“我看这件事,里里外外总得一百吊才铺得好。”史湘泉道:“咱的大爷,人家告他欠帐,才不过一百五十吊,他肯拿一百吊,他为什么不再加上五十吊,还清了这一注帐,免得打官司呢?”赵稿案道:“那里能够由他的便,他肯拿钱他为什么不早拿,既然这事情到了我们手里,就得揭他一层皮。”史湘泉道:“不是这样讲,俗语说得好,打蛇打到七寸里,总得到那个分 ,叫人家拿得出方好,人家拿不出,就是问他多要也是枉然,徒然连累大爷的名气。”赵稿案道:“你说到底怎么样?”史湘泉道:“这件事依咱说,二十吊钱还要做起来看。”赵稿案道:“无论如何,二十吊钱总不够派,至少六七十吊。”后来两个人好说歹说,说成功三十五吊,赵稿案应许替他回上头,这张票子一准差他去。史湘泉道:“说不定这件事我要吃赔帐,现在在你老人家跟前,答应了三十五吊,不定弄得出弄不出。”赵稿案道:“我不管,我只问你收三十五吊就是了。”史湘泉道:“这个自然,应承了你老,还有什么不算数的,这件事白当差,以后别件,大爷你总得好好照应点咱。”赵稿案道:“你也太唠叨了,这也何消说得。但是刚才告诉你的,黄家搭着巫家的事情,你要当点心,不好忘记。”史湘泉道:“你老也太瞧不起人了,这是上头的差使,咱当的谁的差,还要你大爷吩咐吗?咱若误了上头的事,那可好了。”赵稿案道:“你晓得就好,但是这件事你也总要留点神,他们乡绅人家有财有势,不是好弄的。”史湘泉道:“他一个员外能有多大,不瞒大爷说,这样事情办的多了,大爷你瞧着罢,咱只要小小出条主意,不怕他不来上钩。”说罢,起身退去,出得衙门,找到一爿③茶饭馆里,跑上楼靠窗口坐下,跑堂的泡上一盅茶。史湘泉心上想要找他伙计赵三,四下一望,不见踪影,就叫堂倌到隔壁烟馆里去找。   堂倌去不多时,果然把赵三唤到。那赵三一手拎着红帽子,一手拿着一根旱烟袋,身上的衣服,自从小衫起,以及棉袄、棉袍、马褂,通统没有钮钮扣,外面一条黑布扎腰,拢总打了一个结,就此跑上楼来,一旁坐下。史湘泉问他道:“现在黄家的抱告,还在这里没有?”赵三道:“他见老爷不准他状子,同着那个受伤的已经走了回去了。”史湘泉道:“那受伤的不是抬来的吗?”赵三道:“来是抬来的,回去却是走回去的。”史湘泉道:“怎么样,来的时候咱就说他是假的,等到老爷验过,果然没有伤,现在可是自己走回去的。既然他会走回去,还得叫他走回来,拿住个真凭实据,好叫他死而无怨。”赵三道:“再要叫他来,恐怕不容易。”史湘泉道:“我想好一个法子,包管你去一叫就来。”便如此这般的,附着赵三的耳朵说了几句。赵三听到一半,嘴里连喊:“好好,我就去,包管他跟了我来。”史湘泉道:“我在这里等你。”赵三答应了一声:“晓得。”拿起脚来就走,不提。   且说这天在堂上拉赵稿案袖子的那个书办,原是本县承发房里的一个经承④,卯名叫做招进财。他拉过赵稿案袖子以后,随手见他使了个眼色,本官就此不会批驳那张状子,他满心欢喜,知道这里头有了生发⑤,便可于中取利,伺候到本官退堂,赵稿案跟了进去说话,他便独自一人钻进门房,等了老半天,未见出来,正在那里等的心烦,齐巧他伙计为了一宗什么案件,进来找他,只好跟着就走。等到出去之后,赵搞案方才出来,偏偏忘记了他,竟把这事交与吏湘泉去办。史湘泉去后,他的事已完,仍旧奔到门房,想与赵稿案商量此事。赵稿案一声啊哟,说我这事已经交代史湘泉了,反怪他为什么不早来。招书办无可说得,只好说些别的话,搭讪⑥着出来。走出门房,一路走一路想。心想:此事是我起的头,如今倒撇了我叫他人经手,好比一碗现成饭,被人家夺了去。这心下多么烦恼。转念一想,他说已经交代了史湘泉,好在史湘泉也是熟人,他有什么公事,总不出吾手掌之中,目下不妨先去找他,同他说明原故,料想他也不好意思瞒我。想定主意,便问了把门的一声:“史伙计出去几时了?”把门的说:“去得不多一会,大约还在老地方吃茶。”招书办是知道的,便一直跑上茶楼,果见他独自一人,还在那里未去。一见他来,连忙让坐。史湘泉总拿些闲话与他谈论,绝不提到公事。列位看官,可晓得天下最坏不过的,是吃衙门饭的这般差役。他们这班人,本事很大,最能鉴貌辨色,人家未曾开口,他已十分中猜着八九。然而要晓得做书办⑦的读得几年书,认得几个字,肚里有了学问,想出来的主意,比起那班当衙役的,还要狠毒十倍。闲话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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