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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石点头-明-天然痴叟

  如花貌添出娇羞,似柳腰忽多袅娜。春山眉青青非蹙恨,秋水眼淡淡别生春。纤指捧觞飞笋玉,朱唇低劝绽樱丹。笑色掩啼痕,更饶妩媚。巧梳无乱影,倍显容光。他见我已吐出热心,我见他又安忍装成冷面。   郭乔吃到半酣,已有些放荡。又见青姐在面前来往,更觉动情。心下想一想,恐怕只管留连,把持不定,弄出事来。又见雨住天晴,就要作谢入城。当不得米天禄夫妻,苦苦留住道:“请也请恩人不容易到此,今邀天之幸,突然而来,就少也要住十日半月,方才放去。正刚刚到得,就想回去,这是断断不放。”郭乔无奈,只得住下。米天禄又请他到山前山后去游玩。游玩归来,过了一宿。到次日清晨,米天禄在佛前烧香,就指着供奉的牌位与郭乔看,道:“这不是恩人的牌位么?”郭乔看了,就要毁去,道:“多少恩惠,值得如此,使我不安。”米天禄道:“怎说恩惠不多,若非有此,我老汉一死,是不消说的;就是老妻小女,无依无倚,也都是一死,怎能得团头聚面,复居于此?今得居此者,皆恩人之再生也。”郭乔听了,不胜感叹道:“老丈原来是个好人!过去的事,怎还如此记念!“天禄道:“感恩积恨,乃人生钻心切骨之事。不但老汉不敢忘恩人大德,就是小女,自拼卖身救父,今得恩人施济,不独救了老汉一命,又救了小女一身。他情愿为婢,伏侍恩人;又自揣村女,未必入恩人之眼,见恩人不受,不敢苦强。然私心以为得了恩人的厚惠,虽不蒙恩人收用,就当卖与恩人一般,如何又敢将身子许与别子?故昨日李家见老汉钱粮完了,又要来议婚。小女坚执不从,已力辞回去了。”郭乔听了,着惊道:“这事老丈在念,还说有因;令媛妙龄,正是桃夭子,宜室宜家,怎么守起我来!哪有此事!这话我不信。”米天禄道:“我老汉从来不晓得说谎。恩人若不相信,待我叫他来,恩人自问他便知。”因叫道:“青姐走来,恩人问你话。”   青姐听见父亲叫,连忙走到面前。郭乔就说道:“前日这些小事,乃我见你父亲一时遭难无偿,我自出心赠他的。青姑娘卖身救父,自是青姑娘之孝,却与我赠银两不相干。青姑娘为何认做一事?若认做一事,岂不因此些小之事,倒误了青姑娘终身?”青姐道:“事虽无干,人各有志,恩人虽赠银周济,不为买妾,然贱妾既有身可卖,怎叫父亲白白受恩人之惠?若父亲白白受恩人之惠,则恩人仁人,为义士,而贱妾卖身一番,依旧别嫁他人,岂非止博虚名,而不得实为孝女了?故恩人自周济于父亲,贱妾自卖身于恩人,各行各志,各成各是,原不消说得。若必欲借此求售于恩人,则贱妾何人,岂敢仰辱君子,以取罪戾?”郭乔听了,大喜道:“原来青姑娘不独是个美女子,竟是一个贤女子。我郭挺之前日一见了青姑娘,非不动心,一来正在施济,恐碍了行义之心;二来年齿相悬,恐妨了好逑之路,故承高谊送来之时,急急避去,不敢以色徒自误。不期青姑娘倒在此一片眷恋之贞心,岂非人生之大快!但有一事,也要与青姑娘说过:家有荆妻,若蒙垂爱,只合屈于二座。”青姐道:“卖身之婢,收备酒扫足矣,安敢争小星之位?”郭乔听了,愈加欢喜,道:“青姑娘既有此美意,我郭挺怎敢相轻,容归寓再请媒行聘。”青姐道:“贱妾因已卖身与恩人,故见恩人而不避。若再请媒行聘,转属多事,非贱妾卖身之原意了。似乎不必!”郭乔说道:“这是青姑娘说的,各行各志,不要管我。”说定,遂急急的辞了回寓。正是:   花有清香月有阴,淑人自具涉人心。   若非眼出寻常外,那得芳名留到今。   郭乔见青姐一个少年的美貌女子,情愿嫁他,怎么不喜。又想青姐是个知高识底的女子,他不争礼于我,自是他的高处;我若无礼于他,便是我的短处了。因回寓取了三十二两银子,竞走至县中。将前事一五一十,都与母舅说了,要他周全。王知县因见他客邸无聊,只得依允了。将三十二银子,封做两处,以十六两做聘金,以十六两做代礼。又替他添上一对金花,两匹彩缎,并鹅酒果盒之类。又叫六名鼓乐,又差一吏,两个皂隶,押了送去。分付他说:“是本县为媒,替郭相公娶米天禄女儿为侧室。”吏人领命,竟送到种玉村米家来。恐米家不知,先叫两个皂隶报信。不期这两人皂隶,却正是前日催粮的差人。米老儿忽然看见,吃了一惊,道:“钱粮已交完,二位又来做甚么?”二皂隶方笑说道:“我们这番来,不是催粮钱。是县里老爷,替郭相公为媒,来聘你令媛。聘礼随后就到了,故我二人先来报喜。”米老儿听了,还不信,道:“郭相公来聘小女,为甚太爷肯替他做媒?”二皂隶道:“你原来不知,郭相公就是我县里太爷的外甥。”米天禄听了,愈加欢喜,忙忙与女儿说知,叫老妈央人相帮打点。   早彭乐吹吹打打,迎入村来了。不一时到了门前,米天禄接着。吏人将聘礼代礼,金花彩缎,鹅酒果盒,一齐送上。又将县尊分付的话,一一说与他知。米老儿听了,满口答应不及的道是道是。忙邀吏人并皂隶入中堂坐定,然后将礼物一一收了。鼓乐在门前吹打,早惊动了一村的男男女女,都来围看,皆羡道:“不期米家女儿,前日没人要,如今倒嫁了这等一个好女婿。”范氏忙央亲邻来相帮,杀鸡宰鹅,收拾酒饭,款待来人。只闹了半日,方得打发去了。青姐见郭乔如此郑重他,一发死心塌地。郭乔要另租屋娶青姐过去,米天禄恐客边不便,转商量择一吉日,将郭乔赘了入来。又热闹了一番,郭乔方与青姐成亲。正是:   游粤无非是偶然,何曾想娶鹊桥仙。   到头柱子兰孙长,方识姻缘看线牵。   二人成亲之后,青姐感郭乔不以卖身之事轻薄他,故凡事体心贴意的奉承。郭乔见青姐成亲之后,比女儿更加妍美,又一心顺从,甚是爱他。故二人如鱼似水,十分相得。每日相偎相依,郭乔连游兴也都减了。过了些时,虽也记挂着家里,却因有此牵绊,便因此循循过了。   忽一日,郭福又载了许多货来,报知家中主母平安。郭乔一发放下了心肠。时光易过,早不知不觉,在广东住了年半有余。王知县见他久不到衙,知他为此留恋,因差人接他到衙。戏戒他道:“我接你来游粤的初念,原为你一时不曾中得,我恐你抑郁,故接你来散散。原未尝叫你在此抛弃家乡,另做人家。今你来此,已将及二载,明年又是场期,还该早早回去,温习书史,以图上进。若只管流落在此,一时贪新欢,误了终身大事,岂不是我做母舅的接你来倒害你!”郭乔口中虽答应道:“母舅大人吩咐的是!外甥只等小价还有些货物一卖完,就起身回去了。”然心里实未尝打点归计。   不期又过不得几时,忽王知县报行取了,要进京,遂立逼着要郭乔同去。郭乔没法推辞,只得来与青姐说知。青姐因说道:“相公故乡,原有家产,原有主母,原有功名,原该回去,是不消说得的。贱妾虽蒙相公收用,却是旁枝,不足重轻,焉敢以相公怜惜私情,苦苦牵缠,以妨相公之正业。但只是一事,要与相公说知,求相公留意,不可忘了。”郭乔道:“你便说得好听,只是恩爱许久,一旦分离,如何舍得?你且说,更有何事,叫我留意?”青姐道:“贱妾蒙相公怜爱,得侍枕席,已怀五月之孕了。倘侥幸生子,贱妾可弃,此子乃相公骨血,万不可弃,所以说望相公留意。”郭乔听了,惨然道:“爱妻怎么就说到一个弃字!我郭乔纵使无情,也不至此。今之欲归,非轻舍爱妻,苦为母舅所迫耳!归后当谋再至,决不相负。”青姐道:“相公之心,何尝愿弃。但恐道路远,事牵绊,不得已耳。”郭乔道:“弃与不弃,在各人之习,此时也难讲。爱妻既念及生子,要我留名,我就预定一名于此,以为后日之征何如?”青姐道:“如此更妙。”郭乔道:“世称父子为乔梓,我既名乔,你若生子,就叫做郭梓罢了。”青姐听了,大喜道:“谨遵相公之命。”又过了两日,王知县择了行期,速速着人来催。郭乔无可奈何,只得叫郭福留下二百金与米天禄,叫他置些产业,以供青姐之用。然后拜别,随母舅而去。正是:   东齐有路接西秦,驿路山如眉黛颦。   若论人情谁愿别,奈何行止不由人。   郭乔自别了青姐,随着母舅北归,心虽系念青姐,却也无可奈何。月余到了庐州家里。幸喜武氏平安,夫妻相见甚欢。武氏已知道娶了青姐之事,因问道:“你娶了一妾,何不带了来家,与我作伴也好,为何竟丢在那里?”郭乔道:“此不过一时客邸无聊,适不凑巧,偶尔为之,当得甚么正景?远巴巴又带他来?”武氏道:“妻妾家之内助,倘生子息,便要嗣续宗祖,怎说不是正景?”郭乔笑道:“在那里也还正景。今见了娘子,如何还敢说正景。”说的夫妻笑了。过了两日,忽闻得又点出新宗师来科举。郭乔也还不在心上,倒是武氏再三说道:“你又不老,学中名字又还在,何不再出去考一考?”郭乔道:“旧时终日读书,也不能巴得一第。今弃了将近两年,荒疏之极,便去考,料也无用。”武氏道:“纵无用,也与闲在家里一般。”郭乔被武氏再三劝不过,只得又走到学中去销了假,重新寻出旧本头来又读起。读到宗师来考时,喜得天资高,依旧考了一个一等,只无奈入了大场,自夸文章锦绣,仍落孙山之外。一连两科,皆是如此。初时还恼,后来知道命中无科甲之分,连恼也不恼。   此时郭乔已是四十八岁,武氏也是四十五岁,虽然不中,却喜得家道从容,尽可度日。郭乔自家功名无望,便一味留心教子。不期儿子长到一十八岁,正打帐与他求婚,不期得了暴疾,竟自死了。夫妻二人,痛哭不已,方觉人世有孤独之苦。急急再想生子,而夫妻俱是望五之人,那里还敢指望!虽武氏为人甚贤,买了两个丫头,在房中伏侍郭乔,却如水中捞月,全然不得。初时郭福在广东做生意,青姐处还有些消息,后来郭福不走广东,遂连消息都无了。郭乔虽时常在花前月下念及青姐,争奈年纪渐渐大了,那里能够到得广东。青姐之事,只当做了一场春梦,付之一叹。学中虽还挂名做个秀才,却连科举也不出来了,白白的混过了两科。   这年是五十六岁,又该乡试,郭乔照旧不出来赴考。不期这一科的宗师,姓秦名鉴,虽是西人,却自负知文,要在科场内拔识几个奇才;正案虽然定了,他犹恐遗下真才,却又另考遗才,不许一名不到。郭乔无奈,只得也随众去考,心下还暗暗想道:考一个六等,黜退了,倒干净,也免得年年奔来奔去。不期考过了,秦宗师当面发落第一名,就叫郭乔问道:“你文字做得渊涵醇正,大有学识,此乃必售之技,为何自弃,竟不赴考?”郭乔见宗师说话,打动他的心事,不觉惨然跪禀道:“生员自十六岁进学,在学中做过四十年生员,应举过十数次,皆不能侥幸。自知命中无分,故心成死灰,非自弃也。”秦宗师笑道:“俗语说得好:窗下休言命,场中莫论文。我本院偏不信此说。场中乃论文之地,若不论文,却将何为据。本院今送你入场,你如此文字,若再不中,我本院便情愿弃职回去,再不阅文了。”郭乔连连叩头,道:“多蒙大秦宗师如此作养,真天地再生,父母再养矣。”不多时,宗师发放完,忙退了出来。与武氏说知,从新又兴兴头头到南场去科举。   这一番入场也是一般做文,只觉的精神猛勇。真是:“贵人抬眼看,便是福星临。”三场完了,候到发榜之期,郭乔名字早高高中了第九名亚魁。忙忙去吃鹿鸣晏,谢座师,谢房师,俱随众一体行事。惟到谢宗师,又特特的大拜了四拜,说道:“门生死灰,若非恩师作养,已成沟中弃物了。”秦宗师自负赏鉴不差,也不胜之喜,遂催他早早入京静养。郭乔回家,武氏见他中了举人,贺客填门,无任欢喜。只恨儿子死了,无人承接后代,甚是不快。   郭乔因奉宗师之命,择了十月初一日,便要长行。夫妻临别,武氏再三嘱咐道:“你功名既已到手,后嗣一发要紧。妾闻古人还有八十生子之事,你今还未六十,不可懈怠。家中之婢,久已无用;你到京中,若遇燕赵得意佳人,不妨多觅一两人,以为广育之计。”郭乔听了,感激不尽,道:“多蒙贤妻美意,只恐枯杨不能生稊了。”武氏道:“你功名久已灰心,怎么今日又死灰复燃,天下事不能预料,人事可行,还须我尽。郭乔听了,连连点头道:“领教,领教!”夫妻遂别了。正是:   贤妻字字是良言,岂独担当蘋与蘩。   倘能妇人皆若此,自然家茂子孙繁。   郭乔到了京中,赴部报过名,就在西山寻个冷寺住下,潜心读书,不会宾客。到了次年二月,随众入场,三场完毕。到了春榜放时,真是时来顽铁也生光,早又高中了三十三名进士。满心欢喜,以为完了一场读书之愿。只可恨死了儿子,终属空喜。忽报房刻成会试录,送了一本来看。郭乔要细细看明,好会同年。看见自家是第三十三名郭乔,庐州府合肥县生员;再看到第三十四名,就是一个郭梓,韶州府东昌县附学生。心下老大吃了一惊,暗想道:“我记得广东米氏别我时,他曾说已有五月之孕,恐防生子,叫我先定一名,我还记得所定之名,恰恰正是郭梓。难道这郭梓,就是米氏所生之子?若说不是,为何恰恰又是韶州府乐昌县,正是米氏出身之地?但我离广东,屈指算来,只好二十年。若是米氏所生之子,今才二十岁,便连夜读书,也不能中举中进士如此之速。”心下狐疑不了,忙吩咐长班去访这中三十四名的郭爷,多大年纪了,寓在那里,我要去拜他。长班去访了来,报道:“这位郭爷,听得人说他年纪甚小,只好二十来岁,原是贫家出身,盘缠不多,不曾入城,就住在城外一个冷饭店内。闻知这郭爷,也是李翰林老爷房里中的,与老爷正是同门。明日李老爷散生日,本房门生都要来拜贺。老爷到李老爷家,自然要会着。”郭乔听了大喜。   到了次日,日色才出,即县了贺礼,来与李翰林拜寿。李翰林出厅相见。拜完寿,李翰林就问道:“本院闲散诞辰,不足为贺。贤契为何今日来得独早?”郭乔忙打一恭道:“门生今日一来奉祝,二来还有一狐疑之事,要求老师台为门生问明。”李翰林道:“有甚狐疑之事?”郭乔遂将随母舅之任,游广东并娶妾米氏,同住了二年有余,临行米氏有孕,预定子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道:“今此郭兄,姓同名同,年又相同,地方又相同,大有可疑。因系同年,不敢轻问。少顷来时,万望老师台细细一询,便知是否。”李翰林应允了。   不多时,众门生俱到,一面拜过寿,一面众同年相见了,各叙寒温。坐定,李翰林就开口先问郭梓道:“郭贤契,贵庚多少了?”郭梓忙打一躬道:“门生今年正交二十。”李翰林又问道:“贤契如此青年,自然具庆了,但不知令尊翁是何台讳?原习何业?”郭梓听见问他父亲名字,不觉面色一红,沉吟半晌,方又说道:“家父乃庐州府生员,客游于广,以荫门生。门生生时,而家父已还,尚未及面,深负不孝罪。”李翰林道:“据贤契说来,则令堂当是米氏了。”郭梓听了大惊道:“家母果系米氏,不知老师台何以得知?”李翰林道:“贤契既知令尊翁是庐州府生员,自然知其名字。郭梓道:“父名子不敢轻呼,但第三十三名的这位同年,贵姓尊名,以及郡县,皆与家父相同,不知何故。”李翰林道:“你既知父亲是庐州生员,前日舟过庐州,为何不一访问?”郭梓道:“门生年幼,初出门,不识道途,又无人指引,又因家寒,资斧不裕,又恐误了场期,故忙忙进京,未敢迂道。今蒙老师台提拔,侥幸及第,只俟廷试一过,即当请假到庐州访求。”李翰林笑道:“贤契如今不消又去访求了,本院还你一个父亲罢!这三十三名的正是他。”郭梓道:“家母说家父是生员,不曾说是举人进士。”李翰林又笑道:“生员难道就中不得举人进士的么?”   郭乔此时,已看得明白,听得明白,知道确乎是他的儿子,满心狂喜,忍不住走上前说道:“我儿,你不消疑惑了,你外祖父可叫做米天禄?外祖母可是范氏?你母亲可是三月十五日生日?你住的地方,可叫做种玉村?这还可以盗窃。你看你这当眉心的这一点黑痣,与我眉心这一点黑痣,可是假借来的?你心下便明白了。”郭梓忙抬头一看,见郭乔眉心一点黑痣,果与自家的相同。认真是实,方走上前一把扯着郭乔,拜伏于地,道:“孩子生身二十年,尚不知木本水源,真不肖而又不孝矣!”郭乔连忙扶起他来,道:“汝父在诗书中埋尘一生,今方少展,在宗祀中不曾广育,遂致无后。今无意中得汝,又赖汝母贤能,教汝成名,以掩饰汝父之不孝,可谓有功于祖父,诚厚幸也!”随又同郭梓拜谢李翰林,道:“父子同出门墙,恩莫大矣。又蒙指点识认,德更加焉。虽效犬马衔结,亦不能补报万一!”李翰林道:“父子睽离,认识的多矣。若父子乡会同科,相逢识认于金榜之下,则古今未之有也。大奇,大奇!可贺,可贺!”众同年俱齐声称庆道:“果是希有之事。”李翰林留饭,师生欢然,直饮得尽醉方散。   郭梓遂不出城,竟随到父亲的寓所来同宿,便细细问广中之事。郭梓方一一说道:“外祖父母,五六年前俱已相继而亡,所有田产为殡葬之计,已卖去许多,余下者又无人耕种,取租有限,孩儿从师读书之费,皆赖母亲日夜纺绩以供。”郭乔听了,不觉涕泪交下,道:“我郭乔真罪人也!临别曾许重来,二十年竟无音问,家尚有余,置之绝地,徒令汝母受苦,郭乔真罪人也!廷试一过,即当请告而归,接汝母来同居,以酬他这一番贞守之情,教子之德。”郭梓唯唯领命。到了廷试,郭乔止殿在二甲,选了部属。郭梓倒殿了探花,职授编修。父子一时荣耀。在京住不多时,因记挂着要接米氏,郭乔就告假祭祖,郭梓就告假省母。命下了,父子遂一同还乡。座师同年,皆以为荣,俱来饯送,享极一时之盛。正是:   来时父子尚睽违,不道相逢衣锦归。   若使人生皆到此,山中草木有光辉。   郭乔父子同至庐州,此时已有人报知武夫人。武夫人见丈夫中了进士,已喜不了,又见说广东妾生的儿子又中了探花,又认了父亲,一同回来,这喜也非常,忙使人报知母舅王衮。此时王衮因行取已在京做了六年御史,告病还家,闻知此信,大喜不胜,连忙走来相会。郭乔到家,先领郭梓到家堂里拜了祖宗,就到内庭拜了嫡母。拜完了,然后同出前厅,自先拜了母男,就叫郭梓拜见祖母舅。拜完,郭乔因对郭梓说:“我娶你母亲时,还是祖母舅为媒,替我行的聘礼,当时为此,实实在有意无意之间。谁知生出汝来,竟接了我郭氏一脉,真天意也,真快幸也。”武氏备出酒来,大家欢饮方散。   到了次日,府县闻知郭乔中了进士,选了部郎,又见他儿子中了探花,尽来贺喜请酒。又是亲朋友作贺,直闹个不了。郭梓记挂着生母在家悬望,只得辞了父亲、嫡母回去。郭乔再三嘱咐道:“外祖父母既已谢世,汝母独立无依,必须要接来同居,受享几年,聊以报他一番苦节。”郭梓领命,昼夜兼行赶到韶州,报知母亲说:“父亲已连科中了进士,在榜上看出姓名籍贯,方才识认了父子。遂同告假归到庐州,拜见了嫡母。父亲与嫡母,因前面的儿子死了,正忧无后,忽得孩儿承续了宗祧。但父亲与嫡母,俱感激母亲不尽,再三吩咐孩儿,叫迎请了母亲去,同享富贵,以报母亲往前之苦。此乃骨肉团圆大喜之事,母亲须要打点速去为妙。”米氏听见郭乔也中了进士,恰应他母亲梦中神道“贵人之妻,贵人之母”之言,不胜大喜。因对儿子说道:“你为母的,孤立于此,也是出于无奈。今既许归宗,怎么不去?”因将所有田产房屋,尽付与一个至诚的乡邻,托他看守父母之冢,自家便轻身随儿子归宗。   此时府县见郭梓中了探花,尽来奉承。闻知起身归宗,水路送舟船,旱路送车马,赆仪程仪,络绎不绝。故母子二人,安安然不两月就到了庐州。郭乔闻报,遂亲自乘轿到舟中来迎接。见了米氏,早深深拜谢道:“夫人临别时,虽说有孕,叫我定名,我名虽定了,还不深信。谁知夫人果然生子,果然苦守二十年,教子成名,续我郭氏戋戋之一脉。此恩此德,真虽杀身亦不能酬其万一,只好日日跪拜夫人,以明感激而已。”米氏道:“贱妾一卖身之婢,得互君贵人,已荣于华衮,又受君之遗,生此贵子,其荣又为何如?至于守身教子,皆妾分内之事,又何劳何苦,而过蒙垂念?”郭乔听了,愈加感叹道:“二夫人既能力行,而又不伐,即古贤淑女,亦皆不及,何况今人!我郭乔何幸,得遇夫人,真天缘也!”遂请米氏乘了大轿,自与儿子骑马追随。   到了门前,早有鼓乐大吹大擂,迎接入去。抬到厅前歇下,闲人就都回避了。早有侍妾欣起轿帘,请他出轿。早看见武夫人立在厅上接他。他走入厅来,看见武夫人,当厅就是一跪,说道:“贱妾米氏,禀拜见夫人!”武夫人见他如此小心,也忙跪将下去,扶他道:“二夫人贵人之母也,如何过谦!快快请起。”米氏道:“子虽不分嫡庶,妾却不能无大小之分。还求大夫人台座,容贱妾拜见。”武夫人道:“从来母以子贵,妾无子之人,焉敢称尊!”此时郭乔、郭梓俱已走到。见他二人逊让不已,郭梓只得跪在旁边,扶定武夫人,让米氏拜了两拜,然后放开手,让武夫人还了两拜,方才请起。武夫人又叫家中大小仆婢,俱来拜见二夫人。拜完,然后同入后堂,共饮骨肉团圆之酒。自此之后,彼此相敬相爱,一家和顺。郭乔后来只做了一任太守,便不愿出任。郭梓直做到侍郎,先封赠了嫡母,后又封赠了生母方已。后人有诗赞之道:   施恩只道济他人,报应谁知到自身。   秀色可餐前种玉,书香能续后生麟。   不曾说破终疑幻,看得分明始认真。   未产命名君莫笑,此中作合岂无困。 第二回 卢梦仙江上寻妻   科第从来误后生,茫茫今古伴青灯。   一时名落孙山榜,六载人归杨素门。   志若自邀天地眷,身存复鼓瑟琴声。   落花流水情兼有,莫向风尘看此君。   话道人生百年之内,却有许多离合悲欢。这离合悲欢,非是人要如此,也非天要人如此,乃是各人命中注定,所以推不去,躲不过。随你英雄豪杰,跳不出这个圈子。然古今来离而复合,悲后重欢的事体尽多。   如今先把两桩极著名的来略言其概。一个是陈朝乐昌公主,下嫁太子舍人徐德言,夫妻正是一双两好。那知后主陈叔宝荒淫无道,被隋朝攻入金陵,国破家亡。乐昌夫妻,各自逃生,临别之时,破镜各执,希冀异日再合。到后天下平静,德言于正月十五元宵之夜,卖破镜为由,寻访妻子下落;这乐昌已落在越公杨素府中,深得爱宠。乐昌不忘旧日恩情,冒死禀知越公,也差人体访德言,恰他相值。越公召入府中,与乐昌公主相会。亏杨素不是重色之徒,将乐昌还与德言,重为夫妻。还有个余姚人黄昌,官也不小,曾为蜀郡太守。当年为书佐之时,妻子被山贼劫去,流落到四川地方,嫁个腐酒之人,已生下儿子。及黄昌到四川做太守时,其子犯事,娘儿两个同到公堂审问。黄昌听见这妇人口气,不像四川人。问其缘故,乃知当初被山贼劫去的妻子即是此人,从此再合。   看官,这两桩故事,人都晓得,你道为何又宣他一番?此因女子家是个玻璃盏,磕着些儿便碎;又像一匹素白练,染着皂媒便黑。这两个女人,虽则复合,却都是失节之人,分明是已破的玻璃盏,染皂媒的青白练,虽非点破海棠红,却也是风前杨柳,雨后桃花,许多袅娜胭脂,早已被人摇摆多时,冷淡了许多颜色,所以不足为奇。如今只把个已嫁人家,甘为下贱,守定这朵朝天莲、夜舒荷,交还当日的种花人,这方是精金烈火,百炼不折,才为希罕。正是:   贞心耿耿三秋月,劲节铮铮百炼金。   话说成化年间,扬州江都地方,有一博雅老儒李月坡,妻室已丧,只有一女,年方九岁,生得容貌端妍,聪明无比。月坡自幼教他读书,真个闻一知十,因此月坡命名妙惠。邻里间多有要与月坡联姻。月坡以女儿这个体格,要觅一个会读书的子弟为配,不肯轻易许那寻常儿童。月坡自来无甚产业,只靠坐馆膳生。从古有砚田笔耒之号,虽为冷谈,原是圣贤路上人。这一年,在利津门龚家开馆,龚家有个女学生,年纪也方九岁。东家有个卢生,附来读书。那卢生学名梦仙,以昔日邯郸卢生,为吕洞宾幻梦点化,登了仙录,所以这卢生取名梦仙,字从吕。其父卢南村,是个富不好礼之人;其母姓骆,也不甚贤明大雅,却生得卢梦仙这个好儿子。自到龚家附学,本自聪明质地,又兼月坡教道有方,年纪才只十岁,书倒读了一腹,刚刚学做文字,却就会弄笔头,长言短句,信笔而成,因资性占了十分,未免带些轻薄。一日见龚家女学生,将出一柄白竹扇子,画着松竹花鸟,梦仙借来一观,就拈笔写着两行大字道:   一株松,一竿竹,一双凤凰独宿。   有朝一日效于飞,这段姻缘真不俗。   写罢,送还女学生。女学生年小,不知其味。不想龚家主人出来看见,大怒起来,归怨先生教训不严。月坡没趣,罚卢梦仙跪下,将一方大石砚台,顶在头上。正在那里数说他放肆,不觉肩上被扇子一拍,叫道:“月坡为甚事将学生子这样大难为?”月坡回头看时,却是最相契的朋友雷鸣夏,原是杨州府学秀才。月坡即转身作揖,龚主人也来施礼,宾主坐下又问道:“这学生为甚受此重罚?”月坡将题扇的事说出。雷秀才笑道:“虽则轻薄,却有才情。我说分上,就把顶石而跪为题,一样照前体制,若对偶精工,意思亲切,便放起来;若题得不好,然后重加责罚。”那卢梦仙又依前对上几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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