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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之论文者 有魏文帝

古今之论文者,有魏文帝《典论》、陆机《文赋》、挚虞《文章流别论》、任昉《文章缘起》、刘勰《文心雕龙》、柳子厚《与崔立之论文书》。近代则有徐昌谷《谈艺录》诸篇。作文之法,盖无不备矣。苟有志于文章者,能于此求之,欲使体备质文,辞兼丽则,则去古人不远矣。 春秋以后,文章之妙,至庄周、屈原,可谓无以加矣,盖庄之汪洋自恣,屈之缠绵凄婉。庄是《道德》之别传,屈乃《风雅》之流亚,然各极其至。若屈原之《骚》,同时如宋玉景差,汉之贾谊、司马相如,犹能仿佛其一二。庄之《南华经》,后人遂不能道其一字矣。至如庄子所谓嗜欲深者天机浅,屈子所谓一气孔神于中夜存,又能窥测理性,盖庶几闻道者?盖古人自有卓然之见,开口便是立言,不若后人但做文字。 世变江河,盖不但文章以时而降,至於于人品语言,以今较古,奚啻天壤。且如《李斯传》中载赵高与李斯辩难诸语,即典籍中亦岂多见?夫以始皇之雄杰盖世,李斯佐之以削平六国。去封建而郡县天下,欲愚黔首以绝天下之口,故焚弃典籍,一切以吏为师,巡游观采,几遍天下,一时莫敢与之异议。虽皆霸者之事,本无足采,然不可不谓之奇矣。赵高以一宦竖,而言辞辩难与斯角胜,斯亦似为之少屈。今载在《李斯传》中,不知与《史记》增多少光采。后世非但史才不及古人,即欲以此等语言载之史传中,亦何可复得耶! 李斯从始皇巡游,其诸山刻石,殊简质典雅。如三句一韵,皆自立体裁,不事蹈袭。盖自《雅颂》之后,便有周宣王《石鼓文》。《石鼓》之后,便有李斯《诸山刻石》。 《庄子》云:“文灭质,博溺心。”此谈文之最也。唯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斯可以言作家矣。然世岂有是人哉? 古人文字自好,非后人所及。如《吴越春秋》,伍员谏伐齐云:譬犹盘石之田,无立其苗,甚为古雅,胜《左传》语。 信乎文章因世代高下,如徐淑一妇人耳。其答夫秦嘉书曰:虽失高素皓然之业,亦是仲尼执鞭之操也。其辞有讽有刺,微婉而深切。又云:今适乐士,优游京邑。观王都之壮丽,察天下之珍妙,得无目玩意移,往而不能出耶。又报嘉书云:“素琴之作,当须君归。明镜之鉴,当待君还。未奉光仪,则宝钗不列也。未侍帷帐,则芳香不发也。”可谓怨而不伤。知汉世有此等妇人,使今世文士,亦何能及此耶。 杨升庵云:汉人文章,远非后代可及。如小说类《华峤明妃传》云:“丰容静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耸动左右。”伶玄《飞燕外传》云:“以辅属体,无所不靡。”郭子横《丽娟传》云:“玉肤柔软,吹气胜兰。不欲衣缨拂之,恐体痕也。”此等皆唐人所不能道,无论后代。 古人文章皆有意见,不如后人专事蹈袭模仿。余于古人文章中,如沐并终制。袁粲《妙德先生传》,徐勉《与子书》,王僧《虔戒子书》,苏沧浪《与京师亲旧书》诸篇,集文者既不当入选,然有意见非漫然而作者,余皆编入《语林注》中,读者当细求之。裴子野《雕虫论》,力言晋宋以降作文之弊,其略曰:悱恻芳芬,靡曼容与。蔡应等之俳优,杨雄悔为童子。深心主卉木,远致极风云。其兴乖,其志弱。荀卿有言:乱代之征,文章匿采,斯岂近之乎? 挚虞《文章流别论》曰:“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遣词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靡丽过美,则与情相悖。”可谓切中今时作文之弊矣。 李华曰:“文章本乎作者,而哀乐系乎时。本文作者,六经之志也。系乎时者,乐文武而哀幽厉也。有德之文信,无德之文诈。皋陶之歌,史克之颂,信也。子朝之告,宰嚭之词,诈也。夫子之文章,偃商得焉。偃商没而伋轲作,盖六经之遗也。屈平、宋玉,哀而伤,靡而不远。六经之道遁矣,沦及后世,力足者不能知之,知之者力或不足,则文义浸以微矣。杨升庵谓华之论文,简而尽。韩退之与人论文诸书,远不及也。 萧颍士曰:六经之后有屈原、宋玉,文甚雄壮而不能经。贾谊文辞最正,近于治体。枚乘、相如亦环丽才士,然而不近《风雅》。杨雄用意颇深,班彪识理,张衡宏旷,曹植丰赡,王粲超逸,嵇康标举,左思诗赋有《雅颂》遗风,干宝着论近王化根源。此后然无闻焉。近日惟陈子昂文体最正。 杨升庵曰:汉兴文章有数等。蒯通随何陆贾郦生游说之文宗《战国策》,贾山贾谊政事之文宗管晏申韩。司马相如东方朔谲谏之文宗《楚词》。董仲舒匡衡刘向杨雄说理之文宗《经》、《传》。李寻京房术数之文宗谶纬。司马迁纪事之文宗《春秋》。呜呼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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