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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活地狱-清-李伯元

  且说这黄升的女人周氏,回得家中,将情禀知婆婆。他婆婆道:“咱家里一时那里凑得出这许多钱,你丈夫此番吃苦,是他主人害他的,此钱应得主人代出,我同你到黄家去,问大员外要几十吊钱,好去料理。而且你已有身孕三月,也不必你亲自送去,就托黄府里的别位管家替你送去,本是他们的事,他们也应该出些力的。”周氏道:“你老人家话原不错,但是衙门里今天的事已经十分留情,原说明仅今夜三更以前送去,由我家到黄家,足足有五六里,一来一回,再跑到衙门里,恐怕误了时候,反为不美。好在钱数不多,咱家里还凑得出,不如今天晚上先替他送去,等到明天再问黄家去要。至于这事,原是差上人亲自同我说的,一定要我自己再去走一趟,别人去了,恐怕隔手⒀,又生枝节。”他婆婆道:“你话不错,不过叫你太吃苦了。”当下婆媳两个凑来凑去,只凑得十几吊钱,周氏又从自己耳朵上取下金环一副,一同包好。吃过了饭,点了一盏灯笼,独自擎着直奔衙前而来。其时大门已闭,从西首侧门进出。莫是仁早已候好,接着说道:“大嫂子来了?”周氏道:“来了。”一面说,一面将钱包交与他手。莫是仁道:“为时尚早,且在这里略站一回,等那位爷们下来,我好带你进去。”周氏只得战战兢兢的等着,止不住心上小鹿儿乱撞。等不多刻,只见有个人来向莫是仁打招呼,说苟大爷下来了。莫是仁便招招手,叫周氏跟他同走。未曾进得班房,已听得苟大爷在里面呼吆喝六的骂人,周氏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进去。进门之后,苟大爷还装做未曾瞧见,在那里查三考四,后来忽然看见周氏,便喝问道:“这是那里来的女人?”周氏陡吃一吓。莫是仁忙赔着笑脸回道:“这是姓黄的家小,探望他男人来的。”苟大爷喝道:“要探望,白天不好探望,半夜三更来此做什么?”莫是仁低头无言。苟大爷道:“哼哼!你们好大胆,半夜三更,女人都会弄了进来,别的事情更不用说了。这干系我却担不起,把女人先交给官媒看管,明天禀过老爷,再来问你们。”当下官媒本是预备好的,一声呼唤,立即进来。黄升的女人,一见知事不妙,立刻跪在地下央告道:“这是莫头儿叫咱来的,他说蒙大爷的恩典,不要咱多花钱,可以叫咱男人不吃苦,所以他叫咱进来叩谢大爷的。”苟大爷道:“放屁!胡说!谁用你的钱,谁要你谢,一定还有别的缘故,等老爷明天打着问你,我没有这多大闲工夫同你讲话。”说完这句话,便喝令官媒带出去。官媒便把黄升的女人周氏拖了就走。   要知黄升的女人押在官媒处如何布置,是否顺从姓苟的,且听下回分解。   ①皇天———即天。旧时常与“后土”并且,合称天地。《左传?僖公十五年》:“君履后土而戴皇天,丘天后土,实闻君之言。”   ②更头———旧时夜间计时单位,一夜分五更,每更约两小时。   ③作贱———即糟蹋。   ④巳牌时分———指九时至十一时时分,巳,十二时辰之一。   ⑤堂事———旧时官员判事均在堂上,此处当指堂上判事。   ⑥开释———释放。《书?多方》:“开释无辜”。   ⑦申初———刚到申时,申,十二时辰之一,十五时至十七时。   ⑧合当———应该,应当。关汉卿《谢天香》第四折:“饮酒合当饮叵瓯。”   ⑨洁俏———形容人整洁俊俏的意思。   ⑩官媒———旧时官衙中的女役,承办女犯发堂择配及看管解送诸役。《清会典?刑部》:“秋审时重犯妇女解勘,经过地方派拨官媒伴送。”   ⑾权柄———权力。《汉书?刘向传》:“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   ⑿判押———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⒀隔手———隔着一道手,不直接办的意思。   第六回  贞姬苦肉拒奸徒 媒婆甜言骗犯?   ?   话说黄升的妻子周氏,被查班房的苟二爷吆喝了两句,叫官媒婆领去关押,此时周氏恨不能插翅飞去,又懊悔不应该不听婆婆的话,独自一人身入重地,现在被押在官媒家,一定凶多吉少,思到此间,止不住呜呜的掩面悲泣。官媒婆道:“事到此间,哭也无益,你且跟了我来,老身一生持斋念佛,有可以方便你处,没有不方便你的。”周氏无奈,只得跟了他去。不上两个转弯,便至一处另外一个小小院落,里面是三间草房,当中一间,上面点着一盏油灯,有两个年老妇人,在那里看守。东面一间,寂静无人,西面一间,微闻有人鼾睡之声。因为时已晚,各女犯俱已睡倒。官媒婆把周氏领了进来,便叫服役的老妇人到东面一间把灯点上,领周氏到里面来坐。周氏进内一看,屋中虽无陈设,床铺倒也清洁。服役的老妇人,又倒了一杯茶与他解渴。此时官媒婆却亲自点了一个亮,走到西面一间之内,查点各女犯。因为各女犯贪睡,未曾起来迎接他,他趁势便发虎威,拿到一根竹笤帚,不问三七二十一,把满屋里的女人胡乱的打了一顿,又骂他们一班狐狸妖精,到得这里就得服我的管,不要说是几个烂婊子,就是命妇太太,见了我也只好低头。众女犯受他打骂,一个也不敢则声。打骂之时,周氏听见不免骇得索索的乱抖,惟恐轮到自己。不多一刻,只见官媒婆从西间走了过来,嘴里还在那里臭婊子、死贱人,骂个不了。周氏一见他来,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相迎。谁知这婆子却同他十分谦和,你道为何?   原来这周氏未曾管押之先,苟大爷及莫是仁早把缘故同他说明,托他做个媒人,先用好话同周氏讲,倘若讲得明白,自然一说便成不用费事。倘若不愿,那时候再放出些手段来,不怕他不从。倘若执定不依,再叫他吃一些苦楚,以出心头之气也不为晚。这婆子有名的叫做赛王婆,一张嘴能言惯道,说出来的话比蜜还甜,若论他的心却比蛇蝎还要毒。自从他太婆婆在日,就当了这个差使,到他手里已经第三代了。当下那婆子听了苟大爷同莫头吩咐,连忙拍胸脯说道:“这一点点小事情,我还效劳得起。不瞒大爷讲,世界上的妇人,无论他是那一种,到了咱手里,不怕他逃到那里去。等到三更过后,你老来听信罢了。”苟大爷不胜之喜。   等到这婆子把周氏带到屋里,几个转身,已经二更多天了。当下婆子走了过来,先把周氏浑身上下估量了一回,一言不发,心上转念头想道:看这女人,面貌倒还忠厚,不是那种泼辣的一路,然而女人有女人的脾气,等到他牛性一发,回报了不愿意,以后便难想法,纵然打骂于他,亦是枉然。现在不如且拿别人做个榜样,慢慢打动于他,免得劳而无功。主意打定,便对服役的妇人说道:“那个烂婊子,已经进来三天了,我算得一片好心待他,竭力的苦口相劝,无奈他执定不从,这是他自己不识抬举。今天却要叫他吃点苦楚,可就怪我不得了。”那服役的两个妇人,本与这婆子通同一气的,明知这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不去提人,先回身同周氏讲道:“你想世界上,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凡到我们这里的,都是犯了罪的,你只好怪你自己不是,无论你大官大员家太太奶奶小姐姑娘,进得此门,就得服我们的管。什么叫做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就是这个缘故。既然服我们的管,就得听我们的调度,任你是太太奶奶小姐姑娘,有多大的家私,有多大的势力,都与平民百姓一样,都要叫你吃点苦,受点罪。皇帝家王法如此,谁叫你犯他的法呢?然而这当中也有几等几样,真正犯罪的人,我们就是想超度①他,也不过住的地方好些,吃的东西好些,若要放他出去,却是万万不能。至于像你这样的人,究竟不曾犯什么罪,只要苟大爷来了肯抬贵手,要叫你们出去,那却容易得很。”周氏忽然问道:“苟大爷是做什么的?”那妇人道:“他是专管男女犯人的。只要他肯照顾你,同你有缘,你今天晚上就好出去。”周氏道:“怎么能够叫他老人家照顾呢?可叹我丈夫押在衙门里,已经两天,我家里还有婆婆,已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还有孩子一大群,我不回去这个人家怎么了呢?”说罢又哭,又给官媒婆磕了一个头,求他在苟大爷前善言两声,好早早求他开恩,官媒婆听了,也不则声,半天才回得一句道:“这事情我是作不得主的,要凭你自己去干。”周氏道:“叫我自己去干什么?”官媒婆道:“这事情说也罪过,但是到这里来的人,也讲不得什么贞节二字了。”周氏虽生在小户人家,却也懂得大道理,不是那粘花惹草一流,一听此言,只觉面上一阵红,渐渐低下头去,半天默默无语,好个赛王婆早已看出苗头,也不同他再说别的,便催服役的两个妇人,快去问那烂婊子,问他可能转心回意?倘无回心,我已经等了他两天,可是没有这样好耐心了。妇人答应着去后,不多一刻,从西间屋里,领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过来,蓬首垢面,掩面悲啼。灯光之下虽看不出姿色如何,但觉得身材苗条,穿的衣服也还干净,周氏看了先自心惊,毕拍毕拍跳个不住,忽听得赛王婆大喝一声道:“你到了这时候,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吗?”说着,伸手就打了这个女子三四个巴掌,把这个女子打跪在地,苦苦哀求。赛王婆道:“你们这些东西,是不配抬举的,我也没有什么话同你讲,且叫你今天快活一夜再说。”说完,便叫那两个妇人,从梁上放下一根又长又粗的麻绳下来,把这女人掀倒在地,将他手脚同捆猪的一般,一齐捆好,再把大麻绳一头穿在他的手脚之中,穿好之后,打了一个死结,一个寒王婆,两个妇人,一齐动手,将麻绳那一头用力的拉,霎时间,便把这女子高高吊起。赛王婆一面骂个不了,一面找到一根毛竹片,要亲自去打这不中抬举的贱货。那女子被这一吊,早已头昏眼花,嘴里不住的哼哼乱叫。周氏躲在东面房里,直吓得抖作一团。   赛王婆找到竹片,正要动手的时候,忽听门外铁环当琅琅两响,原来他们打门有暗号的,仔细一听,晓得是苟大爷前来敲门,赛王婆急急放下了竹片,前去开门。一见是他,连说:“你老来的太早了,那事情还没有说好呢。”苟大爷道:“我在这门外,等了好半天了,现在听见你打人,生怕事情弄僵,所以特地关照你一声的。”赛王婆道:“大爷说得我真正老糊涂了,我就是糊涂,也不敢折磨大爷心爱的人。我打的这一个,是那不中抬举的东西,并不是刚才来的那一个。”苟大爷道:“今天来的一个在那里?”赛王婆道:“在东间屋里。”苟大爷装做没事的。进来看了一遍。赛王婆道:“大爷你先请出去,等老身媒人做到了,再来请你。”苟大爷道:“别胡说!我是上头派了下来查犯人的。”说着自去。这里仍旧把门关上,寒王婆提起竹片,不容分说,竟把吊的那个女子,无上无下,足足打了几百下子,还不住手,打的那女子乱哭乱叫。赛王婆一头打,一头数说:“你这不中抬举的贱货,你进来的时候,老娘是何样的看待,你吃的睡的,拿你当作贵人供养,始终换不出你的良心来。像你这样的烂婊子,既然想树贞节牌坊,就应该不去犯法;既然犯法,到了这里,还要充什么贞节。”一头骂,一连又打了几十板子,打的那女子浑身一条一条的血迹,只是号啕痛哭,不作一言。地下的两个妇人一齐劝他道:“你快快的应允了罢,不但免你的罪,而且还有银钱与你。”那女子只是不响。赛王婆道:“你们不用劝他了,这种贱货料他没有这种福气,没了他,我们还有别人呢!”说完此话,便进来同周氏说道:“你看天底下竟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他这人因为丈夫死了,公婆为他年纪轻,要把他卖到外路去。谁知刚才成交,不到两天,他便逃了回来,被人家告了。所以老爷出票把他提了来,先发在我这里看管。齐巧被我们为位查押犯的苟大爷瞧见了,一眼就看上他,托老身替他作媒。谁知这娼妇至死不从,我想凡有发到我这里的女人,那一个不是犯法的?已经犯法,还充什么节妇!横竖一个人,只有一个头。一罪是犯法,两罪也不过同是犯法,皇帝家没有砍两个头的罪名。况且我们这里的事情,上上下下,全是这位苟大爷一把抓。俗语道:‘不怕官,只怕管。’他说的话怎么好去驳他。但是同他相与②的人,除掉死犯之外,其余无论他有多大的罪名,托了这位苟大爷在老爷跟前说上两声,譬如应该押几个月的,相与了他,马上就放出来。就是不放在我这里,也不至于叫他吃苦。我看你这女人,谅来也没有犯什么大罪,停会苟大爷来的时候,你只要依了他,保你今天出去也容易,明天出去也容易。老身说条路给你,你不要将来得了好处,忘记老身就是了。”周氏听了此言,一阵脸热,一阵心跳,正不知拿何言回答于他方好。正是愣在那里的时候,又听得外面有人打门声响,赛王婆亲自开门去看,周氏更吓得容身无地。   要知进来的人,又是那个,且听下回分解。   ①超度———佛教、道教用语。人死后,僧、道诵经拜忏,说是能救度亡者超越苦难。   ②相与———结交之意。   第七回  遭讼累姑媳含冤 嗾反噬员外被?   ?   话说黄升的妻子周氏,听了赛王婆一派哄骗之言,心上也晓得他不是好人,怎奈此身已落陷阱,一时无从与之强辩,只好心上自打主意。正是愣在那里的时候,又听得外面打门声急,赛王婆亲自开门一看,谁知不是别人,仍是苟大爷来探消息的。赛王婆道:“大爷的性子也太急了,老身正在这里替你说合,再等一会儿,包可成功。”苟大爷道:“你不要骗我了,咱是急性子的人,没有这闲工夫去等,他愿意一句话,不愿意一句话。从二更等到半夜,半夜等到四更,再过一会,就要天明。咱明天还有公事,此刻要去打过盹儿,这种没造化①的东西,托你替我拿他看守好了,等明天晚上。我自有法子来摆布他,现在也不消你费心了。”说罢,甩手而去。赛王婆讨了没趣,两只眼睛直巴巴看他走远,连个影儿都没有了方才进来关门,一天怒气不觉全结在周氏身上,想要拿他发作,又恐怕他将来倘或回心转意起来,在苟大爷面前栽上②我几句,那却担不了,因此隐忍③未发,不过不去理他罢了。   这周氏足足的坐了一夜,一直顶到天亮,也不曾合眼。忽而想到丈夫无辜被累,身坐班房,忽而想到婆婆年老龙钟,子媳不见,忽而又想到一班儿女一朝失母,一定啼哭吵闹不休,未免就要累及婆婆。婆婆是年高有病之人,倘若病倒,业已无人侍奉,儿女辈更有何人可靠?想到这里,犹如万箭穿心,眼昏耳热。一回又想到刚才赛王婆的言语,以及那位大爷的情形,全是存心不良,要我失身败节,我倘若依他,我非但对不住我婆婆丈夫、而且对不住儿女,我这一世怎样为人?倘若不如他们的心愿,刚才他们吊打的那个女人便是我的榜样。想到这里,又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但是已入他们陷阱之中,不由自主,看守的人又丝毫不肯放松,叫我有翅也难飞去。思前想后,万虑千愁。起初进来的时候,因昨夜未曾吃得夜饭,不禁饥火中烧,及到此时,早已愤懑填胸,也不晓得饿了。惟念事已至此,只好死心塌地,看他们如何发付④于我,再作道理。横竖拼着一死,没有大不了的事。按下周氏心上之言不表。   且说他婆婆自从儿媳妇回家凑齐钱文,亲自送到县衙,上下打点,好免儿子吃苦,略略把心放下。但是媳妇年轻面嫩,深夜独行,总不免捏着一把汗。谁知去了半晌不见回来,心上好生委决⑤不下。他老人家不敢睡觉,一等等到半夜,依然不见回程,不免慌张起来。是日媳妇一夜未归,他便一夜未曾合眼。一来怕他为时已晚,衙门里碰不见人,又叫儿子多受一夜苦,再则三更半夜,怕他路上遇见歹人,因此一忐一忑,心上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幸亏一班孩子,都已哄骗睡熟,不来找娘。此时静悄悄,万籁⑥无声,他婆婆独坐灯下,一回想到儿子,一回痛惜媳妇,又一回怨恨自己的苦命。小人家院狭屋浅,紧靠街上,有时听见路上有人行走声,或风吹门响声,都疑心是媳妇回来。及至开门一望,却都不是。又在门口足足立了一个时辰,依旧不见回转。其时已有五更天了,这一夜好生难过,直巴巴两只眼,望到天亮,媳妇一直未归,知道事情不妙。他虽年老有病,此时虚火上升,不知那里来的精神,也不及唤醒众小孙子孙女儿,便走到隔壁人家碰门,说明缘故,他自己说是要到黄府里去,找黄家员外,就托隔壁妈妈过来代为照看门户并一班小孩。隔壁妈妈听了,也代为诧异,立刻应允代为照管。黄升的母亲也不及坐车,独自一人,一手拄了拐杖,一手擦着眼泪,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不问南北,不辨高低,一路行来。起先还走的不错,后来一个不用心,又走错了一条街,越走越不是,自己也忘其所以,不知走到那里去了。忽然走到一处,人声嘈杂,拥挤不开,定睛一看,才知是错走到城隍庙前,把他又气又急,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说道:“真正我老糊涂了。”于是在阶沿石上坐了一回,定了一定神,又歇了歇脚力,然后辨明路途方向,重赶向黄府中来。   其时已有巳时时分,刚才走进大门,只见众人面色惊慌,有些人却在那里簇簇⑦的私议。黄升娘年迈耳聋,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但觉得甚为奇异。众人见了他,认得他是府里大总管黄升的母亲,所以不加阻拦,反都上前慰问。又有两个同黄升要好的,走在前头引路,一直把他领进上房,一向这黄员外家中,甚是热闹,此番虽围了许多人,却是静悄悄无声。只见黄员外的娘子,同他几个姬妾,一个个蓬着头,脸亦不洗,在那里相顾垂泪。黄升的母亲一见大骇,问及究竟,才知是大员外今天尚未起身,已被公差从被窝里拖了去了。黄升的母亲,正因儿子无辜被累,又见媳妇一夜未回,前来求员外设法,那知员外亦遭大祸,举家悲泣,不觉触动了心事,也随着大众垂泪,按下慢表。   且说刁占桂因哄骗黄员外将要到手,被招书办泄漏风声,以致功败垂成,心中好生愤闷,回来便同史湘泉再三商议。一连几次,好容易想出一条计策,可以面面俱到,仍由刁占桂出马,立刻到西门外巫家设法。及至走出西门,已有上灯时分,因他是打了史湘泉的旗号来的,恐怕巫家的人见了诧异,设计不成,便先找到地保⑧,将情说明。刁占桂在衙前一向很有点小名气,地保倒也晓得,而且又与史湘泉史头儿一气,作地保的人,不免总有仰仗他们的地方,所以见了他,竟其非常恭敬。当下留茶留饭,又亲自陪着出去到烟馆里开了一盏灯。地保的意思想差人去把巫家的人叫了来,同他说话。刁占桂道:“不可,这巫家虽然是个土财主,现在也捐了几个顶子在家里,我们都是公门中人,同他无瓜无葛,纵然是帮着他,替他出主意,叫他打赢官司,他们不知来意,总当是我们哄骗他。为今之计,你有什么熟人,同这巫家最要好的,等他出来,替我们做事。事成之后,就是分两个给他,也不打紧。”地保一听此话不错,想了半天想出一个人来,你道是谁?原来是这巫家当家的一个叔子。这巫家当家的,今年只得二十三岁,人家见他有钱,都称他为巫大官人。年纪虽轻,却是胆子甚小,而且不管外事,一应家务都是他叔子掌管。他叔子名唤巫来,其为人却是使酒任性,无论青皮光棍,他都同他相与,却又与地保交情最厚。地保慕他的财,他借地保的势,二人不免互有倚重之处,所以交情非常之厚。   当下地保一想到他,便得了主意,立时立刻叫人去找了他来。其时巫来正从外边吃酒回家。稍有酒意,忽听是本地保叫人来找,便晓得一定有事,于是趔趔趄趄,跟了来人同到烟馆。当由地保介绍,巫来与刁占桂相见,彼此说了几句客气话,无庸细赘⑨。慢慢言归正传,地保便将刁占桂来意,说个明白。巫来道:“黄家的牛,跑到我们巫家里来,谁人看见?无凭无证,硬赖我们牵了他的牛,又说我们打伤他的人。我听了此话,好生气愤,就想来告他诬告的,是我们侄儿胆子小,不叫我多事。后来又打听是老爷没有准他家的状子,所以我才罢手。现在既承刁先生的美意,衙门上下都替我们打通,我就准照来命,请请刁先生替我补张呈子,有什么事,我巫老二自己来当,我侄儿是小孩子家,不必去理他。”刁占桂听了非常之喜,连说:“倒是巫二先生性情慷爽,是个担当大事的人,况且这件事情,上头老爷肯帮忙,我们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不愿意这奔桂听了非常之喜,连说:“倒是巫二先生性情慷爽,是个担当大事的人,况且这件事情,上头老爷肯帮忙,我们里里外外,没有一个不愿意这边府上打赢官司的,断不会叫黄家那小子得了志去。”二人言来语去甚是投机。地保插嘴道:“出场是你二先生替他出场,银钱使费,总得你令侄拿出来。”巫来道:“这个自然。我嫂子既然把家务一概交代了我,自然由得我用。衙门里几个朋友靠的什么我是知道的,还要诸位费心吗?”刁占桂道:“到底二先生是爽快人,就是没有钱,我们替你出把力帮个忙,亦都愿意。”说着,刁占桂挖腰包,自己会了烟账,地保抢着要会,已经来不及了,觉着甚不安稳。刁占桂道:“我同你还要分彼此吗?”巫来道:“我是老实人,向来不会同人家客气的。你们要钱用只管同我说,也不要客气才好。”刁占桂连忙答应,又说了几句话,彼此分手而别。   刁占桂回到衙前,史湘泉因为此事,还在班房里坐着候信,一见他来,忙问事情怎么样了?刁占桂把巫来应允告状的话说了一遍。史湘泉便催刁占桂赶紧替他起稿子。写好之后,拿上去回稿案,赵门上又去回了本官,上下本是串通好的,巴不得巫家来告,连夜出票子拿人,仍旧派了原差史湘泉。   次日一早,史湘泉只派了一个伙计,不到三刻工夫就把黄员外从被窝里提了来了。提到之后,究竟因他是个体面人,又是有钱的,史湘泉见面之下,先说了多少抱歉的话,又怪伙计怎么不等大员外睡醒了再拿票子给他看,这清早就把他老人家请了过来,倒惊动了,真正对不住。一时又向黄员外埋怨道:“我几次三番叫人到府上送信,大员外总不见信,还疑心我们是歹人,早些听了我的话,把管家保了出去,再托人到原告那里安置安置,怎么会被姓巫的反咬一口呢?上头老爷,昨天看见巫家的呈子很不喜欢,说大员外是体面人,怎么好诬告人家?又说此风断不可长,定要整顿整顿,所以准了巫家的呈子。昨儿晚上,就有票子出来叫我拿人;是我叫他们今天早上来的。大员外今天起的早,一定没有吃点心,我们已经替大员外预备下了一间屋子,先请过去坐一坐,我就叫人买点心去。”可怜黄员外娇生惯养,何尝吃过这种苦头,被众人簇拥而来,他早已似醉如痴,究竟史湘泉说的话,他尚有一大半未曾听见。后来被众人领他到一间屋去,当堂跪下。原差一旁回了两句话,但听本官说了声:“且把他押候原告到案,再行质讯。”两边衙役,又答应了一声,把他带下。   但不知如何将他管押,且听下回分解。   ①造化———即运道、运气、福分。《红楼梦》第十九回:“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   ②栽上———不怀好意地安上罪名。   ③隐忍———勉力含忍,不露真情。   ④发付———即发落,处置。   ⑤委决———决断之意。《警世通言》十一回:“徐继祖委决不下,分付郑氏。”   ⑥万籁———自然界的各种声响。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诗:“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⑦簇簇(cù)———聚集、簇拥之貌。   ⑧地保———当地管公事的人,相当于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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